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古文字所見妊娠、出生與哺育
第一節 從妊娠到生育
每一個小生命在誕生於人世之前，都會先在母親體內經過十月的 生長化育，這些變化在現代透過超音波的技術可以被清楚的看見，甚 至於拍照留做紀念。古代當然沒有超音波，對於胎兒生長的情形自然 不能掌握得如同現代這樣詳細，但婦女懷孕之後，不論生理、心理都 會有種種變化，這些變化必然會讓人察知腹中已有另一新生命的存 在。在婦女的身心變化中，最明顯的自然是日益突出的腹部，表現於 古文字的也就是孕字。臨盆代表懷孕期的結束，在古文字中冥字透過 產道已開、輔以雙手助產鮮明的表達產子的情況，娩字則透過子已產 出表現產程已結束之意。經過以上的過程，就是一個新生命的誕生，
故本節最後就討論生字。
01 孕 一、 《說文》訓解
（孕），褢子也。从子，从几。1 卷 14 下〈子部〉
1 漢．許慎著、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北京：中國書店，2009 影商務印書館刊滕花本），
卷 8 上葉 10。此篆說解《段注》改作「从子，乃聲」，視為形聲字。按，孕為餘母蒸部，乃為泥 紐之部，韻部之、蒸陰陽對轉，聲紐皆屬舌音（餘母古音歸定母），二字在聲韻上確屬有關，但
二、字形簡表
殷商 非 《合》21071 王曰ㄓ△
戰國 《詛楚文》 刑戮△婦 《上博三》周易 50 婦△
《睡》日甲 41 背 是△鬼埋焉
說文 參考字形
殷商 《合》21207
三、字義使用
（一）出土文獻，懷孕：1
□亥卜， 貞：王曰ㄓ孕， ？扶曰： 。 《合》21071 刑戮 （孕）婦。 《詛楚文》
多瞢（夢）未（寐）死，是是 （孕）鬼貍（埋）焉。2 《睡 虎地秦簡．日書甲》
（二）先秦文獻，懷孕：
梁嬴孕，過期。 《左傳．僖 17》
思士不妻而感，思女不夫而孕。 《列子．天瑞》
四、創意討論
甲骨文 字，商承祚已正確指出此字象人於肚中懷有子之形，3但 在隸定上仍有一些不同的看法，如丁山以此為娠字：
《大雅．大明》「大妊有身，生此文王」，有身，即卜辭「ㄓ 身」的確譯，今俗語「懷身子」，正是娠字的音轉。4
按，此說不確。孕字雖然同於後世的有身，但孕字可單獨表達懷孕之
此篆徐鍇曰「取象於褢妊也」，可知是將「几」視為「人」，子在人下故為「褢子」，小篆字形與 甲骨文雖稍有差距，但許慎的說解並無訛誤，《段注》此一更動實屬未當。《說文》經《段注》精 校，體例精嚴，學界向稱善本，唯《段注》所改雖善，未必即許慎原意，故本文引用《說文》原 文仍用大徐本，以下不另出註。
1 因孕字在出土文獻及先秦文獻之義項皆僅此一項，故逕列於標題之後，不另編號，以下皆同。
2 句中「孕」字學者有包、字、 、孕諸說，黃文杰舉睡虎地秦簡包字从巳作 為證，認為 即孕字，「孕鬼」即孕婦死後所變的鬼，其說可從。有關包、孕為在从巳、从子上的差異詳後文
「巳」字條討論，此不贅述。黃說見氏著：《秦至漢初簡帛文字研究》，頁 168-169。
3 商承祚：《殷契佚存．考釋》，頁 77。
4 丁山：《商周史料考證》，頁 123。
意，身原本僅指四肢以外的身體（相當於今日胸腔和腹腔的總稱），
有身是透過對身（腹部）的強調表示有孕之意，故二者是不能直接等 同的。此外，卜辭有云：
貞：王疾身，惟妣己 （害）？1 《合》822 彭邦炯謂：
今案：從第（3）辭（一期卜辭）稱『王疾身……』可知王為 武丁；武丁顯然不會孕娠得病，故「疾身」也不會是孕娠之 疾。2
其說誠是，這也說明身並不等於孕。
李孝定雖然也認為 應釋孕，但又認為另一形應釋妊：
契文 字唐氏以為孕字是也。篆文从「乃」乃 之形譌，非 乃聲也。辭云「乙亥卜 貞王曰ㄓ有孕 曰 」卜辭謂生男 曰 ，此蓋云孕當得男也。金氏《續文編》十四卷十八葉上收
作孕，按當釋妊義同，與此初當為同字，惟篆文已分衍為 二。3
李氏說「孕」的「乃」為 的形譌，這是很正確的；至於 描繪一女 大腹貌，雖有可能也是孕或妊字，不過辭例殘缺，難以判斷其義，字 形和 的關連性也還不清楚，目前仍不適合直接釋作孕或妊，姑列於 參考字形以備參酌。
02 冥 一、 《說文》訓解
（冥），幽也，从日从六， 聲。日數十，十六日而月始虧 幽也。4 卷 7 上〈冥部〉
1 ，裘錫圭釋害，見氏著：〈釋「 」〉，《古文字論集》，頁 11-16。許進雄先生與筆者討論時 指出，金文害作 （師害簋，B3，7.4116）， 、 二形相去太遠，則 是否即為害字，仍 有尚可討論之處。
2 彭邦炯：《甲骨文醫學資料釋文考辨與研究》，頁 204。此說也可推翻王延林的說法。王延林認 為身即孕之意，這一點前面已有辨正非也，而他顯然也不了解孕从的「乃」是譌變而來的，王說 見氏著：〈 字釋「孕」質疑〉，《古文字》1.2 期合刊（1980），收入：宋鎮豪，段志洪主編：《甲 骨文獻集成》第 13 冊，頁 121。
3 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釋》，頁 4315。又， 見《合》21207、《甲骨文編．附錄》，頁 873。
4 「幽也」，《段注》謂依玄應本改作「冥也」，又謂「冥也」二字當作「冥之意也」（頁 312）。
按，若讀至「虧」字逗，則作「冥之意也」於文意較善，但此說於玄應本亦無可徵驗，然否未易 遽定。施順生先生與筆者討論時指出，原文若連讀為「月始虧幽也」，可免增改《說文》之必要，
又可避免與訓義「幽也」重複，誠屬可從。又，《說文》於部首字下皆有「凡某之屬皆从某」一
二、字形簡表
一 《合》116 正 貞今五月△ 《合》17988 任…于…△… 《合》13957 婦婐△
殷商 二 《懷》1262 婦寢△ 《合》154 翌庚寅婦好△ 《合》14018 婦果△ 四月 說文
參考字形
《合》11488 晴
《合》11490 晴
《合》6063 反 晶
《合》11503 反 晶
《合》33933 牢
《合》295
殷商
《合》32113 毓
三、字義使用
（一）出土文獻，生產：
辛未卜， 貞：婦奻冥 ？王 曰：其惟庚冥 。三月庚戌冥
。 《合》454
（二）先秦文獻，暗昧：
無將大車，維塵冥冥。 《詩．小雅．無將大車》
雲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畫晦。 《楚辭．九歌．山鬼》
四、創意討論
甲骨文有 字（《合》13984），郭沫若首先釋為娩：
字系於 下既與系於毓下身下之例相同，而 又專為女子 所有事，而 蓋 之古文，从向从 攀， 亦聲也。1
郭氏據此字字義與女子有關，推測應即《說文》 字，今作娩，在字 形結構上分析為从向从 ， 亦聲。郭氏認為此字字義與女子生育 有關的看法是可以成立的，攀（元部滂紐）、娩（元部明母）的聲韻 條件確實接近，但「向」與分娩的關連何在就看不出來了。故唐蘭雖 同意郭沫若對字義的說解，但對字形有不同意見，唐蘭認為：
余謂此字 即冥字，冥之本義當如幎，象兩手以巾覆物之形，《說
句以明歸部，因與本文之討論無關，故引用《說文》時一概略去未錄。
1 郭沫若：〈骨臼刻辭之一考察．附：言 者〉，《殷契餘論》，收入：郭沫若著作編輯出版委 員會編：《郭沫若全集．考古卷》第 1 冊，頁 424。
文》作 ，其形既誤，遂謂『从日从六， 聲。日數十，十六 日而月始虧，幽也』穿鑿可笑。卜辭 字當釋嫇冥或嫇之用為 動詞者，並叚為 『生子免身也。』余前作〈卜辭文學〉一文 中釋 為冥（《清華學報》）而未詳其說，今故補之。郭氏《粹 編考釋》之逕作冥，則其近時之見解，或與余意符合矣。1 之後的學者多從唐蘭將此字釋為冥，但在字形的說解上則概分為兩大 類，一者認為字形與女子生育無關：
1.賈文認為 象地穴式的處所；2
2.劉桓聯繫牢 等字，接受陳夢家牢、 、 依山谷為之的說 法，認為此字反映了古人於野外分娩的習俗。3
3.日人荒木日呂子根據冥 出現在祈年、作邑與征伐、婦女事、
地名等事件有同版關係，遂認為冥字的造字創意為水流出的地穴，並 具有祭祀的意義。4文中把 則解釋為女性犧牲物，作為大地復蘇的 祭祀品。
按，賈文的說法既不能適應於甲骨文多與生育有關的現象，且 中間的口有時為菱形，也不宜視為窗戶；而牢、 等即使依山谷為之，
與牢的外框仍有不同，據此比附在字形上的効力不是很足份。而同 版卜辭間或互有繫連，但並非絕對。荒木日呂子過度將注意力放在同 版關係以致於忽略冥 卜辭實際上與婦女生育之事緊密相關的事 實，並且如果將「 」理解作用女性犧牲之祭，則無法解釋「 」、「不 女」這類卜辭－既然說不 ，怎麼會又接著說聯繫「 女」呢？
事實上，《合》17988 有一字，如下：5
應即冥字的完整字形，畫出了完整的人形，足以證明以上三說都是不 可信的。
1 唐蘭：《天壤閣甲骨文存考釋》，頁 60。又，唐蘭所根據的 字見於《合》13994，姚孝遂已經 指出實為二字，全版應隸定作「……亥卜……女……冥…」，姚說見：〈殷墟卜辭綜類簡評〉，《古 文字研究》第 3 輯（1980），頁 187。
2 賈文：〈說冥〉，《殷都學刊》1996 年第 1 期，頁 5-6、31。
3 劉桓：〈釋 〉，《殷契新釋》，頁 303-305。
4 ［日］荒木日呂子：〈釋 〉，《東方學》69 輯（1985），頁 1-16。原文如下：「『冥』は巖に覆 われた洞穴の泉水が湧出する水穴を祀ること、すなわち生命の根源である力を祀ることであり、
それは主に帚女某が自ら行う行為で、活力を更新し帚女某の己が蘇りと穀物の蘇りとが共感し あって帚女某を通して豐饒を得る儀禮であった。」
5 此一字形為李瑾討論冥字創意時提出的，詳後文，原文將此字圖形放在論述之前的頁首。
認為冥與女子生育有關的學者，其差異主要在對「口」的象徵有 不同的認識：
1.口象嬰兒之頭，夏淥云：
，上从『入』（腿）即產婦（母體）的下肢，口（丁、頂 的象形字）代表順產嬰兒頭先降生， 為助產保姆接生的雙 手，實是一幅『分娩』的簡省寫實畫，形意結合音義考慮，
當是娩子的『娩』的象形表意字。1 可知夏淥認為 中的口象胎兒的頭形。
2.口象產門開口形，李瑾云：
冥字甲骨文雛型，上部象婦女下肢，中間菱形、半月形、口 形或省作一直豎畫者，則象徵陰道孔開口處，後說『口』形 在發展中取得優勢，又衍一羨畫訛變為『日』形；其下从 者，象助產者背反其兩手向左右兩邊用力撐開產婦兩腿以導 產之狀。一般正常的分娩過程分三個階段，稱為產程，从臨 產到子宮頸口全開（10 厘米直徑）稱為第一產程；從子宮頸 口全開到胎兒分娩出，稱為第二產程；從胎兒娩出胎盤、羊 水、胎膜等附屬物排出稱為第三產程。甲骨文『冥』字雛型 體現出第一產程時產者與助產者『用力』之狀，故『生子用 力』、『努力』乃『冥』字本義。詞義擴大，則發展為用力、
努力。2
以上二說都有可能，生產時嬰兒頭部與產門在字形上其實也很難區 分，不過本文較傾向李瑾的說法。甲骨文 字所从的口形，也有不少
以上二說都有可能，生產時嬰兒頭部與產門在字形上其實也很難區 分，不過本文較傾向李瑾的說法。甲骨文 字所从的口形，也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