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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力奇觀

我和現實關係緊張,說得嚴重一點,我一直都是以敵對的態度看待現實。

第一節 暴力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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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我們也可見到一位作家的成熟28,至少在對善惡的處理上,由一個驚詫忿怒 的青年到能與之理解共處的蛻變,只是在過程中我們為作家所意圖展示的「高尚」

歡欣,卻也較少見到諸如魯迅或者錢理群式的自我批判。

本章共分三節,目的在探討余華筆下「毛魘記憶」呈顯在人性扭曲的變調。

第一節「暴力奇觀」29,余華的暴力是一連串關乎理性與非理性的探討,尤其對

「紅色理性」的革命邏輯有諸多反省;再者,余華進一步將由暴力反省而來的權 力關係置諸歷史洪流,探討一篇篇屬於「大歷史」的虛妄神話;而由余華設置的 暴力場景裡,也可窺見「群眾」元素的無所不在,其中有魯迅式的「看客」,也 有「觀看者」、「施暴者」與「受害者」的辯證,透過不同作品對文革群眾集體暴 力的反省,可見出余華其人態度的調整。第二節「慾望張揚」,「慾望」作為一種

「本能」,在創傷的陰影下成為最原始的慰藉與填補,無孔不入的「窺慾」、恣意 縱肆的「性慾」、政治壓抑與道德狂熱互為辯證;而「口慾」背後的「飢餓」,作 為近代中國最大的命題,無疑是最深刻的反諷。第三節「語言失序」,大躍進式 的浮誇虛報、文革文鬥的批判口號、毛文毛語的權威標語及輸誠獻忠的自我表 態,毛魘作用恍如置身在「大話」與「宣示」的語言場,語言的詮解術也達到前 所未見的扭曲發揮。本章即試圖透過余華作品無所不在的暴力、慾望和失序語 言,探究毛權夢魘於人性的精神遺毒。

第一節 暴力奇觀

一、理性與非理性的交鋒

自〈十八歲出門遠行〉起,余華便引領讀者進入一個暴力瘋狂的世界。險惡 的「父親」送給「我」最難以忘懷的成年禮,便是帶著預備好的「紅色」背包去

28 余華:「現在年紀大了一些以後,開始意識到還是更現實的東西更有力量。」辭職後的余華一 個人待在家,自言「不可能和任何人發生直接衝突」,而人只有在「一種疲於奔命、在工作中老 是和同事們的關係處理得很艱難的狀況下才會發出對世界的仇恨。」顯見余華告別過去那位憤怒 的青年,除了年齡的增長讓他收斂銳氣,也和實際生活體驗的轉變息息相關,對「現實的東西」

的越發重視也讓後期作品少了如前期受批評的「概念先行」的問題。余華、潘凱雄,〈新年第一 天的文學對話〉,原載於《作家》,1996 年第 2 期,轉引自王世誠,《向死而生——余華》,頁 159。

29 語出王德威,〈傷痕即景,暴力奇觀—余華的小說〉,收於《許三觀賣血記》(台北:麥田出版 社,1997 年),頁 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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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一下「外面的世界」――弱肉強食、強凌弱、眾欺寡的「共產」社會。農民、

老鄉本該是再親切不過的革命同志,但拳腳相向的暴力強盜卻反諷地充滿資本主 義式的掠奪,在這個瘋狂的世界裡,文明與理性杳不可聞,常理和邏輯無可發揮。

余華在此除了暗示共產社會的虛假,也傳達「暴力」作為一種本能如何不可忽視。

暴力作為本能,和慾望一樣,都是余華把握人性的切口,特別在八十年代先鋒之 作,從追求「真實」到懷疑「現實」,從「現實」世界給予的混亂中,余華及同 輩先鋒作家都發現了世界的「非理性結構」,從而看見無所不在的暴力、虛假、

荒謬和偶然,也正是這些力量決定了世界的樣貌,構成其本質:

我在一九八六年、一九八七年裡寫〈一九八六年〉、〈河邊的錯誤〉、〈現實 一種〉時,總是無法迴避現實世界給予我的混亂。那一段時間就像張頤武 所說的「余華好像迷上了暴力」。確實如此,暴力因為其形式充滿激情,

它的力量源自於人內心的渴望,所以它使我心醉神迷。……在暴力和混亂 面前,文明只是一個口號,秩序成為了裝飾。30

暴力的力量來自不可迴避的「內心的渴望」,是充滿激情形式的「本能」,而「文 明」和「秩序」又總在「暴力和混亂」面前不堪一擊,理性無法將非理性完全驅 逐,暴力本能總是蠢蠢欲動。其中,〈現實一種〉堪為先鋒余華暴力書寫的巔峰 之作,於此奠定自己的獨特風格,以「真正的自信」去挖掘個人對世界的理解和 感受,表現在文本中的是「用冷漠得令人無法接受的目光來旁觀這場毛骨悚然的 相互殘殺」31。故事發生在一個陌生疏離、陰冷潮濕的南方家庭,渾身散發腐爛 氣息的老太太和她的兩對兒媳同居,屋內僅有的是她喋喋不休的喃喃自語,伴隨 著誇張的咳嗽和腐臭,對照著彷彿互不相識、默默無語的一對兄弟,四處洋溢著 詭譎怖懼的氣息。這場環環相扣的仇殺計畫始於一個四歲孩童皮皮的無心之過,

出於無聊,他像父親時常揍母親那樣,對搖籃裡的堂弟又擰又掐:

這哭聲使他感到莫名的喜悅,他朝堂弟驚喜地看了一會,隨後對準堂弟的 臉打去一個耳光。……這聲音嘹亮悅耳,使孩子異常激動。然而不久之後 這哭聲便跌落下去,因此他又給了他一個耳光。堂弟為了自衛而亂抓的手

30 余華,〈虛偽的作品〉,收於洪治綱,《余華研究資料》,頁 50。

31 朱偉,〈關於余華〉,收於余華,《十八歲出門遠行》(台北:遠流出版社,1990 年),頁 259-2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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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手背上留下了兩道血痕,他一點也沒覺察。他只是感到這一次耳光下 去那哭聲並沒有窒息,不過是響亮一點,遠沒有剛才那麼動人。所以他使 足勁又打去一個,……他就這樣不斷去卡堂弟的喉管又不斷鬆開,他一次 次地享受著那爆破似的哭聲。……。32

就這樣,直至襁褓中的堂弟再沒有激越的哭聲,只是一顫一顫地吐著氣,他才索 然無味地走開,但這個家庭長久以來的沉默和忽視,再一次引他出現在堂弟的搖 籃旁,他「像抱那隻塑膠小凳一樣抱著他。他感到自己是抱著一大塊肉。」33直 到「手中的東西」越發沉重,順理成章地鬆了手,堂弟已躺在血泊之中,而皮皮 只是感到索然無味,茫然地看著淚眼汪汪的祖母,然後睡去。

這場死亡意外源自毫無意圖、尚無理性馴化(社會化)的四歲孩子的「本能」

――無意識的無聊尋歡、強凌弱的生存法則,並且在施虐他者的過程中獲取快 感,不僅揭示了人非理性的暴力本能,也暗示文明理性世界並未能完全將其驅 逐,「龐大的秩序在意外面前總是束手無策」34,理性受制於非理性,甚或「本能」

還要反過來成為決定事件的主導力量。果不其然,一連串間雜本能與陰謀的仇殺 自此展開:山峰得知兒子死訊,先是讓哥哥山崗替皮皮挨了一頓揍,在山崗欲以 金錢賠償無效後,山峰要求皮皮舔乾地上兒子血跡;山崗之妻代子受罰,不料山 峰仍出腳踢死皮皮,山崗在悲痛欲絕的妻子的復仇慫恿下,帶回一條黃狗、煮了 一鍋肉骨頭,先佯稱要綁山峰之妻在樹上以贖罪,實則要鈎出自願代妻上陣的山 峰。皮皮死後一直處於恍惚狀態的山峰隨著山崗的安排被綁在院子裡的大樹下,

山崗將熬煮多時的肉汁抹在山峰腳底,任由黃狗盡情舔拭,而山峰就這樣活活笑 死。山峰之妻報警捉人,佯裝身分將山崗遺體捐贈,當她想像醫生們如何瓜分山 崗時,嘴角始終掛著微笑――那時,山崗將只是「由一些脂肪和肌肉以及頭髮牙 齒這一類醫生不要的東西組成」35,余華接著以大篇幅近乎殘忍的細節書寫描摹 醫生們競相切割的畫面,首先是拔得頭籌的皮膚科醫師:

然後她拿起解剖刀,從山崗頸下的胸骨上凹一刀切進去,然後往下切一直 切到腹下。這一刀切得筆直,使得站在一旁的男醫生讚嘆不已。於是她就

32 余華,〈現實一種〉,《現實一種》,頁 17-18。

33 前揭書,頁 19。

34 余華,〈虛偽的作品〉,收於洪治綱,《余華研究資料》,頁 50。

35 余華,〈現實一種〉,《現實一種》,頁 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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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我在中學學幾何時從不用尺畫線。」那長長的切口像是瓜一樣裂了 開來,裏面的脂肪便炫耀出了金黃的色彩,脂肪裏均勻地分布著小紅點。

接著她拿起像寶劍一樣的屍體解剖刀從切口插入皮下,用力地上下游離起 來。不一會山崗胸腹的皮膚已經脫離了身體像是一塊布一樣蓋在上面。她 又拿起解剖刀去取山崗兩條胳膊的皮了。她從肩峰下刀一直切到手背。隨 後去切腿,從腹下骼前上棘向下切到腳背。切完後再用屍體解剖刀插入切 口上下游離。……此刻山崗的形象好似從頭到腳披著幾塊布條一樣。……

山崗的皮膚被她像撿破爛似的一塊一塊撿了起來。…36

袪除人之為人的主體性,人體無異於獸體、物體,理性文明視非理性的本能衝動 為野蠻,但代表高度理性發展的「醫學」卻更加殘忍,雖沒有粗暴嘲哳的拳腳相 向,卻依然血肉淋漓地令人不寒而慄,它冷靜、溫文,不時還瀰漫優雅的藝術―

―關於幾何、色彩、和切割的奧秘。待其他圍觀的醫師一湧而上、各取所需,「文 明的暴力」粉墨登場,插科打諢的台詞沒有會心一笑的幽默,反將丑角的悲哀烘 托而出:

沒在右邊擠上位置的兩個人走到了左側,可在左側夠不到,於是這兩人就 爬到乒乓桌上去,蹲在桌上瓜分山崗,那胸外科醫生在山崗胸肋交間處兩 邊切斷軟骨,將左右胸膛打開,於是肺便暴露出來,而在腹部的醫生只是 刮除了脂肪組織和切除肌肉後,他們需要的胃、肝、腎臟便歷歷在目了。

眼科醫生此刻已經取出了山崗一隻眼球。口腔科醫生用手術剪刀將山崗的 臉和嘴剪得稀爛後,上額骨和下額骨全部出現。但是他發現上額骨被一顆 子彈打壞了。這使他沮喪不已,他便嘟噥了一句:「為什麼不把眼睛打 壞。」……正在取山崗第二隻眼球的醫生聽了這話不禁微微一笑……。37

眼科醫生此刻已經取出了山崗一隻眼球。口腔科醫生用手術剪刀將山崗的 臉和嘴剪得稀爛後,上額骨和下額骨全部出現。但是他發現上額骨被一顆 子彈打壞了。這使他沮喪不已,他便嘟噥了一句:「為什麼不把眼睛打 壞。」……正在取山崗第二隻眼球的醫生聽了這話不禁微微一笑……。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