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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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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章  新史学     一

   

从广义来说,一切关于人类在世界上出现以来所做的、或所想的事业与 痕迹,都包括在历史范围之内。大到可以描述各民族的兴亡,小到描写一个 最平凡的人物的习惯和感情。比如瑟利地方的石斧和今天早晨的报纸,都是 史料来源。历史是研究人类过去事业的一门极其广泛的学问。无论解释亚述 泥板书上的契约,估计金钢石项圈的价值,或叙述查理五世的御膳都是历 史范围以内。伊丽的儿媳当她知道了她所统治的伊本塞人民的困苦,因而产 生一种悲伤的感想,这是历史。英国大宪章的条文,变质原理的来历,圣 地亚哥城的失陷,黑衣僧同白衣僧的区别,以及今年 2 月 1 日纽约《世界 报》销售数目,也是历史。每件事情都有它的关系和重要性,都被明白地记 载下来。

当一个著作家着手翻阅那些书厚字密的过去记载,预备写出一份纲要,

为那些无暇阅读原始资料的人们阅读,那时候他立刻要问他自己,究竟应该 选择哪一种材料去引起读者注意。他一定觉得过去人们所遗留下来的史料,

是非常杂乱的。因为这是那些时代不同和思想不同的人们,如希罗多德、马 基雅弗利、尤西比阿斯、圣西蒙、佛莱辛的俄图、皮普斯、圣路加、 阿普兰提斯女公爵、撒路斯提息斯、卡吞・玛塞等人所写出来的。有的非

法国国王路易十六(1754—1793 年)在位时代,巴黎珠宝商某有金钢石项圈一,以金钢石五百颗缀成,

价值八万金镑。一个名叫莫特的妇女,假装替他介绍给王后玛丽・安东奈特,实际上她偷着携往英京伦敦,

拆开出售。以后珠宝商向王后索价,王后矢口否认,始知被骗。此后迁延了九个月,莫特夫妇均受重刑,

王后的声誉也因之大减。——译者

德国皇帝,在位年代(1519—1556 年)。——译者

古代以色列的法官和祭司,见《旧约》。——译者

1215 年英王约翰被贵族所迫而签暑的文件,为英国宪法史中的重要文件。——译者

基督教之变质原理,由来甚古。1545—1563 年在特伦特宗教大会上始有明文规定,共意义如下:凡行圣 餐礼时所用之面包与葡萄酒,一经教士奉献,即变为耶酥的肉和血。把它饮食之后,可以入圣。——译者

古巴的重要城市,1898 年美国与西班牙战争时,被美国占领。——译者

十三世纪的托钵僧,多米尼克派称黑衣僧,卡梅立特派称白衣僧。两派服装颜色不同。——译者

纪元前五世纪时期希腊历史求,西方称他为“史学之父”。——译者

意大利佛罗伦萨著名政治家兼历史家(1469—1580 年)。著有《君主论》、《佛罗伦萨史》等书。——

译者

有名之基督教著作家,约 264 年生于犹太,340 年卒,著有《世界史》,叙至纪元后 328 年止。——译

法国路易十四时代之廷臣兼外交家(1676—1755 年)。著有记载当时事迹的笔记。——译者

佛莱辛主教,是十二世纪的著名历史家,著有《世界史》。——译者

英国人(1633—1703 年)。著有自 1660—1669 年间的日记。——译者

古代基督教创立人之一,希腊人,于纪元后一世的中叶,著《路加福音》是《新约》中的一部分。——

译者

法国名将阿普兰提公乔诺之妻(1784—1838 年)。著有自 1831—1835 年间的笔记。——译者

古罗马历史家(公元前 86—35 年)。著有《卡提里那阴谋》、《优古尔塔战记》是《新约》中的一部份 等书。——译者

(2)

常谨严,有的好像漫谈。有的对于一个放纵的宫庭官吏详详细细说了一大章,

而对于民族的灭亡,反而置之不理。照此看来,要写一部历史,以供普通人 阅读,如何选择材料和支配材料,实在是一个很重要的周题。但是我们看看 所有普通历史的著作,对于反复研究如何选择材料的必要性,似乎没有予以 足够的注意。他们显然是被传统束缚住了。他们似乎不知道有大量可备采择 的材料。因而对于选择材料,不知不觉地向那条老路上走去。假使我们想到 人类兴趣范围的广大,我们的普通历史著作对于过去事迹的叙述,实在太不 完备,而且把读者引入了歧途。我们便威觉好像史学家合在一种阴谋里面,

故意地把史学的范围和目的,弄成非常狭隘,非常肤浅。这种情形非常明显,

试取任何一种普通人所读的旧式历史著作来审察一下,就知道了。

下面的一段文章,是从最近各专门学校通用的一本历史纲要中摘录出来 的。

“继查理二世为那不勒斯国王者为罗安茹族的智者罗伯特(1309—1343 年)。他属于归于夫党,因而不得逞志于西西里。当时西西里王为阿拉岗的 彼得的儿子费迪南二世(1296—1337 年)。

罗伯特的孙女姚安一世度过了艰苦和罪恶的一生,终于被意大利安茹王 室的最后男嗣查理・杜拉佐(1414—1435 年)较死在狱中,而杜拉佐遂取得 政权。杜拉佐的后人姚安二世先把阿拉岗族的阿尔芳棱五世作为继子,后来 又把路易三世作为嗣子,最后又把路易三世的弟弟雷内作为嗣子。阿尔芳梭 继承西西里王位后,于 1453 年,战胜雷内和米兰的君主,遂统一两国。”

上面这段文章,并不是仅是作为一种参考材料,以备偶然检阅之用,而 不希望我们作一部“对数表”去读的。这段文章是从一个名著作家专述但丁、 培特拉克和光辉的路伦梭时代的意大利史中六更书里面抄出来的。据作者 自叙,他这本书的目的,是提供高极学员和普通读者的一种指导。他自己写 道:“本书企图将重要史事写得有条有理,并且说明一个时代和其他时代,

或某一件事和其他事之间相互的关系。并且由于从历史的连贯性和那些简单 的事例所激起的兴趣,可能免除使读者威到干燥无昧的毛病。”在这部研究 意大利文艺复兴的著作中,著书的人仅仅提了“佛朗西斯科・培特拉克”的 名字,却把十二分之一的篇幅用来写南部意大利继续不断的朝代粉事。照这 样看起来,我们可以假定这就是他所说的“将重要史事写得有条有理”的观 念。但是,就上面摘出的那段看来,实在很难做到他所说的免除“干燥无味 的毛病”。我翻开最近出版的一本书,叙述十八世纪法兰西大革命前夕的欧 洲。著书的人应该知道用批评的方法去选择材料和分配材料的必要性,把启 蒙时期的新精神和时代背景明白地叙述下来以便读者易于理解。但是他首先 插入下面几句话:“辛仁道夫死于 1742 年;斯塔伦堡死于 1745 年;金斯基 死于 1745 年。扁尔菲德继辛仁道夫而为有名无实的内阁总理。巴登斯坦自 1740 年至 1753 年任外交部长,他在秘密国务会议席上极占势力”。这些事 实一点也不绪。但是在这个不易明白的世纪中难道没有比奥地利内阁大目的 生死年代较有价值的事情可以叙说么?

美国教士(1663—1728 年)。深信巫术,主张杀害被指控行巫的老妇,造成新英伦大残杀案。——译者

意大利著名诗人(1265—1321 年)。著有《神曲》。为文艺复兴先驱人物。——译者

意大利诗人(1304—1374 年)。为文艺复兴时代著名诗人与古代典籍的研究者。——译者

佛罗伦萨的统治者(1448—1492 年)。奖励学术,提倡文化,——译者

(3)

有一个研究法兰西革命的历史专家,他在书中并没有向我们交代革命因 何发生,偏喜欢把下面的一类事情津津乐道地写了好几段。

“奥尼斯封邑自称并不属于散通日,而尼韦尔内皇室领邑力争其领土应 包有公国采邑;因此上奥佛尼与下奥佛尼之争端又起。瑞芒与克勒蒙菲朗两 城,因争为下奥佛尼之首都,也起争端。克勒蒙・恩阿尔贡及瓦伞尼也然。

沙托尼夫・恩・迪未来斯扬言非沙尔特之属土,乃皇家属邑”。

历史学家专门罗列人名和地名的趋向实在太普通。其实这种名字与读者 毫无关系,为篇幅的经济起见,简直可以把他们当作未解决的方程式里的“未 知数”来看。既然普通都是这样,不由得我们要问,为什么一般历史学家定 要把那种毫无关系的琐碎事件写在里面?有时只是由于他们没有深加考虑。

有时作者认为人名和地名是重要的,有了这些就可以说明一切了。或者他们 以为写名词可以增加文章的气势;或者是想用人名和地名做中心,为将未知 识附丽的根据。其实名字只用一回,很难增加历史的趣味,恐怕反要使它模 糊。我认为,只提杜拉佐、克勒蒙菲朗、金斯基、瑞尼等名字,不见得会引 起人们要进一步研究的兴趣,恐怕反要增加混乱。

但是,常常有人说:就是极草率、极干燥的重大事件,在世界史里面,

也可以算是好东西——因为我们至少可以有一个编年的大纲,作为我们的指 导,为我们将来的历史知识提供一个轮廓。我们知道了重要的年代,将来便 能够了解事实。这些事实,我们在学校中只见到一些名称。我们准备把我们 在文学史上的、哲学史上的、制度上的和美术上的知识,安排在一个“历史 背景”之中。但是,现在我们有许多人怀疑这编年大纲,觉得它并没有多大 的价值。不过大家喜欢使用这种东西也非偶然,因为它不需要思想,只要求 记忆。这是一种最容易教授的东西。我有一回遇到一位博学的教授,他在东 方注过几年。我问他伊斯兰教教祖出亡的日期,这个日期和马拉松之战、 克勒西之战的日期一样,一般人认为凡属读书的人都应该知道的。不料他和 我一样的不记得,所以我们就去查词典。倘使我们破口说出,实在可以省掉 一、二分钟,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因此而觉得缺乏什么。

一个聪明的木匠总不常随身带着斧锯;修水管的人也不常背着铅管,以 备“不时之需”,到了要用的时候,他尽可回店去取他的器械和材料。在现 在,参考书价贱而且易买的时代,当然无需多记些历史事实作为进行研究的 预备。当然所有一切学问,包括被忘掉的在内,可以培养产生准确的习惯,

和权衡轻重的观念;但是必须和数学教科书一样,先有知识,后有公式;而 在普迈史学讲授里面,我们却往往先给人公式。

所以急于要教读者注意阿拉岗王彼得的儿子和辛仁道夫以及那个具有历 史意义的地方,沙托尼夫・恩・迪米莱斯的根本理由,就是自古相传,如今 还存在的那种偏重政治事件和人物的习惯。

卡莱尔曾经提出警告:离开议会、战堤和王宫远远的地方,“那种强有 力的思想和行为的巨流,仍是滚滚向前奔流”。但是这句名言因为历史学家

公元 622 年,伊斯兰教祖穆罕默德由麦加逃到麦地那,史称此次逃亡为希志来,为回历纪元。——译者

公元前 490 年,希腊人大败波斯人于此。——译者

1346 年,英法百年战争中,英王爱德华三世大败法国精锐军队于此。——译者

英国著作家(1795—1881 年)。著有《法兰西革命》、《英雄与英雄崇拜》、《奥立佛・克伦威尔的信 札及讲演集》、《普鲁士王夫累德烈二世传》等书。——译者

(4)

听不进去,很久以来,就有人想出许多理由来辩护这种对政治和罩事史的偏 向。傅利门简直说:“历史是过去的政治”。兰克认为历史学的目的,在 于使我们对于国家的起源和性质具有明确的观念。因为国家是人类社会发展 的基础。另外有一个德国学者说:数千年来,国家这种东西——政治的组织,

为历史研究的中心问题,他还说这是永远应该如此的。

我们不能在此处讨论国家在历史上的地位这个复杂问题,而且也没有讨 论的必要;因为没有人不认为国家的重要性,也没有人主张历史书中可以不 讲到国家。我们此地应该研究的问题,就是我们对政治史的偏心引导着我们 专去叙述那些无关紧要的朝代史和军事史中的琐碎事实。它们所占的宝贵地 位,是不是应该拿来叙述那些向来被人轻视的重大问题?什么一个路易或者 一个弗里德烈得失了一块土地;什么惨淡经营集合了的一个小公国,在开 萨・包吉亚战败后就加快瓦解;什么两个王族间的战争,少年国王的王叔们 的野心;一千年前敌人左右翼的回转。这些事情,难道是应该大书特书,占 着不应得的重要地位么?人类的活动不仅是当兵,做臣民,或做君主;国家 也决不是人类唯一关心的事情。在中世纪时期,人类组织了一个教会,无论 从哪一方面观察它,比起政治机关更加具有永久性,拥有更大的势力,就是 罗扁帝国也远不及它。自古至今,人类的活动包括海上保险、开拓商业、建 筑城市、设立大学、建筑宏伟的大礼拜堂、著书、绘画,并且还发明了许多 东西。我们在历史里面应该包括这些人类活动,大家渐渐承认了;但是直到 现今政治史仍然保持着它的至高无上的地位,一般人仍然把过去的政治事 件,看作是历史的主要内容。

还有一种趋向,好像和上文所说偏重政治事件和伟大人物的习惯相矛盾 的,那就是普通历史书里面往往好写动人听闻的事实。

有种历史书并不记载人类过去的正常状态和重要事业,而是像刺激性的 戏剧一样,故意选择那些情节离奇的事情。一位现代著作家曾对我们说:法 国史总能常常激起我们的注意,因为“近世没有一个国家比法国经过更多的,

更激烈的,更突然的,流血更多的,更加富于戏剧性的大变革”,“没有一 个地方比法国出现过更伟大的,更勇敢的,更坏的人物。没有哪一个民族比 法国人得过更大的胜利,受过更大的失败”。简言之,就是“法国提供了一 篇近代史中的叙事诗”。这位先生是要我们相信愈讲得离奇愈是好的历史。

有位著名的化学家曾很平心地对我说:历史的正确性同我们的历史知识适成 反比例。我以为还可以加上一句,就是历史有时好像警察公报一样,它的趣 昧和它的案情离奇适成正比例。

假如没有纯粹的小说可以满足好奇的欲望,或者把历史看作戏剧的人不 给我们一种极不全面而且错误的观念,那么主张以叙述英雄人物、浪漫事迹 为史学的正轨,我们也许可以不必加以反对。但是除了历史以外,没有另外 一种学问是以奇闻怪事为研究的对象的。教化学的教师决不是只限于奇怪的 实验,一定要精心地选择那些最典型的、最富于教育意义的东西。钾素和液

英国历史家(1823—1892 年)。著有《诺曼人征服英国史》。——译者

十九世纪德国著名历史家(1795—1886 年)。著有《罗马教皇史》、《宗教改革时代德国史》等书。—

—译者

法国国王常用路易为名;德国国王常用弗里德烈为名,两国常彼此交战。——译者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第四子,于 1507 年卒。——译者

(5)

体空气这类东西在实验上当然没有水、石灰、硫酸等那样普通。假使有位医 学教师,因为恐怕学生厌听疹子、肠热等这类病症,就专门去讲演麻疯和腺 鼠疫,你对他的意见怎么样?除了历史学家以外,各种科学家都是尽心竭力 地弄清楚那些重要而普通的事情。所有一切力量都用在这一点上面。他们的 目的是研究公例,而不是研究例外。

假使记载现在的状况,只叙述一些骇人听闻的事情,我们都知道这是不 对的。浪漫的婚姻与惨死;对人下毒药的事实;犯私通罪行者与疯人;以及 吞下了针过了几年忽然无意之中出来,或者误饮鸦片酊当作止痛药水,或者 被啤酒大车压坏了等案情,即使一丝不漏地记载下来也不过是现代城市生活 中的一部分。但是上面提过的那本法国史对封建制度的叙述,只是述说了一 些牢狱——“呵!如何潮湿、黑暗、凄凉呀!”——和脚镣手铐。它似乎要 我们可以推想出,中古时代的教会,不过是一些恶人的诡计,来满足他们自 己的食婪和淫欲,里面充满了“欺骗、诈伪和假造的神迹”。说些真人真事 并不等于讲真实。我们可以像“黄色报刊”新闻记者那样在叙述事实时,一 味要聋动读者的听闻,而不管事实的背景,读这种历史反不如去读未加修饰 的小说好。又有一个著作家,不说明教堂的内部如何宏伟,而只说:“圣油 是丰富的,真正的十字架残余的部分是很多的,圣安尼的本梳和圣玛利的裙 子这类东西,虔诚的人们皆能看到”。虽然事实不误,但实在是并未给读者 一个正确的印象。

我们不能因为普通历史学家偏重某类历史事实,就可以证明我们不必使 读者去注意其他有关的事情。他们叙逃一件事实,或者因为它有趣,或者因 为它离奇,或者认为二个受教育的人应该知道。1180 年斐利・奥古斯都即 位,1690 年有保恩战事。但是历史学家如果抱着这种目的去选择材料,结 果他的书一定包括一些著名的轶闻和动人的趣事,另外掺杂着一些干燥无 昧、传统相沿的历史事实。

普通历史学家又以为人类社会经常是处在混乱的状况之中。历史学家故 意抹杀人类和平时代的重要性,但是人类大部分的进展是发生于和平时期。

他们叙述了这一次骚乱,就跳过去叙述那一次骚乱。譬如讲到法国大革命这 件事实时,他们没有工夫去说明旧制度,而其实只有研究旧制度,才可能了 解革命。他们都随便引了拉・布鲁叶尔所说的“那些太阳晒黑的野兽”和重 复了“吾辈之后必有洪水”这句话,马上就去叙述那个恐怖时代,好像这 就是法国革命的全部。他们把这个法国和全欧规模最大、最和平的变革看作 了第二个圣・巴梭罗缪节日,其实一个革命的真正意义在于它能不能改变一 般的状况,能不能使薪的事物去代替旧的事物。因此必须把旧的事物和新的 事物都要研究清楚,而对于旧的事物尤其要特别注意,因为我们的同情往往

相传当年耶酥基督被钉死于此十字架上。——译者

法国国王(1165—1223 年)。——译者

爱尔兰河名。英王威廉三世曾击败拥护詹姆士二世的军队于此。——译者

法国著作家(1645—1696 年)。——译者

相传为法国革命前夕,法王路易十五及其佞臣之言,述法国革命史者,多引用之。——译者

在法国革命中,自 1793 年 9 月至 1794 年 7 月,革命政府对反革命分子实行严厉镇压,故名。——译者

法国宗教战争中,1572 年圣・巴梭罗缪节日(8 月 24 日),巴黎旧教党残杀新教徒,全国各地旧教党亦 多响应,被残杀达万人。——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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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于新的方面;

而且我们对于近时的知识总比古时丰富,所以我们必须用心去研究何以 当时的法国施行非法逮捕、又有行会、卖官鬻爵等旧制,而且竟有许多有思 想的和怀着好心肠的人们为这些制度去进行辩护。这要比空费时间任意去谩 骂这种制度,好得多了。

我知道,关于这一点一定有人要反对说,制度和历史的逐渐发展,虽然 应当是研究历史的正当目的,但是唯有大学生或具有耐心的普通读者才有研 究它们的能力,至于普通的人就不行了。普通人认为,唯有奇特的事件和动 人的危机,才能引起人们的自然兴趣。他们又认为,历史上个人的影响必须 故意夸大一些,因为一般的发展和进步的趋势,过于抽象,不是普通读者所 易领会的。因此我们用人为的连续性来代替历史的继续性,把事实系在君主 的系统上,如玛格纳六世(1263—1281 年)之后,就是埃利克二世(1281

—1299 年),接下去就是哈克洪五世(1299—1320 年),再下去就是玛格纳 七世(1320—1365 年)。但是那使是最著名的朝代名字,始终只是一些名字 而已。即使我们不知道皇帝克鲁夫是个博学之士,是一个天文学家;和他同 时的法王亨利四世是一个贪好酒色的懦夫。这种知识也断不能帮助我们去领 会历史所能教导我们最重要和最有价值的真理。这个真理就是历史的连续 性。

倘使我们想出一种方法,能够把社会的状况和制度写得津津有味而且易 于了解,并用真正的联系来替代君主世系的联系,如果我们能写出这样的历 史,那么那些反对从根本上改变现在流行作史方法的人们,也许就会取消他 们的反对态度。现在我深信:“制度”(它不过是一种民族习惯)能够使人 发生兴趣。我所说的“制度”,是就极广义而说的,它包括过去人类的思想 和活动的方法,以及政治以外的各种成就和风向。历史上的事实,无非就是 这些制度的表现。假使我们将历史事实选择适当,就可以使“制度”明白异 常。

以前的著述家还有一种习惯,这就是为事实而去记载事实;我们仔细考 虑一下,就知道应该删除例外的和偶然的变故,而详述那种可以阐明历史真 理的事情。有一种极简单的原理可以决定哪种事实是有关系的,有用的,应 该记载的;哪种是没有关系,应该删除的。我们首先应该考虑:这件事实是 否能够帮助读者领会人类进化的某个时代的意义或某种制度的意义么?假使 能够的话,我们就应该把这种事实作为一个达到目的的工具,愈详尽愈好。

它的本身具有的趣昧一定可以便利我们的工作,而不会妨碍我们的工作。假 使那件事情是一件偶然的、孤立的和异常的事情,如利恩西的故事、九月屠 杀或玛拉特被刺等等,我们就应该考虑一下,是否要包括在一部简明历史

挪威国王名。——译者

德意志皇帝(在位年代 1575—1612 年)。——译者

法王亨利四世(在位年代 1574—1589 年)。——译者

利恩西(约 1313—1354 年),罗马政治家。于 1347 年推翻罗马城中贵族统治,任罗马保民官,后被反 对派所杀。——译者

1792 年 9 月,法国革命人民武装把被监禁在巴黎各修道院的反革命分子处死一批,因而巩固了巴黎的后 方。——译者

法国革命中雅各宾派领袖之一,于 1793 年被刺。——译者

(7)

纲要之中,因为无论这些事迹的本身怎么样有趣或可怕,他们会把读者引人 歧途,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对于人类一般的利害、成见、同永久的事业以 外去了。

假如我们上面所述的对于目前史学界的通病,没有不公平的地方,我们 将它的特点粽合为以下几点:

(1)随便罗列人名、地名,对读者毫无意义,它不但不能激起读者的思 想和兴趣,反而使他没有精神。

(2)不讲别的重要事情,专偏重政治事实的记载。

(3)好叙述非常特殊的事件,不是因为这些故事可以说明一般事物的进 展,或某时代的情况;而只是因为它们在编年史中很突出。这种做法的结果 是失去了历史的眼光,把一个疯狂的新闻记者像玛拉特这种人,说得比最有 影响的著作家伊拉斯谟斯还要重要。

    二

  

下面我要就欧洲史学史来作一个梗概的叙述,特别要对从前历史观念的 变迁来做一个比较充分的说明。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史学观念是常常在变 化的,因而将来会有一种新的观念发生,这是十分可能的。历史无疑的是“一 个果园,这个园子里面种着不同的树木,而且结出各种味道不同的果子”。

历史可以满足我们的幻想,可以满足我们急切的或闲散的好奇心,也可 以检验我们的记忆力,用布林勃劳克的话来说,那就是它能提供一种“可信 的无知”。但是历史还有一件应做而尚未做到的事情,那就是它可以帮助我 们了解我们自己、我们的同类、以及人类的种种问题和前景。这是历史最主 要的功用,但一般人们所最忽略的恰恰就是历史所产生的这种最大效用。

的确,长期以来,人们一直认为:人们可以从过去的事情中汲取教训,

如政治家和军事家的先例,道德的指导以及使一般人得到安慰的那种天道的 干与。但是,现在一般的历史学家都日益怀疑这些功用,认为这纯粹是一种 幻想。我本人就很不愿意被认为是主张历史研究是具有这些功用的人。这些 功用的价值,其所依据的假设是:认为自古至今人类的情况是始终一致不变 的,因而它就能提供永久先例的价值。事实上,人类的情况,至少在我们现 代,是变化得如此迅速,以致人们如果要想利用过去的经验来解决现代问题,

那是极其危险的。再说我们对于我们所假定的相同的过去情况很难能得到十 分可靠的材料,以供我们满足当前的需要。由此看来,所谓“历史教导我们”

这句廉价的夸张语句就是这种假定的类比,实际上它是经不起我们仔细研究 的。当我说历史可以使我们懂得我们自己和人类的问题与前景时,我含有另 一种意义,我的用意是要叫读者把注意力集中到对于他们自己历史的应用上 面来。

我们若要理解我们自己所处的某一个时期的情况,我们几乎完全依靠我 们对我们自己过去的思想和经验的记忆。举一个最近便的例子来说吧。一个 读者如果要明白他现在为什么要读这一页书时,他就得要回忆一下他自己的 历史。假使他睡得很熟,忽然惊醒起来,那时,他的记忆力就会暂时失去效

荷兰学者,著名人丈主义者(1467—1536 年)。著《愚颂》等书,讽刺当时社会的黑暗。

英国政治家兼著作家(1678—1751 年)。——译者

(8)

用,他会惊奇地环顾四周,弄不清他的处境。那时,尽管平日常用的器具都

——在他的眼前,但是在他的记忆力还浚有拾他提供帮助,使他想起一部分 过去的往事之前,他就不会有处身于家的威觉。当记忆力暂时停顿时,如当 人们在昏倒初醒时,或如麻药刚退,记忆力暂时失去效用时,有时会难受得 儿乎成为一种智力上的痛苦。我们的头脑若在正常的情况下,记忆力就会自 动地从我们许多记忆里面择取一些东西,来帮助我们理解自己所处的现在。

记忆力的这种作用十分迅速,十分有效,以致我们并不感到它在发生作用,

以及我们对它的依赖关系。由于记忆力能够如此迅速,如此正确通过我们的 过去来提供我们所需要的东西,帮助我们明白现状,因而我们就把“现在”

误解为是可以不解自明的东西,而把“过去”看成是死的、没有关系的东西,

除非我们故意要去记住某些易忘的事件。

我们所说的“历史”和我们个人的“记忆”,初看起来好像有所不同,

实际上它们是差不多的。因为我们头脑里所记的许多东西,并不纯粹是我们 个人的经验,它还包括许多听来的东西或从书本上得来的东西。这些东西在 我们生活中起着很重要的作用。假使读这更书的读者停下来想一想,他就会 想起许多前事,一直想到他现在在这间房子里坐着,能够阅读英文,能够百 忙之中抽闲来读这本书,能够集中注意力来关心历史的功用和价值的讨论。

假使他忘了这些前享,他就会迷惑不解。帮助他解除迷惑的一部分的记忆确 实是他自己的经验,但是他许多的记忆却是来自历史领域,那就是听来的东 西,或者是从书本上得来的东西。

假使读者只是把自己局限于当时的直接印象或个人的经验上面,那么我 上面所说的话就对他一点也不发生影响了。使人们威到惊奇的是,我俩头脑 中所有的指导信念真正同我们自己个人经验相联系的实在是很少的。我们自 己的生日其实同阿塔佛尼斯的生日或英诺森三世的生日都是纯粹的历史事 实;但是我们对于后面两个历史人物的生日的知识却依靠别人的记载。

由此看来,我们自己的记忆便不知不觉地同平常所谓的历史融为一体 了。从这个观点看来,历史就是记忆力的人为的扩大,它可以被用来解除对 于各种生疏不明情况的迷惑。假使我们能够赋有像上帝那样对全部人类历史 的完备的知识,具有比自古以来所有历史著作远为完备的知识,那么我们就 会像上帝那样理解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我们就会像上帝那洋洞悉人类的痛 苦,洞悉摆脱这些痛苦的种种有效方法。这并不是因为我们的过去会给我们 提供行动的先例,而是因为我们充分理解了过去,便可以充分理解现状,我 们的行动就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面的。但是,到现在为止,当我们探讨过 去时,还不能像我们解决个人问题那样,把阐明关于社会的、政治的、经济 的、宗教的和教育的重大问题的解决方法作为我们的目的,例如:我们该不 该访问某些人,该不该进行某种投资,该不该读某一本书,无意识地依靠我 们记忆的帮助来判断现状。历史学家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给我们提供一些 改良人类现状的原则当作自己的任务。以前的历史家对于他们自己任务都抱 有别种见解。假使有一个关心现代问题的人请他们来解答现在的种种问题,

他们就会一致提出种种理由来推托。有的认为历史学家的职务是在于专门研

古代波斯将军,公元前 490 年率波斯军队侵略希腊,无功而还。——译者

中世纪时期著名罗马教皇(在位年代,1198—1216 年),在他任教皇时期,罗马教廷达到了极盛时代。

——译者

(9)

究君王、议会、宪法、战争、条约和领土的变动;有的认为无法写一部完备 的现代史,因而我们决不能希望把过去同现在联系起来;他们认为在历史同 现状中间必须留有一个适当的空间。第三人认为假使抱着一个目的去研究历 史,那就违背客观态度的原则,而一切科学的,有价值的历史研究工作,都 必须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由于上述种种情况,我们现在所有的历史著作都 好像是一个记忆力很差的头脑,它所记得的事实都不足以满足我们的需要。

因此,历史的实用价值迄今未曾弄清。

为了说明我们理解现状有赖于明了过去的这个道理,读者就得记住:我 们现在的制度大部分都是从古代传下来的,而且也唯有过去才能够说明它们 的来历。过去的罗马教会、陪审官制度、内阁制、法学博士的学位、《普 通祈祷书》和七艺的产生背景,都是同现在的情况很不相同的。现代人们 所有的宗教的、教育的和法律的思想并不是现代环境的直接产物,而是从过 去发展起来的,当时人们的知识比现在少得多。最奇怪的事情是,我们思想 习惯的变化要比我们环境的变化慢得多,而且往往差得很远。我们对于某种 礼俗的尊重也往往完全出于守旧的习惯,并不是因为它对现状具有多大的价 值。我们常常不免用陈旧过时的眼光来观察新问题,或是用陈旧过时的推理 来解决新问题,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始终不能适应我们的环境的一个主要原 因。

我们对于教会以及其在社会上的作用、资本家、自由教育、纳税、遵守 礼拜日、贫困、战争等问题的观念,很少是同根据现在的情况来决定的。比 如我所接受的关于礼拜日的信念,即上帝在西奈山上的云中规定了这种制 度,这决不是十九世纪的美国自发产生的;但是这个信念现在还在影响着许 多人的行为。当我们交纳税款时,显出十分不愿意,好像我们在忍受封建诸 侯或专制君主的勒索,而忘记了这是由我们自己的代表所规定下来提供共同 开支的经费。许多人还是更多地把战争同个人的勇敢威武联在一起,而很少 把战争同钢铁公司的关系联在一起。保守的大学校长们觉得有为学校里设置

“自由艺术”和“人文学科”进行辩护,但他们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竟负有 这个责任。至于要对那些保守的经济学和法律的陈腐理论进行辩护,那就要 用一巨大篇幅才能说清。

现在的社会正在用空前巨大的力量在多方面地进行它自身的改良,人们 对于世界的和人类的知识从来浚有像现在这样丰富,人类的善良愿望和社会

在基督教会初期,有五个中心,即罗马、君士坦丁堡、亚历山大、安提俄克、耶路撒冷。以后罗马渐成 为教会的主要中心。——译者

陪审制始于中世纪时期的英国。当英王亨利二世时期(在位年代 1154—1189 年),已开始出现,至今为 英美法系之特点。——译者

英国的内阁制渊源甚早,至十八世纪初年,乔治一世自德人英,充任国王,因不谙英语,乃指定大臣一 人,主持重臣会议。1721 年罗勃特・华波尔任首相,责任内阁制遂渐成立。——译者

英美所用的祈祷书,系 1549 年国王爱德华六世任命大主教克兰麦根据罗马旧教的祈祷书编订而成。——

译者

欧洲中古大学,称文法、逻辑、修辞、算术、几何、音乐、天文学等学科为七艺,以区别于法科、医科。

当时统治阶级轻视劳动,认为实用技术,乃是下等人的事;而高尚人士(自由人)应研究纯学术,遂称文 学、哲学等科目为自由学科,即自由人应具有的知识。——译者

红海北端半岛上的一座山,据基督教传说,当年摩西曾受耶和华十誡于此。——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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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多。我们每个人在促进改良社会的事业中所起的 作用都是取决于我们对于现状和舆论的理解,而我们要理解现状和舆论就多 少得明白产生这种情况和思想的过程。总而言之,我们现在应该大大地发展 我们的“历史头脑”,因为历史头脑可以补充我们知识中的缺点,而且它还 可以促进合理的进步。从来现状一直是过去的心甘情愿的奴隶,现在我们要 扳转过来,要利用过去来谋取福利的时候了。

“新史学”正在摆脱从前那些对研究历史的种种限制。历史研究将来总 会有意识地来满足我们的日常需要。它一定能够利用人类学家、经济学家、

心理学家、社会学家所做的与人类相关的种种发现。最近五十年来这些发现 曾经帮助我们对于人类的起源、发展和前景等观念发生了巨大革命。在这最 近的半个世纪中,没有一门有机科学,或无机科学不发生过变化的,而且还 增添了许多新的科学,这些科学的名字都是十九世纪中叶以前的历史学家所 不知道的。根据上述情况,历史这门科学也就必然已被卷入这个革命潮流中 去。但是我们还得承认:现在有许多历史家还不知道历史也需要一个革命。

这就无怪乎现在一般人所持有对于历史的范围和性质的见解还是十分陈腐 的。

本书之所以命名为《新史学》,也就是要特别强调:我俩不应该把历史 学看作是一门停滞不前的学问,它只有通过改进研究方法,搜集、批评和融 化新的资料才能获得发展。恰恰相反,我们认为历史学的理想和目的应该伴 随着社会和社会科学的进步而变化,而且历史这门学问将来在我们学术生活 里应该占有比从前更加重要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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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史学史     一

   

“历史学”这个名词的意义非常合混,在过去的二千五百年中,它的性 质和目的曾经历过许多巨大的变化。所以人们如果要了解现在流行着的有关 历史学的意义和研究方法的各种不同的说法,那就不能不对历史学本身的演 变过程进行研究。如果我们对史学史从米利都的黑卡提阿斯和希罗多德一直 到最近的博士论文回顾一番,那么就可以知道历代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历史,

它始终是既受着常规惯例的摆布,又受着临时情状的影响。现在历史学不得 不抛弃它以前的某些野心,由于我们逐步地意识到对于许多事情的愚昧无 知,因而抛弃了许乡不正确的想法。但是这些屈辱却因为下述情况得到补偿。

那就是,晚近以来,史学的范围几乎是不知不觉地大大扩充了。半个世纪以 前,人类的过去被人假设为只有六千年的历史,而到了现在,我们已知道它 实在有儿十万年的历史。而且,不但人类有历史,就是动物、植物、岩石、

星辰,甚至连原子都有它们自己的历史。因此,动物学家、植物学家、地质 学家、天文学家,甚至连化学家都来崇拜历史。

由此看来,历史观念的发展也许是现代知识界的主要特点。历史观念不 仅对社会科学,还对有机世界和无机世界的一般概念发生深厚影响。但是,

历史学在最初时期,并没有甚么严肃目的。毫无疑问,最初出现的历史学家 是讲故事的人,讲故事的目的通常是在于讲述一件事情,而不一定在于供献 一套很有系统的科学知识。因此,自古至今的历史只是文学的一部分,它的 目的在于用艺术手法来描述过去的事实,以满足人们对于古代伟大人物的功 精遭遇,王朝的兴衰,历代的天灾人祸等事的好奇心。

尽管这种原始的历史概念是非常明显的,我们可以不必再加以说明;但 是,读一读下面这段文字倒是很有趣的。在 1820 年的时候,有一个法国有名 的历史学家叫道诺,当他在法兰西学院讲授历史研究的课程时,他说要做一 个未来的历史学家,他首先应该读一些史诗名著,因为叙述的艺术正是诗人 创造的。其次,他可以从近代的小说中学习对他所描述的人物与事实赋于艺 术的形态,并且学习如何连贯叙述的线索,如何将叙述中断,如何又继续叙 述,如何维持读者的注意力和激起读者的兴趣。将诗和小说读完后,再去读 那些优秀历史学家的著作,其目的在于获得它们的文学风格的秘密,如希罗 多德、修昔底德、色诺芬、波里比乌斯、普鲁塔克、凯撒、撒路斯提乌斯、

李维、塔西陀、马基雅弗利、归查提尼、西安侬、休谟、、罗伯特逊、吉本、

伏尔泰等。有了优美的文笔之后,可以再把优秀著作读一遍,不是要注意它 们的形式,而是要注意它们的内容。因为,正如明智的道诺所说的,在写历 史之前,“显然先要知道历史”。道诺所说学习历史的方法步骤,和他所开 列的历史学家名单——无疑地这些都是多少世纪以来最有名的历史学家——

都可以证明文学传统的势力在历史学家中间是很大的。

但是,大家都承认,历史和其他文学部门是有区别的。波里比扁斯在他 于公元前二世纪所写的书中曾经特别强调这一点。他说:“历史学家的目的 不应该用一系列骇人听闻的轶事去引起读者的赞叹,也不应该杜撰许多演说

约生于公元前 550 年,卒于公元前 478 年。小亚细亚的希腊旅行家,著有《游记》等书。——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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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备人引用;而是应该像悲剧作者那样,逐渐把故事引向高潮。恰恰相反,

历史学家最重要的任务,首先在于忠实地记载古人确实做过的事情和确实说 过的话,不管这些是怎样平常的言行”。

但是,古代的历史学家对于波里比乌斯的这些警告通常是不加注意的,

因为他们的目的是用历史上的伟大人物和非常事件来激起读者的兴趣,或是 通过描述和分析过去政治家和军事家的政策,给读者进行政治教育,作为他 们担任政治职务的准备;或是通过讲述古人所遭遇的灾祸,来教育读者忍受 逆境,维护尊严。显然,那些供人消遣、给人教育,提高道德等目的,这一 切都是可以用文学的手法来达到,而不一定需要对历史进行艰苦的研究。

在修昔底德、波里比扁斯和塔西陀看来,历史纯粹是人类的、世俗的事 情。历史的意义只以这个世界为限。他们并不把历史看作是神或上天所起的 影响。但是,随着基督教教会的成立,历史就开始具有宗教的和神学的意义。

    二

  

在早期的基督教徒看来,《旧约全书》里所述的希伯来史,很可以用以 证明和体现他们那个耶稣最后下凡救世的主张。他们借用比喻的解释,往往 可把古代的一件十分偶然事件,说成同现在有着极密切的关系。因此,基督 教徒们可以说是第一个认为历史中有伟大意义的人,他们把历史看成是叙述 从创造人类到最后善恶分明为止的一篇史诗。

但是,这种神学的统一和历史意义都是大大抛弃了一切世俗的观点和正 确性的情况下取得的。他们把亚摩利人说得比迦太基人还要重要。他们对于 以诺和罗特看成极有关系。至于培里克里斯是一个甚么人,他们则一无所知。

这种比喻的解释,使得文学的批评同历史的批评全无用处,即使不是对于上 帝所启示的真理发生怀疑。后来,奥古斯丁又提出一个苦心创立和好像言之 成理的“双城理论”。一个是从开初就存在的《上帝之城》,它的存在可以 从《旧约全书》一直叙述到《新约全书》;另一个是为堕落的天使所建立的

“魔鬼之城”,它以国王伸路斯和塞密拉密斯王后为典型的,它的丑恶的 历史可以从远古一直叙述到他所生活的罗马帝国时代为止。历史从此分为神 圣的和非神圣的历史。

他们先讲用幻想解释的犹太史,再讲基督教士的殉道和神迹,构成了完 美无缺的历史。

到了奥古斯丁的弟子奥罗修斯,他抹煞了埃及人、希腊人、罗马人的一 切伟大成就。把这些国家的历史看作是崇信异教的人们的罪恶史。他奉师命,

著了七卷《反对异教徒的历史》。他的目的在于驳斥那不信基督教的人们的 说法,即自从罗马人放弃了古代的神道,他们所受的苦痛,比其他人们更为 深重。奥罗修斯勇敢地起来宣称:与此相反,在基督教没有出现以前真正的 灾难早已降临人间。他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就把古代史中的战争、瘟疫、饥

基督教会初期著名神学家(354—430 年),曾任北非希波城主教,著有《忏悔录》、《上帝之城》等书。

——译者

相传为古代亚述国王,他的后嗣建立了古代吕底亚和古波斯王朝。——译者

古代亚述女神。相传她曾任亚述女王,死后化为鸽子,飞去为神。——译者

罗马帝国末年历史学家,生于公元后五世纪时。——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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馑、地震、水灾、火山爆裂、雷电、风雹以及由罪恶而生的种种可怕的灾害 的实例,集成一部著作。从此以后,他这部书被用来作为当时世界通史的标 准教科书,达千年之久。中世纪时期的教徒们很喜欢读它,而且受到教会最 高领袖的赞扬。所以对于奥罗修斯和他的无数读者来说,历史就成为上帝惩 罚人类最初罪恶而给整个人世带来灾难痛苦的记载。

但是,我们不必深究奥罗修斯的雄辫就可以看出,他对于历史目的和效 用的观念,和希腊人、罗马人的观念是显然不同的。在上古时代,历史有一 种仿效诗和戏剧,以及借用它们的华丽的辞藻的危险。到了此时,历史就听 任文学的劲敌神学蒙蔽住眼睛而被牵着走。中古时代的人把希腊的历史学家 俩和罗马时代最伟大的历史学家塔西陀全都遣忘。这样奥罗修斯的历史书把 欧洲人的历史观引入歧途达千年之久,一直到中世纪晚期修昔底德和波里比 乌斯的学说又重新受到重视。

但是,即使在文艺复兴之后,历史上神意的观念,还是没有消灭。布须 埃所著的《世界通史》里面对这一点,有很明白的说明。他认为自古以来,

所有的大事,隐隐之中都寓有秘密的天命。

“上帝握有世界各国最高之权;全世界之心都由他掌握着。他对于人类 的情欲,或予以控制,或予以放纵,从而操纵全体人类的命运。上帝若要造 就英雄,他就用恫吓来激励他们,并使军队鼓起百折不挠的精神。上帝昔要 造就立法家,他就赋与智慧与远见,去除政治的弊害,确立安宁的基础。上 帝知道人类的知识是有限的,他或启发他们,开扩他们的眼界,抛弃他俩的 愚昧;或使他们愚昧无知,不辨是非,使他们陷于困境而不能自拔。通过这 些方法上帝就能根据公道的规则对人类掌握生杀予夺之权。”

不幸的是,上帝的安排既如此玄妙,遂给许多针锋相对的观点大开方便 之门。在布须埃看来,所有的历史都证明上帝爱护旧教,而痛恶那些叛离由 彼得所传下来的旧教的人们。但是,路德却认为历史是可以帮助他去攻击那 个“栖居于罗马的那个魔鬼”。他死后不久,又有一批新教徒编了一部篇幅 巨大的教会史,书名叫做《梅格德堡世纪》。在这部书里面,他们企图证明 罗马教皇和旧教教会都来自魔鬼。后来,巴罗尼阿斯枢机主教自信在圣玛利 直接的支持下,著了十二卷书,书中列举了上帝对于那些“胆敢反对天帝教 会的傲慢之徒所降的惩罚”。在后三百年间,新教徒和旧教徒都继续不断地 利用历史来为自己的利益服务。就是到了现在,许多历史研究者还存在着宗 教偏见。尽管这些宗教上的争论进行得十分激烈,十分盲目;但是他们却大 大激起近代的许多历史方面的学术研究。假使没有这种具有党争性质的著 作,如果诺杜斯继续了巴罗尼阿斯的著作,和现代詹孙的《德国人民史》,

那么,我们历史的著作恐怕就会十分贫乏了。

在《梅格德堡世纪》作者们和巴罗尼阿斯看来,以及在新教和旧教历史 家们看来,历史上最大的、最显著的、起决定作用的势力就是神和鬼。但是,

自从十六世纪以来,我们上帝的观念和历史观念已经大大地改变了。现在难 得还会有这样的历史学家,他自信能够探讨上帝的意思和上帝赏善罚恶的历

法国摩沃地方的主教(1627—1704 年),著有《世界史》。——译者

路德(1483—1546 年),德国宗教家。他代表市民阶层的利益,发动宗教改革。——译者

意大利那下勒撕地方人(1538—1607 年),曾任枢机主教与梵蒂岡图书馆主任。著有《最初十二世纪之 教会史》。——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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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事实。至于魔鬼这样东西,历史上所发生的事件很少可以归功于他了。

    三

  

当十六世纪之时,以马基雅弗利和归查提尼为代表的一批人把历史的观 念转到世俗的方面去。这种情形,到了十八世纪更加显著。吉本、伏尔泰、

体谟、罗伯特逊等人,不但把历史世俗化,而且竭力采用古代优美的文体来 叙政治事件。

布林勃劳克勋爵在他约于 1737 年写成的《论历史研究》一篇书札里说 道:“无论哪种学问,倘若不能使我们成为善良的人,或善良的公民,那么 这种学问至多也不过是一种有名无实的东西,和懒惰的借口而已。而我们由 此得到的知识,只不过是一种可敬的无知。这种可敬的无知,在我看来,就 是我们普通人,甚至是最有学问的人从研究历史所得的全部利益。但是研究 历史却是培育我们私德和公德的最正确手段”。他又说:“历史这样东西,

大部分人们把它当作是一种消遣,正好像他们打牌一样。有些人研究历史是 为了要使他们的说话富于历史引喻。现在还流行着这种说法:认为人们必须 知道足够的过去历史,才能明白文献上所提到的伟人巨勋。布林勃劳克又说:

“缺乏想像力的学者只是满足于整理难读的抄本资料,和解释难懂的字句来 替人们服务,或是根据不可靠的材料来编纂离奇的编年史”。他说:“也有 与此相反的人们,他们认为历史毕竟只是一种‘用实例进行教育的哲学’”。

他认为人们在“历史中所找到的实例都是经过历史学家用生动的文笔加以描 述,再加上公正的解释或批评”的。它们所产生的影响,当然比空洞的辩论 或干燥无味的哲学优美而且持久。尤其是,若把他的这些话加以小结的话,

那么通过研究历史,我俩可以在别人付出代价而我们自己不用冒险的情况 下,在短时间内利用人家的大量经验。历史可以使我们“同以前的人生活在 一起,而且可以在我们没有到过的地方居住。地域加广了,时间增长了。因 此,我们假使及早地研究历史的话,那么或在儿年之内,或在我们还没有出 去应世以前,我们不但可以获得广阔的人类知识,而且还可以获得比任何一 个先辈所经历还多上数百年的经验。”我们个人的经验,就有两个缺点:由 于我们生得太迟,不能看见许多事物的开端。由于我们死得太早,不能看见 许多事物的结局,而历史这样东西却可以在很大的范围内弥补这两个缺点。

布林勃劳克关于历史具有使我们成为更聪明,更好的人的作用的说法,

并无新奇之处。波里比乌斯早就把历史看做是政治家和军事家的指针。古代 许多历史学家著书的理由就在于希望以过去道德上的成败来扬善抑恶。但 是,到了现在,几乎难得有一个历史学者还敢去劝导政治家、军事家和道德 家去相信历史上的前例和教训;因为所谓前例,仔细研究一下,原来都是一 种幻想;所谓教训,原来就是毫不相关的东西。拿破仑有没有在他历次战事 中利用过亚力山大和凯撒的经验,我们且不去管它。但是,东乡大将却没有 利用过纳尔逊在亚力山大里亚和特拉法尔加的战术,那是可以断定的。我俩 的情况变化得这样日新月异,以致一百年前的政治前例和军事前例,到了现 在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至于梅德林克所谓“渴望的道德”,古代萨达那培 路斯和尼罗的荒淫无度,阿里斯蒂德斯和荷拉希伊的公正无私,显然都无助 于它的倡导。

到了十八世纪,大批的历史哲学著作的出现,并且受到大众的欢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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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著作都是想要了解和解释人类过去历史总趋向。奥古斯丁和布须埃的目的 当然也是如此。但是,伏尔泰却于 1765 年写了一部《历史哲学》,专门攻击 当时人们普遍接受的宗教。他没有提出任何特殊的历史理论,他只不过选出 许多所谓“有用的真理”。他在他的《各国民族风俗与精神》一文的开卷语 中向夏特莱夫人说道:“在这本书里,您可以找出您所认为有价值的东西;

各个重要民族的精神、风俗和习惯,都是有事实为证的。对于这些事实,我 们不能不加以注意。这部书的目的,并不在于要人们知道哪一年在一个野蛮 国家有一个野蛮的君主去承继一个无能的君主。假使人们不幸地将历代的年 表装进脑袋,那么人们所知道的只是一些名字罢了。我们应该知道君主的有 利人民的种种丰功伟绩,而不应该将无关紧要的君主装进我们的脑袋。历史 的材料是广大无边的,人们不能兼收并蓄,只能加以限制和有所选择。我这 本书好像一个大货栈,你可以拿取对你有用的东西。”

伏尔泰对过去的反应可以从他对于他所处时代的态度中见出,他从“大 货栈”里拿取了为他的反对现状的运动所需要的东西。尽管在我们现在看来,

他的著作里面并没有批评的精神,但是他的这种做法还是可行的。

赫德于 1774 年中,大骂伏尔泰和其他同时代人学问的肤浅,和著作的 漫不经心;认为他们这些人妄图把人类和宇宙的历史,压缩到狭小的哲学范 围中去。过了十年,他又写了一部巨大著作,叫做《对于人类历史的观念》。

在这部书里,他想给予历史以某种理想的统一和秩序,从地球在天体里的位 置和人类与动植物的关系说起。他说:“假使自然界有一个上帝的话,那么 历史也应该有一个上帝。因为人类本来是造物主所造的一部分。人类的情欲,

无论如何复杂,但都不能不服从于同一种同天体运行一样完美的自然法则。

现在我深信:人类是具有获得知识的能力,而且他一定要取得他应鼓知道的 一切;所以我就满怀信心地想在很杂乱的人类过去当中,探射支配人类的那 些美好的、崇高的自然法则”。他认为人类天性的终点是人道。人类要经历 各种不同的文明阶段。但是,人类持久的幸福只能建立在理智和公道的基础 之上。而且这是一条自然法则:即“假使一个生物或一类生物被迫离开其真 善美的永久位置的时候,它一定会用它自己内在的力量,或由震动,或由渐 近线返回到它原来的位置。因为离开了它原有的位置,它就失去了稳定的境 界”。赫特从混乱的过去中,概括出许多“法则”。这些“法则”不管是对 是错,对于当时哲学的尖锐批评,和对于历史深湛的观察,使近代读者感到 惊奇。他显然是“浪漫派”的先驱。这一派到了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便达 到顶峰。

    四

   

从十八世纪中叶以来,在史学方面,人们在文学的、政治的、军事的、

道德的、神学的兴趣之外,又有一些新的兴趣在不断发展。这些新的兴趣对 于历史研究很有影响,它使历史研究的精神和目的引起了根本变化,并使历 史研究的范围扩大了。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孟德斯鸠所写的《法律的精神》一

德国哲学家(1744—1803 年)。——译者

德国著名哲学家(1770—1831 年)。——译者

法国法学家(1689—1755 年)。——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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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于 1748 年出版)。在这部书里,他叙述了过去的历史,为的是要建立一 种纯粹科学的理论,那就是人类各种制度——社会的、政治的、教育的、经 济的、法律的、军事的——都具有相对性。法国于 17s9 年至 1791 年间起草 的第一个共和国宪法的时候所展开的许多讨论,曾促使人们去研究宪法史,

而这种研究从那时起直到现在还浚有松弛下来。

到了十九世纪初年,法国革命初期曾风行一时的世界精神,开始衰落。

欧洲各国民族思想开始觉醒,这在德国尤其显著。这种情况立刻在历史哲学 的解释上表现出来。我自己虽不十分懂得黑格尔的哲学,但是关于他于 1822

—1823 年冬天在柏林初次讲授的历史哲学,也许值得给读者再略述一遍。因 为有许多人自以为已经很懂得他的哲学,而且很受他的哲学的影响。当他回 顾到过去个人和民族的不断变化,存没无常,他就自信他能够看出,正是“世 界精神”先去获得自觉,再去获得自由——它是世界精神的实质的自由。世 界精神经历过许多阶段,呈现许多形式,在随时变化,推陈出新。各种形式 都体现在各个历史民族所特有的天赋的才能里。黑格尔认为某个民族的精神 一旦具有一定特点后,它就会把这个特点体现在客观世界中的一定的宗教、

习惯、宪法、法律等方面。筒言之,就是体现在那个民族的一切制度里和那 个民族的历史里。他认为波斯人是第一个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民族。因为世 界精神在波斯国才第一次取得“无限的主观内在性”。希腊人的特点则是“以 美为条件的个人主义”。罗马世界的普遍原理刚是“主观的内在性”。他这 种理论虽然很巧妙,但是要不是黑格尔突出地发现德国民族是表现出“世界 精神”的最高尚的形式的话,那么他的原理就不见得能成为民族自由新福音 的根据,也不见得能对解释历史发生影响。黑格尔说:“德国的精神是新世 界的精神;它的目的在于实现绝对的真理,就是对于自由的无限自决……德 国人的将来是基督教原理的传布者。”

黑格尔把最高的地位给与他的同胞,使得德国人非常骄傲。浪漫派所歌 颂的中古时代的“德意志民族精神”,近来法兰西压迫者之被逐出,不都是 值得骄傲的吗?这一切给历史研究和历史著作以鲜明的民族主义倾向和爱国 主义的倾向,这是必然的。集中世纪德国史料之大成,并为世界各国典范的

《日耳曼史料汇编》于 1826 年开始出版。从此德国人就开始成为世界历史学 的领袖。以后在许多学科里,德国人都处于领导地位。兰克、达思、奇斯布 莱希特、魏兹、德罗生和其他数十人开始专门研究德国史充满着同上世纪世 界主义截然不同的爱国主义热忱。此后,欧洲各国的历史研究逐渐走上了民 族历史的道路,大大推动了规模宏大的历史资料汇编的出版。

自然,这种民族精神和十九世纪的政治与宪法问题,会把人们对于政治 史的兴趣继续维持下去。政治史是最古的,最明显的和最容易写的一种历史。

因为君主的政策,他们所发布的法律,和进行的战争,都是最容易叫人记载 下来的。国家这样东西,是人类的最伟大的和最重要的社会组织。历史学家 一般都认为人们最值得知道的过去事实,都是同国家的历史有着直接的、或 间接的联系。兰克、德罗生、毛兰勃莱克、傅利门等人都把政治史看成是真 正的历史。

    五

   

我们上面已经讲了从修昔底德到麦考莱和兰克历代历史学家 33・33・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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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的影响。他们都主张用忠实的态度、批评的精神来研究历史事件和条件,

目的在于使读者得到快乐,或受到教育。但是,这些兴趣没有一个可以说是 科学的。在研究过去的历史,以求发现成为政治家或军事家的秘诀,推翻异 端的信仰,说明旧教或新教是对的,说明“世界精神”自我实现的阶段,说 明自由是从德国森林里面产生出来的,而永远再不回到那里去,在这种种动 机下,虽然也做出精深的研究,但这些动机却都不是科学的。到了十九世纪 的中叶,常常变化的历史学开始受到自然科学的支配。它不再满足于在赫利 孔山上用笛子和尖锐的七弦琴来歌颂英雄们的和各民族的丰功伟绩,它不敢 再把天理掺入人类社会。它开始承认:从事它的事业,在早晨的时候到图书 馆里面去搜集资料,校阅不同的抄本,改正它们的异文。不但如此,它竟开 始谈到它要把它的乱成一团的史料提高到科学的行列中来。

使历史成为一门科学的新的雄心,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首先,就是人 们开始使用批判和怀疑的观点来看待史料。只要历史学家叙述历史事件的目 的是在于激起读者的兴趣,或评论历史事件以培养读者的品德或爱国心,或 使其继续信仰上帝,那么,是否需要辛勤去考证史实的真实与否,就无关重 要。实在说起来,真实的事实难得像“可能发生过的事实”那样有趣味,或 那样有教育意义。但是,到了现在,历史学家的注意力大部分转向史料的性 质、正确性和缺点上面去了。历史学家对他们所根据的材料加以严厉的审查。

从前认为可靠的材料,现在却把其中的一部分抛弃了,或者全部抛弃了。同 时,细密研究和系统的编目,也提供了许多新材料。

特别是,现代历史学家都清楚地知道:他的一切史料,就其性质而言,

都不如自然科学的各个部门的材料那样可靠。因为历史学家对于他所描写的 许多现象,几乎是难于有直接的经验。历史学家所知道的历史事实,只能根 据当时所遗留下来的不完全的遗迹。如书籍、文件、碑文、残存的建筑物以 及其他考古遗迹。书籍里面的事实,历史学家惯于信赖的往往是别人写的报 告,并不是写报告者自己的直接经验,而且写报告者并不向我们说明他们自 以为是的材料究竟来自何处。上古和中古的一切历史学家和编年史家几乎都 是如此。所以向历史学家所提供的一切史料,其中供其推想的奇人异事,不 是事实的本身,而只是心理活动的遗迹。有一个法国学者曾说:“我们历史 学家好像这样一个化学家:他不得不依靠一个实验室僕人的报告来获得他的 实验的知识。”

这些例子是举不胜举的。现在我举出一个例子来说明一下。

吉本对我们说过:“自从公元 410 年阿拉利克死后,野蛮人凶猛的性格,

就体现在埋葬这位英雄上面,他们对于这个英雄的勇敢和命运,很是哀感。

他们利用大批俘虏的劳动力,强迫他们来使康山梯阿城外的普山梯努斯河改 道。用从罗马弄来的许多掠夺物和战利品装饰起来的王陵,建筑在疏浚干净 的河床上面,于是再把河水引回到自然河道,并且把这批造墓的工人统统杀 死。这样,埋藏阿拉利克的尸体所在地就永远成为一个不宣的秘密。”他这 段叙述,是根据同上述事实相隔一百四十年的一位没有学识的约旦尼斯所著 的文理不通的《哥特史》。而且我们知道的旦尼斯又是从他同时代人卡西奥

西哥特人的领袖,于公元 401 年,率领西哥特人,入侵意大利,410 年攻陷罗马城。412 年卒。——译者

哥特人,约在公元 551 年根据卡西奥多路斯的《哥特史》,写成《哥特史辑要》一书。——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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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路斯所写的、现已失传的书上抄袭来的,这就是我们确切知道的关于这段 史实的全部情况。

这段事实是,对于在许多教科书里都讲到的一段历史,对它我们该不该 相信呢?吉本没有亲眼看到阿拉利克的葬礼。吉本所依据的前书的作者约旦 尼斯,也没有看到,就是后于哥特国王阿拉利克死后几十年才出世的卡西奥 多路斯也没有亲眼看见。我们能够约束在吉本书中所描述的心理活动,因为 他说他的材料是从约旦尼斯书上取得的;但是我们除了约旦尼斯的材料是从 卡西奥多拉斯书上取得以外,对于那种把实际情况同书本的情形分开的种种 心理活动,我们就没有方法加以约束。我们假设阿拉利克已死了,那是除了 有约旦尼斯为证外,还可以有别的理由用以断定;至于埋葬阿拉利克的实际 情况,我们只能说它或许就同的旦尼斯所描述的那样,但是我们万万没有理 由说:当时的实际情况就是那样。

    六

  

科学精神的第二个结果,就是如兰克的豪语所说的,要“据实记事”。

在十九世纪中叶,要想做到这一步,还是不能不提出一些理由。因为我们上 面曾经说过,先前的历史学家都是抱有种种不同的目的,他们都指望叫历史 来支持或至少不是来反对现行的爱国主义和宗教成见。因而历史学家的“据 实记事”的有意识的决心,不仅使他的地位,比从前提高了许多,而且还使 他起很大的影响。举例来说,过去五十年对宗教上的大宗现象,由于曾经过 真正科学的研究,并且取得了最巨大的研究成果。

但是决意要谨慎地检验史料,同决意要据实纪事,这两件事体,终究只 不过是科学化的史学的初步。因为所能作出令人满意的证实的人类过去的事 实其数量不仅是远远超过我们可以加以简单叙述的范围;而且这些史实的性 质异常复杂,人们可以予以形形色色的解释。因此我们不能不问:自然科学 对于历史学家在选择事实和解释事实上究竟如何起它的潜在影响?

首先近代科学方法的特点究竟是什么?人们可以满怀信心地说:一切科 学研究者尽皆他们研究领域不同,但是十分重视小事、常事、和隐事的重大 意义,以及排斥神学的、超自然的、和以人类为中心的解释。这两方面他们 都是建立了兄弟般的关系。其次在探讨和多方面应用自然法刚方面已经取得 了最乐观的、最意外的结果进行细致和耐心的研究,发现和解释自然法则,

这一切都构成近代科学研究上最显著的特点。

历史这样东西,自古以来就是套着假面具,这个假面具,或者用来使它 平庸的面貌变得更为迷人,使人认不出来;或者用来把人们熟知的平常事物 化为牛鬼蛇神,使人惊惧;所以无怪历史学家们只能慢慢地来使自己适应科 学观点。从前的历史学家很少愿意描写人类的常见熟知的情况和日常生活。

他们所注意的和记录下来的,就是惊人的,或例外的事物。他们好像一个地 质学家,专门研究地震和火山;或者好像一个动物学家,不研究大象以下的 小动物,不研究凤凰和蜥蜴以外的奇怪的习性。近代历史的进步,比化学摆 脱炼丹术、天文摆脱星占学要迟缓许多。巴克尔的话也许是对的,他说历史

意大利人(约 480—575 年),曾任东哥特王西奥多利克的秘书。著有《哥特史》及《信札》。——译者

英国历史学家(1821—1862 年),著有《文化史》。——译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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