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正常化社會」中的 K 他命
第一節 回到「K 他命」的生命故事
第一項 升級或不升級，是個問題！
雖然說法務部目前對於 K 他命的升級問題還是持保留的態度，不過在各方 壓力的夾擊之下，難保不會過陣子就出現大逆轉的局面。即使就現在仍在爭論的 階段來看，官方為其政策辯護的說詞—「低成癮性」與「高社會成本」—其實也 都透顯出某種生命權力的印跡；學者江玉林也指出，現代國家的法律，從草案開 始，中途必經的立法程序與最後行政或司法機關的執行，到處都可以看到權力機 制的鑿印（2008：79）。我們剛才在本章的序言提過，傅柯比較少專心地討論法 律本身的定位問題，或許還夠不上被稱為法學家，但是法律（loi）卻意外地跑入 他著名的權力理論中，轉身成為紀律性權力與生命權力的信差；因此，K 他命升 級與否的問題現正於「法律之外」的場域進行攻防，而這正好是我們的觀戰重點。
以下我們會先檢討法務部「高社會成本」這一項政策說詞（分成兩點討論），至 於「低成癮性」的部分，在稍後將會同「毒品定義」一起討論。
一、如果不升級呢？
在討論 K 他命該不該「升級」之前，我們還有一個問題：設若法務部已經 凝聚共識準備對「施用 K 他命」此種行為課予刑事處罰，那麼可不可以不要「升 級」而直接就地將行政罰鍰、講習拉高到「刑罰」的層級？
如果我們稍微用心一點觀察環繞在 K 他命四周的法律規範，可以發現一件 非常奇妙的事情：針對「持有」K 他命的行為，我們備有刑事處罰規定，已如前 述，甚至連「持有」的前階段行為：「製造」、「運輸」、「販賣」、「轉讓」80也早 就通通予以犯罪化；換言之，K 他命在供給面的各種行為，幾乎都享有與第一、
二級毒品同樣待遇，提早在需求面以刑罰介入管制（王皇玉,2010：87）學說上認 為「販賣」毒品所要保護的法益原則上應該優先定位在於對不特定多數人生命、
身體、健康之保護，另外還涉及社會秩序、經濟秩序與國家安全等利益（王皇 玉,2005：249-251）—這些看法我們都同意，不過比較納悶的是：對於供給面的 刑罰規定其實是一種刑法規制手段的提前，其基本假設是只要有這些供給行為就
80《毒品危害防制條例》第四條第三項：「製造、運輸、販賣第三級毒品者，處五年以上有期徒 刑，得併科新臺幣七百萬元以下罰金。」、第八條第三項：「轉讓第三級毒品者，處三年以下有 期徒刑，得併科新臺幣三十萬元以下罰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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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能會導致不特定個人生命、身體、健康的危害81，但是法務部卻又說 K 他命 係「低成癮性」、「娛樂性暫時用藥」？！K 他命如果真那麼具娛樂效果，又不太 容易上癮，那麼我們對 K 他命供給面的刑事規制可能就有商量的空間了—「施 用」K 他命只消繳交行政罰鍰、參加講習即可了事，但「製造」、「運輸」、「販賣」、
「轉讓」K 他命卻要課予更為嚴厲的刑事處罰？
無論如何，如果要以刑事處罰的手段來規制「施用 K 他命」的行為，那麼法 務部應該也不可能直接將施用第三、四級毒品予以「犯罪化」。因為 2003 年立法 將《管制藥品管理條例》的「管制藥品」與《毒品危害防制條例》的「毒品」的 分級品項掛勾處理，導致目前除了少數例外，第三、四級管制藥品幾乎等同於第 三、四級毒品（王皇玉,2010：89），且第三、四級管制藥品在醫療使用本來就甚 為普遍，於此情況下第三、四級毒品的「犯罪觀」根本沒有醞釀之可能，在管制 政策上也會盡量迴避直接以刑事處罰來管制第三、四級毒品的「施用」行為。
二、社會成本？
要對「施用 K 他命」行為處以刑事制裁，目前看來似乎是唯有「升級」一 途。當然，「升級」不是什麼問題，但法務部卻認為 K 他命一旦變身為第二級毒 品將會付出過大「社會成本」—只是，什麼樣的「社會成本」是我們付不起的？
法務部的新聞稿表示，一旦將 K 他命升為二級毒品「將會導致學生學業中 輟及白領階級工作中斷等負面影響」82。但是毒品防制工作本來就是需要付出必 要之經濟成本，如果真的「為防制毒品危害，維護國民身心健康」（同條例第一 條目的規定），那還有什麼理由不去承擔此一「社會成本」呢？我們認為事實是：
一旦 K 他命真的「升級」了，那麼「施用 K 他命」的犯罪人口會迅速激增，超 出法務部所設定的「正常」比例！如果以傅柯「正常化社會」的運作套用到毒品 管制政策上，那麼我們可以將「K 他命升級」這件事分析如下：
（一）、對「施用毒品的整體犯罪人口」的調節
在毒品問題上，我們可以想見生命權力的「正常化」工作即得要想辦法「調 節」整體「施用毒品的整體犯罪人口」，亦即透過預測、統計與總體測量等方法 使得此一犯罪人口比例得以維持在一個「常態」（norme）的範圍，也就是將「正 常性曲線」分佈牽引至最接近「正常」者；例如依據最新的法務統計，在「執行
81 換言之，就是一種「抽象危險犯」的預想，對此詳細的討論可參考王皇玉,2005：251-261。
82 參看前揭註 14 法務部新聞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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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品案件判決確定有罪人數」的這個部分：「99 年 1-5 月各級法院審理毒品案 件裁判確定移送檢察機關執行有罪人數為 1 萬 3,918 人，較上年同期減少 15.7%，其中屬第一級毒品罪者為 7,797 人占 56.0%，第二級毒品罪者為 5,693 人，餘為第三、四級毒品者。定罪者中，純施用為 1 萬 1,496 人，占 82.6%」83， 那麼如果法務部現在貿然將 K 他命升為二級，我們可以預期純施用者所佔的比 例應該還會再增加，需要有其他的機制來予以調節。當然這也只是其中某個類型
「正常性曲線」的分佈而已，但無論如何，只要 K 他命躍升為二級毒品，那麼
「施用毒品的整體犯罪人口」此一數值肯定會大幅增加，甚至還有可能超越原先 國家預想的「正常的」比例，根本無法維持住原先的「常態」—這或許也是法務 部不敢貿然將 K 他命升級的原因。
（二）、生命權力理念的貫徹
除了我們剛剛談的「調節」功能之外，其實我們也可以看到生命權力的核心 價值—成本、均值、預測—悄悄地反應在法務部對於K他命升級與否的意見上。
正如傅柯在《安全、領土、人口》第一講談「安全部署」的內涵時（竊盜犯罪）
所提到的：不管是單純壓抑式的「禁止—懲罰」法律規範或是紀律性權力模式的 法律規範，在生命權力的覆罩下，都會被轉化為「統計預測」與「成本」的問題。
所以，法務部本於對K他命升級後犯罪人口激增的「預測」（將未來的不確定事 件納入現在的考量），反對將K他命升級；基於懲罰（矯治）施用毒品者可能付 出的「社會成本」，反對將K他命升級；甚至，傅柯對於此種「安全部署」內涵 的小結—如果允許我們將「竊盜」置換為「施用毒品」—應該也可以說明法務部 反對K他命升級的心境：
「整體而言，問題會在於，我們要知道如何將某種犯罪類型，例如施用毒品，
維持在社會上、經濟上都可接受的界線之內，維持在一個平均值附近，且這 個平均值對既定情況下的社會機能而言會是理想的。」（STP：7；5。粗體為 筆者所加）
83 詳參法務部全球資訊網‐法務統計‐最新統計資料‐毒品案件統計，PDF 檔案網址：
http://www.moj.gov.tw/site/moj/public/MMO/moj/stat/new/newtxt5.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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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項 「正常化」的法律轉向
2009 年修法之後，「持有第三、四級毒品」此種行為態樣的法律規範看起 來似乎是變得更複雜了些，不過大抵而言，這些法條規定84仍是以傅柯所稱「主 權—法律」式的權力運作為主，仍是以「禁止（犯罪構成要件）—懲罰（犯罪構 成要件效果）」作為對抗犯罪行為的規臬；唯一的例外，就是第十一條之一第二 項「單純持有」的規定：「無正當理由持有或施用第三級或第四級毒品者，處新 臺幣一萬元以上五萬元以下罰鍰，並應限期令其接受四小時以上八小時以下之毒 品危害講習。」—吸引我們注意的，當然就是這個「毒品危害講習」。
為了執行此一「毒品危害講習」，法務部會同警政署、衛生署85還特地頒訂 了《毒品危害事件統一裁罰基準及講習辦法》—我們認為正好是這個法規命令悄 悄地挾帶了「紀律性權力」進來。這項辦法當然還是對於無正當理由持有第三、
四級毒品者的懲罰，不過很明顯並非是一種「主權—法律」式的壓抑，換言之，
不是國家基於「刑罰權力獨佔」而來的懲罰。其中第五條規定「毒品危害講習之 內容，包含戒毒法令及毒品之簡介、危害、戒治、濫用防治等有關事項。」，看 起來雖不起眼，不過其中包含了與「醫學」相關的毒品危害的簡介、毒品戒治與 濫用防治等事項，可以合理推測衛生署應該會藉助講習的機會，順勢灌輸違法者 大量的定性健康／疾病、正常／不正常的醫學標準，促使違法者參照該醫學標準 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最終得以符合該醫學規範；因此，大致上我們仍可將其指 向傅柯所稱「正常化權力」（在紀律性機制脈絡下的「規訓」）的落實，亦即，
透過講習此種活動積極地進行對個體行為的干預、改造，以取代單純的懲罰—這 同時也是傅柯所稱之「紀律性權力的正常化程序侵入了法律程序」。
接下來，我們會花一點篇幅來處理「毒品定義」的問題—不只是因為法務部 以「低成癮性」否決的 K 他命升級的提議，同時也是因為傅柯曾在《必須保衛 社會》第二回講座中，視醫學為「紀律性權力」與「主權—法律」式權力的調停 者，促使兩種權力在現代社會中交逢；於此，我們將嘗試捕捉貫串《毒品危害防 制條例》頭（毒品定義）尾（勒戒先行）的醫學知識／權力的藏閃身影，更要指 出我國當前的毒品管制政策，無一不跟著既定的意識型態藍圖擘畫毒品戰爭的全
接下來，我們會花一點篇幅來處理「毒品定義」的問題—不只是因為法務部 以「低成癮性」否決的 K 他命升級的提議，同時也是因為傅柯曾在《必須保衛 社會》第二回講座中，視醫學為「紀律性權力」與「主權—法律」式權力的調停 者，促使兩種權力在現代社會中交逢；於此，我們將嘗試捕捉貫串《毒品危害防 制條例》頭（毒品定義）尾（勒戒先行）的醫學知識／權力的藏閃身影，更要指 出我國當前的毒品管制政策，無一不跟著既定的意識型態藍圖擘畫毒品戰爭的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