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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漢至陳樂府詩中遊俠內容與形象塑造

南朝詩人非常喜歡遊俠內容,尤其是梁、陳詩人。從表十三中可以 看出,《樂府詩集》中和遊俠內容有關的題名全部都有南朝詩人擬作。

170林香伶《唐代遊俠詩歌研究》,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一九九三年碩士論文,頁十七。

171有關俠的特徵,請參看崔奉源《中國古典短篇俠義小說研究》(台北:聯經,一九八六年出版)

頁十九~二 0。

172參見王子彥《南朝遊俠詩研究》,淡江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一九九五年碩士論文。

不但鋪衍題名(如齊˙王融改宋˙鮑照<結客少年場行>為<少年子

>,梁˙王筠改晉˙張華<遊俠篇>為<俠客篇>),還自創題名<劉 生>(梁˙元帝)。首先便來討論在遊俠詩中形象最鮮明的代表人物-

劉生。《樂府解題》曰:「劉生不知何代人,齊梁已來為《劉生》辭者,

皆稱其任俠豪放,周遊五陵三秦之地。或云抱劍專征,為符節官,所未 詳也。」關於他的身份,歷來眾說紛云,如《古今樂錄》即云:「梁鼓 角橫吹曲,有《東平劉生歌》,疑即此《劉生》也。」日人學者增田清 秀即採此說。173大陸學者陳山則認為劉生可能從安東流落到中原一帶。

174其它還有學者試著從《樂府詩集》卷四十九清商曲辭中<安東平>一 詩來推測他的身份。175雖然如此,仍沒有確實證據來證明劉生的真實身 份,我們只能說「<劉生曲>中的劉生是虛構和夢想的人物。176」梁、

陳<劉生>詩可看出劉生的形象:一、家產豪富:「劉生代豪蕩,標舉 獨榮華。」(江暉)、「廣陌通朱邸,大路起青樓。」(柳莊)二、善於結 交:「結交李都尉」(梁•元帝)、「豪俠恣遊陪。金門四姓聚,繡轂五侯 來。」(張正見)、「遊俠四方來。」(江總)三、活動的地點在長安:「遊 俠長安中,置驛過新豐。」(陳後主)「要賢驛已置」(柳莊)「置驛無年 限」(江總)四、常在家中舉行宴飲:「榴花聊夜飲,竹葉解朝酲。」(梁•

元帝)、「孟公正驚客」(陳後主)、「塵飛馬腦勒,酒映硨磲杯。別有追 遊夜,秋窗向月開。」(張正見)、「留賓轄且投。光斜日下霧,庭陰月 上鉤。」(柳莊)從詩的內容看來,「劉生」比較像一個豪客,詩中並未 提到他任何「俠」的具體行動,反而「追花逐月」的行動作了不少。梁•

元帝之作中,劉生還「遨遊佳麗城。」縱情聲色。梁、陳詩人大量利用

173參見增田清秀原著《樂府歷史的研究》,(日本:東京創文社,一九七五年出版),頁一六六~

一七一。

174陳山《中國武俠史》(上海:三聯書店,一九九二年出版),頁一五。

175林香伶<試論樂府詩中擬樂府現象的雕塑與再造-以遊俠詩<劉生>系列創作為例>,《中國 古典文學研究》第二期,一九九年十二月,頁四二~四三。

176同註 172,頁一八四。

《漢書》、《史記》中具有曾有任俠事蹟的歷史人物作為典故,企圖重塑 一個漢代遊俠的形貌。177雖然如此,筆者還是認為<劉生>很可能是在 梁、陳宮庭宴會中一個和詩或同題共作的題目,所以詩的內容在宴客、

交友上多加著墨。也就是說,「劉生」這樣一位豪強,除了複製荀悅所 說:「立氣勢,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彊於世者。」的形象外,梁、陳 詩人加入了「敘酣宴、憐風月」(劉勰《文心雕龍˙明詩》)式的描寫,

使這位漢代遊俠的形貌作了某種程度的變異。這種情形在徐陵之作後有 了改變:

劉生殊倜儻,任俠遍京華。戚里驚鳴筑,平陽吹怨笳。俗儒排左 氏,新室忌漢家。高才被擯壓,自古共憐嗟。(宋˙徐陵)

劉生負意氣,長嘯且徘徊。高論明秋水,命賞陟春臺。干戈倜儻 用,筆硯縱橫才。置驛無年限,遊俠四方來。(宋˙江總)

徐陵的「劉生」被描述成一個抑鬱不得志的豪士,「筑」、「笳」這 種北方的樂器更襯托出劉生那種慷慨之志。江總的劉生變成了個文武全 才的辯士,在這兩首詩中,作者拋開了「敘酣宴、憐風月」式的描寫,

同時又賦予劉生兩種不同於漢代鬥勇爭強、為人死命、結交權貴、魚肉 鄉里的形象。

<相逢行>,有好幾個篇名,如<相逢狹路間行>及<長安有狹斜 行>。《樂府解題》曰:「古詞文意與《雞鳴曲》同。晉陸機《長安狹斜 行》云:『伊、洛有歧路,歧路交朱輪。』則言世路險狹邪僻,正直之 士無所措手足矣。」」若以<相逢行>古辭而言,其內容是一名貴族和

177至於齊、梁詩人如何運用《漢書》、《史記》中的遊俠典故,請參見註 172,第三章<遊俠詩的 人物造型>。

一名慕名的遊少稱揚自己的家世,從富麗的家居擺設到有出息的兄弟,

再提到夫婦和樂,一家團聚的情景。178 <長安有狹斜行>古辭篇幅較 短,但內容和<相逢行>幾乎一樣。179<相逢行>的結構分為二段:第 一段扣緊與少年相逢,少年詢問貴族家在何處,第二段是貴族首先提到 自己的家境,接著提到自己兄弟的成就,然後提到自己與兄弟的妻子和 父母相處和樂,頗有一種「齊家」所以得以「治國」的味道。這個結構 被以各種方式加以衍變,成為南朝詩人頗喜歡擬作的一個題材。180首先 是「車」這個意象,宋˙謝惠連寫了一首:

紀郢有通逵,通達並軒車。帟帟雕輪馳,軒軒翠蓋舒。撰策之五 尹,振轡從三閭。推劍憑前軾,鳴佩專後輿。

接著是「相逢狹路間,道隘不容車。不知何年少,夾轂問君家。」

陳˙張正見擴展成「少年重遊俠,長安有狹斜。路窄時容馬,枝高易度 車。簷高同落照,巷小共飛花。相溝夾繡轂,借問是誰家?」針對這名 遊士,梁˙沈約和周˙王褒都對他作了一番描述:「青槐金陵柏,丹轂 貴遊士。方驂萬乘臣,炫服千金子。咸陽不足稱,臨淄孰能擬。」(梁

˙沈約)「威紆狹邪道,車騎動相喧。博徒稱劇孟,遊俠號王孫。勢傾 魏侯府,交盡翟公門。路邪勞夾轂,塗艱倦折轅。日斜宣曲觀,春還御 宿園。塗歌楊柳曲,巷飲榴花樽。獨有遊梁倦,還守孝文園。」這兩首

178古辭<相逢狹路間>:「相逢狹路間,道隘不容車。不知何年少,夾轂問君家。君家誠易知,

易知復難忘。黃金為君門,白玉為君堂。堂上置樽酒,作使邯鄲倡。中庭生桂樹,華燈何煌煌。

兄弟兩三人,中子為侍郎。五日一來歸,道上自生光。黃金絡馬頭,觀者盈道傍。入門時左顧,

但見雙鴛鴦。鴛鴦七十二,羅列自成行。音聲何噰噰,鶴鳴東西廂。大婦織綺羅,中婦織流黃。

小婦無所為,挾瑟上高堂。丈人且安坐,調絲方未央。」同註 17,頁四 0 二。

179古辭<長安有狹斜行>:「長安有狹斜,狹斜不容車。適逢兩少年,挾轂問君家。君家新市傍,

易知復難忘。大子二千石,中子孝廉郎。小子無官職,衣冠仕洛陽。三子俱入室,室中自生光。

大婦織綺紵,中婦織流黃。小婦無所為,挾琴上高堂。丈夫且徐徐,調絃詎未央。」同註 17,

頁四 0 六。

180<相逢行>、<相逢狹路間行>、<長安有狹斜行>、<三婦豔詩>、<中婦織流黃>自宋至 陳總共有四十九篇擬作,隋唐僅六首。(加<難忘曲>七首)

便是和遊俠主體有直接關係的作品。但對整個結構的模擬,才是這個題

貌,內容也從個人的抒情言志轉而變為專門描寫女性的容貌、動作等輕 豔之詩。

<白馬篇>是魏曹植所創,「言人當立功立事,盡力為國,不可念 私也。」(《樂府詩集》)其內容如下: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并遊俠兒。少小去鄉 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控弦破左的,右發 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猿猴,勇剽若豹螭。

邊城多警急,胡虜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右驅蹈匈 奴,左顧陵鮮卑。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 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從詩中可看出這位幽州遊俠的形象:他有矯健的身手及捨身取義的 情操。其結構共分為三段:一敘述遊俠的來歷,接著提到他高明的武功 與戰爭的險惡,最後提到他不顧自家的安危捨身為國的壯烈表現。這和 司馬遷筆下的遊俠頗多雷同。自曹植而後共有九首擬作(至隋)。187主 體結構也都為三段,第一段和曹植一樣敘述從軍者的身份:「荊、魏多 壯士,宛、洛富少年。」(宋•袁淑)第二段依據曹植的結構作了兩個 衍化:一是加入了大量邊塞風光的描寫:「虜騎四山合,胡塵千里驚。

嘶笳振地響,吹角沸天聲。」、「隴樹枯無色,沙草不常青。」(齊•孔 稚珪)、「赤? 途三折,龍堆路九盤。冰生肌裏冷,風起骨中寒。」(梁•

沈約),、「瀄汨河水黃,參差嶂雲黑。」(梁•王僧孺)、「日沒塞雲起,

風悲胡地寒。」(梁•徐悱)二是鋪敘從軍少年武藝高強及戰爭場面,

如「左碎呼韓陣,右破休屠兵。橫行絕漠表,飲馬瀚海清。」、「長驅入

187分別是宋•袁淑、宋•鮑照、齊•孔稚珪(二首)、梁•沈約、梁•王僧孺、梁•徐悱、隋•

王冑、隋•辛德源。

右地,輕舉出樓蘭。」(梁•沈約)、「能令石飲羽,復使髮衝冠。要功 非汗馬,報效乃鋒端。」(梁•徐悱)、「射熊入飛觀,校獵下長楊。英 名欺衛、霍,智策蔑平、良。」(隋煬帝)第三段以身許國,流名千古,

如齊•孔稚珪:「但使強胡滅,何須甲第成。當令丈夫志,獨為上古英。」、

「會令千載後,流譽滿旂常。」(隋煬帝)有的詩人則改為報天子恩義,

如「此心亦何已,君恩良未塞。不許跨天山,何由報皇德。」(梁•王 僧孺)、「歸報明天子,燕然石復刊。」(梁•徐悱)

但在這些擬作中也有特殊的作品,如宋•袁淑和鮑照之作:

劍騎何翩翩,長安五陵間。秦地天下樞,八方湊才賢。荊、魏多 壯士,宛、洛富少年。意氣深自負,肯事郡邑權。籍籍關外來,

車徒傾國? 。五侯競書幣,群公亟為言。義分明於霜,信行直如 弦。交歡池陽下,留宴汾陰西。一朝許人諾,何能坐相捐。彯節 去函谷,投珮出甘泉。嗟此務遠圖,心為四海懸。但營身意遂,

豈校耳目前。俠烈良有聞,古來共知然。 (宋•袁淑<白馬篇

>)

白馬騂角弓,鳴鞭乘北風。要途問邊急,雜虜入雲中。閉壁自往 夏,清野逐還冬。僑裝多闕絕,旅服少裁縫。埋身守漢境,沉命 對胡封。薄暮塞雲起,飛沙被遠松。含悲望兩都,楚歌登四墉。

白馬騂角弓,鳴鞭乘北風。要途問邊急,雜虜入雲中。閉壁自往 夏,清野逐還冬。僑裝多闕絕,旅服少裁縫。埋身守漢境,沉命 對胡封。薄暮塞雲起,飛沙被遠松。含悲望兩都,楚歌登四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