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海上交通線的重新思考

中共海軍對印度洋的戰略眼光是早有預謀，還是隨著國力與經濟發展所引導 出「保護能源交通線」需求的結果？在沒有中共官方文件證實的情況下，學界普 遍以保護能源交通線的角度，觀察及說明中共海軍在印度洋的作為。

馬漢曾說：「以海洋作為運輸手段的能力，是國家繁盛的根基，因此，海軍的 必要性，源自順暢船運的存在，船運如果無法維持，海軍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初，1914 年 11 月，英國宣布北海地區為戰區，所有駛往德國的 商船都要接受檢查，以間接形式封鎖德國航運，德國則以「無限制潛艇戰」大規 模攻擊英國商船作為報復。1915 年日德蘭海戰，德國在北海喪失制海權後，德國 物資匱乏的程度更加險峻。「無限制潛艇戰」曾經幾次暫停，1917 年 1 月德皇下令 恢復， 1917 年 2 月，86 艘英國商船被德軍擊沉，3 月份達到破紀錄的 103 艘，輸

700 Scott Fitzsimmons 2007. "Evaluating the Masters of Strategy: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Clausewitz, Sun Tzu, Mahan, and Corbett," Innovations Volume 7( 2007):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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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英國的能源、糧食、原料銳減，英國戰爭能力岌岌可危。如果不是 1917 年 4 月 6 日美國向德國宣戰，第一次世界大戰可能因為英國海上交通線被封鎖而改寫。⁷⁰¹ 不論是學理或戰史，都說明了海上交通線對國家生存的重要，中共許多學者 也認為，海軍是國際爭端的最後仲裁者，中國國家能源利益已經遠超出中共海軍 作戰範圍，建設海軍以保護能源供應刻不容緩。中共海軍戰略指導中共海軍在印 度洋以保護海上交通線為由，巧妙運作區域權力平衡槓桿，積極建立沿岸港口據 點，年復一年地進行亞丁灣護航，以及常態性潛艦巡航印度洋等，看起來就是順 理成章。

然而，保護海上交通線的理論有何瑕疵？

由於全球化的影響，21 世紀的海上運輸和 19 世紀、20 世紀初的商船貨運，

本質上已經差異甚大。帝國主義時代海上運輸很單純地就是從殖民地到母國之間 物資貨運，該艘貨輪的船旗國就是母國，敵我角色清楚；現代航運的一艘貨櫃輪，

船東、船長、船籍可能分屬三個國家，裏面的貨物貨主更是分散全球，擊沉一艘 貨輪已經不是單純的兩國戰爭敵對行為，封鎖一條海上航路可能牽動全球經濟造 成動盪。學者龔培德(David C. Gompert)也認為：多國生產模式、縱橫交錯的供應 鏈，使得阻礙他國從事海上貿易只會徒生反效果。⁷⁰²英國聯合指揮參謀學院海洋 研究教授的提爾(Geoffrey Till)，也在其海權專書中，引述一位中共學者看法，指 出，現代全球化之下的國際利益交錯複雜，這種環境已與馬漢的時代大不相同，

傳統的「封鎖與攻擊」將為「合作」所取代。⁷⁰³

更何況，90%運送中國所需原油的油輪都不是中國籍，⁷⁰⁴攻擊非交戰國商船又 是另一個國家外交考驗。理性的政策決定者都不會想要把局外國家拉進戰火，將 有限戰爭提升為無限戰爭，徒增藉由戰爭獲致國家政治利益的變數。

或說，載運原油的油輪目的地相較貨櫃輪單純，經由現代航海科技也很容易 從「船舶自動識別系統(Automatic Identification System, AIS)」即時獲知油輪船位、

船籍、目地港口等資訊。姑且不論《武裝衝突法》對攻擊無武裝商船的國際制裁，

701 石煒，2012，《海權文明揭密》，北京：新華出版社，頁 279。

702 龔培德(David C. Gompert)著、高一中譯，2015，《西太平洋海權之爭(Sea Power and American Interests in the Western Pacific)》，臺北，國防部政務辦公室，頁 36。

703 Geoffrey Till. 2013. Seapower-A guide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third Edition). NY: Routledge, 220.

704 麥艾文(Evans S. Medeiros)著；李柏彥譯，2011，《中共的國際行為：積極參與、善用機會、手 段多樣(China's International Behavior Activism, Opportunism, and Diversification)》，臺北：國防部史 政編譯室譯印，頁 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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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戰爭的結論通常由戰勝國定調。在海上進行襲擊此類油輪，的確比起上個世 紀而言更為簡單，而且只要成功攻擊一艘，所有這類駛往敵對國家油輪所飆漲的 戰爭險，就足以使對手國經濟垮臺。看起來海上能源運輸線真的是脆弱又昂貴！

但是，別忘了，中共是具有核子武器的國家，英文有句俗諺：「A cornered beast will do something desperate.」譯成中文是「別把人逼到牆角」，儘管中共在許多官方文 件一再宣稱，絕不率先使用核武，但在國家有經濟崩盤之虞、政權飄搖如風中殘 燭，核武就會被賦予「積極」防禦的任務。因此，筆者斷言，沒有任何理性國家 會以攻擊中共能源交通線作為戰爭手段。更何況，2017 年中國的石油儲備量達 3,325 萬噸，約為 40 天的存量，⁷⁰⁵由此可見，能源封鎖的效用或許要一個多月才 能顯現，但核武的毀滅可在一夕之間。

從歷史上來看，藉由遠洋攔截商船切斷海上交通線亦難以達成，切斷海上交 通線最有效的方式，通常是針對「起點」或「終點」進行打擊。⁷⁰⁶80 年代兩伊戰 爭，伊朗和伊拉克相互攻擊對方港口或中立商船算是對起點的封鎖，英國海軍在 拿破崙戰爭時期封鎖歐陸，可說是海上運輸終點打擊的例證。對中共採取封鎖已 經不太可能在接近中國本土的海域實施。而中東荷姆茲海峽駐有美軍第五艦隊，

看起來中共的能源交通線的咽喉的確是被美國所掌握。也似乎是這個理由，中共 在瓜達爾和吉布地刻正加強海外基地建設，這兩個基地正好扼控紅海和波斯灣。

特別是瓜達爾港，它的位置就在波斯灣口，也是中共海上能源交通線的起點。美 軍第五艦隊駐地還在波斯灣內的巴林。如果中共海軍在瓜達爾駐有足夠的兵力，

就地理位置，美國對中共發起的封鎖戰的同時，很可能主客易位反而被中共所封 鎖，不過前提是中共必須在瓜達爾和吉布地常駐軍力，而現在看起來中共正積極 地布局經營中。

此外，執行商務船運襲擊，縱使戰術上獲得成功，也極可能造成戰略上的失 敗。同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1915 年 5 月 7 日，德國潛艦擊沉英國郵輪「盧西塔 尼亞號」(RMS Lusitania)，造成 1198 人死亡，其中 128 名美國公民。1916 年 3 月 24 日，德國潛艇又再誤擊一艘客輪，死難的 80 名乘客中，25 名美國公民。雖然

705 〈中國建成 9 大石油儲備基地，仍未達 90 天「安全線」〉，中國石化，

http://www.sinopecgroup.com/group/xwzx/gsyw/20170508/news_20170508_311580062669.shtml，

2017/6/27。

706 麥特偉特(Michael McDevitt)，2010，〈解放軍海軍建軍發展的戰略與作戰背景〉，甘浩森(Roy Kamphausen)、施道安(Andrew Scobell)編，黃文啟譯，《解讀共軍兵力規模》，臺北：國防部史政編 譯室，頁 3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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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的商務船運襲擊成功地造成英國巨大物資壓力，但也把美德之間的信任破壞 無遺，間接成為促使美國投入歐戰的導火線。⁷⁰⁷美國 New Brunswick 大學歷史系 教授 Nicholas Tracy 綜合馬漢、柯白對此種類型作戰的說法，認為：運用海軍行動 阻止敵方在海洋上的貿易行為是一種戰略，而這種戰略如要發生決定性的軍事與 政治意義，當只有在強國對付國力衰弱且經濟脆弱的國家時，才會產生效果。⁷⁰⁸ 以上係就軍事戰略、戰術的觀點，試著質疑中共以保護海上能源交通線，積 極於印度洋擴張海軍駐軍的理由。新加坡大學東亞研究所客座研究員萊恩•克拉克 (Ryan Clarke)在其《中共海軍與能源安全(Chinese Energy Security: The Myth of the PLAN’s Frontline Status)》乙書中，則就政治經濟學的角度挑戰對中共實施能源交 通線封鎖的觀點。

該書假設中共可能遭受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在華府壓力下實施禁運，但作 者認為：中共仍可能從非禁運國的來源獲得石油，且價格不會特別昂貴。1973 年 石油輸出國組織對美國石油禁運的效果不彰，也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時至今日，

石油輸出國組織內部的約束力更為鬆散，⁷⁰⁹2017 年 6 月 5 日，沙烏地阿拉伯為首 的七個國家，以秘密資助恐怖主義為由，突然宣布與同為石油輸出國組織的卡達 斷交。這件案例的背後其實就是 OPEC 各會員國彼此長久的心結所致。⁷¹⁰中東產 油國在面對石油需求國所擁有的賣方權力遠不如 70 年代，⁷¹¹對中共實施禁運就像 一只關不住的油閥。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世界經濟所副所長趙宏圖也對此有 相同看法：他認為，中共已逐漸了解石油為全球性的市場，且隨時可以用市場價 格購得，持禁運理由而發展海軍者，實在是未能充分了解石油市場與全球化經濟 中的相互依存關係。⁷¹²

此外，自 70 年代以來，沙烏地阿拉伯石油出口收入大幅下降，沙國也亟需石 油買家以穩定國內經濟，買方和賣方彼此互相依賴，這是穩定的市場機制，政治 力的干預與破壞成效有限。再退一步說，如果石油禁運真的實施，全球一體的市

707 石煒，2012，《海權文明揭密》，北京：新華出版社，頁 274-280。

708 Geoffrey Till. 2013. Seapower-A guide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third Edition). NY: Routledge, 214.

709 2015/1/16，〈是誰分裂了歐佩克：紀律鬆散成頑疾〉，新華網，

http://news.xinhuanet.com/finance/2015-01/16/c_127391822.htm，2017/6/27。

710 2017/6/5，〈為何中東多國突然宣布與卡達斷交？〉，東森新聞雲，

http://www.ettoday.net/news/20170605/938562.htm，2017/6/27。

711 萊恩•克拉克(Ryan Clarke)著，陳清鎮譯，2010，《中共海軍與能源安全(Chinese Energy Security:

The Myth of the PLAN’s Frontline Status)》，臺北：國防部史政編譯室譯印，頁 37。

712 趙宏圖，2007，〈麻六甲困局與中國能源安全再思考〉，《現代國際關係》，第 6 期，頁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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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將是對抗禁運壓力的緩衝器，⁷¹³中共暴露在能源供應鏈受阻所造成的經濟風暴，

一定也會席捲美國，對中共實施石油禁運，或是從海上切斷石油運輸線，對美國 而言，可以用「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來比擬。基本上，美國無力執行能夠真正 斷絕中共能源的海軍封鎖，如果試圖執行卻又失敗，將危及美國海軍的威信，並 對美國全球地位產生負面影響，同時也破壞世界經濟，⁷¹⁴這對美國來說，恐將損及 更高的國家利益。

戰略學者普遍使用現實主義觀察國際事件，筆者嘗試以國際關係理論中「女 性主義」來看看對油輪航運封鎖的影響。

現代油輪超過 10 萬噸者稱為超級油輪(VLCC)，30 萬噸以上者稱極大型油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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