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找到結果。

第四章 丁茶山「二人盡其道」中的仁孝關係

第四節 「明五倫」與仁孝關係

上一節論述茶山以「孝弟慈」統貫全體,以古聖人為例證,有欲回復到古代 聖人教化天下的旨趣。但是這種旨趣與徂徠的論述異大於同,本章將以「明五倫」

為中心展開論述。

茶山早年亦專注朱子學,亦就四端七情、人心道心、人物性同異等問題進行 深入細緻的考察。然而在其思想的成熟期,逐漸拋棄了這種思維模式。他在與友 人的書信中批判時下性理學家的弊病:

獨於經學家論性處,必捨「嗜好」二字,乃取本然、氣質兩大柱,曰「理 同氣異」,曰「氣同理異」,曰「心大性小」,曰「心小性大」,曰「已 發未發」,曰「單指兼指」,千頭萬緖,棼然淆亂,又遠取太極一元之圈,

先天二五之妙,曰心曰性,使學者恍兮忽兮,莫知其入頭下手之處,豈非 枉勞苦乎?151

朱子何嘗然哉?研磨六經,辨別眞僞,表章四書,開示蘊奧。入而爲館閣 則危言激論,不顧死生,以攻人主之隱過。犯權臣之忌諱,談天下之大勢,

滔滔乎軍旅之機,而復讎雪恥,要以伸大義於千秋。出而爲州郡,則仁規 慈範,察隱察微。以之平賦徭,以之振凶紮,其宏綱細目。有足以措諸邦 國。而其出處之正也,召之則來,捨之則藏,拳拳乎君父之愛而莫之敢忘。

朱子何嘗然哉?沈淪乎今俗之學,而援朱子以自衛者,皆誣朱子也。朱子 何嘗然哉?雖其修飾邊幅,制行辛苦,有勝乎樂放縱邪淫者。而空腹高心,

傲然自是,終不可以攜手同歸於堯舜周孔之門者,今之性理之學也。152 徂徠認為宋儒的理氣論「爭務高其議論」,而茶山亦指出當時的性理學者論

「性」之時,「空腹高心」、「千頭萬緒」,過於瑣碎。又以太極陰陽、二氣五 行討論心性,使學者難以下手。但是茶山不把這種性理學的弊端歸咎與北宋的理 學家,而是舉朱子之例,認為最初的理學家也是將德性落實在實踐之中。指出朱 子的學問不僅在四書,亦存於五經,心存國家大事,直言人主、權臣的措施,談

151 丁若鏞:《答李汝弘》(丙子九月日),收入《與猶堂全書》,第四冊,頁163-167。

152 同前注。

軍事欲伸張春秋大義,關懷民生平賦徭賑災。茶山想要闡明的是「真儒之學」,

茶山說:

眞儒之學,本欲治國安民,攘夷狄,裕財用,能文能武,無所不當,豈尋 章摘句注蟲釋魚,衣逢掖習拜揖而已哉?……後儒不達聖賢之旨,凡仁義 理氣之外,一言發口,則指之爲雜學,不云申、韓,便道孫、吳。由是務 名高窺道統者,寧爲腐論陋說以自愚,不欲踰此域一步,於是儒之道盡亡,

而時君世主,日以賤儒者矣。宣帝之言,未盡善,然究其本,曲在儒者。

論者不揆曲直,唯攻擊宣帝之不已,宣帝獨無言哉?153

「真儒」不僅僅是尋章摘句、空有禮儀,更應以天下民生為己任,有經世濟民之 功。若只言「仁義理氣」,於外在治國平天下之功一無所成,便不能稱為「真儒」。

由此可見徂徠和茶山之別,徂徠將儒者之學與先王之道二分,二者具有相對性;

茶山將心性之學與社會及政治實踐結合,德性是實踐的德性,實踐是德性的實踐。

茶山處在南人學派的學術團體之中,其二兄丁若銓(1758-1816)向權哲身154

(1736-1801)問學,且與李檗共讀西學。茶山從權哲身之說,認為「仁義禮智」

都「見於行事」,是在社會生活、政治實踐之中的,他說:

《孟子》「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是動於內而未及於行爲,只爲仁 義禮智之端緖而已,仁義禮智是見於行事,已爲仁爲義爲禮爲智者也,而 乃以仁義禮智認爲在內之性,反以惻隱、羞惡、辭讓、是非,爲發於仁義 禮智者,此皆看心性太重,與孔子以「四勿」答顏淵問仁之義不同矣。

由此提出,「仁」是見於外的德行,非「在內之性」。茶山論「仁」,是在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中討論。

仁者,人與人之盡其道也。子事親然後有孝之名;少事長,然後有弟之名;

臣事君;然後有忠之名;牧養民,然後有慈之名。155

《集》曰:「仁者,心之德。程子所謂心如穀種,仁則其生之性,是也。」

○鏞案 『仁,人心也』,註之曰『仁者,心之德』,則『義,人路也』,

註之曰『義者,路之德』,然後其例均正。若云義不是路之德,則便知仁 亦非心之德。此是則彼非,彼是則此非,必不敢兩從者也。余謂心者,吾 人神明之所宅也。神明以心爲宅,以爲安居。此云『仁,人心也』者,猶 言『仁,人宅也』。仁者,人之安宅,義者,人之正路,固亦孟子之所言,

此章彼章,豈得異解乎?仁者,二人也。事親孝爲仁,子與父二人也,事 君忠爲仁,臣與君二人也,牧民慈爲仁,牧與民二人也。人與人,盡其分,

乃得爲仁。故曰『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在心之理,安得爲仁乎?唯

153 丁若鏞:〈日本論一〉,收入《與猶堂全書》,第二冊,頁332。

154 權哲身(1736-1801)是星湖李瀷(1681-1763)的門人弟子,學問重在踐履,猶重孝弟忠信。

入天主教,曾在天真庵講學,後因天主教迫害事件而殉教。

德亦然,直心所行,斯謂之德。故《大學》以孝弟慈爲明德,《論語》以 讓國爲至德。實行旣著,乃稱爲德,心體之湛然虛明者,安有德乎?心本 無德,況於仁乎?156

茶山所言「仁者,二人」與「德」是「直心」,皆是從古字字義而來,在以 古字義為依據的基礎上,重視「交互性」與「實質性」,這是茶山論「仁」的創 新之處。然而茶山與徂徠雖都有復古思維,但是茶山以文字學來解,而徂徠重視 的是詞句在古代的意義。茶山的「仁」是二人之間交互的關係,因為有施與和授 予的對象而得以成立。仁只有形諸外才能算是真正的實現。茶山之所以重視二人 的互動,是因為他想要強調「道」,即是二人之間的行事是否符合內在的道德標 準。只有各盡其分才是仁。這是一種「實質定義」,不是由名字賦予意義的「唯 名定義」157。先有「子事親」、「少事長」、「臣事君」、「牧養民」,才有「孝」、

「弟」、「忠」、「慈」之名。即先有事實,然後有事實的名。茶山「二人相與」

的仁說,亦是對宋儒「天地以生物為心」、「萬物一體」的挑戰,他將「仁」僅 僅解釋為兩個人之間的關係,與天地、草木、禽獸等無關。如此隔絕了人與天地 萬物在宇宙論、本體論上的聯繫,將人作為特殊的個體,而「仁」作為人所特有 的德性進行論述。茶山說:

仁者,人也,親親爲大。明白眞切,不可以他說牽引也。古篆仁者,人人 疊文也。父與子二人也,兄與弟二人也,君與臣二人也,牧與民二人也。

凡二人之間,盡其本分者,斯謂之仁。天地生物之心。干我甚事。爲人子 者孝於其親曰:我以天地生物之心孝於親;爲人臣者忠於其君曰:我以天 地生物之忠心於君。恐於事體有多少損傷。158

茶山將人的世界和形上世界區分開,突出了人倫的重要性,在如此架構下則 可以將自然與道德區分開。既可以使理論免于迂闊,又可以克服朱子學需兼顧道 德之理和自然之理的難處。崔真德159與楊儒賓160都讚賞茶山區分人倫世界的理論 創造。

同為經世致用之學,重視外在的實踐,徂徠以禮樂化行,而茶山所重則是「五 倫」關係。茶山說:

誠意ㆍ正心,似難著得孝弟慈,於修身舍孝弟慈不得,故曰:「壹是皆以 修身爲本。」 到『修身』,已顯於事爲,故方可稱德之本。然『誠意』

之理,好惡恐其有未盡善於孝弟慈也。『正心』之和,喜怒恐其有過不及 於孝弟慈也。蓋『明德』者,五倫也。明五倫於意爲『誠意』,明五倫於

156 丁若鏞:《孟子要義》,收入《與猶堂全書》,第七冊,〈仁人心也義人路也章〉,頁126。

157 蔡振豐:《朝鮮儒者丁若鏞的四書學:以東亞為視野的討論》(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2 年),頁 82。

158 丁若鏞:《中庸講義補·〈故爲政在人節〉》,收入《與猶堂全書》,第六冊,頁 343。

159 崔真德:〈對孟子的兩個解釋:《孟子集註》和《孟子要義》〉,《茶山的四書經學》(北 京:商務印書館,2008 年),頁 2。

160 楊儒賓:《異議的意義》(臺北:臺灣大學出版中心,2012),頁 358。

心爲『正心』,明五倫於身爲『修身』,明五倫於家爲『齊家』,明五倫 於國爲『治國』,明五倫於天下爲『平天下』,要之是一箇明五倫之事,

而有修己治人之別耳。明者,非以言語講明之,行之然後乃明。明重於行,

《中庸》『道之不明』,在『道之不行』之後,可知也。大抵《大學》首 一節,都湊著於『明明德』三字,不可作兩截看。《章句》雖以『修身』

以上爲『明明德』之事,而貞山以『治國』以下屬之『新民』,而竝『新 民』皆屬之『明明德』之事者,誠確然矣。噫!善之積爲德。

茶山在解釋《大學》時,從「明五倫」於意、心、身、家、國、天下逐漸往 外推擴,以「明五倫」為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核心。以「明 五倫」為基礎,茶山反對將德視為內在之心性情的說法,他說:

傳曰:「德者,得也。」 古人未有以在內之心性稱德者,蓋不顯於事爲,

則不可爲德也。人之爲善,不出於五倫之內,則亦未有舍五倫而稱德者。

然則非但《大學》『明德』爲孝弟慈,大凡經傳所稱德者,莫非從五倫來,

如〈內則〉『後王降德於衆兆民』,《孝經》『孝者,德之本』,〈君陳〉

『令德,孝恭』之類,皆是也。今據《章句》以光明之孝弟慈,作虛明之 心性情,以明孝弟慈於天下,作明心性情於天下,則《大學》首章闕部五 倫,誠未可曉也。此正平生蓄疑欲一論者,今因明問之及,妄發至此,狂 僭大矣。161

茶山認為「德」與「性」絕不相同,「古人未有以在內之心性稱德者」,「德 者,得也」, 「德」需要在「事」上顯現。人的善外顯於事,皆是在「五倫」

之中,所以「德」必與「五倫」相關。在朱子的理論體系中,「仁」是「性」,

也是「德」,「性」中有「仁義禮智」,以「仁」統之。

究其根本,是茶山與朱子關於「德」之為「德性」還是「德行」的解釋不同。

德性是本具與人性之中的道德之性,而德行則是人做出的具體行為。朱子所說的

「仁義禮智」是「德性」,茶山反對此說,認為「德」是「二人盡其道」之「德 行」。茶山區分「性」與「德」,反對以內在的心性為「德」,認為「德」必須

「仁義禮智」是「德性」,茶山反對此說,認為「德」是「二人盡其道」之「德 行」。茶山區分「性」與「德」,反對以內在的心性為「德」,認為「德」必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