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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學思考得以建立。因而,此種期備,在某種意義上說,是期備那不可期待之物,是等 待那永不來臨之物,是歡迎那永不現身之物。

6. 應合與沉默

For the silence, which at every point surrounds the naked discourse.

因為沉默,時刻圍繞著⾚赤裸的話語。︒。

—— George Steiner〈逃離⾔言詞(The Retreat from the Word)〉

晚期海德格認為,人類本真的說話方式為應合(entsprechen),而非說話(sprechen),

是「語言在說話(Die Sprache spricht)」。人應合語言而說,乃緣於他在傾聽中有所獲取

(entnehmen)。因而,「這種應合乃是傾聽」(GA 12: 30.9)162。它們始終歸屬於那本質 的語言:寂靜之音。

人應合,乃是人深深意識到語言之「美德」,那苦苦找尋的語言之源泉。在應合之 中,人深刻地意識到,他說出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就是他自己,因而他必須時刻當 心他所說的語言:人,在應合之中,與語言成為一體163。更關鍵在於,恰恰在應合之中,

人「什麼」也說不出來,因為寂靜偉大的抑制性力量,使他陷入深深的沉默(Schweigen164) 之中;人在應合之中,不是選擇這種更美妙的描繪,或那種更詩意的表達:真相往往是,

他別無選擇。正如詩人意識到:詞語破碎,無物存有。只有靜默無聲地迴盪在天地間。

也因此,我們認為,最動人的「應合」的例子,乃是亞伯拉罕在那四天中的不發一言165。 在海德格晚期文獻中,「沉默」與「寧靜」時常作為一對概念結伴出現,這令我們 想起前文他所說的「寧靜(Ruhe)總是比一切運動更動盪,比任何活動更活躍」——如 果說,「靜」是一種本質性的聲音,而沉默亦復如是。沉默並非話語的缺失、亦非喑啞

162 Martin Heidegger, Unterwegs zur Sprache. Frankfurt am Main: Klostermann, GA12, 1985. pp. 30. 中譯本:

《在通向語言的途中》,孫周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年,27 頁。

163 這裡借用了楊婉儀教授在一零三學期課程所提出的對人與語言之關係的思考。

164 晚期海德格也常用“Erschweigung”(本文作者譯為靜默)表達相近意思。

165 cf. Søren Kierkegaard, Fear and Trembling. Alastair Hannay (trans.). London: Penguin Books, 1985. pp.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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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恰恰相反,沉默比一切話語更振聾發聵,比任何聲音都更響徹雲霄。因而首先,

我們絕不能把沉默字面地理解為「對說話的拒絕」。正如楊婉儀教授所言,沉默的本質 不是不說話,而是一種讓思想得以鬆動,脫落於整體的可能。我們仍需要進一步對「沉 默」進行更精準的區分。德希達弟子Düttmann 在其著作 La parole donnée 中,區分了兩 種「沉默」,其一是「前世界的緘默(le mutisme du prémonde)」,彼時尚未有話語(n'a pas encore de parole); 而另有一種沉默(silence),則不再需要話語(n'a pas plus besoin de la parole)。(A.G Düttmann 1989: 56.9-19)166很顯然,海德格屬於後者。正所謂「此中有 真意,欲辯已忘言」。然而,陶潛的詩句正應合著Steiner 所說的「沉默時刻圍繞著赤裸 的話語」。話語總已經被沉默所環繞,換言之,沉默總已經溢出話語之圈限,這意味著 沉默就是話語外部不可或缺的氛圍與情韻,它烘托出話語的本質意義。一種較為流行的 看法或許將沉默看作話語的反面、乃至意義的反面。但在海德格那裏,沉默的涵義更為 深刻。它並非話語內核處秘密而虛無的深淵(這恰恰是諸多後結構主義者們對待沉默的 態度,例如傅科),正好相反,沉默為話語提供了根本的可能性與澄明的出口,正所謂

「它指向道說發覺自身總已運動著的澄明之處,指向道說的開闢道路(way-making)。」

167此一「出口」,我們可理解為「裂隙(Riß)」。換言之,沉默朝向的是無限性,而非總 已閉合的整體性。因此,沉默在話語中留下裂隙—空間,此裂隙(Riß)讓神聖的靈光 得以閃現,彷若林中的光線撒下的澄明(Lichtung)。

因而關鍵就在於,這樣一種被我們稱為「作為裂隙的沉默」是如何可能的?在我看 來,當沉默在詩性中展開,它即化作話語(Rede)的裂隙,開拓出了新的可能性。因此 這證明了以下的事情是可能的:我們在詩歌中經驗沉默與寂靜,正彷彿兒時的海德格在 教堂鐘樓聽到的神秘鐘聲168一般。年幼的海德格聽到的鐘聲,不再意味著一種單純的聲 響(Laut),相對於表意的話語言談,它是沉默的。Mark Wrathall 對鐘聲的詮釋頗為精 妙:「鐘聲將海德格的合調狀態(attunement)向世界協調為一個和諧體,他對神聖之事 的經驗便基於此;鐘聲讓他在一個上帝降臨賦予意義與和諧的世界之中,從每一樣特定

166 A. G Düttmann, La parole donnée. Éditions Galilée, 1989. pp. 56.

167 “Erschweigung points instead to the clearing where the saying finds itself already moving, to the way-making of the saying. ”cf. Krzysztof Ziarek, Language after Heidegger.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2013. pp.

148.

168 詳見海德格〈教堂塔鐘之神秘(Vom Geheimnis des Glockenturms)〉(1954)一文。收錄於全集第 13 卷《思的經驗(Aus der Erfahrung des Denke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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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事所發生之地而加以體驗。」(Mark Wrathall 2005: 96.9-14)169正是鐘聲之中作為裂 隙的沉默,讓鐘聲以別具一格的方式,使年幼的海德格得以體驗神聖。

然而,沉默「在西方人看來,這種經驗等級不可避免地帶有神秘主義氣息」——

Steiner 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出某種真實:相比於西方人,身處東方的我們,能夠更輕易、

更從容地理解沉默的意涵。在〈逃離言詞〉一文中,Steiner 說道:「因為正是繼承了希 臘-猶太文化遺產,西方文明本質上才具有話語(言語)特性(verbal character)...

在有些東方哲學中,比如在佛教和道教中...『思』的至高志純境界是『廓而忘言』。妙 不可言的東西總是在語言的疆界之外。只有打破語言壁壘的靈視,方能登堂入室,大徹 大悟。」(George Steiner 2013: 12.3-34)170這有助於我們理解,前文提及的瑜伽之聲“AUM”。

瑜伽藉由身體的習練,從誦念“AUM”開始,漸次進入精微的心靈冥想,最終達到身心 合一、「廓而忘言」之妙境。從某種意義上說,瑜伽比只強調心靈的神秘主義更具科學 性與可操作性。因而,值得思索的事情是,在此意義上,海德格所言之「沉默」,對西 方文明究竟意味著什麼呢?是神秘主義的又一次悄然復辟?抑或是形上學自行崩解的 必然徵兆?遺憾的是,目前對此我們仍無從得知。但至少,正如前文已論及過的,海德 格之沉默絕不是一種反智的神秘主義(其典範可見於某些極受歡迎的「新時代運動(New Age)」思想),若姑且要說,晚期海德格思想或可被稱作「理智的神秘主義」,並且「神 秘主義」的「神秘(Geheimnis)」一詞,必須嚴格符應於海德格之詮釋,因而它是在毫 無褒貶的中性意義上講的。

乃至於,我們發現,海德格本人也曾深深「沉默」過:晚年海德格對於自己三零年 代的所作所為,始終保持著令人不快的緘默。一種主流的觀點認為,並非納粹時期的作 為,而恰恰是晚年的沉默,才是海德格所犯的最大的政治錯誤;它使海德格成為徹頭徹 尾的令人失望的思想家,於此同時,它也意味著海德格本身思想的徹底失敗。而其中最 臭名昭著的所謂「懺悔」,不正是1966 年〈明鏡訪談(Spiegel Interview)〉中的一句 話嗎:「在那時我看不到別的選擇(At the time I saw no other alternative)」。一個對 20 世紀思想做出最偉大貢獻的哲學家,居然在政治上表現得如此幼稚,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若果我們從海德格後期的語言思想去思量這個問題,是否會發現另一個向度,來

169 Mark Wrathall, How to Read Heidegger. W. W. Norton & Company, 2005. pp. 89. 中譯本:《海德格爾導 讀》,姜奕暉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5 年,133 頁。本文作者對譯文略有改動。

170 George Steiner, Language and Silence. Open Road Integrated Media, 2013. pp. 12. 中譯本:《語言與沉默》,

李小均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年,19-20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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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釋這其中的種種疑雲呢?即便他承認了錯誤、懇切地表達了自己的悔悟,難道他的罪 就能被赦免嗎,而又有誰,真的有資格去赦免他的罪呢?我們猜度,或許正是因為海德 格意識到罪之沉重,他才不得不選擇沉默,因為唯有沉默,才能使他意識到,在他身上,

他的罪「如鯁在喉」般地存在著171。正如他自己所說,「為了能沉默,此在必須有東西 可說。」(SUZ: 165.6-7)172我們這麼說,並不希望造成讀者的一種錯覺:即「利用」

海德格的語言思想為其罪責而開脫,對他一味地進行偏袒。我們僅僅期望藉助於一種質 樸(einfach)的思想,期望存在著這麼一種可能性,即海德格真正意識到了自己行動上 的錯誤所在。當然,海德格的政治問題十分複雜,它的論述需要更多的證據,由於它對 我們的主題並沒有更多的幫助,我們只能就此打住,不能再說更多。

在 GA74 中,海德格曾在「靜-默(Er-schweigung)」與「傾聽(Hören)」之間 用弧線連了起來,就好似樂譜中的連奏記號一般,兩者的連結,仿若連貫著兩個動聽音 符,它們輕柔緩慢地彈奏出旋律,後者正是從存有之真理而來的寂靜之音。在某種意義 上,這條弧線似乎比前兩者更為重要,它刻畫出旋律的節奏、情感與表達方式。在此意 義上,我們或可將這條弧線理解為沉默與傾聽的互為共屬,它發生於本真的「應合」中。

亦或者,若果先前所說的「這種靜默(Erschweigung)只能從抑制中成長起來」,那麼,

這一條優美的弧線,難道不正是作為基本情韻的抑制本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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