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美軍與地下經濟 第一節 酒吧與相關產業
第三節 「劉自然事件」與美軍物資黑市買賣
本節再檢視「劉自然事件」的始末。一般討論「劉自然事件」主要以法律或 政治的角度討論所謂的「判決不公」與連帶爆發的「五二四事件」的影響。本節 嘗試以「為什麼雷諾會殺死劉自然？」作為討論的序幕，分析 1950 年代美軍將 美式生活與消費習慣移植臺灣之影響。
一、劉自然事件始末、審理過程及後續效應
1957 年 3 月 20 日 ， 晚 間 11 點 50 分 ， 陽 明 山 員警 所 接獲雷 諾 宅
（Robert∙G.Reynolds）女傭姚李妹報案，謂有殺人案發生。外事員警韓甲黎與美 軍顧問團憲兵組員麥克金肯（E.R.Mcjjunkins）一同前往調查。於陽明山美軍宿舍 B 區 1 號附近發現屍體，死者為陽明山革命實踐研究院打字員劉自然。此案稱之 為「劉自然事件」。
死者劉自然，32 歲，在陽明山實踐革命研究院擔任打字員，家中有一妻並育 有8 個月大的女兒。開槍者雷諾，美國賓州人，42 歲，有一妻子與女兒，在顧問 團陸軍組醫務部服役。據雷諾的第1 次供詞，當日晚上 11 點 45 分時，他原本已 經就寢，但他的妻子從浴室出來說有人偷窺她洗澡，於是他拿著手槍由後門繞至 B 區 2 號門前，見一個人攀伏窗外向內窺視，雷諾以中文「等一等」對他喊，那 人從窗跳下，在距離雷諾1 公尺處，彎身向雷諾前進，左手持木棍企圖攻擊，雷 諾為了自衛，朝他開1 槍，那人跌倒在水泥道，雷諾返家欲打電話報警，但是他 又見那人起立欲逃，於是又發1 槍，該人逃往公園方向逃逸。258
雷諾為美軍顧問團陸軍組醫務部成員，依照 1951 年接受美軍援換文規定，
美軍顧問團成員視為大使成員之一部份，享有外交豁免權。我方不僅無法扣押雷 諾，檢調與相關單位也無法直接偵辦此案，更無法起訴雷諾，只能協助調查。由 於整個臺灣社會都相當關心此案件的發展，外交部長葉公超也代表政府立場再三 向美大使藍欽表示希望美可以秉公處理。259
4 月 10 日，臺北地方法院檢察處將所完成的調查報告送往外交部。4 月 12 日，外交部將原函及所附證件暨所有證物轉送至美大使館。5 月 14 日美方宣佈 以任意殺人罪起訴雷諾茲，深受關注的「劉自然事件」美方很快地展開審理，5
258 〈雷諾茲槍殺劉自然〉，《外交部檔案》，中研院近史所藏，館藏號：11-07-02-14-02-032。
259 〈槍殺劉自然案 地檢處獲結論 作成意見書函送外交部 藍欽宣稱美國重視本案〉，《聯合 報》，1957-04-09，第 3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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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20 日在臺召開軍事法庭。260
5 月 20 日，第 1 天開庭，於顧問團營區教堂內，除美方的人外，臺灣方面 外交部等單位皆有派人觀庭。法庭採陪審制，陪審團有 12 人，上校與上士階級 的人各半，扣除與當事人關係過甚者，共有8 人。
第1 天開庭主要是傳喚幾位主要證人訊問。第 2 天早晨由軍事檢察官與證人 韓甲黎前往陽明山勘查雷諾宅前後與劉自然屍體搜獲地點。9 點再回去繼續開庭，
傳喚雷諾妻與軍醫楊文達等人釐清案情，他們皆作證表示雷諾平時的工作態度端 正。第3 天開庭，檢察官詰問雷諾的證詞與開槍的洽當性。第 4 天，雷諾辯護律 師動之以情地為雷諾辯護吸引陪審團的同情，他強調雷諾之舉只是自衛。美國檢 察官最後答辯時則強調，當晚只有雷諾與劉自然在案發現場，唯有雷諾和劉自然 倆人知曉當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真相。可是劉自然已死，無法查證劉是否照雷諾 所言有偷窺之嫌。不過，雷諾未先示警朝天鳴槍就直接開槍，還連開兩槍且都是 致命的部位卻是不爭的事實，可見雷諾真有行兇之意。
5 月 23 日 13 點，經過 4 天的連續開庭，由主審官宣佈陪審團投票結果，雷 諾因殺人罪嫌不足宣告無罪。美國法律規定宣判無罪的案件不得再上訴。261臺灣 社會皆無法接受這個判決，在判決前，社會普遍相信講求人權的民主美國會有公 正的判決，沒想到這個希望落空了。該案件的判決貫徹美國刑事司法體系中一項 非常重要的原則，即是無罪推定原則。美國法律主張每個人在被判決是有罪前皆 應是無罪。因此對美方人士來說，這個判決並無不允。不過從臺灣大眾的角度來 看，殺人的美軍雷諾不但沒有被問罪反而還被無罪釋放，憤慨激動的情緒瀰漫在 社會每一角落。尤其是，5 月 24 日，劉妻劉奧特華來到美大使館舉牌沉默抗議，
藉由傳媒宣傳劉妻的悲苦受難者身影，使學生與社會人士一同聲援劉奧特華，一 個莫名的引爆點，民眾衝進美大使館、美新處。此暴動稱為「五二四事件」，戰 後臺灣第1 次、亦是規模最龐大的反美暴動。
「五二四事件」後輿論轉向，社會焦點從同情劉自然事件轉為討論此暴動的 來源。最大因素在於「五二四事件」引得美方動怒，美方質疑為何暴動時間長達 數小時才有軍隊到場控制局面？是否有人為因素指導此暴動，使得美籍員工受 傷、大使館與美新處辦公場所遭受嚴重破壞。不僅大使館被破壞得非常徹底，使 館內的保險箱也被打開，無論是人員或是財產都因為此暴動受到損傷，美方向外
260 〈雷諾茲槍殺劉自然〉，《外交部檔案》，中研院近史所藏，館藏號：11-07-02-14-02-032。
261 〈劉自然被殺〉，《外交部檔案》，中研院近史所藏，館藏號：11-07-02-14-02-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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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部鄭重地抗議並要求道歉與賠償。262「劉自然事件」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 稻草直接引爆美方與國民黨政府雙方的緊張關係。263「劉自然事件」本來是美方 理虧的狀況，在瞬間局面丕變，美方轉而占了上風。行政院正、副院長、臺北衛 戍司令等相關單位首長請辭下臺以示負責。報章雜誌尤其是《聯合報》，原先從 每日頭條都在討論「劉自然事件」、媒體們「五二四事件」後轉為低調。劉妻也 不例外，劉奧特華轉為低調，不再明目張膽地站在美大使館抗議。
二、「劉自然事件」的疑點
回到「五二四事件」前，當時社會上普遍深信，美國法律會經由嚴正的審判 程式、有公正的判決產生出適當的制裁。檢調與大眾針對案情幾處疑點不約而同 進行質疑與思考，普遍存在相同疑惑，為什麼劉自然會被殺？過程是如何？下列 針對雷諾槍殺劉自然的3 次供詞前後有矛盾之處，釐清若干疑點。
關於偷窺說。雷諾表示「妻首先發現有人窺視，逐即奔告，彼囑妻仍返浴間 佯作修指甲狀，即持槍從後門出去而繞至 B 區 2 號門前，劉自然仍攀扶於浴室 窗外向內窺視。」264根據臺灣省警務處的調查，劉自然是一位180 公分的成年男 子，雷宅浴室窗內0.75 公尺長的花布窗簾，窗外自地上至內窺處約 2.11 公尺，
即使劉自然身高1.8 公尺如欲偷窺雷妻沐浴，仍必須攀附窗上才可內窺。雖說查 浴室窗外沿似遺有不甚明顯的泥土痕跡，但不能斷為足踏之痕跡，其他處亦未找 到攀附窗外之痕跡。對於雷諾所言的肇事起因保留存疑。雷諾甚至還表示，當其 妻向他呼求有人偷窺時，他先命妻子裸身繼續在浴室，佯裝修指甲以便他拿出手 槍去一探究竟。雷諾對其妻下達此命令，在他的妻子已對於被偷窺深感恐懼時，
雷諾的邏輯實在令人疑竇與費解。
其次，雷諾說劉自然左手持一個木棍朝他前進，他出於自衛開槍。關於這點 據悉，第一，劉自然是右撇子，常人欲施展攻擊時會用慣用手的可能性較高，不 僅如此，鮮少有人會以木棍對抗持手槍者，因此對於劉持武器一事採取保留態度；
第三，檢警搜遍雷宅與公園各處都未找到雷諾所說的木棍，僅美憲兵僅找到一支 樹枝，但經檢驗後確定無被手觸碰過之痕跡。據雷諾說詞劉自然身中2 槍致死，
起因就是雷諾深怕被劉持木棍攻擊，然而現場卻遲遲未找到兇器。第三，雷諾表 示開槍是為了自衛，可是他在開槍前未朝天鳴槍示警，反倒是以近身 30 公分的
262 〈對美國外交（十三）〉，《蔣中正總統文物》，國史館藏，典藏號：002-080106-00035-008。
263 「劉自然事件」背後有著複雜的政治、外交等不同面向的因素，在本節以討論「劉自然為何 會被雷諾所槍殺？」，嘗試以黑市買賣引起糾紛來回答，先排除政治、外交層面的因素。
264 〈劉自然被殺〉，《外交部檔案》，中研院近史所藏，館藏號：11-07-02-14-0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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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 〈劉自然被殺〉，《外交部檔案》，中研院近史所藏，館藏號：11-07-02-14-02-034。
266 〈雷諾案的另一面〉，《聯合報》，1957-05-22，第 3 版。
267 〈嚴正公開，創立優良的司法前例評劉自然被槍殺案〉，《中國時報》，1957-04-01，第 1 版。
268 〈劉自然被殺〉，《外交部檔案》，中研院近史所藏，館藏號：11-07-02-14-02-035。
269 〈劉自然被殺〉，《外交部檔案》，中研院近史所藏，館藏號：11-07-02-14-02-035。
270 Stephen G. Craft, American Justice in Taiwan: The 1957 Riots and Cold War Foreign Policy,pp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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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一清表示他的房東為劉自然的同事，他的房東直言該事件主因是黑市買賣發生 糾紛。由於美軍在臺服務有期限，劉到雷諾家，兩人講得很激動，雷諾就掏出手 槍對劉開槍。271透過劉自然周遭的友人轉述，不難瞭解劉透過自身美軍人脈私下 買賣美軍物資賺取暴利，使他的開銷高於其他低階公務員的生活水準。然而，也 因劉自然的錢財來得太容易、花得也迅速導致金錢管理不佳時常欠債。
從劉自然的周邊人士可以確定劉私下確實從事美軍物資黑市買賣，不過就此 線索還不足以確認劉自然與雷諾之間有私下買賣事實。透過雷諾與劉妻之互動來 窺探劉自然與雷諾之間的關係。自雷諾開槍殺死劉自然到案件審理過程以及判決 結果出爐後，雷諾與劉妻雙方皆矢口否認彼此相識。這個表現令陽明山外事員警 韓甲黎夫婦覺得不解。韓甲黎夫婦與劉自然夫婦交情友好，就曾私下詢問劉妻為 何不坦白劉家與雷諾的關係，那時劉妻低頭不語。這層關係在後來的保安司令部
從劉自然的周邊人士可以確定劉私下確實從事美軍物資黑市買賣，不過就此 線索還不足以確認劉自然與雷諾之間有私下買賣事實。透過雷諾與劉妻之互動來 窺探劉自然與雷諾之間的關係。自雷諾開槍殺死劉自然到案件審理過程以及判決 結果出爐後，雷諾與劉妻雙方皆矢口否認彼此相識。這個表現令陽明山外事員警 韓甲黎夫婦覺得不解。韓甲黎夫婦與劉自然夫婦交情友好，就曾私下詢問劉妻為 何不坦白劉家與雷諾的關係，那時劉妻低頭不語。這層關係在後來的保安司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