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情感空間：「不得其所」的感嘆與省思
第三節 想像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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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想像中的「地方」
（一）從無人島到釣魚臺
北緯 24° 44′、東經 123° 28′，這樣的座標對一般人來說毫無意義，我們也無 法判斷它的所在，但若告訴你，這座標代表的就是釣魚臺，你也許會恍然大悟。
「釣魚臺」這個島嶼，對臺灣、大陸，以及日本人來說，皆是一個聲名赫赫 的地方，它位於臺灣的東北方，在東海以南、沖繩群島以西、八重山群島以北，
是釣魚臺列嶼中的最大島。「釣魚臺」並非著名的旅遊景點，之所以有名，跟它 所延伸的歷史事件與爭議有關。大約自七○年代開始，中華人民共和國、中華民 國，以及日本政府，都各自主張釣魚臺屬於他們的領土，二○一二年，日本政府 宣布將釣魚臺國有化，更是讓釣魚臺的爭議白熱化。
儘管畢業於歷史學系，但對邱坤良來說，名聲響亮的「釣魚臺」仍像是個遙 遠的歷史地名般，不具太大的意義：
我隱約知道它散落在琉球、臺灣之間的海域，琉球人稱為尖閣群島，日本 人則像開臺灣人玩笑似的，把釣魚臺叫做魚釣島，不過，這個「固有疆域」
如唐努烏梁海般，到底樣貌如何，一直讓我霧茫茫。82
一樣的地方，不同的命名，牽扯到的是背後的權力運作。「唐努烏梁海」83的比 喻在這裡稍嫌突兀，因為一般人對這地方並不熟悉，拿來做為喻依的語言效果並 不顯著。「唐努烏梁海」與「釣魚臺」的共通點在於，兩者都是中華民國政府宣 稱的固有疆域，可是都不被國際所承認。
邱坤良對於「釣魚臺」的位置一直懵懵懂懂，直到有天一位漁民朋友告訴他
82 邱坤良：《跳舞男女：我的幸福學校》（北市：九歌，2007 年），頁 23。
83 「唐努烏梁海」的位置就是現在隸屬俄羅斯聯邦的「圖瓦共和國」。一九一一年前，這裡曾經 屬於清朝的領土，一九二○年被蘇俄佔領，一九二一年成立圖瓦共和國。中華民國曾經在一九四 八年聲稱擁有唐努烏梁海的疆域，但後來國民政府撤退來臺後便不了了之。現今國際社會毫無異 議地認為圖瓦共和國屬於俄羅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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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釣魚臺」就是「無人島」，邱坤良才恍然大悟。邱坤良對「釣魚臺」陌生，卻 對「無人島」這地名再熟悉也不過，因為在他成長的那個年代，南方澳的漁民常 常會到無人島捕魚。
邱坤良出生於一九四九年的南方澳，同年底，國民政府從大陸撤退來臺，正 式開啟了一個全新的時代。而五○至六○年代的臺灣，也正是南方澳漁業急遽發 展的階段，南方澳因為地利之便，是當時臺灣漁業最為蓬勃的漁場之一：
南方澳和蘇澳、北方澳像棒球手套般伸入太平洋，老天為這裡的人提供一 個天然的港灣與產量豐富的漁場。在外海大陸棚和大陸斜坡交界地帶，因 為黑潮暖流經過，沉積海底的鹽分激湧而上，鯖、鰹、鯊、旗魚等洄游魚 類蜂擁而至。……宜蘭外海到無人島的廣大海域，全年都有豐富魚產。南 方澳占地利之便成為控制這個天然漁場的司令臺。84
在這樣一個漁業蓬勃發展的全盛時期，遠征釣魚臺也是當時南方澳漁民普遍的捕 魚航程。洪頌評指出：
南方澳的社會生產在歷經殖民關係的瓦解和威權統治的國家暴力後，轉化 為以「經濟擴充」消除壓迫焦慮的普遍意念，伴隨國府增產的「國家意識」
推波助瀾下，一舉深化於此時力求發展的「民間意識」。如此的打拼精神，
從高風險性的一支釣崛起，到遠征至釣魚臺即可印證，當地稱為「拚無人 島」。85
原來「釣魚臺」就是南方澳人口中的「無人島」。茅塞頓開後的邱坤良，對「釣 魚臺」的陌生也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對「無人島」的朦朧記憶，在〈迷濛的
84 邱坤良：《跳舞男女：我的幸福學校》（北市：九歌，2007 年），頁 24。
85 洪頌評：《南方澳空間變遷的歷史社會分析》（國立宜蘭大學建築與永續規畫研究所碩士論文，
2008 年 6 月），頁 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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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嶼〉一文中，他寫下了南方澳漁民拚無人島的故事。
「無人島」是邱坤良童年記憶裡的一個想像地方。說「記憶」，是因為當時 南方澳漁民去無人島捕魚是家常便飯之事，邱坤良隨時隨地都能聽到漁民談論起 無人島的事物；說「想像」，是因為儘管邱坤良是標準的漁港子弟，卻沒有跟大 部分的南方澳孩子一樣，自小學畢業後就到船上實習，成為討海人。他從未到過 無人島，對他來說，「無人島」是家鄉漁民口耳相傳的，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個地 方。
在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的語言學概念裡，語言的意義來自於符號 的差異。在懂英文的人心中，「c」、「a」、「t」這三個記號，合起來成為一個「符 徵」，表達了「貓」這個「符旨」。為何「cat」是「貓」？只因為它不是「cap」
（帽子）或「bat」（球棒），「cat」這個符徵與「貓」這個符旨，兩者之間的連結 純粹來自於約定俗成。也就是說，語言系統裡的意義來自於差異，每個符號之所 以有其意義，只因為它和其它符號有所差異。86
從這個角度來看南方澳人心中的「無人島」也是一樣，對所有懂中文的人來 說，「無人島」即意味著「沒有人的島」，不一定專指哪一座特定島嶼，在所有航 海探險題材的小說、戲劇情節中出現的「無人島」通常也就是一種泛稱，並不具 有現實的固定指涉。但在南方澳人的語境對話裡，「無人島」就是指位在北緯二 十五度四十四分、東經一百二十三度二十八分的那座島嶼。
五、六○年代的「無人島」未涉主權爭議，是臺灣、日本漁民捕魚的天堂，
彼此相安無事，南方澳漁民到無人島上捕魚可說是家常便飯：「三、四十年前南 方澳漁民三天兩頭就去無人島，如同到家裡廚房般進進出出，不是度假旅遊，也 不是做海上運動，完全為了生活。」87對童年的邱坤良來說，無人島就像是《金 銀島》一樣，島上遍布財富，才會讓南方澳的漁民們競相追逐要去「拚無人島」。
起先，邱坤良都是聽長他一輩的大人們聊起無人島的事，那種出自長輩的娓
86 參考泰瑞．伊果頓（Terry Eagleton）著、吳新發譯：《文學理論導讀》（臺北：書林，2004 年 10 月），頁 124。
87 邱坤良：《跳舞男女：我的幸福學校》（北市：九歌，2007 年），頁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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娓道來，很容易給人一種縹緲不真實的距離感，就像是在講故事一樣，因此邱坤 良對「無人島」一直有著美好的想像與憧憬：「在我的成長經驗中，無人島猶如 一座花木扶疏、萬物飄香的海上仙山，終日煙霧迷漫，茫茫渺渺，有一種如真似 幻的朦朧美感。」88但慢慢地隨著年齡漸長，他發現自己的同學們也都一個個去 了無人島，原本那種「仙山」般的美好想像也隨之轉為現實的人生故事：
南方澳人把到無人島捕魚，講成拚無人島，有點拚老命的意思。我原以為 這是大人世界的事，慢慢地，我發覺年齡相仿的小學同學也去無人島了，
他們從船上的「煮飯仔」做起，逐漸成為正式船員，小小年紀就在海洋為 家裡賺錢。而我，好手好腳，卻始終沒有機會去到這個迷濛之島。89
我們在第一章曾經提過，邱坤良雖然一路念書念到去法國留學，但其實他並不是 個標準的讀書人，他的成績一直都是低空飛過。在南方澳成長的他，原本也該跟 其他同學一樣，小學畢業後就上船做「煮飯仔」，但他天生就體質不好，一上船 就暈船，讀書於是成了他不得不的選擇：「我曾經跟漁船出海，僅僅三、四個小 時的航行，都還沒開始工作，早已四肢無力、嘔吐不已。」90於是「無人島」終 究是邱坤良一個只能想像的地方，他沒有機會雙足踏上，沒有辦法親臨現場
儘管指的是同一個地方，同樣一座位於北緯二十五度四十四分、東經一百二 十三度二十八分的島嶼，從「無人島」換成「釣魚臺」這個符徵，則又有另一種 指涉。對臺灣人民來說，「釣魚臺」這個地名，代表的是一樁歷史事件，是一項 主權爭議，是一個敏感的政治話題。現在，釣魚臺成為中、臺、日三方的政治角 力場域，任何一方的船艦靠近釣魚臺海域，隨即會被另外兩方關注、警告。
筆者在本文中強調「幸福的所在」，我認為在邱坤良的空間書寫裡，當人們 能夠「安適其位」（in place）的時候就是幸福的，反之若「不得其所」（out-of-place）’
88 邱坤良：《跳舞男女：我的幸福學校》（北市：九歌，2007 年），頁 24。
89 邱坤良：《跳舞男女：我的幸福學校》（北市：九歌，2007 年），頁 24。
90 邱坤良：《跳舞男女：我的幸福學校》（北市：九歌，2007 年），頁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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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不入的時候，則是不幸的。
在〈迷濛的島嶼〉一文裡，我們發現，假使一個地方的「地方感」牽扯到現 實利益，往往會兼具「幸」與「不幸」兩個面向，因為在爭逐名利的過程裡勢必 伴隨風險。南方澳人「拚無人島」也是如此，去無人島上捕魚彷彿有數不完的暴 利，但「拚無人島」既是「拚命」，就有賠上一條命的風險。因此，「無人島」對 於南方澳的漁民來講，既是「幸福的所在」，亦是「不幸的場域」。在邱坤良的記 憶中，「無人島」卸下脫俗外衣的仙境想像後，所帶給南方澳漁民的就是「幸」
與「不幸」的現實戲碼：
隨著年齡增長，無人島在我印象中不再是童話故事，而是漁民海海人生財 富與死亡的象徵。某某人因為拚了幾趟無人島賺了大錢，某某人到無人島 一去無回，留下孤兒寡婦，這些紅白事交插發生，都是漁港歷史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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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某些因為「拚無人島」而獲利的漁民來講，「無人島」就如同《金銀島》一般 是值得豁盡生命去打拚的一個地方；然對某些因為「拚無人島」而破碎的家庭來 說，「無人島」無疑是一個令他們傷心的回憶。
自從釣魚臺海域發現豐富油礦後，釣魚臺主權之爭也隨之紛擾不已，儘管 中、日、臺三方各有堅持的立場與聲明，但目前釣魚臺實質的主權是落入日本手
自從釣魚臺海域發現豐富油礦後，釣魚臺主權之爭也隨之紛擾不已，儘管 中、日、臺三方各有堅持的立場與聲明，但目前釣魚臺實質的主權是落入日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