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幸福的申論題─向田邦子短篇小說的主題意識
第三節 幸福申論題三:不幸是丟不掉的
幸福不像空氣、陽光和水自然而然的存在,於是我們需要追求它、珍惜它。然 而讓幸福望之卻步的事物,卻怎麼也丟不掉。本節論述三樣丟不掉的事物,它們 對幸福都有排他性,造成我們的不幸感。
一、丟不掉的罪惡感
(一) 無為而治更罪惡─〈酸味家庭〉
對於九鬼本來說,要把東西丟掉總是非常困難。家中的貓啣來一隻死去的鸚鵡,
在各種處理方式被家人否決之下,九鬼本決定在上班途中,找個地方把它扔了。
心想丟在這條巷子裡好了,走進巷子掀開蓋子時,偏偏不湊巧,
發現對面公寓的窗戶開著,裡面有個男人正在刷牙;接著一個帶 著髮捲、身穿睡袍的女人踩著拖鞋走出來,丟完垃圾還一邊抓著 頭皮,一邊瞪著九鬼往回走。
這裡是公共的垃圾區,其實可以和對方點個頭,很自然的將紙袋 放在垃圾箱上面。但因為心虛的關係,九鬼本還是放棄了。
就這樣一路想著這條街、下個轉角吧,最後竟已經抵達了車站。97 丟了吧!非丟掉不可!儘管心中這麼想,卻沒有臨門一腳的勇氣,
就這樣一路拖延牽絆著。這種心情,他有過經驗。98
敘述中可以看出九鬼本並不是一個果斷的人,心裡頭知道該放棄的事物,連捨 不得都談不上,卻無法做出決定。彷彿害怕被人冠上無情的頭銜,想要解決麻煩,
卻又害怕眾人的目光。藉由鸚鵡事件,故事回溯到青年九鬼本,工作起步較晚的 他,從事著一份不如意的工作,和已有成就的同儕相比,當時的他內心十分焦慮。
藉由工作機會,認識了窮苦的沖洗師陣內。
高明的沖洗技巧根本令人無法想像是在壁櫥裡完成的,交貨時間
97向田邦子:〈酸味家庭〉《回憶‧撲克牌》(張秋明譯:臺北:麥田,2006)頁 168。
98向田邦子:〈酸味家庭〉《回憶‧撲克牌》(張秋明譯:臺北:麥田,2006)頁 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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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很準時,收費更是便宜得叫人過意不去。
可是鎮內卻還是不斷說著「這樣對我幫助太大了」,並對前來接洽 的九鬼本表現出「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更滿意」得謙卑態度。99
陣內的謙卑來自於他窮困的家庭和生活,相片的沖洗是在自家的壁櫥完成的,
一家五口戰後經住在鐵道旁,物品也都是撿來的。對於九鬼本長期照顧他的生意,
陣內有種無論如何都要討好他的心情。家裡頭透出的如壽司般的酸味其實是窮酸 味,九鬼本聞到這股味道就不舒服,看到陣內卑躬屈膝的模樣也覺得不忍,後來 因工作需求九鬼本找了陣內的女兒京子當做攝影模特兒,卻讓陣內誤會,開始計 畫把自己的女兒推向九鬼本。
京子送傘來到九鬼本獨自留守的辦公室裡。九鬼本道完謝送走了 京子,過了三十分鐘離開辦公室時,卻發現京子站在屋簷下。
那天晚上是在什麼樣的心情下邀約京子呢?
...或許唯一的理由就是自己不過二十六歲的青春吧。
被雨水打濕的京子身上,沒有那股什錦壽司的味道。100
離開充滿酸味的家,加上雨水的洗滌,此時在九鬼本眼中,京子暫時切斷了那 股不舒服的氣味,那股提醒自己其實離窮酸味不遠的氣味。而最終九鬼本如願以 償的找到不錯的工作,他想丟掉這裡的一切,卻不知道如何開口。然而,得知一 切的陣內,用更卑微的態度應對。
陣內拍著默默咬著硬肉塊的九鬼本肩膀,祝賀他找到新工作,並 說:「沒關係,沒關係,你什麼都不用說。」
然後將用信封裝好的東西,塞進了九鬼本的口袋裡。
「這是心意,一點小小的賀禮。」
陣內壓住九鬼本推辭的手,依然是那麼的有力。當時九鬼本很想
99向田邦子:〈酸味家庭〉《回憶‧撲克牌》(張秋明譯:臺北:麥田,2006)頁 172。
100向田邦子:〈酸味家庭〉《回憶‧撲克牌》(張秋明譯:臺北:麥田,2006)頁 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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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拳打昏陣內,絕非是因為喝了便宜酒的關係。101
自此九鬼本一生都帶著罪惡感過生活,一切從來都不是自己想要,卻又跟著自 己一起生活,手上的那頭死鸚鵡,又跟著九鬼本下班了。
再過一會兒,下班的鈴聲就會響了。
到時候再打開置物櫃拿出紙袋,抱在胸口直潔前往銀座常去的酒吧。
把東西交給出來迎接的媽媽桑,請她幫忙丟掉。
那家店裡,其實還有一樣必須丟掉的東西呀!102
我們可以判斷在那家酒吧裡的小姐就是京子,對於九鬼本而言,究竟是罪惡感 是破壞了生活,還是成就了幸福,只有九鬼本自己知道答案。在最後九鬼本似乎 終於對自己優柔寡斷的個性有所覺悟,但有了想法就會付諸行動的人究竟有多少 呢?
(二) 罪惡感是強摘不掉的─〈耳朵〉
故事的主人翁─楠,因發燒請假在家休息,躺在冰枕上,聽到水流咕嚕咕嚕的 聲音,勾起了他的童年往事。
隔壁家的女孩耳朵內側的突起上,總是垂著一條紅絲線。
女孩耳朵突起的地方,長了一顆像米粒大小的肉瘤。紅絲線就綁 在那一顆肉瘤的根部。
「像這樣用力綁著,不久那個肉瘤就會爛掉脫落。」女還這麼說,
並且讓楠看她的肉瘤。103
就像看到別人大腿上的瘀青會很想用力按壓、臉上長得很大的青春痘就想刺 破的心情一樣,楠對於女孩耳朵上晃動的紅絲線,也有一股無法壓抑的慾望。
楠很想摸一下女孩的耳朵。
很想用力拉扯紅絲線,讓女孩大叫一聲:「好痛!」
101向田邦子:〈酸味家庭〉《回憶‧撲克牌》(張秋明譯:臺北:麥田,2006)頁 177。
102向田邦子:〈酸味家庭〉《回憶‧撲克牌》(張秋明譯:臺北:麥田,2006)頁 178。
103向田邦子:〈耳朵〉《回憶‧撲克牌》(張秋明譯:臺北:麥田,2006)頁 185。
60 很想讓女孩哭泣。
雖然說綁得不是很用力,女孩耳朵上白色米粒狀肉瘤仍逐漸變色,
變成了茱萸般的顏色。
他很想將茱萸的果實含在口中,然後用力一咬柔軟的顆粒。
他想看看這個時候女還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他想窺伺在那顆茱萸果實上方的耳孔,不知到裡面會是什麼模樣?104 想拉扯紅絲線的慾望與日俱增,想得知拉扯後的反應的楠某次拿出火柴盒,想 窺伺對方的耳孔,卻意外燒傷了弟弟真二郎的耳朵,自此真二郎的人生受到了極 大的限制。自己明明是最該為此負起責任的人,但往後每當然問起真二郎的耳朵,
母親和弟弟都說是玩水得了中耳炎。曾經犯下的錯誤卻沒有可以彌補的管道,楠 獨自一人在家時,某種情緒爆發了。
楠用雙手打開了起居室裡的廚櫃,隨手將拿到的東西丟出來。
他拉開了五斗櫃的抽屜,也拉開了化妝台的抽屜,將裡面的東西 全部倒出來。
從身體裡面湧起的那一股又熱又黏的東西爆發了。
當身體停止活動時,嘴裡卻發出了野獸般「喔嗚喔嗚的」呻吟。105 楠需要藉由認錯來停止無止盡的罪惡感,無論是弟弟或家人逃避談論和試圖 掩事的態度,都在在的提醒楠就是害弟弟一生的千古罪人。這段回憶不時的出現 干擾著楠,對女兒穿耳洞決定的過度反應,以及偷翻女兒抽屜的東西,被耳針刺 傷的腳,楠靠著憤怒來宣洩情緒。
女兒放學回來了。
「你怎麼可以偷偷跑進人家房間?就算是父母也太過分了!」
當他回過神來,已經甩了嚴詞抗議的女兒一巴掌。
「你有什麼資格跟我這麼說話?你說這是什麼?還有這個!」
104向田邦子:〈耳朵〉《回憶‧撲克牌》(張秋明譯:臺北:麥田,2006)頁 186。
105向田邦子:〈耳朵〉《回憶‧撲克牌》(張秋明譯:臺北:麥田,2006)頁 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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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吸到一半的香菸和打火機伸到女兒面前,正準備舉起踏到 耳環而受傷的腳底時,楠才發現自己的不講理。106
楠冷靜回過神後,想著父母已經作古,玩火柴的事,已經找不到人問了,他開 始計畫自己的假期,想到北海道探望許久不見的真二郎。
不都說凡事應該要試試看嗎?不妨向他提起以前住在隔壁,
那個耳朵垂著紅絲線的小女孩的事。
那個時候真二郎才四歲吧。
「我不記得了。」
他一定會側著頭,身體斜向一邊的這麼回答。
接著該說些什麼呢?躺在冰枕上發麻的頭殼哩,話語也隨著歲月 一起凍結住,什麼也想不出來了。107
時間點錯過了,有些造成的遺憾已無法彌補,楠想安撫的是自己的心,但回 憶的重塑,坦承自己過往犯下的錯誤,對於真二郎的人生具備什麼意義呢?楠看 似成功的人生,卻一路背著罪惡感走到了今天,在幸福的畫布的正中間,被燃燒 的火柴燙出了一個難以忽視的洞。
(三) 小結
故事中的主人翁各自有丟不開的過往,對他們而言,擁抱罪惡感無疑是痛苦 的,而人們有時最自私的,不是犯錯本身,而是當罪惡感形成,卻想將之除去而 後快的的手段。除去不掉愧疚,就無法真正的幸福嗎?在這個兩個故事中答案似 是肯定的。在觀看故事時,對於主人翁的情感和遭遇也能產生相當的同理,作者 透過故事想肯定的,是我們還能愧疚都是好的,若犯錯後沒有罪惡感,也很難擁 有幸福感。
二、丟不掉的命相
(一) 修剪不順的人生─〈男眉〉
106向田邦子:〈耳朵〉《回憶‧撲克牌》(張秋明譯:臺北:麥田,2006)頁 191。
107向田邦子:〈耳朵〉《回憶‧撲克牌》(張秋明譯:臺北:麥田,2006)頁 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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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麻從小就有著一對不修剪就會連再一起的濃眉,叫做男眉。
據說有著地藏眉的女人天性乖巧,惹人喜愛。如果生來是男眉,
若是男人,要不是能重振破敗的家道,就是會變成犯下殺人放火 之類重罪的大惡徒;女人則是丈夫運不佳。108
遺傳到母親的男眉,命運竟也有不可思議的相同,阿麻的父親生前喜愛打麻 將徹夜未歸,最後在外頭有了女人;而阿麻的丈夫也喜愛打麻將,雖未有外遇的 跡象,但丈夫常常挑剔阿麻的個性。
遺傳到母親的男眉,命運竟也有不可思議的相同,阿麻的父親生前喜愛打麻 將徹夜未歸,最後在外頭有了女人;而阿麻的丈夫也喜愛打麻將,雖未有外遇的 跡象,但丈夫常常挑剔阿麻的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