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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老子在德國的接受史

第二節 德國的兩次道家風潮

回顧老子在德國接受史,可溯至啟蒙時代,當時的知識份子們正積極尋求能 替代基督教世界觀之思想,來自遠方的中國文化因而受到關注;不過,此時的歐 洲學界普遍對儒家思想評價較高,道家尚未得到重視,即便被提起,也僅限於與 基督教神學並論。老子思想真正在德國受到注目,成為思想與文化的潮流,則推 遲至世界大戰以後。

清末時中國國力貧弱,國土受歐洲各國殖民瓜分,有別於昔日啟蒙時代歐洲 知識份子們對中國文化之高度推崇,此時中國的形象淪為東亞病夫(kranker Mann Asiens)。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戰爭的殘酷讓歐洲知識份子開始對歐洲文 明產生質疑,特別是在德國,身為戰敗國的身分也使戰後情況益發困窘。因此在 十九世紀末,發展出以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1844-1900)為代表 之一的存在主義,以及史賓格勒(Oswald Arnold Gottfried Spengler,1880—1936)

31 關於顧彬之論述,參考自魏思齊:〈輔仁大學第三屆國際研討會──位格和個人概念在中國與

西方〉,《世界漢學》第 1 期(2006 年 5 月),頁 173-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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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的沒落》(Der Untergang des Abendlandes)一書。32特里爾大學的 Karl-Heinz Pohl 表示,當時的局面與啟蒙運動時代相似,啟蒙時代的知識分子們鑑於三十年 戰爭後的破壞,從而提出有道德秩序並崇尚和平的中國勝於西方之說;而在一次 世界大戰後,歐洲、包含德國人心普遍失落,當時人們尋求一種新的心靈慰藉,

德國開始出現對「東方之光」(Licht aus dem Osten)的嚮往,來自東方的道家和 禪宗思想於是順應興起。33其中,《道德經》裡「反戰」與「無為」的概念吸引 了當時的知識分子,並引起一陣流行。Pohl 認為,在此「道家風潮」(Dao-Fieber)

中,衛禮賢的大量中國譯作功不可沒,而在這陣流行中,德國文學、藝術家為受 影響最深的族群,例如 Alfred Henschke(或名:Klabund)、Hermann Hesse、Bertold Brecht 等人。Klabund 曾公開頌揚道家,提倡「成為歐洲的中國人」(Chinesen Europas zu werden),Brecht 則在詩作中,強調弱水勝磐石的概念(der Sieg des Schwachen (des weichen Wasser) über das Starke (den harten Stein) )。34簡言之,二 零年代時,德國興起了第一次的道家風潮;同一時期裡,彼方的中國正在進行五 四運動。

五零年代時,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禪宗思想被美國「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採用。到了六零年代,垮掉的一代演化為「嬉皮」(Hippie),這一 代的年輕人崇尚非傳統宗教,東方形上學和宗教思想對嬉皮們影響很大。這些影 響在七零年代時,又演化為神秘學中的新時代運動(New Age Movement)。由於 當時物質主義的影響下,人們感到心靈空虛,而新時代運動之思想汲取印度教、

中國民間宗教以及佛教,強調性靈追求與自我探索的特色,正好符合時人需求。

Pohl 認為,禪宗思想透過美國遍及西方世界,而當美國在接受日本禪宗時,道家

32 關於尼采和史賓格勒之引述,見 Karl-Heinz Pohl: “Spielzeug des Zeitgeistes - Kritische Bestandsaufnahme der Daoismus-Rezeption im Westen”, in: minima sinica, 1/1998: S. 3.

33 Karl-Heinz Pohl: “Spielzeug des Zeitgeistes - Kritische Bestandsaufnahme der Daoismus-Rezeption im Westen”, S. 4.

34 Karl-Heinz Pohl: “Spielzeug des Zeitgeistes - Kritische Bestandsaufnahme der Daoismus-Rezeption im Westen”, S.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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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間接被接受了,甚至被視為禪宗之源。禪宗在美國被接受的方式,似乎也暗示 道家日後在西方將走的路。35對於美國道家的做法,Peter Sloterdijk 在其著作《歐 洲之道》(Eurodaoismus)中諷為「引進東方速食以解西方危機」(der auf die “Krise des Westens” mit der Einfuhr von holistischem fast food aus Fernost)。36然而,歐洲 道家日後也步上美國道家之後塵。

德國的第二次道家風潮起於二戰後的七零年代,這次的流行伴隨禪宗思想而 來,神仙法術(Magie)、亞洲人的智慧(asiatische Weiheit)、超自然哲學(okkulte Philosophie)等較神秘的概念為此時的焦點。並且,不同於先前對《道德經》中 精神領域(geistige Inhalte)的探討,此一時期傾向道教,更關注身體方面的主 題(sinnlich-körperliche Themen),例如養生、氣功、更甚至往後的風水。37在這 波追求東方生活的流行中,出版業也搭上便車,關於神秘主義的出版品中,道家

/道教內容即佔四分之一。38

前後兩次的道家風潮對心理學界與哲學界亦具有一定的影響力,例如榮格

(Carl Gustav Jung,1875-1961)、雅斯培(Karl Theodor Jaspers,1883-1969)、

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1889-1976)等人皆曾閱讀《道德經》。瑞士心理學家 榮格是衛禮賢的朋友,他從衛禮賢翻譯的《易經》獲得啟發,發展出其心理學理 論。榮格亦為衛禮賢《易經》英譯版作序。雅斯培曾和海德格在書信上討論老子 哲學,著有《老子和龍樹—兩位亞洲神秘主義者》(Lao-tse/Nagarjuna - zwei

asiatische Mystiker)一書。據馬琳《海德格爾論東西方對話》

39一書記載,海德

35 Karl-Heinz Pohl: “Spielzeug des Zeitgeistes - Kritische Bestandsaufnahme der Daoismus-Rezeption im Westen”, S. 6.

36 Peter Sloterdijk, Eurodaoismus. Zur Kritik der politischen Kinetik. 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 Verlag, 1989 S. 9.

37 此 段 論 述 引 自 Oliver Grasmuck, Geschichte und Aktualität der Daoismusrezeption im deutschsprachigen Raum. Münster: LIT Verlag, 2004. S. 33.

38 Katharina Sommer u. Christine Petermann: Neodaoismus und Esoterik im heutigen Westen.

Universität Tübingen (unveröffentlichte Seminararbeit 1991). S.6.

39 關於海德格閱讀四種譯本之記載,見馬琳,《海德格爾論東西方對話》,北京:中國人民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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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因不諳中文,故通過 Victor von Strauß、衛禮賢、Alexander Ular、Jan Ulenbrook 共四種譯本閱讀老子。關於海德格對老子哲學的掌握度,鍾振宇在《道家與海德 格》一書中表示:

在關於「道」的研究上,海德格已經開始注意到要擺脫形上學式之對於「道」

的理解,如同 Elberfeld 所說的,以「道路」翻譯老子的「道」時,著重 了道之運動要素。40

目前中文學界對「道」的詮釋,大體分為以牟宗三為代表的「主觀境界說」,

與以唐君毅為代表的「客觀實有說」。德國方面採另一條進路,自海德格以降,

德國學界對「道」的理解傾向於動態性的詮釋,現代漢學家或對老子思想感興趣 的哲學家多承繼此觀點,例如穆勒解為「過程」(Vorgang),以及 Wuppertal 大學 的 Günter Wohlfart 將道解為「運行」(Lauf),並由此開展出德國獨有的道家之道。

總結德國兩次的道家風潮,大體上可得出:第一,《道德經》文本的語言模 糊與詮釋開放性,雖使其在被西方接受的過程中,展現高度的機動/可塑能力,

卻也可能流於誤解。第二,道家風潮並未建立在紮實的知識基礎上,多數西方讀 者對亞洲文化已陌生,更遑論對《道德經》的文本理解。在學界方面,Pohl 認為 漢學界至近二、三十年才開始對道家進行嚴謹縝密的學術研究;而非漢學出身的 道家研究者中,僅有少數人真正將道家還原至中國文化的脈絡裡進行研究,做出 相對精確地詮釋,值得一提的是,此一類型的學者多為與神學相關或神學研究 者。41第三,自尼采與史賓格勒以來,對文明的批判以及生態保育的訴求已成為 現代意識中的一部分,這老子自然素樸的概念正好相應;此外,《道德經》中沒

出版社,2010 年,頁 47。

40 鍾振宇,《道家與海德格》,臺北:文津出版社,2010 年,頁 225-226。

41 此段中關於學界研究綜述,參考自 Karl-Heinz Pohl: “Spielzeug des Zeitgeistes - Kritische Bestandsaufnahme der Daoismus-Rezeption im Westen”, S.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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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主觀的倫理價值判斷,雖不完全等同於尼采思想中的「超然於善惡」(Jenseits von Gut und Böse),但也被現代漢學家(例如穆勒)並提。

歐洲與亞洲文化差異甚大,若以《道德經》中含世界普遍真理為由,來解釋 老子為何在德國受重視,恐怕不能完全服人。《道德經》在德國哲學界之所以能 被關注,也許是因為其模糊的語言性以及東方特質,開啟了再進行思辨的可能,

而這樣的特色,也使《道德經》成為除《聖經》之外,被最多國語言翻譯的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