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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荻生徂徠「先王之道」中的仁孝關係

第二節 「教孝弟為先」與「安天下」為仁

荻生徂徠在其思想成熟時期完成了對四書的新註解,在以朱子學為官學的時 代環境中,新註解以伊藤仁齋、朱子為主要駁斥對象。徂徠就仁孝關係而言,以

「孝」為「仁」之本。他解〈其為人也孝弟章〉說:

為仁於天下,以教孝弟為先。宗廟之禮,所以教孝也;養老之禮,所以教 弟也。孝弟化行,民俗和順,天下自然治。而後世不知其意,以為迂闊,

故有子語其意也。言觀於孝弟之人不好犯上作亂之事,可以見其效弗差焉。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蓋古語,有子引之。有本有末,莫非道也。君 子務本,有司務末,所職殊也。在上之人所統大而力有不周也,本立而道 之行於彼者,自然而然,有非吾子之所使者。辟諸草木之生,勃勃乎莫之 能禦,故曰道生。我教孝弟,未嘗教忠,未嘗教敬,未嘗教和,未嘗教順,

而忠敬和順,自然生於彼。先王之知其要也。102

徂徠以「在上之人」解「君子」,以「先王之道」治理天下為語境,認為「孝」

為「仁」本。徂徠在提倡「先王之道」與禮樂制度的理論基礎之上,將「孝」轉 換成了「教孝弟」。就行事順序而言,想要「為仁於天下」,「教孝弟」先於其 他,這與先儒無異。而具體「教孝弟」的方式,則是「禮」。通過「宗廟之禮」

與「養老之禮」教導孝弟,影響人民在生活中的具體行為,從而改變社會風氣,

使「民俗和順」。這種以禮樂教導道德,從而化民成俗的解釋方式,是從「先王 之道」經世致用的角度解釋仁孝關係。徂徠對仁孝關係的解讀,有以下幾點值得

注意:第一、徂徠讚同「孝弟」具有教化次序的優先性,並沒有提及這種優先性 來自人倫中最親近的關係,與宋儒不同。「禮」是「教孝弟」而非「孝弟」,教 人「孝弟」是「禮」的具體內容,是一種道德的養成。徂徠雖然沒有否認孝弟的 自然面向,但是他的新詮釋以「教孝弟為先」便是忽略道德天性的轉向了道德教 化。第二、「教孝弟」可以自然而然的產生「忠敬和順」的德行,也許出自《禮 記》的思想,103呈現了一種以禮樂成德的思路,「孝」作為「順」的德行被認識。

第三、這種由此德(孝弟)至彼德(忠敬和順),便是「本立而道之行於彼者」。

徂徠以「道之行於彼」、「辟諸草木之生」結合,解釋「道生」。其四、本段體 現了徂徠以「君子」、「道」等字的古義立說,此為徂徠復古思想的特殊之處。

與前人解釋,「道」的發展、開顯絕不相同。於此可見,徂徠所論的仁孝關係實 質是通過禮樂教化養成德性。

就本末關係的議題,前人的紛爭聚焦於本體論、宇宙論、心性論等形上層面,

徂徠則由職分提出「君子務本,有司務末」的說法。徂徠從「君子」和「有司」

的身份地位、職責範圍角度來討論本末。在上之人為本,所統合的事物也是大處。

有司各有專職,所務也是末處。徂徠從君子和有司的角度來談本末,看起來僅是 政治行事上的關係,其實還存在對受命於天、先王制禮作樂的嘆美。同時我們注 意到,徂徠強調先王知其要(即是孝弟),足見這並不是孔孟之功。徂徠常言孔 子是「述者」,而非「作者」,孔子只是將先王的德行通過《六經》敘述出來。

孔孟在宋代以後的儒者心中,是聖賢的地位。而徂徠對孔子和孟子並不存在那種 程度的崇敬,甚至還有嚴厲的批駁。徂徠想恢復的先王之道,並非孔孟之道,而 是孔子所述六經之中的夏商古道。就本、末的議題,徂徠是就「行」之「始」而 言,也舉出《論語》中「林放問禮之本」批駁體用理氣之說:

本,始也。「林放問禮之本」、「天下之本國也,國之本家也,家之本身 也」、「德者本也,財者末也」,皆謂所始,古言為爾。古之言,皆主行 之故也。後世體用之說興,以體為本。以用為末;以理為本,以事為末,

皆主所見故也。莊周內聖外王之說哉。104

徂徠認為後世儒者以體、用、理、事之說所解的仁孝關係,並不可取。因為這是 人的對外在現象的認知,這種分內外的方式是莊周的內聖外王之說。本末之分,

103 徂徠認為「教孝弟」可自然產生「忠敬和順」的思想或許出自《禮記》,如《禮記·祭統》:

「賢者之祭也,必受其福。非世所謂福也。福者,備也;備者,百順之名也。無所不順者,

謂之備。言:內盡於己,而外順於道也。忠臣以事其君,孝子以事其親,其本一也。上則順 於鬼神,外則順於君長,內則以孝於親。如此之謂備。唯賢者能備,能備然後能祭。是故,

賢者之祭也:致其誠信與其忠敬,奉之以物,道之以禮,安之以樂,參之以時。明薦之而已 矣。不求其為。此孝子之心也。」《禮記》將君臣關係與父子關係相聯繫,都強調「順」,

亦與祭祀之「誠」、「忠」敬相聯繫。又有《禮記·樂記》:「是故樂在宗廟之中,君臣上下 同聽之則莫不和敬;在族長鄉里之中,長幼同聽之則莫不和順;在閨門之內,父子兄弟同聽 之則莫不和親。故樂者審一以定和,比物以飾節;節奏合以成文。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親 萬民也,是先王立樂之方也。」此段指出宗廟的樂教是為了教導君臣「和敬」、長幼「和順」、

閨門「和親」,亦符合徂徠禮樂以「教孝弟」,產生「忠敬和順」之意。

104 荻生徂徠:《論語徵》,〈其為人也孝弟〉章,頁10。

其實就是何者為「始」。而「先王之道」是「利用厚生」之道,重在「行」。徂 徠認為古代的言論是針對現實而發,所以「始」應該是行動在實踐順序上的「始」。

程朱論仁孝,從「始終、本末、先後」而言,取自《大學》中「物有本末,事有 終始,知所先後」,其在行事之始上的討論與徂徠並無差別。所以徂徠反對的是 以理氣和體用分本末的二分結構,反對有一個超越的「理」的層面和一個形下的

「氣」的層面,如以「心之德愛之理」言仁之類。徂徠將這種分超越與形下的理 論歸為主於「所見」的理論方式,而其依於古言的理論為主於「行」的理論方式。

徂徠認為分別內外、體用、理事的理論方式,流於莊子所言的「內聖外王」。結 合徂徠對宋儒「一宗漢儒」的批判,徂徠認為宋儒理論核心的缺陷在於以道家思 想,也批判宋儒採用漢儒陰陽觀念解釋經典。相比之下,徂徠提出了將仁孝關係 與復古的先王禮樂之道結合起來的詮釋方法,從主「行」的角度對經典中的核心 概念——「仁」的進行了新闡述,他說:

然先王之道,安天下之道也。六經孰非安天下之道?故仁以「安天下」解 之,庶其不差矣。子張問仁,子曰:「行五行於天下。」顏淵問仁,子曰:

「天下歸仁。」如有若之言,亦謂安天下也。不好犯上,不好作亂。豈學 者自治之事哉?子曰:「茍志於仁矣無惡也。」果若後儒之說,則有若可 謂言不知倫已。大氏先王之道,必有事焉,禮樂是也,故《論語》多語禮 樂之義者矣。後儒不知,外禮樂而唯義理是說,此章之旨,所以不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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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於朱子以「理」為核心,徂徠以「禮」為核心。徂徠提出「仁」、「智」是

「德」,「先王之道」是「安天下之道」,將「仁」約等於「安天下」,便是反 對將「仁」定位為一種內在道德。徂徠從先王治理天下來討論「仁」,不同於中 國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工夫次第。「修齊治平」的功夫次第兼有內在 與外在兩個層次,《大學》的思維邏輯是主於「以修身為本」,從內在的「明明 德」推展出來。徂徠以聖人的人為制作來主導仁的意義,便是從由來源於人的內 在道德轉向由對外在「物」的制作。他舉出數則關於「仁」的經典以證明,為「仁」

志在天下,並不是「自治」的事情。而後就「事」進行討論:「先王之道,必有 事焉」。而先王之道,在「事」上說便是「禮樂」。這種重視「事」和「主行」

的思想,一則與重「自治」、「主所見」的內在自我道德修養區分開來,一則佐 證「禮樂」與「先王之道」緊密聯結的關係。再者徂徠對禮樂與仁義的內外關係 進行討論。後儒「外禮樂而唯義理是說」,將義理看做是內在的修養方式不斷推 崇,而禮樂作為外在的行為被忽視,這種思想被徂徠批判。他認為,「禮以制心,

義以制事。」禮並非是一個全然外在的事,禮樂制度也可以教化民眾,達到化治 天下的結果。若用禮義來詮釋道,且禮義對應於「事」,則存在只重視外在制作 而不重視內心約束的風險。徂徠此舉,是對唯義理是說所產生之風險的一種緩衝。

徂徠在論述仁的時候引入了「禮」、「義」的概念,六經為先王安天下之道,仁

為先王之功,六經又莫非「義」。這幾個概念相互發明,是徂徠古文辭思想的核 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