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軍與臺灣社會
第一節 美軍與臺灣大眾生活
一、基地內的臺灣職員
美軍在全臺部分地區設有基地，在前節已詳述基地的設施，福利社、餐飲部、
理髮店等服務性質濃厚的單位格外仰賴人力，主管階級職務則由美籍人士擔任，
較低階的基本勞務工作由臺灣本地人來擔任。美軍基地的臺灣職員，在越戰期間 人數來到最高有近7 千人，美軍快撤退時也有 4,200 人，由此可見美軍基地內的 臺灣職員不僅數量龐大外與美軍也有緊密的互動。129以下介紹3 位曾在基地工作 過的臺灣職員，藉由他們的特殊經驗觀察他們與美軍的互動與影響。
謝靜，臺灣基隆人。1950 年代，經由男友的友人介紹，前往臺北美軍顧問團 擔任服務生，之後跳槽到海軍供應處的餐飲部（Cafeteria）擔任廚師（cook）。這 份工作陪她走過結婚與生子，堅守崗位20 多年，直到中美斷交為止。
謝靜描述她的工作，「美國軍人要吃得營養，所以我們賣的食物份量都很大，
我們主要賣漢堡，牛肉都從美國進口。」謝靜每天要應付數量龐大的顧客，養成 動作迅速的出餐程式。特別是，她練就一個既省時又炫技的烤麵包方式，最讓美 軍們津津樂道。從麵包籃切開的漢堡麵包丟到烤盤，這個距離整整有 10 英尺。
謝靜反覆表示「美國人說好就是好。」這個印象建立於在男性為多數的廚師領域 裡，她工作上認真的表現並沒有因為種族、性別而被忽略，相反的，無論是上司 或是顧客都相當肯定她的表現，反映在逐年升遷與加薪上。除此之外，軍中報紙 也不吝嗇地公開褒揚她的傑出工作表現。
129 〈增進美軍單位與華籍員工關係〉，《外交部檔案》，中研院近史所藏，檔號：11-07-02-13-06-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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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靜她的家庭經濟來源、她的成就感、她的世界觀，建立在 20 多年海軍福 利社的工作歲月裡。對美國人的「觀感」，在謝靜眼中，美國人恭謙有禮、賞罰 分明且就事論事，不僅如此，美軍所擁有的一切物質也都是最先進。側面觀察，
在海軍福利社的職業生涯影響謝靜與她的家庭，不僅是經濟方面，更深刻的是，
浸淫在美式作風工作環境裡體驗的「美國文化」對她的影響。除了與謝靜溝通間 夾雜改不掉的英語單字，在美國與中華民國斷交後，謝靜延續過去 20 幾年在海 軍福利社所學會的一身手藝，於天母開設「茉莉漢堡」販賣美式漢堡、三明治。
店裡的擺設、所販售的每樣商品都是經過她的精挑細選，強調原汁美國味。挑選 食材也不馬虎使用正宗的美國牛肉，特選的麵包。她強調美國人怎麼賣，她就怎 麼賣。130
另一位，李美華，臺灣臺中人，東勢商專畢業後進入當地第一銀行服務 12 年，婚後專心於家庭主婦工作。在朋友的介紹下，因緣際會向美軍顧問團上校太 太學習英語，進而受美軍上校夫人推薦，進入清泉崗基地從事會計工作 13 年。
從1965 年起至 1978 年，展開此生與美軍和美國的緣分。
上校夫人推薦李美華去CCK 擔任財務人員，應徵需要繳交自傳與簡歷，英 文自傳的部分上校夫人幫忙甚多，讓李美華獲得面試的機會。她表示，「面試時 相當沒自信，除了她那時已經是2 個小孩的媽媽、英文沒多好外，其他應徵者多 是銘傳商專畢業的年輕小姐。」然而，最後卻是李美華獲得到這份工作。主管賞 識她曾在第一銀行工作過 12 年，希望借重她的工作經驗來帶領一個新團隊。對
130 詹孟桐口訪，訪談謝靜女士，於臺北天母商圈，2018-08-02。
圖4- 1：美軍基地報紙上的謝靜
圖4- 2：海軍福利社頒發謝靜優良之獎狀
資料來源：謝靜提供
資料來源：謝靜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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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美華來說這個結果十分出乎她意料，「我在第一銀行工作的時候，很努力很認 真，可是我的上司是剛從臺大畢業的，什麼都不會，就要管我們，只因為學歷比 我高。」可以看到，從剛接觸美國人的經驗，對李美華來說已是一個好印象的開 始。她對美國人的認識就從美國人看中能力，不看外表、學歷這個好感開始建立。
1965 年，李美華開始她在清泉崗服務，她回憶「CCK 是一個很大的空軍基 地，裏頭有各式各樣的單位。」她的工作主要是帶領一個出納的團隊，管理全俱 樂部的出納，她的單位底下有30-40 個出納員，每天各個單位分別將報表送至李 美華查看。不僅如此，美軍看中李美華財務能力，讓她管理數個金庫。基地俱樂 部一切的開支，由李美華負責支出。李美華表示，「俱樂部有軍官俱樂部、士官 俱樂部和士兵俱樂部等3 個部門，它們分別負責龐大美軍的飲食和娛樂。」
李美華與美軍共事 10 餘年的時光，起初接觸美國人、體驗美式觀念，每每 都令她震撼不已。CCK 是美軍越戰的中繼站，全年無休，分 3 個班次，每天 24 小時運作。她除了管理出納例行事務外，還需要學習如何面對危機處理。比如說 遭遇搶劫。美國人有一套銀行危機處理的標準程式（SOP），準備「Mark Money」
讓搶盜有錢可以搶，這些錢都是有標記的錢，還要不慌不忙記住強盜的眼珠子顏 色、髮色等細節，等人走了才可以報警。繁複瑣碎的步驟需要不停地學習考驗才 可以達到既不慌不忙又準確。在美國稀鬆平常的做法，即便在CCK 也不馬虎地 照常執行。這些在清泉崗工作的體驗，即使曾經在銀行服務長時間的李美華來說 亦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除此之外，與美國人互動感受的美式文化也衝擊到李美華。李美華剛開始工 作時，需要同時兼顧家庭與工作，便須花費較多心力，甚至會擔心家庭的突發狀 況，因而屢屢提早完成明天的工作份量，以至於都沒有參加辦公室的「Tea Time」。 主管數次殷勤邀請李美華加入，向李美華溝通無用後，主管為了讓她參加便請技 師在「Tea Time」切掉她的辦公室電源。主管出此下策的用意是希望她不要一直 工作，可以與大家多多相處、休息，這一切都讓李美華深深體會到她被真心對待。
印象最深的是，李美華回憶「美國人下了班，我跟你就是平等的。但國軍一 輩子都是長官。」有一次，美軍辦派對也有邀請國軍參加，大家不分你我排隊進 場，就連美國基地司令官也不例外。然而，國軍卻是按照階級進場還需要幫長官 開路。這類型的事件層出不窮，「有一次，在基地裡我開車急著去處理錢的事情 超過一臺車。後來，國軍來我們單位找我，因為我開車超過司令的車。」這讓李 美華啼笑皆非，李美華表示CCK 職員可以搭乘美方提供的交通車前往基地上班，
57 先生在YMCA 學英文，經由牧師介紹到進入 CAT（Civil Air Transport 民航空運 公司）工作，後來再透過鄰居的介紹進入美軍俱樂工作。他在俱樂部主要負責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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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被捉弄仍舊不生氣，展現優雅風度。
邱澤田念念不忘美軍長官的大氣。有次邱澤田與美軍意見不合，因為他責罵 隸屬他之下的女服務生，她們跑去找美軍打小報告。果不其然美軍隔天便來找他，
雙方互不相讓，最後那位美軍沒轍只好去找司令官「主持公道」。下班後邱澤田 去酒吧喝酒，司令官也來了，不但不責怪反而請他喝酒並說「Chiou,Sorry,It’s My Fault.」。邱澤田一再表達美國長官是非分明的作風，「堂堂司令官不但請我喝酒，
還親口跟我道歉。美國人的風度就是這麼好。」
美國與中華民國斷交後，邱澤田依靠著年輕時在美國人旁邊看邊學，累積十 幾年的經驗延續在基地所學的手藝。邱澤田先後在臺南與高雄開設美國牛排店。
自17、8 歲起進入美軍俱樂部工作約有 10 幾年，從事餐飲業裡已經有 40 多年。
牛排店的擺設、食材的準備、每道菜的順序表現出美式作風。邱澤田表示，有時 候做夢還會夢到與司令官的說話。「我在那裡服務很久，許多人生觀也因此改變。」
134邱澤田後來將店搬到高雄，繼續經營牛排館，叫做「角州牛排館」，店名下方 寫著「前臺南美軍俱樂部原班人馬經營」。
表4- 1：三人比較表
基地臺灣職員 地點 介紹人 第一份工作 謝靜 圓山美軍供應部 友人 美軍官俱樂部服務生 李美華 清泉崗基地 上校太太 清泉崗基地/會計 邱澤田 臺南美軍基地 牧師 臺南美軍基地/服務生
資料來源：筆者整理
上述3 人都是透過身邊與美軍略有淵源的友人介紹進去基地工作。比較 3 位 的背景，李美華的學歷及家庭經濟狀況都與其他2 位來得優渥些。這也反映出李 美華具有較高的文化及經濟資本，以至於她可以從事會計屬於較高技術性工作，
而非如謝靜與邱澤田低技術的勞動工作。
透過口述訪談瞭解，與美軍共事的經驗對3 人意義重大，影響他們許多。對 謝靜來說，她在職場上優異表現，除了反映在升遷與加薪上外，還有美軍對她的 肯定。謝靜細細地保留過去在美軍供應處所頒發給她的褒揚獎狀，這些都代表著 對她的工作能力及她在職場上所付出努力的回饋。美軍撤離後，謝靜延續她在美 軍基地所學會地一身手藝開業。對李美華而言，自小在父權社會下成長、就業的 她，來到CCK 工作，像是脫去一切的約束與不公。在他們眼中美國人在乎的工
134 林修謙等口述、陳延平等訪問，《港都酒吧街口述歷史》，2007 年，頁 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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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能力而不是性別或學歷。認識美軍像是開闊李美華的世界觀，讓她對見識到人 生可以有更美好地追求。對邱澤田而言，在美軍俱樂部的工作改善他的經濟狀況，
也增益他自身的能力，與美國人交際、料理的技術。
也增益他自身的能力，與美國人交際、料理的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