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陽和上頓教解脫禪門直了性壇語》
論荷澤神會之教法
陳盛港
澳洲昆士蘭大學語言文化學院博士生
提要:由於敦煌文獻的發掘,引起了諸多學者對神會和尚研究的興趣;但重點多半集中於對 他所扮演角色的定位以及發動反北運動的事件,本文則藉由神會開法傳禪的開示紀錄《南陽 和上頓教解脫禪門直了性壇語》來探討神會之教法,諸如:其倡導三學一體、強調善知識之 重要與解脫道的關係、對「知」的詮釋以及頓教法的基本精神、教(下)宗(門)一致的肯 定、機鋒對話式的普說等,並藉此瞭解神會的「曹溪家風」。
關鍵詞:神會 壇語 敦煌文獻 六祖壇經
前言
敦煌文獻中和荷澤神會有關的資料有:《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南陽和上頓教解 脫禪門直了性壇語》(以下簡稱《壇語》)、《南陽和上問答雜徵義》(亦稱《神會語錄》)、
《頓悟無生般若頌》(亦稱《顯宗記》)等等,相對於禪學者對《神會語錄》與《菩提達摩 南宗定是非論》的研究,《壇語》算是比較被忽略的一件資料,即使它被公認為是神會傳禪 開法之「最完整」記錄。
現今研究《壇語》的報告中,除胡適外,屬印順的《中國禪宗史》與柳田聖山的《初期 禪宗史書の研究》最多。
[註 1]然而,在有關荷澤神會的研究,除了有他在立南北宗時的言論、
可能是《壇經》作者與唐朝政治人士交往關係等的主題外,其中心思想諸如「見性」、「頓
悟」與「無念」等在唐禪思想史上的份量,也可由冉雲華、楊惠南、葛兆光、楊曾文等的文
章或書籍裡,
[註 2]得到許多的啟發與引導;本文則嘗試由《壇語》的內容,探討神會教法中
若干較被忽略卻具代表性的議題,並藉此深入瞭解他的「曹溪」宗旨。
一、本《壇語》可能記載的時間
有關本《壇語》可能紀錄之時間,依胡適與日本學界之意見咸認為是神會在南陽時期(即 七二○-七三○年間)所寫;
[註 3]但印順的《中國禪宗史》則以為是七五五年天寶安祿山叛 亂後較正確;
[註 4]本文則支持《中國禪宗史》之立論,但認為記錄時間應稍往前推到七三九
-七四九年間(甚至七四五-七四七年間)較妥,其原因如下:
(一)
首先《中國禪宗史》否定胡適與日本學界之推論,乃基於神會於滑台會中,清楚表示
「能禪師是的的相傳付囑人,已下門徒道俗,近有數餘人,無有一人敢濫開禪驗」,其中「無 有一人敢濫開禪驗」一語已意指在七三二年滑台會以前,惠能之徒弟(包括神會自己)沒有 一人曾開禪門並公開授徒,
[註 5]亦即本《壇語》不可能在七三二年以前所紀錄;再者文中也 反駁胡適等以《壇語》標題為「南陽和上」之名,據此推論為「這是滑台定宗旨以前的講義」
的看法,
[註 6]以為神會係因僧籍在南陽龍興寺,才是該《壇語》所以被冠上「南陽和上」的 理由。
[註 7](二)
宗密提到神會於「及滑台演兩宗真偽……便有難起,開法不得」,其中「難起」一事,
應非如《中國禪宗史》所指神會於七五三年遭到御史中丞盧奕以「奏會聚徒,疑萌不利」之 嫌彈劾而貶逐或七五五年天寶之亂一事,而應指神會於滑台會「演兩宗真偽」後,隨即遭受 到「俠客沙灘五台之事,縣官白馬、衛南,盧、鄭二令文事,三度幾死」
[註 8]的迫害較為準 確;而再考量神會約於七三九年間「因南陽答王趙公三車義,名漸聞於名賢」
[註 9]後,方才 逐漸脫離這種「百種艱難,具如祖傳」的困境;因此當以上資料顯示「便有難起,開法不得」
時,相對意味著神會能夠「開法傳禪」的時間應在七三九年「名漸聞於名賢」以後。
(三)
依現有資料顯示,從七三九-七四五年間神會似乎依舊留在南陽,但只有零星問法而 無公眾開法傳禪的紀錄;
[註 10]倒是在宋鼎於七四五年迎請神會入洛陽荷澤寺時,保唐無住(七 一四-七七四)的《曆代法寶記》除了提到神會在天寶八年(七四九)二度定宗旨外,也提 到神會在東京期間曾「每月作檀場,為人說法,破清淨禪,立如來禪」
[註 11]。「破清淨禪,
立如來禪」一語顯然和批判北宗之「凝心入定(或住靜)」
[註 12]有關,而「每月作檀場」也 說明了神會在東京期間的活動頗為頻繁,因此他在檀場三開示被徒弟記載下來成為《壇語》
流傳也是很自然的事﹔至於在七四九年-七五三年間,亦即神會在七四九年二度定宗旨之 後,由於支持者相當眾多,以致他在七五三年遭到御史盧弈「奏會聚徒,疑萌不利」而被貶 出洛陽的「前夕」,
[註 13]在北宗仍是主宰著長安、洛陽地區的情況下,神會「開法傳禪」的 活動應該會相對性的減少或甚至受到相當的限制才是。
[註 14]換言之,此《壇語》較可能是神 會在七四五-七四九年間開法傳禪的一項開示紀錄。
[註 15]總結上述的資料,本文以為《壇語》是神會一位不知名的徒弟記錄其師在駐錫洛陽期間
的開示;又由於標題係以「南陽和上」為名,其記錄寫成時間傾向於七四五至七四九年間的
前半段,亦即七四五至七四七年間所記錄並流通;此推論係基於當神會剛入荷澤寺不久,寺 內人們很自然會稱呼他為「南陽來的和上」或「南陽和上」;反之,當他在洛陽當地寺廟住 的愈久時,再被稱呼為「南陽和上」的可能性就愈少。
二、本《壇語》裡神會所闡述的幾個要點
如前所言,本《壇語》主要是記錄神會的開示,其內容主要在宣示學佛的重點、修學過 程會有何種缺失以及如何導入正軌等議題,譬如談到:立「無念為宗」、於「無住處立知」
與「頓悟解脫之道」等等;然而本文擬採另一種較細的角度,譬如以「倡導三學一體」、「強 調善知識之重要與解脫道的關係」、「對知的詮釋」、「神會教法的基本精神」、「對教、
宗一致的認同」、「普說的方式」來探討神會之教法。
(一)
倡導三學一體
現今人們多知悉或常引用,唐朝鳥窠禪師回答白居易(七七二-八四六)請教有關佛法 大意的偈語:「諸惡莫作,眾善奉行」,作為修學佛法之綱要,
[註 16]殊不知早在約半個世紀 多以前的本《壇語》裡,神會已經引用《大般涅槃經》之四句偈以解釋戒、定、慧三學,其 全文引述如下:
若求無上菩提,須信佛語,依佛教。佛道沒語?經云:「諸惡莫作,諸善奉行,自淨 其意,是諸佛教。」過去一切諸佛皆作如是說,諸惡莫作是戒,諸善奉行是慧,自淨 其意是定。
[註 17]從上述文中,我們不難發現神會對三學有很「廣義」的發揮,在當時傳統上有所謂三學的修 學過程,即是「由戒生定,由定生慧」的說法,
[註 18]而神會對此種說法顯然是持不同的看法,
甚至他還認為此非佛教的修學方法,他說:
知識,要須三學[等],始名佛教。何者是三學等?戒定慧是。妄心不起名為戒。無 妄心名為定。知心無妄名為慧。是名三學等。
[註 19]同時,他除了對三學的詮釋採廣義的角度外,神會也時刻不忘記提醒學人什麼是三學的重點。
至於為什麼會「定慧等」呢?他的解釋是:
定不異慧,慧不異定,如世間燈光不相去離。即燈之時光家體,即光之時燈家用。即 光之時不異燈,即燈之時不異光。即光之時不離燈,即燈之時不離光。即光之時即是 燈,即燈之時即是光。定慧亦然。即定之時是慧體。即慧之時是定用。即慧之時不異 定,即定之時不異慧。即慧之時即是定,即定之時即是慧。即慧之時無有慧,即定之 時無有定。此即定慧雙修,不相去離。後二句者,是維摩詰默然直入不二法門。
[註 20]以上的開示,我們得悉神會的「定慧等」是因為「定不異慧,慧不異定,如世間燈光不相去 離」的關係,換言之,就是定、慧的修學是「自然」分不開的,甚至說是一體的;於是當他 強烈批判北宗以「凝心入定」的方式指導學人時,也就不難理解其中的道理,他說:
即如「凝心入定」,墮無記空。出定已後,起心分別一切世間有為,喚此為慧!經中 名為妄心。此則慧時則無定,定時則無慧。如是解者,皆不離煩惱。「(凝心入定) , 住心看淨,起心外照,攝心內證」,非解脫心,亦是法縛心,不中用。
[註 21]從「喚此為慧!」的斥責語氣,我們也可以看出神會對「凝心入定」的不認同;他更指出北 宗此種「入定時有定無慧」以及「出定時有慧無定」的指導是不完美與不中用的方法;因此 當他批評分開修習三學會有如《大般涅槃經》所說「增長無明與邪見」的毛病時,也就不足 為奇﹔譬如他說:
《涅槃經》云:定多慧少,增長無明。慧多定少,增長邪見。定慧等者,明見佛性。
[註 22]上述神會進一步引用《涅槃經》來支持「定慧等」的正確性,最終並導向「明見佛性」;然
而,如何做才能「定慧等」呢?他解釋說:
無住是寂靜。寂靜體即名為定。從體上有自然智,能知本寂靜體,名為慧。此是定慧 等。
[註 23]從「無住」就是「寂靜」,而寂靜的「體」就是「定」的角度來看,神會的上述開示,與其 說他認為「定學」的修習是無需假各種方便,不如說他對「定」的定義有不同於一般(或許 可稱呼「無作定」),因此他接著也說:
要藉有作戒,有作慧,顯無作[戒,無作]慧。定則不然。若修有作定,即是人天因 果,不與無上菩提相應。
[註 24]他更引經文說:
《涅槃經》云:佛告琉璃光菩薩,善男子,汝莫入甚深[空定]。何以故?令大眾鈍 故。若入定,一切諸般若波羅蜜不知故。
[註 25]神會認為「有作定」的修習和佛法無關的理由,乃因為「一切諸般若波羅蜜不知故」,所以 他特別指出「有作定」是不會與無上菩提相應的,
[註 26]那麼他所認為的「慧」又要如何才能 產生呢?他說:
本體空寂。從空寂體上起知,善分別世間青黃赤白,是慧。
[註 27]依上文,神會的「慧」明白指出是要由「從空寂體上起知」;另外,值得留意的是,他的「慧」
並非常言的「無分別」,而是「善分別」
[註 28],為了更清楚說明此「善分別」,他延伸說:
若眼見色,善分別一切色,不隨分別起,色中得自在,色中得解脫色塵三昧足。耳聞 聲,善分別一切聲,……意[善]分別一切法,不隨分別起,法中得自在,法中得解 脫法塵三昧足。如是諸根善分別,是本慧。不隨分別起,是本定。
[註 29]上述之「善分別慧」自然是不隨「分別」起的,而此「善分別慧」也就是「諸佛真如身」,
譬如他說:
但自知本體寂靜,空無所有,亦無住著,等同虛空,無處不遍,即是諸佛真如身。
[註 30]但神會的「真如」定義又如何?他解釋說:
真如是無念之體。以是義故,立無念為宗。
[註 31]神會最後引到「立無念」為宗,由於「無念」的部分各方學者已有許多討論,本文不再贅述;
[註 32]
倒是從他最後總結說:
若見無念者, 雖具見聞覺知,而常空寂,即戒、定、慧學,一時齊等,萬行俱備,即 同如來知見。
[註 33]我們已不難看出,神會由開始一氣呵成地介紹「定慧等」之學,到最後歸結至「見佛性」、
「如來知見」的開示,其對「戒、定、慧學,一時齊等」的解釋是有其相當完整之系統。
(二)
強調善知識之重要與解脫道的關係
當《法華經》曰:「善知識者是大因緣,所謂化導令得見佛,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
[註 34]
時,我們不難理解到經文中所指的「善知識」乃是能夠化導人們「令得見佛」的人,而 所云之「大因緣」乃說明善知識之稀有,至於其稀有之理由顯然是因為該善知識要能夠啟發 人們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而這樣的人不僅不多,而且難遭遇;本《壇語》的開示也有 雷同的強調,譬如神會說:
知識,既一一能來,各各發無上菩提心。諸佛菩薩,真正善知識,極甚難值遇。……
云何正因正緣?知識,發無上菩提心是正因。諸佛菩薩,真正善知識將無上菩提法投 知識心,得究竟解脫,是正緣。得相值遇為善。
[註 35]顯然上文的「極甚難值遇」即是「大因緣」,而「將無上菩提法投知識心」和前述有關善知 識能「啟發人們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的說法相同,所以神會的開示不但精確,而且容 易明暸。至於善知識的重要性如何?神會認為它和人們能不能解脫有極大之關係,他說:
知識,久流浪生死。經過恆河沙大劫,不得解脫者,為不曾發無上菩提心,即不值遇 諸佛菩薩真正善知識。
[註 36]神會上述的說法,已清楚地點出人們「不得解脫」的原因是「不曾發無上菩提心」,而「不 曾發無上菩提心」又是因為「不值遇諸真正善知識」之關係,那麼善知識的角色對學人而言 就相當之重要,難怪他會強調說:
要因善知識指授,方乃得見,故即離流浪生死,使得解脫。
[註 37]既然如此,為什麼人們不能與諸佛菩薩善知識值遇呢?神會將之歸咎於個人的問題,他說:
諸佛菩薩[善]知識何不值遇,今流浪生死不得解脫?良為與過去諸佛菩薩真正善知 識無一念最上菩薩緣來。
[註 38]只因過去以來沒有與真正善知識結下「一念最上乘因緣」。然而,也由於善知識是如此之重 要,所以他認為學人對善知識要有相當的揀擇,他說:
或有善知識,不了無上菩提法,儻將二乘聲聞及人天法教知識,喻如穢食置於寶器。
[註 39]
顯然「二乘聲聞」、「人天」法的指導者都不是他所謂的善知識,至於何者方為理想之善知 識?他認為應是:
善知識不將佛菩提法與人,亦不為人安心。何以故?《涅槃經》云:早已授仁者記。
[註 40]
這段話有些抽象又似乎有點矛盾,我們可能需要再加以思考其中的內涵,尤其他又引用經文 支持上述之立論;既然善知識的重要是因為他能指示解脫道,究竟神會的解脫道又是如何?
首先,他認為人們不得解脫之原因是:
知識,是凡夫口有無量惡言,心有無量惡念,久輪轉生死,不得解脫。
[註 41]接著他也述說「求解脫」的條件,他說:
夫求解脫者,離身意識,五法,三自性,八識,二無我,離內外見,亦不於三界現身 意,是為宴坐,如此坐者,佛即印可。
[註 42]從「求解脫」談到「坐」的方式,此和《六祖壇經》的指示相當近似;
[註 43]至於是否須要「用 心」方能達到解脫的目的,他則持反對的意見;譬如他說道:
若作此用心,不得解脫,非本自寂淨心。作住涅槃,被涅槃縛;住淨,被淨縛;住空,
被空縛;住定,被定縛;作此用心,皆是障菩提道。《般若經》云:若心取相,即著 我,人,眾生,壽者。離一切諸相,即名諸佛,離其法相。《維摩經》云:何為病本?
為有攀緣。云何斷攀緣?以無所得。無所得則無病本。學道若不識細妄,如何得離生 死大海?
[註 44]從神會的這些話觀察,我們不難看到他對學人用功方法的根本錯誤(病本)有十分清楚的指 示,也就是說學人若刻意採「用心」的方式修學佛法,反而會「不得解脫」;然而他「求解 脫者,離身意識」的開示似乎還是稍嫌抽象無法捉摸,於是他更具體說出要如何修學以達到 解脫之境地,他說:
知識,非用心時,若有妄起,思憶遠近,不須攝來。何以故?去心既是病,攝來還是 病,去來皆是病。經云,諸法無來去。法性遍一切處,故法無去來。若有妄起,即覺。
覺滅即是本性無住心。
有無雙遣,境智俱亡。莫作意即自性菩提。若微細心,即用不著。本體空寂,無有一 物可得,是名阿耨菩提。《維摩經》云,從無住本,立一切法。菩薩光戒光,亦復如 是。自性空寂。無有形相。
[註 45]「若有妄起,即覺。覺滅即是本性無住心。有無雙遣,境智俱亡,莫作意即自性菩提」的這
段話即是他所介紹修學之具體方法;同時他也不忘引用《維摩詰所說經》「從無住本,立一
切法」的文句來支持自己的立論;由以上種種切要的開示,可以看出神會確實是一位「立言
說」之宗師。
再者,神會本人的參學經驗係有「復遇曹溪尊者,作禮未訖,已悟師言。無住之本,自 慈而德」的過程,也就是說他對佛法真諦「無住之本」之所以能有所心得乃得力於親訪「善 知識」惠能之後,而他在〈六祖能禪師碑銘〉中云:「弟子曰神會,遇師於晚景,聞道於中 年。」也不過再度表白其對因師而「聞道」的感激,
[註 46]此正符合前述「要因善知識指授,
方乃得見」的寫照;於是從古代學人跋山涉水為了尋求「俱德」善知識「指授」的參學方式,
最後演變為中國禪門的傳統之一,亦在突顯善知識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三)
對知的詮釋:知之一字,眾妙之門
對宗密在《禪源諸詮集都序》裡,提到荷澤一宗的教義「知之一字,眾妙之門」這句話,
當今學界的諸多研究報告中,都認為該宗的教法側重在「知解」,甚至以「知解宗徒」來批 判他;
[註 47]然而依據神會在《壇語》中的開示,他將「知」很明顯的區分為「知解之知」與
「畢竟之知」二種層次,譬如他說:
知識,自身中有佛性,未能了了見。何以故?喻如此處各各思量家中住宅,衣服、臥 具、及一切等物,具知有,更不生疑。此名為「知」,不名為「見」。若行到宅中,
見如上所說之物,即名為「見」,不名為「知」。今所覺者,具依他說「知」身中有 佛性,未能了了「見」。
[註 48]而接著他又說:
但不作意,心無有起,是真無念。畢竟[見]不離知,知不離見。一切眾生本來無相。
[註 49]
上述之「具知有,更不生疑」的「知」(不名為「見」),暫且稱之是「知解之知」;
[註 50]而「畢竟之知」自然是指「知不離見」的「知」,也就是「見」。對於「知解之知」的部分 已經有許多討論,
[註 51]而且我們也不難理解到「知解之知」是神會教法在接引上之方便。
[註 52]有關「畢竟之知」的部分,除了前述討論「定慧等」時,神會已將「畢竟之知」引用到「慧」
的定義裡頭而指出「能知本寂靜體,名為慧」外,本《壇語》裡頭倒是有相當清楚之說明,
譬如他引用經文說:
經云,寂上起照,此義如是。無住心不離知,知不離無住。知心無住,更無餘知。
[註 53]就「寂上起照」一語而論,我們不難理解這裡的「寂」即是前述的「本寂靜體」,而這裡的
「起照」也可對等於「能知」,所以「此義如是」。又,當神會於後半段指出「更無餘知」
的「知」即是「知心無住」時,「畢竟知」的輪廓也就漸漸的浮現出來。為了更清楚的說明
「知心無住」的意思,他引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說:
《般若經》云,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淨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無所住」者,今推知識無住心是。「而生其心」者,知心無住 是。
[註 54]原來神會所云的「知心無住」就是指《金剛經》中「而生其心」的意思,其見解不能說不獨 到。他也引用《維摩詰所說經》解析其「知心無住」就是「觀身實相」的觀法,如說道:
經云,如自觀身實相,觀佛亦然。知心無住是觀。過去諸佛心亦同知識今日無住心無 別。經云,我觀如來,前際不來,後際不去,今則無住。
[註 55]然而要如何才能達到神會的「畢竟知」的境地呢?他則說:
今推到無住處便立知。知心空寂,即是用處。
[註 56]值得留意的是,此種須先「推到無住處」才有談「知」的條件,自然不會是「知解之知」的
範疇;但對「知」的用處,他接著說得更清楚:
本體空寂。從空寂體上起知,善分別世間青黃赤白,是慧。
[註 57]原來「從空寂體上起知」就是可以「善分別世間青黃赤白」,也就是前述所謂的「即是用處」,
自然也就是慧。從神會的這些話觀察,我們不難理解他的「慧」源自「本體空寂」,至於「本 體空寂」又是什麼?他則說:
但自知本體寂靜,空無所有,亦無住著,等同虛空,無處不遍,即是諸佛真如身。
[註 58]如此一來,萬變不離其中,神會的「本體空寂」開示再度回到「諸佛真如身」的話題。為了 瞭解神會是否僅是「知解宗徒」,本文再引用下段說明以供參考:
夫求法者,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眾求,何以故?為眾生心中各自有佛性故。知 識,起心外求者,即名邪求。《勝天王[般若經]》言:「大王,即是如實。」「世 尊,云何如實?」「大王,即不變異。」「世尊,云何不變異?」「大王,所謂如如。」
「世尊,云何如如?」「大王,此可智知,非言能說。離相無相,遠離思量,過覺觀 境。是為菩薩了達甚深法界,即同佛知見。」
[註 59]從上引文,我們可以理解「知解宗徒」是根本無法在「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眾求」下
「知解」,就在神會指正人們「起心外求者,即名邪求」的同時,也相對地表示了「不起心」
是根本無法用「知解」的;同理,在提到「此可智知,非言能說」時,也相對地說明「知解」
是根本派不上用場,更不用說提到「遠離思量」,因此論斷荷澤一系為「知解宗徒」恐怕是 片面之曲解。同時,當我們看到神會的「畢竟知」開示(即是「見」或云「見性」),最後 又不忘回歸到「即同佛知見」時,他的基本訴求也就全盤托出了。
再者,在宗密的《圓覺經大疏鈔》(撰於八二一-八二三年間)裡列舉了禪門七家,分
別摘要了荷澤宗宗旨為「寂知指體,無念為宗」(如前述的討論可知)與洪州宗的「觸類是
道而任心」,
[註 60]似乎意指二宗於教旨上有所不同;然而若更進一步檢查該二宗的教旨,我
們會發現「觸類是道」與「寂知指體」只不過是用來詮釋的言語不同罷了,其真正的內涵還 是「道」與「體」,以本《壇語》所指為例,神會說過:
知識,承前所有學處,且除卻莫用看。知識,學禪以來,經五[年],十餘年,二十 年者,今聞深生驚怪。所言除者,但除妄心,不除其法。若是正法,十方諸佛來除不 得。況今善知識能除得?猶如人於虛空中行住坐臥不離虛空。無上菩提法亦復如是,
不可除得。一切施為運用,皆不離法界。
[註 61]假若將他的最後兩句「一切施為運用,皆不離法界」轉述為「一切施為運用皆不離道」或「一 切施為運用皆是道」時,則「觸類是道」不就等於「一切施為運用,皆不離法界」,也就是
「從空寂體上起知」而可以「善分別世間青黃赤白」的「即是用處」,也就是「慧」;代表 洪州禪法的慧海說:「從本體起跡用,從跡用歸本體,體用不二,本跡非殊。」
[註 62]其中所 表示的意義和荷澤的「從空寂體上起知」並無不同。再者,從字面上來看,「任心」與「無 念」要直接拉成等號,似乎過於牽強,但若依宗密對「任心」的解釋是:
言任心者,彼息業養神之行門也。謂不起心造惡修善,亦不修道,道即是心,不可將 心還修於心;惡亦是心,不可以心斷心,不斷不造,任運自在,名為解脫人,亦名為 過量人。
[註 63]我們不難看出上文中的內容,主要還是在討論「不起心」,而「不起心」不也就是「無念」。
於是當宗密在另本一較晚的著作《禪源諸詮集都序》(撰於八三三年以後)裡提到禪門十家 時,已將洪州與荷澤二宗歸列為同屬「直顯心性宗」,
[註 64]此是否表示他已經警覺到該二宗 有極相似的教旨,就不得而知了!
(四)
神會頓教法的意義
有關「頓教法」的討論與研究也很多,從《楞伽經》討論了「頓悟」與「漸悟」的問題
以及惠達《肇論疏》的「小頓悟」、「大頓悟」義等,均說明有關該教法的歷史可以追溯甚
早;雖然敘述「頓」的內容時有不同,但我們可以肯定南宗強調的所謂「頓教法」,應非惠
能或神會之專屬,甚至早在菩提達摩之前,
[註 65]就已經存在了。於是當神會於七三二年的滑
台會上,提及「為天下學道者定宗旨」並揭示「我六代大師,一一皆言,單刀直入,直了見 性,不言階漸」時,他宣稱從上以來「六代大師」均強調「頓教法」之修學方式是頗為可信 的,
[註 66]因此本《壇語》的標題名為:「頓教解脫」與「禪門直了性」,也正好反應了神會 所要標榜及揭示的主題。
至於神會教法中「頓」的指示,依研究報告結果顯示,可分為「直了見性」與「不言階 漸」二部分;
[註 67]從他的諸多開示裡,我們也不難察覺到神會「直了見性」與「不言階漸」
的關係是:「直了見性」的方式可以「不言階漸」,而「不言階漸」的目地則是為了「直了 見性」,前者闡揚「道」,後者說明了「路」。若按本《壇語》的標題來畫分,剛好匹配「禪 門直了性」與「頓(教)解脫」,譬如對於「頓解脫」的部分,神會說:
各各至心,令知識得「頓悟解脫」。
[註 68]他也強調說:
此頓門一依如來說,脩行必不相誤。勤作功夫。有疑者來相問。好去。
[註 69]上文已充分表示神會的解脫方法係來自於頓悟;於「直了性」的部分,他開示說:
已來登此壇場學脩般若波羅蜜時,願知識各各心口發無上菩提心,不離坐下,悟中道 第一義諦。
[註 70]以上神會所開示的話題,無論是悟到「中道」或是「第一義諦」、「涅槃」、「真如」、「聖
諦」、「法界」、「真空」等等,都是引導學人朝向了達「諸法實相」的目標,也就是「直
了性」。然而其中「不離坐下」一語,卻有「迅速悟入」的意思;
[註 71]他緊接著的開示也再
度對此「迅速悟入」的情形作更具體的描述,他說:
故今所說般若波羅蜜,從生滅門頓入真如門,更無前照後照,遠看近看,都無此心。
乃至七地以前菩薩都總驀過,唯指佛心,即心是佛。
[註 72]除了表示「真如門」係由「頓」而入外,從神會「七地以前菩薩都總驀過」直奔到「即心是 佛」的圓滿境地之比喻,也正是「迅速悟入」之描述,而且其迅速之快的情形可以快到「唯 指佛心,即心是佛」;所以就神會對「頓教法」的說明,加以整合後應有「迅速悟入」、「不 言階漸」與「直了見性」的三層意義。另外,後代禪門經常引用「唯指佛心,即心是佛」的 口號,除了可能肇基於本《壇語》外,
[註 73]也可說是神會對「頓」的開示之摘要。
(五)
對教(下)、宗(門)一致的認同
從佛說的「是故當依於義,莫著言說」,到支道林(三六六年卒)之「章句或有所遺。
時為守文者所陋」、道生(四三四年卒)的「夫象以盡意,得意則象忘;言以詮理,入理則 言息」、三論家興皇朗之「考聖心以息病為主,緣教意以開道為宗」,到慧可禪師的「乃奮 其奇辯,呈其心要……滯文之徒,是非紛舉」等所敘述的內容,
[註 74]不難察覺到有關「義、
語」、「象、意」、「言、理」、「心要、滯文」好像是相互衝突的,而這種衝突似乎由來 已久,甚至後來演變成「禪和教」或「教與宗」應屬一致或不一致之爭,若以道宣在《續高 僧傳》對達摩禪之學人有「無知之叟,義指禪師」的評語為例,
[註 75]此「無知」之所指的,
顯然是和不懂經教有關。然而若從後來唐禪北宗法如、神秀一系多方勸請研讀《楞伽經》、
《思益經》以及南宗一派惠能、神會可以善巧引用《維摩詰所說經》、《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大般涅槃經》、《法華經》等經以支持自己的立論來看,似乎又與道宣的評語有所出入;
即使後來圭峰宗密(七八○-八四一)有倡導「禪、教一致」之舉,但這不過是試圖淡化上 述之衝突而已,其所謂「經是佛語,禪是佛意。諸佛心口,必不相違」
[註 76]的綜合論點,畢 竟還是沒有將基本問題說詳細,倒不如《中國禪宗史》的解說較為清楚明白,它說:
教說──名相安立是初學的,啟蒙的;自證離文字的宗通,是真實的,為修行者的。
禪者著重於宗的趣入,為後代「宗門」、「教下」說所本。
[註 77]從以上「教說是啟蒙的,宗通是真實的」的說法,我們可以說「宗門」與「教下」應無孰輕
孰重或是否一致的問題,而是階段性之不同而已;因此神會在本《壇語》如此說:
第一莫疑。依佛語,當淨三業,方能入得大乘。
[註 78]如所言,「依佛語」就有啟蒙的意思,「淨三業」也吻合趣入宗通的含義,最後「方能入得 大乘」之第一義諦。他更明白說:
知識,若學般若波羅蜜,須廣讀大乘經典。見諸教禪者,不許頓悟,要須隨方便始悟,
此是大下品之見。
[註 79]文中所言,可知神會並沒有忽視「經教」的重要性,甚至還認為廣讀大乘經典有益於「般若 波羅蜜」的修學;同時他也強調「經」的用途,他說:
明鏡可以鑒容,大乘經可以正心。
[註 80]明鏡既然可以鑒容,大乘經除了可以正心外,何嘗不能用來鑒別「宗門」在修學路上是否有 所偏頗?因此對「宗門」而言,教有啟蒙、方便、尺度的意義;對「教下」而言,宗有真實、
通達、依歸與總結的目的。同時,我們也不可否認的是,「宗門」趣入確實有其獨到的一面,
因此他也說:
若於師處受得禪法,所學各自平章,唯通其心。若心得通,一切經論義無不通者。
[註 81]文中所提的以「宗門趣入(禪法)」是要「唯通其心」,而只要達到最終目地「心通」,就
自然能「通達一切經教」;至於討論到「若心得通」時,它和文字的關係又如何呢?他說道:
六代祖師以心傳心,離文字故。從上相承,亦復如是。
[註 82]神會既然認為他六代以來都是以心相傳,意思當然係指「不涉及」文字的層次;而既然 說到「離文字故」,其教法顯然也就著重在引導學人直接契入「依義不依語」、「入理則言 息」、「緣教意以開道為宗」所要表達的境地;
[註 83]然而我們也須留意到倡導「立言說」的 神會,只表示過「離文字」(或表示非言能說),卻從未說過「不立文字」或「不用文字」
的話;
[註 84]換句話說,宋禪時期及以後所強調的「不立文字」之說法,
[註 85]是否真能代表
「禪」(宗)的特色?以及「立文字」就是指「教(下)」的說法是否正確?可能仍有研究 之必要。但總而言之,在代表六祖惠能禪風的神會教法裡,沒有所謂「禪、教」或「教、宗」
一致或不一致之問題是可以確定的。
[註 86](六)
神會的普說方式
在約八二七-八三○年間,宗密應裴休寫《中華傳心地禪門師資承襲圖》來分析禪宗各 家教說時,曾自云:
宗密性好勘會,一一曾參,各搜得旨趣如是,若將此語,問彼學人,即皆不招承……
彼意者常恐墮於文字,常怕滯於所得。
[註 87]他也察覺到各宗對:
有歸心學者,方委細教授,令多時觀照,熟其行解矣,然每宗復有多種方便,拒於外 難,誘於徒屬,不可具書。
[註 88]似乎「有心勘會」各宗的宗密,在其「搜得各宗旨趣」的過程中,總有一種不得其門而入的
感覺,此種情況似乎早在神會的時代就已經如此,譬如在〈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中,他
就曾大力抨擊北宗普寂說:
天下學道者皆往決疑,問真宗旨,並被普寂禪師倚勢唱使門徒拖出。縱有疑者,不敢 呈問,未審為是為非。昔釋迦如來在日,他方諸來菩薩及諸聲聞,一切諸外道等詰問 如來,一一皆善具答。我韶州大師在日,一切人來徵問者,亦一一皆善具答。未審普 寂禪師依何經論,不許借問,誰知是非?
[註 89]從「倚勢唱使門徒拖出」到「不許借問」的這段話來觀察,我們不難理解到,挾有良好政商 關係的北宗普寂一系,在當時的東都洛陽,是相當強勢的;然而相較於宗密在上述各宗「皆 不招承」的情況下,只回應了「彼意者常恐墮於文字,常怕滯於所得」的圓融態度,神會的 批判措詞,確實是強烈了許多;他在本《壇語》裡,更直接挑明問題的說道:
諸家借問,隱而不說。我於此門,都不如是。多人少人,並皆普說。
[註 90]並引用經文說:
佛在日,亦有上中下眾生投佛出家。過去諸佛說法,皆對八部眾說,不私說,不偷說。
譬如日午時,無處不照。如龍王降雨,平等無二,一切草木隨類受潤。諸佛說法,亦 復如是,皆平等心說,無分別心說。上中下眾各自領解。經云:佛以一音演說法,眾 生隨類各自解。
[註 91]假設前一段話提到的「隱而不說」,其原因是為了「不可說」,則尚有理由可說;但若是為 了「偷說」、「私說」,也就是不能「平等心說」和「無分別心說」時,那前頭的假設就不 能成立;換言之,神會對北宗不能「平等心說」的批判,顯然有其背景因素存在。同時神會 也提到「我於此門,都不如是」,表示出他的派下,對請教的學人無論多寡「皆善具答」,
並採取「上中下眾各自領解」的普說方式,此顯然是繼承黃梅、曹溪的家風。
[註 92]然而,神會的普說方式是否真的能達到他所說的「上中下眾各自領解」的效果呢?他解
釋如下:
得上根上智人,見說般若波羅蜜,便能領受,如說修行。如中根人,雖未得,若勤諮 問,亦得入。下根人,但至信不退,當來亦能入大乘十信位中。
[註 93]暫且不論是否真的有人可以「聽」到說般若波羅蜜,便能領受即是修行的意義,
[註 94]但神會 對上根人的定義確實是如此的;次中根者,乃「聽」到如上所說,雖心中不瞭解但很認真去 詢問以求明白,經過如此過程,最後終也能了達般若波羅蜜的含義;再次者只要「聽」到後 能生起信心且不忘失,以後也有機會入十信位;因此對同一種教授方式,會因學人根器的不 同,而有不同的領受。雖然他對普說方式的效果作了如上的解釋,但他的教學方法(普說方 式)究竟是如何呢?在本《壇語》裡,神會問大眾的例子也許可供作參考,他說:
心有是非不?答:無。心有來去處不?答:無。心有青黃赤白不?答:無。心有住處 不?答:心無住處。和上言:心既無住,知心無住不?答:知。知不知?答:知。 今 推到無住處立知,作沒?
[註 95]此種機鋒對話的運用,在《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的記載更加真切,如云︰
禪師若了此義,請為眾說。
和上言,不辭為說,恐無解者。法師言,道俗有一萬餘人,可無有一人解者?和上言,
看見不見?法師言,見是沒?
和上言:果然不見!
[註 96]神會以這種「知不知?」與「看見不見?」的詰問語句,來壓迫對方學人須立即反應的教法,
是否開啟後來機鋒對話的先河,還須進一步研究;
[註 97]但用此種層層推詰,推到「知心無住」
的方式,以當時來說,不能不說是十分「新穎」的普說方式,
[註 98]無疑也是「上中下眾各自
領解」的開示。
三、從《六祖壇經》作者的問題討論神會的「曹溪」教法
基於前面討論神會的《壇語》開示中,多少均有涉及「定慧等」、「闢當時的禪學」、
「論金剛經」、「無念」等主要之議題,因此本文得再回到一九二九年時,胡適在有關研究 敦煌文獻的報告《神會和尚遺集》裡,對神會之角色有「新禪學的建立者、《壇經》的作者」
的問題作個討論;由於胡適的如此評價,使得各方反應不一,學者對此所提出來討論文章也 已經很多;
[註 99]即使三十年後,胡適已略加修正為「中國禪的建立者、《六祖壇經》最早原 料的作者」,但「《六祖壇經》的原始作者是誰」的老問題似乎依舊存在;然而若詳細研究 胡適的有關報告,不難發現他是根據《六祖壇經》與《神會語錄》的記載如「定慧等」、「坐 禪」、「闢當時的禪學」、「論金剛經」、「無念」等議題之內容相當近似為由,
[註 100]來 評斷《六祖壇經》乃神會或其門下所作;除此之外,因該結論而衍生出來的問題如「惠能的 曹溪教法又是如何?」或者「到底有無所謂的曹溪教法?」等等;這些問題似乎可由神會與 其師惠能的教法相承關係,來加以解析與說明,本文擬透過下列資料,對這類問題提出一些 初步的概念,至於全盤性的深入探討則非本文所能涵蓋。
首先,有關神會與惠能關係,我們不可忽視神會對其師惠能的情感;次之,惠能的「言 說」對其弟子們(包括神會在內)的影響甚大;再者,神會教法的來源,在當時就被各方認 同為全是「曹溪教法」,於此各別分析如下:
(一)
神會對其師惠能的情感
1.神會對惠能之教導之肯定 從敦煌本〈大乘頓教頌并序〉記述云:「我荷澤和上……
遊方訪道,所遇諸山大德,問以涅槃本寂之義,皆久而不對,心甚異之;因詣嶺南,復遇曹 溪尊者,作禮未訖,已悟師言。無住之本,自慈而德,尊者以為,寄金惟少,償珠在勳,付 心契於一人,傳法燈於六祖,于以慈悲心廣,汲引情深。」
[註 101]可知神會心中的疑惑是在 遇到惠能時方才解決;換言之,神會對惠能的教導之所以會如此肯定,顯然源自於惠能解決 了他的困惑。
2.神會對惠能所教導的感恩 在行動上神會是惠能弟子中,「涉入」為其師立碑最多的 一位,
[註 102]其中在七五三年授意王維撰寫的〈六祖能禪師碑銘〉中云:「弟子曰神會,遇 師於晚景,聞道於中年;廣量出於凡心,利智踰於宿學;雖末後供,樂最上乘;先師所明,
有類獻珠之願(一作顧)﹔世人未識,猶多抱玉之悲﹔謂余知道,以頌見託」最為感人,碑 文中他除了表明自己和惠能的師徒關係外,對其師惠能之處境「世人未識,猶多抱玉之悲」
一語,更令人慨嘆!
[註 103]3.為珍惜惠能之教法不惜性命 神會於七三○-七三二年間假滑台大雲寺召開的辯論大
會中,公開抨擊受皇室朝廷支持的「北宗」法如、神秀傳到普寂等一系,有關「師承是傍,
法門是漸」之錯誤;而在滑台會後,他隨及遭到「三度幾死」之迫害(宗密認為此乃「達摩 懸絲之記」);
[註 104]又當七四五年有幸被兵部侍郎宋鼎迎入東都洛陽荷澤寺廣播頓教,也 正當其一生的「最高峰」時,卻又受到「聚眾謀反」之彈劾而遭貶逐四處。
當神會最終於唐室動盪的天寶亂中圓寂(七五八年),從他的塔銘都用他人使用過的石 塊來刻的這一點來看,
[註 105]他的一生實在談不上有任何榮耀之處;換言之,神會能在「曹 溪頓旨沉廢於荊吳,嵩嶽漸門熾盛於秦洛」之大環境下,
[註 106]不惜性命地北上弘揚惠能「頓 旨」;整體而言,神會個人若不是實際受惠於曹溪的教法,絕不致於有如此的作為。
(二)
惠能也是「立言說」之宗師,其影響不可忽視
一般而言,在傳記文獻中對惠能的描述多為「不識文字、務農為生」的形象,
[註 107]而 從「不識文字」的印象似乎也被推到「沉默不語,默默耕耘」;然而實際從資料上顯示而論,
五祖弘忍的徒弟中以老安才是「深有道行」的一位,而此深有道行或許才可以說是有「沉默 寡言」的傾向,
[註 108]而對於惠能的形象理應是突顯在「上根機利」的特質上,其理由從下 列情形可略知:
1.由惠能初見五祖弘忍的對話來看 當惠能(時年僅二十四)初見弘忍時就提到「惟求 作佛,不求餘物」,但反被弘忍責備曰:「汝是領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作佛?」當時他 隨即反駁曰:「人即有南北,佛性即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
[註 109]從弘忍不發一言並使其隨眾作務之反應來看,雖然不難看出他的愛才舉動,但這也顯示出惠 能絕「非沉默寡言」之人。
2.由惠能也要求呈詩句以回應神秀的廊下書偈來看 當神秀不敢直接呈遞偈語給弘忍,
而將其個人見地書於迴廊壁上時,惠能是十大弟子中,
[註 110]唯一請他人代筆,回應神秀詩 偈未臻完美境地之人,這種直接、不避諱地表達個人看法的行為,雖得到弘忍內心的印可;
但從弘忍以「鞋」擦掉其偈語的動作(不用手或遣他人擦拭)來看,似乎表明了他意途掩護 這位「能說意見」的徒弟。
3.由惠能經過多年隱遯後,初見印宗講《涅槃經》的景況評估 從惠能問「旛動?風動?
或者仁者心動」一直接續到對印宗做「惟論見性」、「佛法不二之法」、「佛性非常非無常」、
「佛性非善非不善」、「無二之性即是佛性」之一連串的開示來看,
[註 111]暫且不論該故事 記載是否完全屬實,但能做如此開示的人,似乎也足以說明了惠能是一位「善於表達」的人。
4.由惠能對其弟子的開示來看 勤於誦《法華經》的法達,在請示惠能有關經中義理後,
下了一個結論說:「經誦三千部,曹溪一句亡。」
[註 112]其中的「曹溪一句」就已經充分的
展現出惠能的影響力;假若再進一步分析《六祖壇經》中所有有關惠能對請法弟子的開示,
我們也都不難發現到類似法達「曹溪一句亡」的情形,
[註 113]而此等情形也說明了惠能的言 傳是相當地有震撼力和權威性的。
從以上大略摘要的說明,我們已不難看出惠能具有「能說意見」、「善於表達」以及「權 威性」的特質,絕非是「沉默寡言」之士;所以惠能也許不識文字,但推論他具有相當流暢
「立言說」的能力是不為過的;換句話說,惠能的「言說」對他的弟子們的影響力是相當大 的,既然說有相當大的影響力,那麼學生傳襲老師之教法或言說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神會 自然也不例外)!
[註 114](三)
當時禪門人士對神會教法上之認定
近代研究報告顯示,距神會逝去不遠的圭峰宗密(七八○-八四一)對有關神會的資料 記載都具有相當的準確性;
[註 115]因此當他應裴休之請,寫《中華傳心地禪門師資承襲圖》
提到神會的教旨時說:「荷澤宗者,全是曹溪之法,無別教旨。」
[註 116]與其說他是在讚歎 神會得到曹溪之真傳,不如說是在說明荷澤神會個人並無「添加」或「首創」任何新的教法,
甚至可以說神會的教法就是曹溪之教法。而且即使說「神會乃得到曹溪之真傳」或「荷澤宗 係曹溪之正統」這些論點,在當時洪州道一(七○九-七八八)的系統裡似乎也無異議,譬 如代表洪州系統的〈興福寺大義禪師碑銘〉寫道:「洛者曰會,得總持之印,獨曜瑩珠」時,
相對也就是認同神會係得曹溪「總持之印」的徒弟,
[註 117]換言之,「神會是惠能之代表」
乃當時南宗禪各派所共同認可的事實。
總合上述所言,神會之法既然出自於惠能,那麼當學者在研究《六祖壇經》與《神會語 錄》時,發現它們的記載內容十分相近,與其爭論《六祖壇經》到底是否出自神會或其門下 所為,不如平心的說神會的思想其實就是惠能思想的延伸,他們是一脈相承的;甚至也可以 說,學者若要研究惠能的思想,除了《六祖壇經》之外,神會的《壇語》或《神會語錄》等 資料,何嘗不是可以用來做參考的呢?
結論
第一、依本《壇語》的內容來觀察,神會對「頓教法」的指示大致可以整合為有「迅速 悟入」、「不言階漸」與「直了見性」的意思。
第二、神會機鋒對話的普說方式,係針對當時北方禪林普遍存在的「隱而不說」、「偷
說」、「私說」等現象,所產生的一種反應與修正,此種教學方式很顯然是繼承了黃梅、曹
溪的家風。
第三、禪門中人經常引用「唯指佛心,即心是佛」的口頭語以及靈活運用三學的定義如:
「諸惡莫作是戒,諸善奉行是慧,自淨其意是定」等語,可能都是神會首開先河。
第四、「《六祖壇經》是否為神會或其門下所作」是一個老問題,但本文認為神會的教 法即是「曹溪之教法」理應無疑。換言之,若要研究惠能的思想,除了《六祖壇經》外,不 妨也可參考神會的《壇語》或《神會語錄》等資料。
【註釋】
[註 1] 柳田聖山,《初期禪宗史書の研究》(京都:法藏館,一九六七年)第一一四、一四八、二五五、二六 七、四○九、四五二、四六七、四七一、五九四頁。印順,《中國禪宗史》,(台北:正聞出版社,一 九七一年)第三○○-三○二頁。
[註 2] 見冉雲華,〈禪宗見性思想的發展與定型〉,《中華佛學學報》第八期(一九九五年)第五十九-七十 三頁。楊惠南之〈南禪「頓悟」說的理論基礎……以「眾生本來是佛」為中心〉,《台大哲學評論》六
(一九八三年)第一○三-一二三頁。葛兆光,〈荷澤宗考〉,《新史學》(一九九四年四月十二日)
第五十一-七十八頁。楊曾文,《唐五代禪宗史》(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一九九九年)第一八 三-二二七頁。
[註 3] McRae 的看法不少是採用日本學界的意見,譬如他說: "The SKSC says very tersely that after Hui-neng's death Shen-hui 'wandered about to famous sites.' In 720 he took up residence at the Lung-hsing ssu in Nan-yang, which was only a short distance north of Hsiang-yang, his native place, and not very far from the eastern capital of Lo-yang. Shen-hui apparently began to focus his attentions on Lo-yang during this period;...Shen-hui's Platform Sermon probably also dates from this period, although the dating is uncertain." John R. McRae, "Shen-hui and the Teaching of Sudden Enlightenment" in Sudden and Gradual Approaches to Enlightenment in Chinese Thought (Peter N. Gregory ed.), (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1987)p.234。又,柳田聖山,《初 期禪宗史書の研究》,第一四八頁。
[註 4] 印順認為:「[神會]後來在洛陽,『每月作壇場』開法。《圓覺經大疏鈔》說:『便有難起,開法不 得。』可見洛陽『開法』,主要是天寶亂後的事。」見《中國禪宗史》(台北:正聞出版社,一九七一 年)第三○一-三○二頁。
[註 5] 若從宗密《圓覺經大疏鈔》如:「讓和上是六祖弟子,本不開法,但山居修道」等紀錄,顯示懷讓並未 開法傳禪為例,所謂惠能徒弟「無有一人敢濫開禪驗」之事可能屬實,語見《卍續藏》第十四冊(台北:
新文豐出版公司,一九七七年)第五五七頁上,第三-四行。
[註 6] 引言見胡適,〈新校定的敦煌寫本神會和尚遺著兩種〉,《神會和尚遺集》(台北:胡適紀念館,一九 八二年)第二二九頁。胡適也說:「此卷原題『南陽和上頓教解脫禪門直了性壇語』,其內容思想都可
以和《神會語錄》的主要思想印證,故可以定為神會在南陽時期的講演錄。」第三八八頁;從上文可知,
胡適論證神會該《壇語》寫成時間在南陽時期乃基於標題的「南陽和上」而已。
[註 7] 以日本入矢義高,在一九五七年,發現大英博物館所藏的敦煌寫本(Stein, 6557)的〈南陽和上問答雜徵 義〉為例,就被認為是七四五年以後所編集,即使標題有「南陽和上」也沒有被認定為南陽時期的作品,
此點胡適亦同意;見〈神會和尚語錄的第三個敦煌寫本〉,《神會和尚遺集》,第四一六頁。
[註 8] 見吳其昱,〈荷澤神會傳研究〉,《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五九:四(一九八八年十二月)
第九○五頁。引言出於《圓覺經大疏鈔》卷三之下,見《卍續藏》第十四冊,第五五三頁下,第二十三
-二十七行[小註]。
[註 9] 同 [註 8] ,第九○七頁。
[註 10] 天寶三年(七四四)苗晉卿由安康太守轉魏郡太守道經南陽與神會相見問法,見[註 8] ,第九○七頁。
而依胡適本《神會語錄》裡,在七三九-七四五年間請教神會問題之官員有侍御史(七四○-七四一)
王維與侍郎(七四四)苗晉卿,其中最遲紀錄到七四四年的苗晉卿為止;見胡適,〈新校定的敦煌寫本 神會和尚遺著兩種〉,《神會和尚遺集》,第一三七、一二三頁。
[註 11] 《大正藏》第五十一冊,第一八五頁中,第十四-十六行。
[註 12] 如《壇語》云:「即如『凝心入定』,墮無記空。出定已後,起心分別一切世間有為,喚此為慧! 經 中名為妄心。此則慧時則無定,定時則無慧。如是解者,皆不離煩惱。『(凝心入定) ,住心看淨,
起心外照,攝心內證』,非解脫心,亦是法縛心,不中用。」第二三九頁。
[註 13] 《宋高僧傳‧神會傳》提到:「天寶中,御史盧弈阿比於寂,誣奏會聚徒,疑萌不利,玄宗召赴京,時 駕幸昭應湯池,得對,言理允愜,敕移往均部(武當郡)」《大正藏》第五十冊,第七五六頁下,第二 十五行;《圓覺經大疏鈔》卷三之下亦有類似記載,見《卍續藏經》第十四冊,第五五三頁下,第三十 行。
[註 14] 賈餗撰〈揚州華林寺大悲(靈坦)禪師碑銘並序〉提到神會云:「吾大法弗墜矣,遂東西南北夫亦何恒!」
此多少也意味著他的開法活動受到某種限制;見《全唐文》卷七三一。
[註 15] 印順認為:「壇語是神會在洛陽,開法傳禪的記錄。」見《中國禪宗史》,第三○一頁。
[註 16] 白居易與鳥窠禪師的對答如《佛祖歷代通載》云:「是年,白居易由中書舍人出為杭州刺史,聞鳥窠和 尚道德,枉駕見之。時鳥窠因長松槃屈如蓋,遂棲止其上。居易問曰:『禪師住處甚危險。』師曰:『太 守危險尤甚。』曰:『弟子位鎮江山。何險之有?』師曰:『薪火相交,識浪不停,得非險乎?』又問:
『如何是佛法大意?』師曰:『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居易曰:『三歲孩兒也解恁麼道。』師曰:『三 歲孩兒雖說得,八十翁翁行不得。』居易欽歎而去。自是數從之問道。」《大正藏》第四十九冊,第六 二六頁下,第十-十八行。
[註 17] 《壇語》,第二二八-二二九頁。四句之偈出於《大般涅槃經》:「諸惡莫作,諸善奉行,自淨其意,
是諸佛教。」《大正藏》第十二冊,第六九三頁下,第十二-十三行。
[註 18] 當《六祖大師法寶壇經》批評云:「諸學道人,莫言先定發慧,先慧發定各別。作此見者,法有二相。」
時,即已意指當時佛教人士有對定、慧學採分別修習之議,《大正藏》第四十八冊,第三五二頁下,第 十六-十八行。
[註 19] 《壇語》,胡適《神會和尚遺集》,第二二九頁。
[註 20] 同 [註 19] ,第二四三頁。
[註 21] 同 [註 19] ,第二三九頁。
[註 22] 同 [註 19] ,第二三八頁。神會引述《大般涅槃經》的全文應是:「善男子!十住菩薩智慧力多,三昧 力少,是故不得明見佛性;聲聞緣覺三昧力多,智慧力少,以是因緣不見佛性;諸佛世尊定慧等故,明 見佛性了了無礙。」《大正藏》第十二冊,第七九二頁下,第三-六行。
[註 23] 同 [註 19] ,第二三七頁。
[註 24] 同 [註 19] 。
[註 25] 同 [註 19] ,第二四○頁。
[註 26] 此點《妙雲集》也有相似之看法,譬如其《寶積經講記》:「菩薩的修行,六度、四攝等都是。依遍通 三乘行來說,宗要是戒定慧──三增上學。在三學中,本經是特重於戒慧的。這也許是繼承佛陀根本教 學的風格吧!……假使不重戒慧而偏重禪定,不但有落入邪定、味定的可能;即使是正定,也會傾向於 隱遁獨善。」《妙雲集》上編之二,第九-十頁。又如《妙雲集》上編之七《大乘起信論講記》云:「對 淨法而名為染法,對染法而名為淨法:如說離瞋起慈,離癡起慧等。又如因戒生定,因定發慧;因貪起 瞋,因癡起邪見等。這都是染淨自類相生,也是相待的。」第三○○-三○一頁。
[註 27] 同 [註 19] ,第二三九頁。
[註 28] 《大乘起信論》有云:「無分別心與體相應。」《大正藏》第三十二冊,第五七九頁上,第三行。
[註 29] 同 [註 19] ,第二四一-二四二頁。
[註 30] 同 [註 25] 。
[註 31] 同 [註 19] ,第二四一頁。
[註 32] 如冉雲華,〈論唐代禪宗的「見性」思想〉,《佛教思想的傳承與發展──印順導師九秩華誕祝壽文集》
(一九九五年四月)第三七六-三七八頁;或楊曾文,〈唐代宗密及其禪教會通論〉,《中華佛學學報》,
一九九九年七月,第二二七-二三○頁。
[註 33] 同 [註 31] 。
[註 34] 〈妙莊嚴王品〉,見《大正藏》第九冊,第六十頁下,第九-十行。
[註 35] 同 [註 19] ,第二二五-二二六頁。
[註 36] 同 [註 19] ,第二三○頁。
[註 37] 同 [註 19] ,第二三三頁。敦煌本《六祖壇經》也有類似的指示:「須求大善知識,示道見性。」,《大
[註 38] 同 [註 36] 。
[註 39] 同 [註 19] ,第二三一頁。
[註 40] 同 [註 19] ,第二三二頁。筆者按:不知神會此引言出於《涅槃經》何處?
[註 41] 同 [註 19] ,第二二六頁。
[註 42] 同 [註 40] 。
[註 43] 《六祖大師法寶壇經》云:「師示眾云:善知識,何名坐禪?此法門中,無障無礙。外於一切善惡境界,
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善知識,何名禪定?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外若著相,
內心即亂;外若離相,心即不亂。」《大正藏》第四十八冊,第三五三頁中,第十八-二十二行。
[註 44] 《壇語》,第二三四-二三五頁。神會於此引《般若經》係指《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如云:「是諸眾 生,若心取相,則為著我、人、眾生壽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 著我人眾生壽者。是故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大正藏》第八冊,第七四九頁中,第六-十行。而
《維摩經》係指《維摩詰所說經》,如云:「其病而不除法,為斷病本而教導之。何謂病本?謂有攀緣,
從有攀緣則為病本。何所攀緣謂之三界?云何斷攀緣以無所得?」《大正藏》第十四冊,第五四五頁上,
第十七-二十行。
[註 45] 《壇語》,第二四九-二五○頁。引言出於《維摩詰所說經》云:「問:無住孰為本?答曰:無住則無 本。文殊師利,從無住本立一切法。」《大正藏》第十四冊,第五四七頁下,第二十一-二十二行。
[註 46] 引言見〈大乘頓教頌并序〉,石井光雄本《敦煌出土神會錄》,第六十一頁以及〈六祖能禪師碑銘〉,
《全唐文》卷三二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九○年)第一四八五頁。
[註 47] 按宗密描寫荷澤一宗時談到:「至荷澤時,他宗競播,欲求默契,不遇機緣。又思惟達摩懸絲之記(達 摩云:我法第六代後,命如懸絲),恐宗旨滅絕。遂明言知之一字,眾妙之門。任學者悟之淺深。且務 圖宗教不斷,亦是此國大法運數所至。」《大正藏》第四十八冊,第四○五頁中,第十二-十六行。胡 適接著對荷澤一宗的評語也說:「神會雖說無念,然宗密屢說荷澤主張『知之一字,眾妙之門』,可見 此宗最重知見解脫。當日南北二宗之爭,根本之點只是北宗重行,而南宗重知。」〈荷澤大師神會傳〉,
《現代佛教學術叢刊》第一冊(台北:大乘文化出版社,一九七七年)第五十三頁。郭朋認為:「他[神 會]基本上是一個知解宗徒。」見〈神會思想簡論〉,《世界宗教研究》第一期(一九八九年)第三十 一頁。
[註 48] 《壇語》,第二四六頁。
[註 49] 同 [註 48] 。
[註 50] 本文用「知解之知」乃採自《神會語錄》中云:「侍郎云:『今是凡夫為官,若為學得?』諮侍郎:「今 日許侍郎學解,未得修行,但得知解,以知解久熏習故,一切攀緣妄想,所有重者自漸輕微。」神會見 經文所說:「光明王、月光王、頂生王、轉輪聖王、帝釋梵王等,具五欲樂,甚於百千萬億諸王等。於 般若波羅蜜,唯則學解,將解心呈問佛,佛即領受印可。得佛印可,即可捨五欲樂心,便證正位地菩薩。」
見古田紹欽(編),《鈴木大拙全集》第三冊(東京:岩波書局,一九六八年)第二三九-二四○頁。
又,神會於此用「知解」的回答,顯然是針對侍郎之問。
[註 51] 葛兆光,〈荷澤宗考〉,《新史學》第五卷第四期(一九九四年十二月)第五十一-七十七頁。印順,
《中國禪宗史》,第三三二-三三八頁。郭朋,〈神會思想簡論〉,《世界宗教研究》第一期(一九八 九年),第四十頁。
[註 52] 印順認為:「神會所說的知解,約教義說,是(大乘了義)『聞所成慧』;天台家稱之為『開圓解』,
神會是以知解為方便的。」見《中國禪宗史》,第三三四頁。筆者按:神會針對侍郎的問題「今是凡夫 為官,若為學得?」而回答如:「今日許侍郎學解,未得修行,但得知解」等即是一種方便,見上 [註 39] 。
[註 53] 《壇語》,第二三七頁。筆者按:神會引用「寂上起照」未知出自何經?「寂照」二字亦不常見於經文,
僅有《仁王護國般若波羅蜜多經》如云:「寂照無為真解脫。」但中國自產的論疏提及「寂照」倒是許 多。
[註 54] 《壇語》,第二三八頁。該引言出於《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云:「是故須菩提,菩薩應離一切相發阿耨 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住心。」《大正藏》第八冊,第 七五○頁中,第二十-二十三行。
[註 55] 《壇語》,第二四五頁。引言出於《維摩詰所說經》云:「等觀如來乎!維摩詰言:如自觀身實相,觀 佛亦然。我觀如來,前際不來,後際不去,今則不住。」《大正藏》第十四冊,第五五四頁下,第二十 九行-第五五五頁上,第二行。該引言亦見於《文殊師利所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云:「復次,舍利弗!
汝問云何名佛?云何觀佛者?不生不滅不來不去,非名非相,是名為佛。如自觀身實相,觀佛亦然。唯 有智者乃能知耳,是名觀佛。」《大正藏》第八冊,第七二八頁上,第二十六-二十九行。
[註 56] 《壇語》,第二三八頁。
[註 57] 同 [註 56] ,第二三九頁。
[註 58] 同 [註 56] ,第二四○頁。
[註 59] 同 [註 56] ,第二四五頁。該引言出於《勝天王般若波羅蜜經》云:「勝天王白佛:『世尊!何等為法 界?』佛告勝天王言:『大王!即是如實。』『世尊!云何如實?』『大王!即不變異。』『世尊!云 何不異?』『大王!所謂如如。』『世尊!云何如如?』『大王!此可智知,非言能說。』『何以故?』
『過諸文字,離語境界、口境界故。無諸戲論,無此無彼,離相無相,遠離思量,過覺觀境,無想無相。』」
《大正藏》第八冊,第六九四頁上,第八-十四行。
[註 60] 引言分見《卍續藏》第十四冊,第五五八頁下,第一行以及第五五七頁上,第二行。
[註 61] 同 [註 56] ,第二三三-二三四頁。
[註 62] 《諸方門人參問》,《卍續藏》第一一○冊,第八五九頁上,第五行。
[註 63] 《卍續藏》第十四冊,第五五七頁下,第二-五行。
[註 64] 參見《大正藏》第四十八冊,第四○二頁下,第十五行-四○三頁上,第十一行。
[註 65] 參見楊惠南,〈南禪「頓悟」說的理論基礎──以「眾生本來是佛」為中心〉, 《哲學論評》第六期
(一九八三年)第一○九頁註二十。
[註 66] 惠能派下的徒弟都是提倡頓教法,此點由從未見過神會的保唐無住之《曆代法寶記》記載可知,如云:
「天寶年間,忽聞范陽到次山有明和上,東京有神會和上,大原府有自在和上,並是第六祖師弟子,說 頓教法。」參見《大正藏》第五十一冊,第一八六頁上,第二十五-二十七行。
[註 67] 有關神會教法中的頓悟,乃指「不須要方便」或「不言階漸」,參見楊惠南,〈南禪「頓悟」說的理論 基礎──以「眾生本來是佛」為中心〉,《哲學論評》第六期(一九八三年)第一○八頁。有關神會教 法中的「見性」即是「頓悟見佛性」,參見冉雲華,〈論唐代禪宗的「見性」思想〉,《佛教思想的傳 承與發展──印順導師九秩華誕祝壽文集》(一九九五年四月)第三七四頁。
[註 68] 同 [註 56] ,第二四一頁。
[註 69] 同 [註 56] ,第二五二頁。
[註 70] 同 [註 56] ,第二三二頁。
[註 71] 「迅速悟入」一詞引自於楊惠南,〈南禪「頓悟」說的理論基礎 ──以「眾生本來是佛」為中心〉,
《哲學論評》第六期(一九八三年),第一一七頁註四十八。
[註 72] 同 [註 56] ,第二四七頁。
[註 73] 神會以前的文獻不見有此言句之記載,之後的文獻如《黃檗山斷際禪師傳心法要》中云:「終不得菩提,
為著相故。唯此一心更無微塵許法可得,即心是佛。」《大正藏》第四十八冊,第三八○頁上,第十三
-十四行。宗密的《禪源諸詮集都序》云:「忽遇良醫(大善知識),知其命在(見凡夫人即心是佛)。」
《大正藏》第四十八冊第四一○頁下,第十二行。《馬祖道一禪師語錄》云:「大梅山法常禪師,初參 祖。問:『如何是佛?』祖云:『即心是佛。』常即大悟。後居大梅山。」《卍續藏》第一一九冊,第 八一四頁上,第十三-十四行;然而到了宋時之文獻,已開始由「即心是佛」變更到「即心即佛」,如
《佛果圜悟禪師碧巖錄》中云:「即心即佛即不問,如何是非心非佛?」
[註 74] 佛說之引言如《楞伽阿跋多羅寶經》云:「一切修多羅所說諸法,為令愚夫發歡喜故,非實聖智在於言 說。 是故當依於義,莫著言說。」《大正藏》第十六冊,第四八九頁上,第十七行。餘引言分見《高 僧傳》,《大正藏》第五十冊,第三四八頁中,第十六行、第三六六頁下第十四-十五行;《中觀論疏》,
《大正藏》第四十二冊,第七頁下,第九-十行;《續高僧傳》,《大正藏》第五十冊,第五五二頁上,
第九-十二行。
[註 75] 道宣對達摩禪的嚴詞全文是︰「此並約境住心妄言澄靜,還緣心住附相轉心。不覺心移故懷虛託。生心 念淨,豈得會真?故經陳心相飄鼓不停,蛇舌燈焰住山流水。念念生滅變變常新,不識亂念翻懷見網。
相命禪宗未閑禪字,如斯般輩其量甚多。致使講徒例輕此類,故世諺曰:『無知之叟,義指禪師。』」
等,參見《大正藏》第五十冊,第五九七頁中,第十-十六行。
[註 76] 引言見《禪源諸詮集都序》,《大正藏》第四十八冊,第四○○頁中,第十一行。雖然宗密也有說「繩 墨非巧,工巧者必以繩墨為憑;經論非禪,傳禪者必以經論為準」等語對禪與教關係之澄清,但整體而 言,筆者認為他的解釋有時亦稍嫌模糊。
[註 77] 印順,《中國禪宗史》,第二十頁。
[註 78] 《壇語》,第二五二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