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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輩:崩解與再現

第三章 毛魘記憶一:變異敗壞的家庭

第一節 父輩:崩解與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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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父輩:崩解與再現

一、父輩的崩解

(一)父在

1、迫害子輩

自〈十八歲出門遠行〉起,余華屢以「父∕子」對立的模式講述父對子迫害 的權力結構:

對於余華來說,子一代的劫難早已被歷史注定了,在余華講述的所有故事 中,都暗藏著「父/子」對立的模式,這個模式被余華絕望地打入了一個 「反俄底浦斯」情結。因而,余華這個反歷史的寫作卻又具有中國文化的 歷史寓言特徵,與弗洛依德謀殺父親的「俄底浦斯」情結相反,余華的故 事中總是父親謀殺子們,子們永遠處在「父親」的監視與陰謀中。老謀深 算陰險毒辣的「父親」詭計多端,子們懦弱無能或愚頑無用,他們難逃劫 數。41

〈十八歲出門遠行〉的敘述者「我」在十八歲那年進行一次沒有目的的遠行,卻 意外邂逅一場暴力搶劫事件。少年背著父親預備的「紅色」背包踏上荒蕪冷漠的 山區公路,他漫無目的地走著,漫不經心地尋找旅店,好不容易搭上運蘋果的個 體戶司機的便車,他單純地以為他們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一個親切又令人心 安的「老鄉」。突然,就在汽車故障拋錨時,一群騎著自行車的農民圍了過來,

先是將蘋果搶奪一空,將「我」打得鼻青臉腫;接著動手將汽車解體,用拖拉機 運走。令他費解的是,儘管他再怎麼對著司機大喊:「你的蘋果被搶走了。」42他 只是在遠處朝著他烏青的鼻子哈哈大笑,最後還搶走他的紅色背包,跳上拖拉機 隨著農民遠去。天色漸黑之後,他躺在遍體鱗傷的汽車裡回想那個晴朗的午後,

41 陳曉明,〈幻想與逃亡:永無歸期的自我流放〉,《無邊的挑戰:中國先鋒文學的後現代性》, 頁 224。

42 余華,〈十八歲出門遠行〉,收於《世事如煙》(台北:麥田出版社,2003 年),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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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為他整理好一個紅色背包,說要讓他去「認識一下外面的世界」43,隨後拍 了一下他的後腦勺,他便像匹馬一樣興高采烈地出門了。

故事的結局仍舊是余華慣用的循環結構,結局又回到開端,而遠行其實哪裡 也到不了,反而不斷歸零到父親交代兒子出門的起點。不論迷失或歸零,都是「惡 信念(bad faith)的下場,是尼采式永劫循環的預告。」44王德威以為余華的「遠 行」故事恰顛覆了中共歷史的「長征」敘事架構,所謂「長征」不只是 1934 年 紅軍兩萬五千里的長征史實,也包含由此建構的國家「演義」模式――關於共產 烏托邦的「大敘述」,而遠行中的一切事與願違又恰揶揄了中共文學機制裡的歷 史命定論。45「大敘述」的起始和歸結都在於「父親」的掌控,是「父親」為我 準備那承載著共產理想的紅色背包――以做為「外面的世界」的反諷:「農民」

的殘暴掠奪,「老鄉」卻一點也不「同志」,共產世界依舊強凌弱、眾欺寡。余華 似乎告訴我們:「父親」不懷好意的惡作劇總是以理想為餌,以虛無和歸零作結,

這條長征遠行之路,永遠都在毛父的監視掌控中。

〈難逃劫數〉中無所不在的老中醫亦是另一種毛父夢魘。他總是躲在窗簾一 角窺視整條小巷的一舉一動,二十多年的操練爐火純青,「他一直沉浸在別人暴 露而自己隱蔽的無比喜悅裡」46。他的女兒露珠總是能感覺到父親趴在地上,用 一隻眼睛透過小孔窺視樓下的她,同時傳來父親如肺病患者的竊笑。而她的丈夫 東山的到來,也早在父親的預料中。一場慾望橫流、殺機四伏的婚禮,由老丈人 的嫁妝(一瓶硝酸)揭開序幕,席間邂逅的男女眾生迫不及待驅使本能媾和,急 色的新郎帶著新嫁娘躲進屋門半掩的房間偷歡、大汗淋漓和渾身顫抖的、戀物癖 和偷窺狂,捲入情慾洪流的每個人都曾得到命運不祥的暗示,卻總是看得見別人 額上的灰暗,嗅不到自己身上的腐爛,「死亡」於是陳陳相因、環環相扣、排闥 而來。草地交歡的男人打死偷窺的男孩,男人伏法償命,女人為另謀新歡,整型 失敗,跳樓自了,警察介入調查,意外勾出兩位同道中人――褲子剪刀手和辮子 蒐集狂,而有著肥大內褲的露珠,終於明白父親嫁妝的用意――為免英俊丈夫的 拋棄,露珠先一步用硝酸將他毀容,怎料激起因而自卑的東山的忌妒心,引來殺 機。當面額焦爛的東山再度回到那條邂逅露珠的小巷時,他每個回首往事的腳步 都在老中醫的算計中。老中醫隔著樓板顯得縹緲遙遠的聲音亦步亦趨地指示他:

43 余華,〈十八歲出門遠行〉,收於《世事如煙》,頁 17。

44 王德威,〈序論:傷痕即景,暴力奇觀――余華的小說〉,收於《許三觀賣血記》,頁 11。

45 前揭書,頁 10-11。

46 余華,〈難逃劫數〉,收於《世事如煙》,頁 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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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向右走兩步……伸出右手……摸到電燈開關上……打亮電燈 吧。」東山打亮電燈以後,老中醫又指示他:

「你可以回到剛才的地方了。」東山便回到剛才的地方。

「把頭仰起來。」

東山仰起頭以後,電燈的光線直奔他的眼睛而來,同時一種咳嗽般的笑聲 也直奔他的眼睛而來。

「露珠幹得不錯。」

老中醫在看清了東山破爛的臉以後,顯然感到心滿意足,他告訴東山:

「你的臉像一條佈滿補釘的灰短褲。」47

老中醫從樓板上傳下來的聲音彷彿不容侵犯的「神諭」,以抽象卻十足權威的方 式操弄背後看不見的黑手,所有子民都是他手下的魁儡,只須順著本能慾望讓他 們自相殘殺,便可好整以暇觀賞自己的曠世傑作。東山毀容既在他的陰謀之中,

那麼露珠之死,也不過是他設置擺弄的一顆棋,其餘一干人等也算意外收穫。爾 後,老中醫給東山喝了一杯古怪的水,要他遠遠逃離這裡,便可重新做人。東山 依照指示,孰料如大病初癒般重新醒來的那個早晨,「即便他尚能苟且活下去,

他也不能以一個男人自居」48――東山永久地陽痿了。在毛父毛權的威嚇下,十 足陽剛的社會同時也是「去勢化的社會」,子們處於被閹割(castrated)和被女性 化( emanciated )的雙重焦慮中,49「毛爸爸一人當家,大家都成了(女)孩子。」

50東山的陽痿作如是觀,縱然不必喝下陷阱之水,其萎縮也是早晚的事。

監視、陰謀、暗算之外,還有等而下之的迫害。〈世事如煙〉裡的算命先生 同老中醫一樣無所不知,「始終坐在那間昏暗的屋子裡,好像所有一切都在他意 料之中。」51他的頭髮發著綠光、蒼白的臉搭配如白骨顯露的手臂,村裡總有許 多關於他的傳聞。年近九十的他,長壽的秘訣就在剋子增壽和採陰補陽:

47 余華,〈難逃劫數〉,收於《世事如煙》,頁 124-125。

48 前揭書,頁 130。

49 王德威,〈叫父親,太沉重?――父權論述與現代中國小說戲劇〉,頁 48。

50 同上註。

51 余華,〈世事如煙〉,收於《世事如煙》,頁 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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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四個子女的相繼死去,算命先生從中發現了生存的奧秘,他也找到了自 己將會長生下去的因由。那四個子女與算命先生的生辰八字都有相剋之 處,但最終還是做父親的命強些,他已將四個子女剋去了陰間。因此那四 個子女沒有福分享受的年歲,都將增到算命先生的壽上。因此儘管年近九 十,可算命先生這二十年來從未體察到身體裡有蒼老的跡象。這一點在算 命先生採陰補陽時得到了充分的證實。52

做父親的終究命強些,早夭的年輕生命只能以他們不及開花結果的執拗理想為

「犧牲」,老而不死的「父親」卻還要日益茁壯。可悲的是,這樣「嗜食子女汁 液」53的老爸爸還培養一批「信眾」專事進貢:十六歲的少女 4 為自己長久的夢 囈所擾,4 的父親如村裡所有人一樣,任何疑難雜症都要請教算命先生。他帶著 女兒來尋求法術,卻讓算命先生從女兒的陰穴裡把鬼挖出來,4 徒勞無益的掙扎 全被父親有力的雙手掌握了;7 長年臥病在床,經算命先生診斷,乃因 7 與兒子 命裡相剋,於是他和算命先生各取所需,一個棄子換求康復,一個順利成章收養 男孩,再使自己延年益壽。「爸爸」的上頭還有無所不包的「老爸爸」,隻手遮天 的毛父還得靠層層官僚的輪番上貢滋陰補陽,權力間相互傾軋,卻又吊詭地達到 相互制衡的恐怖平衡,「毛權集團」各打算盤、各懷鬼胎,共謀一場腥風血雨的 革命大戲。

1957 年反右運動以後,逐步形成和強化了單位內部的「等級體制」。所謂「單 位體制」,即以「單位人」取代「公民」,而「單位」就「處於國家與個人的聯結 點上,既是國家權威在基層社會的代理者,又是把個人納入集體之中、以規範和 保護個人為己任的吸納者和管制者。」54這樣的「單位」在黨的領導下,完成「黨 政一體化、議行一體化、政經一體化、政法一體化、政社一體化」55;單位以外,

個人沒有公共的活動空間,從而建立一套極為嚴密的城市調控系統。在社會資源 總量處於明顯貧乏的情況下,如此通過權威以對資源強提取和再分配的體制,初 期是頗受包含知識分子在內的大眾所擁護的。56但單位內「等級體制」的強化,

卻容易導致:

52 余華,〈世事如煙〉,收於《世事如煙》,頁 168。

53 見賀淑瑋,〈大陸先鋒派小說:兼論余華〉一文註 13,頁 156。

54 劉建軍,《單位中國――社會調控體系重構中的個人、組織與國家》(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

2000 年),頁 66。

55 同上註。

56 前揭書,頁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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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位內部個人逐層服從領導;單位外部逐層服從上級領導,最後全黨服從 中央,中央服從毛澤東。這是一個流動的等級制度,是逐層控制,也是對 上服從、對下施暴的等級社會結構。57

等級社會結構極易形塑扭曲畸形的心理狀態,因主、奴可以互換,受上一層欺負 的憤怒可以轉移到下一層來宣洩,因而不僅不會反抗,甚至還可能迷戀這個結構 等級。58 以毛父為鵠的的「毛權集團」便如此演繹了共和國悲涼的歷史階段,還

等級社會結構極易形塑扭曲畸形的心理狀態,因主、奴可以互換,受上一層欺負 的憤怒可以轉移到下一層來宣洩,因而不僅不會反抗,甚至還可能迷戀這個結構 等級。58 以毛父為鵠的的「毛權集團」便如此演繹了共和國悲涼的歷史階段,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