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梅樹與 30 年代後期臺陽美術協會的文化活動
第三節 多重身分的美術家
臺灣畫家陳春德(1915-1947) 於 1935 年入帝國美術學校就讀，屬於李梅樹晚 一輩的留日後進，後曾加入臺陽美術協會，時常針對團體發表文學性的隨筆。168 他曾於1940 年至三峽拜訪李梅樹，並留下一段珍貴的側寫169：
我在李梅樹的畫室內吃了粉麵(三峽米粉與麵條混煮而成，一碗五錢)的事，
記得是五、六年前了，至今我還忘不了那味道。真是很難想像啊，很難說 清楚是甚麼樣的滋味，雖然只是五分錢的點心，我和他一邊吃一邊有的沒 的聊了很久的話，這五分錢的點心感覺真的很珍貴。
有山有水，河谷旁有森林，空氣澄明的大自然景致，今天李梅樹認真地畫 出香蕉園和水牛的圖畫，明天他將正經八百的出現在公會堂，與大小官員 並肩而坐。不用說，李梅樹是庄協議會員，是三峽有頭有臉的人物。每逢 庄內年輕人結婚典禮時，從窗外星月的夜可以聽到他像這樣的祝賀詞：『新 郎是○○的秀才，新娘是○○的才女……』他可能比塗抹顏料還要熟悉這一
167「臺陽展號」特集內文有：吳天賞，〈臺陽展洋畫評〉；岡田穀，〈山頂の靈泉へ 臺陽展を観て〉；
李梅樹，〈臺陽展について〉；楊佐三郎，〈臺陽美術協會の沿革〉；廖繼春，〈臺陽展雜感〉
陳春德，〈私のらくがき〉；陳澄波，〈私はヱノグです〉；林玉山，〈臺陽展の加盟について〉；村 上無羅，〈東洋畫部の感想〉；美佐子，〈一生の光榮です〉。
168陳春德於1935 年入帝國美術學校就讀，與陳德旺(1910-1984)、洪瑞麟赴日較晚，屬於次一代 留日的美術家，三人歸國後都曾先後加入過臺陽美術協會，後來因關懷的美術方向不盡相同，曾 脫離臺陽美協自行籌組「ムーヴ(MOUVE)集團」，該畫會標榜「造型美術」新理念，實際維繫時 間非常短暫，後來陳春德選擇加入臺陽美術協會，向戰前最具規模的臺陽美術團體靠攏，實際歸 因該團體具足夠規模與影響力。陳春德相關研究，見黃琪惠，《臺灣美術評論全集 吳天賞‧陳春 德》(臺北：藝術家出版社，1999)
169 陳春德，〈私のらくがき〉，《臺灣藝術》，1940.6.5。中譯見顏娟英譯著，《風景心境(上)》，頁 424-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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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演講。
陳春德生動地勾勒出李梅樹數個身影：作為畫家，李梅樹熟稔三峽名產景物，認 真地塗抹著顏料、勾勒地方風光，當地生活與其創作緊密結合；作為鄉里之間公 共人物，負責主持庄內事務，與日本官員並肩起坐，地方生活大小事都有他的身 影；作為畫壇前輩，是一位親切與晚輩相處的領導者。
現存一張陳春德寄給李梅樹的明信片，陳氏向他報告自己生活近況，顯示兩 人保持密切聯繫。170他在文中刻劃李梅樹的數個形象，代表在年輕世代眼中，李 梅樹兼具美術與行政長才，樂於照顧晚輩的親切形象。這幾個特質是陳氏追隨前 輩領導的重要原因之一，具體說來，也是維繫臺陽美術協會歷久未衰的核心關 鍵。
本小節根據筆者田野調查，取得李梅樹數封私人信件，經過梳理之後進一步 討論李梅樹多面向的身分特質。李梅樹與日籍畫家、來臺的一流審查員友好互動，
使美術機關活動能持續不輟，亦確保臺陽美術協會得以繼續維繫活動空間，從信 件得知是家族重要事務的決策者，遠赴日本時，陳清汾、楊三郎與他密切聯繫，
商討因應當局之對策，亦得見其扮演主導美術事務的關鍵角色。具體而言，李梅 樹的美術視野、行政能力、領導力扮演維繫戰前在野美術團體生存關鍵因素。
一、私人信件與活動紀錄
李梅樹與三峽地緣關係密切，1934 年春自東京美術學校畢業返鄉，半年後 旋即派任三峽庄第八回庄協議會員，隔年初，適逢母親劉氏水古稀之壽，他在三 峽自宅宴請各界官紳，並捐獻數百圓作為庄內救濟金，留下庄民嘉惠他公益善行 的紀錄。171
1935 年總督府頒布新令實施地方自治改正，實施有限選舉制度，市會議員、
街庄協議會員改半數官選、半數民選，任期4 年。自治改正後，新舊勢力消長，
地方「三老陳」傳統勢力逐漸下降，三峽庄第一回協議會員選舉以醫師、實業家 為主。172李梅樹不但受留學教育，又承襲兄長劉清港在信用組合、公學校、地方 公職的人脈資源，返臺後獲民選三峽庄協議會員當選。現存一張自治改正後第一
170 陳春德，〈致李梅樹明信片〉，1938.8.17，李梅樹紀念館藏。
171〈海山郡三峽庄庄協李梅樹氏之令堂〉，《臺日新》，1935.01.18[04]；〈三峽庄李氏救濟細民〉，
《臺日新》，1935.01.23[08]
172自治改正後三峽庄第一回協議會員會員共有16 人，半數官派庄協議會員有：林進賢、林開郡、
李陳淡、劉西賓、谷山覺雲、黃資勸、鄭金塗、吉良一義等8 人，半數民選者為李梅樹、劉鉅篆、
劉金泮、陳安、陳材浦、石垣用知、蘇才謀、陳文贊等8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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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三峽庄協議會員於公會堂之合影(圖 3-6)，可見返臺後李梅樹成為支持家族、
領導地方事務的公共人物。
李梅樹事務繁忙，相較於李石樵得以定期赴日接受繪畫新潮流，每年花費半 數時間留在東京創作，李梅樹返鄉任公職，無法長時間在外鑽研繪畫，若難得有 機會出遠門時，家人、友人陸續寄信與之聯繫，稟報大小事情並請求決策。
1939-1940 連續兩年，李梅樹皆短暫赴東京參加每年 10 月的日本美術展覽會。
根據田野調查，筆者取得赴日期間家族親人、友人寄給李梅樹的數封私人信件，
得以進一步討論其生平活動的多樣性，以及肩負的多重職責內容。筆者將取得的 信件，整理列表如下：
【1939-1940 期間李梅樹私人信件列表】173 昭和14 年(1939)
日期 寄件人 收件地址
04 月 06 日 劉山田 東京市本鄉區湯島切通坂町之九 佐藤氏方
06 月 20 日 不著傳人 臺北市日新町二ノ一五六 臺陽美術協會事務所 08 月 25 日 陳義方 東京市本鄉區湯島切通坂町之九 佐藤氏方
09 月 03 日 劉山田 同上 09 月 18 日 劉山田 同上 10 月 01 日 李章榮 同上 10 月 03 日 楊英梧 同上 10 月 10 日 劉山溪 同上 10 月 11 日 楊三郎
陳清汾 同上 10 月 18 日 劉山田 同上
12 月 29 日 劉山溪 彰化市東門町二七O 楊英梧樣 昭和15 年(1940)
日期 寄件人 收件地址
01 月 01 日 李麗霞(等) 彰化市東門町二七O 楊英梧樣 01 月 05 日 劉山溪 同上
07 月 17 日 劉山田 同上
173 【寄信人與李梅樹之關係】劉山田、劉山溪為姪兒(劉清港之子)；陳義方為姊夫(二姊李螺夫 婿)；李麗霞是大女兒；李章榮、楊英梧為友人，前者曾任三峽公學校職員，後者為彰化實業家、
文人；楊三郎、陳清汾為臺陽美術協會成員。
59 (1893-1943)之彰化東門町住處(約今彰化市中山路口至中華路一帶)，後於 7 月再 度拜訪之。楊英梧出身中部名望家族，父親楊吉臣(1852-1930)曾授紳章、任彰化
176〈日日小筆〉，《臺日新》，1912.10.31[01]；〈兩社徵詩揭曉〉，《臺日報》，1924.03.02[06]
177〈畫室巡禮─畫裸婦〉，《臺灣新民報》，1933 秋。收入顏娟英，〈勇者的畫像－陳澄波〉，《臺灣 美術全集1 陳澄波》(臺北：藝術家出版社，1992)，頁 44。
178日人洋畫家野村幸一曾發文極力澄清模特兒行業的負面印象，以高收入來勸說臺灣女性投入模 特兒的行列。野村幸一，〈画談縱橫─云ひ度いことども〉，《臺日新》，1935.07.06[7]。中譯參見 顏娟英譯著，《風景心境(上)》，頁 513。
179〈留學一行〉，《臺日新》，1897.03.06[02]；〈登龍附驥〉，《臺日新》，1897.03.09[01]
180 1920 年代楊英奇及友人倡導自由戀愛，與「彰化婦女共勵會」4 名女會員相約北上私奔，預 計前往中國，後私奔事件暴露，演變成婦女解放議題論戰以及地方街民鄉紳抵制楊吉臣的事件，
成為轟動全臺的「彰化戀愛事件」，最後楊英奇至女方家下跪道歉方落幕。〈私奔脫離戶籍〉，《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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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曾傳出其妾自縊，可知其為人爭議之作風。181
根據楊英梧寄給李梅樹的私人信件(詳附件四)，得知他與臺陽美術協會的成 員熟稔友好，陳澄波女兒陳碧女出嫁時曾邀約之，也擁有陳澄波的人物畫。臺陽 展自1937 年開始巡迴至臺中、臺南，中部仕紳熱烈款待，1939 年臺陽展第五回 除臺中、臺南外，亦曾移動至彰化展出182，楊英梧與李梅樹私交甚篤，同年底及 隔年中李梅樹作客彰化楊家，移動展很可能受到楊英梧協助支持。楊英梧曾替陳 澄波張羅女性裸婦，讓他得以研究人體、創作裸體畫。就此而言，李梅樹歸臺後，
曾在臺陽展留下《坐裸婦》、《裸婦1》、《裸婦 2》等數件裸女題材，或也和楊家 協助畫家畫裸婦有關。
李梅樹家族男性是三峽地方活躍的人物，姪子劉山田(1912-1990)入三峽信用 組合任職，劉山溪(1915-1990)留學日本中央大學法學部。1933 年三峽橋落成，
李梅樹與劉山田留下〈三峽大橋架設費寄付金領收證〉(圖 3-7)，各自寄付金錢 資助建橋費，顯示家族成員與地方建設緊密的關係。183
劉山田活躍於三峽信用組合，平日幫忙處理業佃租賃事務、劉山溪交際手腕 靈活，得見處理許多人際往來。1939-1940 年李梅樹外出期間，兩人維繫家族事 務，並就重要的事項寫成家書向李梅樹彙報、請求決策。根據筆者整理，數筆較 為重要的事項包含：
(1) 稟報三峽製茶工廠契約、小檜溪業佃契約，回報休耕、耕作的人選、租 地事宜、交涉買地事項，並請求確認。[劉山田 1939.9.18；1940.7.17;劉 山溪1940.1.5]
(2) 詢問與地方人士致贈餞別金及歲末賀禮、喪事代為致意、訪客往來及贈 禮等相關事宜[劉山田，1939.10.18;劉山溪 1939.12.29;1940.1.5]
(3) 通知庄協議會事項、人事異動[劉山田 1940.7.23;劉山溪 1940.1.5;1940.7.23]
(4)通知近期地方及臺灣重要新聞[劉山溪 1939.10.10;1940.1.5;1940.7.23]
其中，劉山溪一封給叔父李梅樹的信件寫道：「臺灣鄉下的官員大多都很挑嘴，
因此我和山田討論之後，決定多少還是準備點什麼送過去比較好，到了年底，也 到了物價高漲的時候，雖然該準備什麼才顯恰當很重要，不過也考量到須要節制
日新》，1926.03.08[漢 4]；〈彰人排斥街長問題 爲楊英奇君誘淫婦女〉，《臺日新》，1926.05.25[漢 4]；〈楊英奇向吳上花叩頭謝罪〉，《臺日新》，1926.07.16[漢 4]。相關研究可參見洪郁如，《近代 臺湾女性史―日本の植民統治と〈新女性〉の誕生》(東京：勁草書房，2001)，頁 245-279。
181 〈楊英梧妾縊死床上〉，《臺日新》，1927.09.23[漢 4]；〈楊英梧釋放歸宅〉，《臺日新》，
1928.06.17[漢 4]；〈祕密室を造り友人と阿片密吸楊英梧の惡事暴露〉，《臺日新》，1937.03.10[09]
182〈臺陽展中南部へ〉，《臺日新》，1939.05.02[07]
183李梅樹、劉山田，《三峽大橋架設費寄付金領收證》，1933.07.19，李梅樹紀念館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