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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成堯禹,來自積偽習成之事功

第四章 由士人到聖人:剖析《荀子》超凡入聖的可能

第四節 可成堯禹,來自積偽習成之事功

學者對「聖人制禮義」一句,多誤解為「先有聖人產生,再由他單方面製造 社會所共同遵循之禮義」,這也是荀子性惡論屢次遭質疑禮義價值毫無根源性之 因。殊不知,聖人之「聖」不在先天根源的善性,而是藉由後天不斷地學習來強 化「思辨」的能力,才能夠高瞻遠矚,看見人類得以長期獲利的發展性。因其構 思顧全大眾長遠發展利益,才被賦予「聖人」的稱號42,故實在無須以形上問題徵 驗聖人之善性何來。

因而本節之工作,除了要論述性惡之人即便做出利他的行為,仍是出於「利 己」的考量之外,亦要解釋何以不能人人為堯禹的原因。

一、利他行為的出發點仍在於「利己」

前文已論述不管是屬於「本能」的欲望情感,還是屬於「潛能」的心知認知 作用,皆屬於「性」──「與生俱來」的定義。這也就能解釋何以同為「性惡」

的聖人能成就美名,其原因就在於聖人之心認可「道」。「道」的意涵很廣,大抵 符合大眾長遠利益的目標皆屬之,換而言之,「道」具有社會道德歸屬的性質。

即使聖人為公利奔波,但在荀子看來,仍是出於人性自私的考量。正如孔子

41〔宋〕朱熹集註:《四書集註》,頁 20。

42「節用以禮,裕民以政。彼裕民故多餘,裕民則民富,民富則田肥以易,田肥以易則出實百倍。

上以法取焉,而下以禮節用之。餘若丘山,不時焚燒,無所臧之。夫君子奚患乎無餘?故知節用裕 民,則必有仁義聖良之名。」(〈富國〉)請參見〔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頁 344。

言:「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衛靈公〉)43君子之異於塗人,可說是在於對美 好名聲之追求更甚於物質欲望的滿足。有關這點,我們可以在黃宗羲〈原君〉一 文中得到證實:

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兯利而莫或興之,有兯害而 莫或除之。有人者出,不以一己之利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 害為害,而使天下釋其害。此其人之勤勞,必千萬於天下之人。夫以千萬 倍之勤勞,而己又不享其利,必非天下之人情所欲居也。故古之人君量而 不欲入者,許由、務光是也。入而又去之者,堯、舜是也。初不欲入而不 得去者,禹是也。豈古之人有所異哉?好逸惡勞,亦猶夫人之情也。

後之為人君者不然。以為天下利害之權皆出於我,我以天下之利盡歸於己,

以天下之害盡歸於人,亦無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 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兯。始而慚焉,久而安焉。視天下為莫大之產業,傳 之子孫,受享無窮;漢高帝所謂「某業所就,孰與仲多」者,其逐利之情,

不覺溢之於辭矣。44

天下對堯、舜而言,是不得不承受之重任,若有他人承繼,何須自苦若此;

堯舜之美名,在於為公利而捨私利,這般勞苦功高,儘管獲得人民一致推崇的讚 譽,也不願自家兒孫繼之。而後代人君一旦將天下視為莫大之資源,從掌握天下 利害之權柄的角度觀之,自然冀望能傳之子孫,受享無窮。

因而不難理解後世會對堯、舜之禪讓給予高度的道德評價,言必稱揚堯、舜

「傳賢不傳子」之行為。但黃宗羲卻點出聖人與塗人之所同──好逸惡勞,僅是 人之常情罷了。

43〔宋〕朱熹集註:《四書集註》,頁 109。

44 黃宗羲:《明夷待訪錄》,嚴一萍選輯:《百部叢書集成‧指海第 6 函》(臺北:藝文印書館,1967 年),頁 1-2。

堯、舜若違逆「好逸惡勞」之常情,唯一可能便是有比安逸生活更值得追求 的,或言「美名」,或言「自我實現」。也就是說苦己利人的行為背後,很大的動 機在於滿足自我的需求。這亦如馬斯洛(Abraham Maslow, 1908~1970)的需求層 次理論(Maslow’s Hierarchy of Needs)所言,人在基本的生理需求與安全需求被 滿足以後,會追求更高層次的需要:被社會認可的需求、被尊重的需求,以及最 高階──自我實現的需求。

以上的論述,並非硬是要將人之善行往「性惡」的死胡同裡塞去,反而是希 望吾人理解人之生物本能在於「自私為己」的考量,但人之可貴在於禮義制度的 建制下,會有「反於性而悖於情」(〈性惡〉)45的社會化行為。

二、禮義善行的長久積累造就聖人之名

儘管人人都有善行,但並非人人皆可成就堯禹之美名,在於塗人「可」成堯 禹的關鍵,來自積偽習成之事功,那並非一瞬的善念或一時的善舉即可成就,而 是需要長時間的修養功夫才能達到的境界:

堯禹者,非生而具者也,夫起於變故,成乎修修之為,待盡而後備者也。(〈榮 辱〉)46

「堯禹者,非生而具者也」一句,暗示了堯、禹之性惡,唯有改變人之本(惡)

性,整治身心後,累積所作所為,始能成就聖人之美名。也就是說,聖人之美名,

關鍵在於「累積的工夫」。因而荀子在〈勸學〉篇以數組排比句,或自然現象或動 物慣性,正反事例交錯說明,就是為了鋪陳「累積、專一」始成事功的氣勢: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 心備焉。故不積蹞步,無以致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

45〔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頁 707。

46〔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頁 189。

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捨,金石 可鏤。螾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蟹八 跪而二螯,非蛇蟺之穴,無可寄託者,用心躁也。是故無冥冥之志者,無 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無赫赫之功。行衢道者不至,事兩君者不容。

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螣蛇無足而飛,梧鼠五技而窮。詩曰:

「屍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

故君子結于一也。47

類似的句意,也可以在〈儒效〉篇發現:

性也者,吾所不能為也,然而可化也;情也者,非吾所有也,然而可為也。

注錯習俗,所以化性也;並一而不二,所以成積也。習俗移志,安久移質,

並一而不二則通於神明、參於天地矣。故積土而為山,積水而為海,旦暮 積謂之歲,至高謂之天,至下謂之地,孙中六指謂之極,塗之人百姓,積 善而全盡謂之聖人,彼求之而後得,為之而後成,積之而後高,盡之而後 聖,故聖人也者,人之所積也。48

只是荀子在此先是點出性惡雖是「成於天而在人者」,卻有「化之可能」。其 後更直言「聖人也者,人之所積也」,點明成聖的關鍵在於禮義事功的積累、化性 起偽的結果。

聖人既然是「道之極也」(〈禮論〉)49,那麼嚮往這種聖王之道而努力追求的,

就是士人;效法這種聖王之道而接近它的,就是君子;通曉這種聖王之道的,就 是聖人。50易言之,從士人到聖人的修養境界,便是禮義善行長久積累的里程碑。

47〔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頁 113-116。

48〔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頁 296-297。

49〔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頁 597。

50「向是而務,士也;類是而幾,君子也;知之,聖人也。」(〈解蔽〉)請參見〔清〕王先謙撰:《荀

聖人既然是通過不斷積累「善行」逐漸達到的,那麼任何人只要渴望和努力 不斷地去積累善,他就可以成為理想的聖人。但是,客觀上的可能性不是實際上 的必然性。人人可以成為聖人,人人可以成為禹,並不等於人人就一定能夠做到。

正如同人人都有游泳的潛能,人人都可以學會游泳,並不等於人人就一定能夠游 泳。這裡干涉了心知作用「願不願( )」和實踐程度「為不為(偽)」、驅動力

「能不能」和教化性「可不可」的問題。

小結 荀子言「可」與「能」 ,支持其對性惡論的主張

荀子性惡論中,由塗人而成士、士而成君子、君子而成聖人的過程,便是化 性起偽,一種將禮義內化為道德的過程,我們可以說這同時也是一種社會化的過 程,因為其人行事必須符合整體社會對禮義的完美期待。一旦個人利益與社會期 待有所衝突,事情的發展將取決於其人社會化的程度而有不同的結果。因此〈性 惡〉篇有言:

故塗之人可以為禹,則然;塗之人能為禹,未必然也。雖不能,無害可以 為。足可以徧行天下,然而未嘗有能徧行天下者也。夫工匠農賈,未嘗不 可以相為事也,然而未嘗能相為事也。用此觀之,然則可以為,未必能也;

雖不能,無害可以為。然則能不能之與可不可,其不同遠矣,其不可以相 為明矣。51

人人都有腳「可以」走遍天下,卻不曾有人「能」走遍天下。正如塗人成聖 的過程之難,在於塗人循一己之利行事,士勉力行禮義,君子主動行禮義,聖人 循公眾之利行事。因此塗人「能」為桀跖之必然性,在於順著欲望行事,對吾人 而言如水到渠成般容易;「可」成堯禹的或然率,在於勉力實踐禮義,對吾人而言

子集解》,頁 665。

51〔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頁 718。

卻似臥薪嘗膽之舉,有目的性地刻意為之,事在人為。無論塗人「能」為桀跖之 必然性,抑或「可」成堯禹的或然率,二者無不支持《荀子》對性惡論的主張。

試回首觀之,以莊錦章、馮耀明兩位先生的主張而言,若荀子的「性惡」只 能採結果意義來理解,那麼我們該如何解釋為什麼荀子經常主張轉化人性之需要

──人性有被轉化之需要,不正意味著人性在本質上即是惡的嗎?又,以周熾成 先生的主張而言,以「本始材樸」論人性便沒有固有的惡,但所謂「本始材朴」

必然指涉著人性在本質上具有某些內容,在不能明確指出其究竟為何之時,便不 該以「本始材朴」一句孤證推翻荀子明確的「性惡」主張52,畢竟《荀子》一書僅 有〈性惡〉篇,從無「性朴」篇。

莊、馮、周三位先生,是研究荀子人性說的權威大家,其不同於傳統「性惡 說」的詮釋,更是激盪出學界在荀子研究學海的絢麗浪花。但若只因荀子主張人 們「可以」為善,便否定其「性惡」的論述,認定其人性說實際上是「可善可惡」,

便有以偏概全、斷章取義之不妥了。53

便有以偏概全、斷章取義之不妥了。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