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八 堂 課
散文材料的選擇與處理（二）
談取材１
◎林 廣
（詩人）散文取材的角度是相當多元的，但基本上是來自個人的生活與想像。高行健先 生曾說：「文學只是純然個人的事，一番觀察，一種對經驗的回顧，一些臆想和種 種感受，某種心態的表達，兼以對思考的滿足。」個人的經歷、觀察、體驗與感 受，就是取材四個最重要的拼圖圖片。想像力則是將這些材料貫串的內在動力。請 參考以下簡圖：
【抽象】
4. 風格的誕生
3. 經驗的分享
2. 提升的關鍵
1. 過程的記敘
【具體】
獨特 感受或見解
生活體驗
觀察角度與態度
生活經歷
（取材金字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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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診療室先談短文寫作
以「走在田野」為例：可以先抓住「走在田野」的一個橫截面（基本材料——具 體），仔細去觀察，再進一步引出自己的心情、感受和體悟（深層材料——抽象）。
可是有些學生取材略嫌偏狹，只側重於田野景色的描繪，未能透過走在田野觀 察的角度與態度，寫出自己內心的感受，因此顯得不夠深刻。有些學生則在不必要 的「枝節」——諸如跟誰到田野，去田野的理由等，花費太多筆墨，以致重心無法凸 顯。其實寫這類短文，直接切入即可。因為「走在」二字，已經點明寫作的大方向：
「走」是動作，「在」是所處位置。寫太多無關緊要的材料，反而會模糊焦點。
以下四種寫法各具特色，請根據你個人的喜愛程度排出次第。
甲、秋天的風涼涼的，黃色的稻浪翻翻滾滾。抬眼望去，太陽漸漸落下，暈紅的 彩霞已變成淡紅。天空從明亮的寶藍轉為幽暗的墨綠﹔暮色從四面八方圍攏過 來。漸漸的，竹籬茅舍看不見了，閃紅的田埂也失去了奇幻的色彩，變成平凡 的褐色泥土了。（明佳）
乙、走在田埂上，兩旁及腰的稻子給我一種無形的壓迫感。隨著風的吹拂，稻子一波 波向我捲來。稻浪排山倒海的陣容，讓我心驚，彷彿自己就要跟著一上一下的起伏 而遠去。我站定腳步，踏在凹凸不平的泥土上，內心突然湧起一股平安、踏實的感 覺。這時，不再覺得稻浪可驚，反而能去欣賞那如山如海的韻律。（王慶文）
丙、脫下鞋子，赤腳走在鄉間小路。秋收後的田野，顯得一片空曠。一群麻雀飛起飛 落，在啄食田裡的小蟲和殘餘的穗粒。涼涼的風，夾帶著絲絲稻草香，讓我在起落 的步履間，品味古老的幽情。幾個孩子在田裡追逐著，天真無邪的笑聲，隨著急降 的暮色，一陣陣爆開。那瞬間，我彷彿又回到童年，牽著姊姊的手，走到秋收後的 田裡，拾穗……（小綠）
丁、走在田野，一大片一大片黃色的花海迎面奔來，我知道那是油菜花。單看一支，細 細小小的身軀和花朵，一點也不起眼。一簇一簇聚在一起，就展現出無邊無際的豔 黃，彷彿要以最真的本色滾進我的眼底，我的心裡。小時候，幾乎每戶農家都會種 油菜花。起初，我以為那是一種菜，後來才知道：原來種它主要的目的，只是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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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診療室將它犁入泥土中，當肥料。它的美是那樣短暫，但是它又是活得那麼自在。我不知 道，假如有一天我認知自己的平凡，是否也能像油菜花那樣，以單一的顏色展現自 我？風吹來，那狂野的豔黃又滾滾滔滔，奔騰……（林國真）
【評析】
甲的文筆很好，對於田野色彩的「奇幻」變化，描繪得相當生動。可惜他只寫 出外在的景物，缺少「走在」田野的具體動作，也未能由色彩的流轉帶出自己的心 情，因此不易引起讀者的共鳴。如果他能在觀察色彩變化的「角度」中，融入自己 的「態度」，會更具有個人的特色。但以文筆的特質來說，甲的描寫具體而冷靜，
又能抓住景物的特質，適合往小說方面去發展。（第一層→第二層：觀察角度）
乙能透過觀察「稻浪」與「泥土」的動靜狀態，引出自己切身的體驗；並藉由 對比，抒發自己心情的轉折變化。席捲而來的「稻浪」，暗示現實生活的壓力；凹 凸不平的「泥土」，則象徵感情的依靠。當「平安、踏實」撫平了「心驚」，他更 能領會田野的動態之美。這是他走在田野的體驗。（第一層→第二層→第三層）
丙可分為兩個層次：前半著重田野景致的描繪，後半側重親情的溫馨。其中
「一群麻雀在啄食……殘餘的穗粒」為文末「拾穗」的伏筆。這也是本篇最特別的 地方：不但寫出自己走在田野的經歷與體驗，還進一步引出曩昔溫馨的回憶——牽 著姊姊的手，走到秋收後的田裡拾穗，顯得格外動人。（第一層→第二層→第三層
→第四層）
丁則從走在田野所見的「油菜花」，引發對人生的思維。作者選取了「油菜 花」的色調（豔黃）與簇聚（一大片）兩種特質，作為襯底，來抒發他對生命的感 悟：一方面為「油菜花」生命的短暫而感慨，一方面卻又為它活得自在而讚嘆。他 因而聯想到自己平凡生命的內在價值。結語用「風吹來，那狂野的豔黃又滾滾滔 滔，奔騰……」，不但呼應題目，也再度展現「油菜花」的本色。（第一層→第二 層→第三層→第四層→第五層：生命的感悟）
短文寫作的焦點材料要相當鮮明，因為它不像長文可藉由鋪敘來呈顯多樣的內 涵。一般來說，一篇兩三百字的短文，只要抓住一兩個焦點材料去發揮，就可以寫 得很好了。在短文中，裝入太多材料，反而會顯得擁擠不堪。
我曾讓學生寫一篇短文：「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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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診療室【提示】記得小時候第一次吃媽媽親手調製的鳳梨冰，那種酸中帶甜，冰冰涼涼的 滋味，一直到現在都忘不了。你是否也曾嚐過一些食品，或是聞過一些香 味？也許那些味道，對你具有特殊的意義；也許那裡含藏著一段回憶或是 難忘的情誼。請選擇其中一種，以「味道」為題，寫一篇短文，文長兩百 字左右。
「味道」是一個很好發揮的題目。只要從自己的生活中去選擇，應該都可以找到 很好的「焦點」材料。最重要的是伴隨「味道」浮現的記憶或情誼。特別的材料很快就 能抓住讀者的心。例如有人用「淡淡的愛情清香會悄悄的散開」，刻畫文藝片獨特的味 道；也有人用「淡淡的塵味，薄薄的木頭香」，描出老家舊舊老老的味道等。但這些材 料可遇不可求；因此如何從平常的材料，提煉出不平凡的情味，反而是更值得揣摩、學 習的。例如一粒蘋果，可能融入感情，變成一匙一匙的「蘋果泥」，散發祖母的愛心；
一串糖葫蘆，可能因呵護的出現與消失，變得又甜又澀；一粒久藏於冰箱的粽子，可能 冰封著童年的味道……這些材料都反映出感情的微光，使得味道顯得更加動人。
我請學生先找到要寫的味道，再問自己幾個問題：我有什麼焦點材料可寫？這 個焦點材料是否具有特色？能否藉味道具體表現某種記憶或情味？
學生所選擇的「味道」可說是五花八門，各具特色。略分為三大類：（要求學 生先寫一兩句，作為「味道」開展的基礎。）
一、嗅覺：咖啡香、粉香、中藥香……
＊咖啡香：啊！苦中尋香，唯有咖啡能給我的心靈一點撫慰。
＊中藥香：冬天媽媽最常燉煮四物雞和十全大補，那有點帶麻帶澀的苦味，令 我厭惡；但那淡中帶濃的藥香，卻又讓我的鼻翼不斷振動。
二、味覺：咖哩、粽子、糖葫蘆……
＊咖 哩：至今我仍時常在外頭點一客咖哩，在那似是而非的味道中，尋找我的阿嬤。
＊糖葫蘆：逛夜市時，看到了糖葫蘆，買了一串最大的。咬下去，第一口，好 甜；第二口，好澀……
三、其他：老家、文藝片、海風……
＊文藝片：看文藝片時，淡淡的愛情清香會悄悄的散開……
＊海 風：那種回憶是台中海線人都很熟悉的味道，鹹鹹的，鹹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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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診療室接下來，就開始寫作，一節課必須寫完兩篇味道，字數限定在兩百字以內。以 下摘錄幾篇佳作：
之一：
曾祖母的櫃子裡，靜靜的躺了幾盒香粉。在幽暗的櫃子裡，清香陣陣飄出，飄進 我的心靈深處。我好像又回到了童年，看到了幼小的自己，在房間裡玩耍，接著，一 個梳著髮髻的老婆婆朝「我」走來，陪著那個我玩耍。看到這幕景象，我不知不覺地 流下了眼淚。曾祖母看著我，對我微笑，輕輕的拭去了我的眼淚，一陣淡淡的香粉味 撲鼻而入，一直存留在我心中，久久不曾消散——曾祖母的味道。（陳琬愉）
【簡 評】
「粉香」就是「曾祖母的味道」。伴隨著記憶和錯覺，思念就變得更加深刻。
這是很特別的材料，作者以曾祖母的「香粉味」作為媒介，表達對過世曾祖母深切 的憶念。可惜最後幾句，前後無法銜接，應稍加修改。例如：「曾祖母……拭去了 我的眼淚。一陣淡淡的香粉味撲鼻而入。我知道那是記憶的櫃子裡，永遠不會消散 的味道——曾祖母的味道。」
之二：
每當我看見了一顆蘋果，我總會拿起來輕輕聞了一下，那淡淡香香的味道開啟 了內心記憶的寶盒。一隻年邁的手用一支小湯匙挖著蘋果餵著小孫子，那是我奶 奶。由於那時我的牙齒不好，所以吃的東西都必須很軟，奶奶挖的蘋果總是水分適 中的泥狀。當蘋果泥進入口中後，蘋果的香氣從汁中散出，我的臉頰也出現了蘋果 般的紅潤，奶奶似乎忘了手的疲勞，繼續挖著淡淡的蘋果香。（蕭宇超）
【簡 評】
這篇短文可說是「情溢乎辭」：感情很濃，用筆卻不夠練達。例如：「聞了一 下」前不宜用「輕輕」；「內心記憶的寶盒」，應將「內心」刪去；「奶奶挖的蘋 果總是水分適中的泥狀」，可改為：「奶奶總將蘋果挖成一小匙一小匙水分適中的 泥狀」；「我的臉頰也出現了蘋果般的紅潤」，必須補充說明：「我想我的臉頰也 出現了蘋果般的紅潤，因此奶奶……」儘管文句略有瑕疵，但挖蘋果泥的香味，確 實是一個很棒的材料。有了好的材料，要調整語言就比較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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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診療室之三：
肚子餓了，爸媽都不在，只好到冰箱去找東西吃。翻著翻著，看到了今年端午節 留下的粽子。心裡湧起了一股興奮的暖流，那是外婆包的。把它微波了之後，一掀開 因冷凍過久而發黑的粽葉，就聞到一股米香。我不禁想起小時候在外婆身旁看包粽子 的情景……我心裡默許明年的端午節，不要再把這味道給封進冰箱了。（任品嘉）
【簡評】
本篇以「發黑的粽葉」（變）與「一股米香」（不變）作為對比材料，來寫外 婆所包的粽子。粽葉因冷凍過久而發黑，卻保全了米的香味，這似乎意謂著外婆以 她的愛持續地帶給家裡溫暖。雖然她的年紀老了，青春褪色了，可是她的愛卻持續 散發著香氣。作者結尾所言，也是在暗示自己：要及時好好跟外婆相處，不要將外 婆給冷落了。我認為本文還有很大的拓展空間，可以寫成一篇精彩的長文。
之四：
文藝片，有它獨特的味道。在觀賞的時候，這種淡淡的愛情清香會悄悄的散開。
這種香味，對心不在焉的觀眾可能不曾存在。每次觀賞文藝片時，我的感官都會被男 女主角完美演技所散發出的純情味道給吸引，欲罷不能。在看片中人物經歷愛情的酸 甜苦辣時，自己也彷彿陷入一場轟轟烈烈的情感漩渦。文藝片有它的味道，不論是喜 劇、悲劇，甚至跨越性別的藩籬，總能在我的心裡挑起陣陣漣漪。（郭軒宇）
【簡評】
本篇最大的特色就在描繪「文藝片」的味道。作者寫「文藝片」，是聚焦於愛 情的清香——由懷念與憧憬激盪出來的味道。對愛情的渴望與嚮往，不就是青少年 最單純的憧憬嗎？如果作者能將「文藝片」與老舊的戲院搭配起來，藉著臨場感來 刻劃味道，必然更有「文藝片」的氛圍。
從以上分析，可知選材對散文創作是非常重要的。寫短文的主要目的，就是訓 練學生從生活中去找尋一個焦點材料，並運用記敘與意象呈現出來。以此為基點，
再逐步擴充，到兩個焦點、三個焦點、四個焦點……這些焦點材料就會形成文章的 主峰，展現作者生活與想像的風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