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慾望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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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集體暴力的主要執行者並非「暴力專家」,而是無可計數的廣漠群眾,它既 是無主名無意識的殺人團,也是確確實實的受害者,究其動機,有刻意如此、有 被迫如此,也有不知其然而如此者。從暴力的展示中,我們得以看見余華從可議 的看客批判到洞悉群眾暴力背後的政治力量,或許正如他個人所言,這種態度的 轉變是對善惡的一視同仁,一種高尚的超然理解。76

第二節 慾望張揚

一、窺慾:窺視監控

錢理群在分析大躍進全民參與的狀態時,曾提出「受害者理性合作」的概念,

藉以說明其間複雜糾葛的利益關係,同時他以一位甘肅女右派和鳳鳴為例,深入 剖析她由受害、被迫到自覺合作的心理轉折。和鳳鳴先是被打為右派,成為被驅 逐「人籍」的「牛鬼蛇神」,首先在「人民群眾隊伍」所屬的小單位孤立起來;

沒有社會的支持,這時她只能靠躲入小家庭來取暖,不料和鳳鳴丈夫也因此受到 牽連,被打成右派,夫妻倆最後僅能靠通信聯繫感情,結果信件也被檢查,她只 好靠寫日記抒發情緒,不料日記也跟著被搜查出來,成了更大的罪狀;當她回到 監獄裡向同案犯傾訴,隔天馬上又有人告密。77和鳳鳴的遭遇和許多右派人士的 經歷一樣,都面臨一種被絕對孤立化的虛無危機:

右派遭到的懲罰,就是把你從整個血緣關係、社會關係中隔離出來,成為 毫無依傍的孤獨存在,而且剝奪了你情感傾訴、思想交流、語言表達的一 切對象、一切手段、一切渠道、一切希望與可能。絕對的孤立化和絕對的 空洞化,就必然導致人的虛無化。當人處在虛無狀態,一切願望都沒有的 時候,如果出現一個強勢力量,人就不由自主地要屈從於它。78

錢理群以此解讀受害者理性合作的心理,在毫無依傍、絕對隔絕的狀態下,人也 只能自覺、不自覺地接受「強勢力量」的引導,甚或在民粹思想的灌輸下,知識

76 余華,《我能否相信自己》,頁 189。

77 錢理群,《毛澤東時代與後毛澤東時代(上)》,頁 258-259。

78 同上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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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子無來由的贖罪心態,對「理性合作行為」更表現得異常投入。79而如何剝奪 一切情感傾訴、思想交流和語言表達的方式,則主要仰賴羅網密佈的「檢查系 統」。從和鳳鳴的案例可以發現,當「敵我矛盾」被成功塑造,而矛盾又可以藉 由「改造」被轉化,每個人都希望透過參與對他人的檢舉、迫害以維持自己「政 治正確」的對立面。於是,一種鋪天蓋地的檢查系統,不僅止於政治機關的層層 審查,更可怖的還在於群眾專政的力量,使這股「窺視」的迫害無所不在。每個 人都無時無刻處於一種被監視、揭發的恐懼中,並且還要互相殘害,欲先除之而 後快。余華作品裡諸多關於窺伺、揭發和由此迫害而來的精神妄想症,無疑是毛 權夢魘下人性扭曲的最佳註腳。

〈難逃劫數〉裡總是隔著樓板窺視兒女一舉一動的老中醫,以他二十多年如 火純青的操練沉浸在掌控主導的喜悅中,老爸爸的「神諭」果然技高一籌,永遠 握有衡盱大局的先機;〈一九八六年〉裡瘋狂的歷史教師,暗夜裡無聲無息被帶 進灰暗的囚室,在紅衛兵的監視操控下,寫著一篇篇永無止盡的交待材料,直到 眼前黑影幢幢、四方火光沖天,奔騰而來,自此宣告走入無明的歷史、再無人知 曉理解的瘋狂。「窺視」帶來越陷越深的快感和「被窺視」引發的精神錯亂互為 文本,作為人性扭曲的參照,似乎已成為余華作品不可磨滅的時代印記,縷縷滲 透。〈四月三日事件〉以一個十八歲男孩的瘋狂為題,他的故事從四月三日的十 八歲生日開始,無疑地,在他邁向成人的這天,「瘋狂」成為他不可迴避的宿命。

他彷彿接收暗示、模模糊糊走上街頭,他往昔日同學張亮家去,同時見著朱樵和 漢生兩位友人;他恍恍惚惚,以為他們竊竊私語,談論著一樁不該被他知道的事 情;他悲從中來,意外發現他們因他的不請自來戛然而止先前的話題;他意識到,

離開,是最好的選擇。接著,他像走入山洞似地進入另一棟佈滿灰塵的樓房,他 小心翼翼、拾級而上,同時為自己空洞的腳步聲驚異不已;霎時,他聽見與自己 腳步重疊的另一個空洞聲響,他不可思議、惶恐不安,等他再度破門而入,才發 現裡頭又是張亮一干人等,只見張亮此刻神情與剛才判若兩人,他看著張亮笑 著,彷彿他們笑了很久,早在他進門之前就已經在笑;他覺得痛苦,因為他始終 不知道他們在他進來之前說著什麼,而他此刻很想知道;於是,他決定再度離開,

往另一位朋友家去……。他來來回回,踱步在街道,極目所見,是殘缺不全拼貼 的人影:

79 錢理群,《毛澤東時代與後毛澤東時代(上)》,頁 258-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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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一家藥店的櫥窗前站住時,發現三盒豎起的雙寶素巧妙地組成了他的 腹部,而肩膀則被排成三角形的瓶裝鈣片所取代,三角的尖端剛好頂著他 的鼻子,眼睛沒有被破壞。他看著自己的眼睛,恍若另一雙別人的眼睛在 看著自己。……。

這時櫥窗裡反映出了幾個模糊的人影,而且又被一些展品割斷,他看到半 個腦袋正和大半張臉在說些什麼,旁邊有幾條腿在動,還有幾個肩膀也在 動。接著他看到一張完整的臉露了出來,可卻沒有脖子,脖子的地方是一 只紅色胸章。這幾個斷裂的影子讓他覺得鬼鬼祟祟,他便轉回身去,於是 看到街對面人行道上站著幾個人,正對他指指點點說些什麼。80

一雙恍若他人的雙眼注視著自己,他們說著什麼、談論著什麼,他們鬼鬼祟祟、

指指點點,唯一清晰的,是胸前那枚充滿暗示的「紅色胸章」。幾乎所有走在街 上的人都讓他感到不同尋常,他們似乎有著某種難言的同夥關係,總迅速往這裡 瞟一眼,又害怕被他發現似地迅速將目光收回,他知道他們已交換一句簡短而有 關他的話。「整個小鎮在月光下顯得陰鬱可怖,如昏迷一般。這是一個陰謀。他 想。」81就連父親的親切,也是虛假,他或許將和神秘男子合謀,將他殺害。他 無所遁逃,只好在即將成人的四月三日前夕,在所有人傾巢而出搜尋他的前夕,

搭上煤車,永遠逃離這座小鎮:

於是他撐起身體坐在煤堆上,他看到小站被拋在遠處了,整個小鎮也被拋 在遠處了。並且被越拋越遠。不一會便什麼也看不到,在他面前只是一片 慘白的黑暗。明天是四月三日,他想。他開始想像起明天他們垂頭喪氣、

氣急敗壞的神情來了,無疑他的父母因為失職將會受到處罰。他將他們的 陰謀徹底粉碎了,他不禁得意洋洋。……。

他想起了小時候他的一個鄰居和那鄰居的口琴。那時候他每天傍晚都走到 他窗下去,那鄰居每天都趴在窗口吹口琴。後來鄰居在十八歲時患黃疸肝 炎死去了,於是那口琴聲也死去了。82

80 余華,〈四月三日事件〉,收於《我膽小如鼠》(台北:遠流出版社,2003 年),頁 88。

81 前揭書,頁 110。

82 前揭書,頁 13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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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長」在余華筆下意味著純真的失落,自〈十八歲出門遠行〉起,成人世界便 以它險惡混亂的真實懾人心魄,那躺在破舊車體裡回憶父親送他出門遠行的那個 下午的青年,如同此刻永遠將悠揚琴聲凍結在十八歲的「我」――過去種種,譬 如昨日死,以後種種,猶似今日生;若說前者以他遍體鱗傷的教訓為犧牲,儘管 作為成年儀式差強人意,也算大開眼界、轉體成人;而後者恐怕是短命而死,不 堪成人儀式「洗禮」、早夭而逝的「國殤」。監視、窺探、陰謀、暗算,虛假、鬼 祟、秘密的指指點點和語言交換,余華將文革年代人與人之間詭秘的猜忌隔閡描 摹得淋漓盡致;錯亂、迷離、恍惚、惶恐,小心翼翼、惴惴不安、來回踱步和恐 懼逃離,「被迫害妄想症」就是如此扭曲人性的具體表徵。非常年代,多難人間,

當親如手足的年幼朋友也懂得做為「生存之惡」的人間禁忌,這世界還有什麼是 可親可信的呢:

我已經知道人間是有條件的,在那個年代,生存依附著一些難以了解的禁 忌。在沉悶紛擾的年代,我謹慎保護著自己的感情,不讓他受到傷害。無 論走到什麼地方,似乎,你都會遭遇到嚴厲的規範,大半可能和行為方式 有關,例如步伐快慢和坐的姿勢,隨時有人監視著你,並且不厭其煩地修 正你,……。每當那種事情發生的時候,教室裡鴉雀無聲,你雖然看不到 所有孩子的表情,但你可以斷定,他們是多麼懦弱,甚至是卑鄙的,擺出 一副無辜恭順的樣子,彷彿附和著懲罰者的暴戾,一致譴責著你。他們虛 偽如秋風中的蘆花,在那穉嫩的年紀;他們欠缺個性,因為他們害怕,因 為他們都和我一樣,已經大略知道些人間的條件和禁忌。83

楊牧曾如此描述台灣戒嚴時期那「依附著難以了解的禁忌」的生存狀態,與對岸 打倒一切的「革命」相比,雖然一方意圖鞏固秩序,一方矢志顛覆秩序,但對各 自「主義至上」的單一信仰卻如出一轍,並且都要以窺視、監看、揭發、糾舉為 手段。當這諸多來自成人世界、政治權威的「人間條件與禁忌」也能被那穉嫩的 年紀所知曉,以他們不堪的懦弱、卑鄙、虛偽,甚至是無言中散發的無辜恭順的 模樣,去贊同、附和、默許、譴責曾經與他們並肩而坐的你,那會是如何令人悲

83 楊牧,〈一些假的和真的禁忌〉,收於《奇萊前書》(台北:洪範出版社,2003 年),頁 106-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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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挫折和失望不已的狀態?於是,「我」也只能謹慎保護自己的情感,在人和人

傷、挫折和失望不已的狀態?於是,「我」也只能謹慎保護自己的情感,在人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