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從省城到福京：城市地位的躍昇
第一節 成為隆武政權的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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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從省城到福京：城市地位的躍昇
崇禎帝於煤山自縊之後未久，南京的弘光政權成立。然弘光政權依然承襲著 明末黨爭的風氣，故不久遭遇清兵即亡。隨之再起者，即是立於福州的隆武政權，
以及隨後成立於紹興的魯王政權。在隆武政權成立之後，福州隨即由省城轉而躍 升為行在、福京，成為隆武政權的國都。這對於福州而言，實是一大轉變。可是 隆武政權的維持卻相當短暫，不滿兩年隨即覆亡。因此，不禁使人想問，隆武政 權為何會如此短暫？進一步問，在如此短暫的時間之內，福州由省城轉而成為福 京，這僅是名稱上的改變，還是在城市空間上也有所改變？這是本章所欲解決的 第一個問題。
其次，在成為福京之前的福州，其城市規模如何？關於城市規模的評估，可 再分成兩方面：其一、是指空間上的規模，也就是城市的範圍究竟有多大？其二、
則是指城市的人口數量到底有多少，又該如何評價城市人口數量所代表的意義？
進一步說，評估城市規模的意義，並不僅止是解釋為何朱聿鍵在抵達福州之後，
隨即由監國轉而登基稱帝。也就是說，朱聿鍵大概認為以福州城的規模及所能掌 控的版圖，或許仍有與滿洲人一搏的實力。另外，瞭解福州城的規模，也可以進 一步解釋第一章所述，西方人抵達福州之後，所見到市況熱鬧非凡的原因。是故，
以上為本章所欲解決的第二個問題。
最後，當隆武政權瓦解之時，福州百姓究竟是如何因應，該怎麼面對？是選 擇如同江南諸城一般的舉兵抵抗，還是逃離城市，遠避他鄉？當清兵進入閩省之 際，為漢人所厭惡的薙髮令早已在滿洲人控制的區域內發佈施行。換言之，若福 州百姓降清，便得薙髮以待。在如此屈辱的條件之下，福州城內的居民又該如何 面對？是受限於傳統禮教而不願屈服，還是屈從薙髮以得生。另外，福州是隆武 政權的福京，並非一般城市可比擬，而是具有特殊的政治意涵於其中。因此福州 百姓對於清軍會如何處置，實懷憂懼之心。故而，在清兵入城前後，城市居民究 竟是如何抉擇？是選擇棄城居鄉以避其鋒，還是轉投其他抗清勢力，或者就自殺 殉節以報國恩？總之，當福州面臨易代之際，福州城內的士人及百姓究竟衍生出 哪些抉擇，又該如何解釋，則是本章所欲解決的第三個問題。
第一節 成為隆武政權的行在
崇禎十六年十一月(1643.12)，李自成的哨馬到江西袁州府，消息傳來，引起福 州一陣恐慌。
1
隔年四月(1644.5)，福州城內的按察使陸清源出牌公告省城各級官1 (清)海外散人，《榕城紀聞》，收入(明)余颺等著，《莆變紀事：外五種》(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
2000)，頁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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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鄭鴻逵(1613-1657)、鄭彩(1605-1659)與戶部郎中蘇觀生(1599-1647)等人，以及他們 自杭州迎來的唐王。11
唐王朱聿鍵(1602-1646)一行人，自杭州走官路入閩。弘光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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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乃據(日)林春勝，林信篤編，浦廉一解說，《華夷變態》(東京：東洋文庫，1958-1959)，卷1，頁 11-12 中一封由隆武帝所任命的總督水師總兵官周崔芝，於隆武元年十二月十二日寫
《臺灣文獻》11：3(南投，1960)，頁 1-15。
40 曹永和，〈英國東印度公司與臺灣鄭氏政權〉，收入張炎憲主編，《中國海洋發展史論文集‧第 六輯》，頁389-405。
41 (日)岩生成一著，許賢瑤譯，〈明末僑寓日本支那貿易商一官 Auguistin 李國助之活動〉，收入 (日)村上直次郎等著，許賢瑤譯，《荷蘭時代臺灣史論文集》(宜蘭：佛光人文社會學院，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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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行徑，開啟縱橫閩海之勢力。在福建地方政局採取以盜制盜的政策後，於崇禎 元年九月(1628.10)芝龍受撫，授官游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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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在任內，漸次擊潰諸大海盜，如楊 六、楊七、李魁奇、鍾斌、劉香43
等，44
建立起其海上王國。在崇禎十三年(1640)， 以潰荷蘭艦隊而授南澳副總兵，再於崇禎十七年正月(1644.2)擢福建都督，45
至弘 光元年九月(1645.10)，晉封南安伯。46
到了隆武帝離開福州之時，鄭芝龍貴為平國 公。可以說，當隆武帝離開福州，福建大部及東亞貿易已由其所控，芝龍既富且 貴，正是最為意氣風發之時。錢澄之47
(1612-1694)對於鄭芝龍當時情狀，寫了首〈侯家行樂詞〉：
牙旗鼓角報君門，日午傳呼謁至尊。碧眼帶刀還控馬，帳前諸將半西番。
鯨波萬里入侯封，絕域奇珍大舶供。浸把黃金沉海底，時教水鬼護蛟龍。
十里香車盡內妝，侯家小女嫁親王。雕鞍寶蓋明珠絡，幔挂珊瑚五尺長。
甲第笙歌早放衙，捲簾深坐盡如花。專房更屬夷王女，閒指扶桑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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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當是紀實。錢澄之詩中描繪的景象正是鄭芝龍嫁女親王的場景，麾下軍官碧眼 帶刀騎著馬，旗下洋將竟佔了半數，而嫁女的嫁妝更是珍寶無數。然而，關於鄭 芝龍之女究係下嫁哪位親王，則未有進一步資料可佐證。當隆武帝離開福州，踏上親征之路，所有宮眷也都隨行出征，這表明隆武帝 欲脫離鄭芝龍掌控的企圖。錢澄之當時在隆武朝任官，對於鄭芝龍的看法是，「芝 龍初以海賊受撫，雖晉五等爵，與地方有司不相統屬；閩士大夫輒呼之為賊，絕 不與通。及擁戴上即位，芝龍位益尊、權益重；全閩兵馬錢糧，皆領於芝龍兄弟。
是芝龍以虛名奉上，而上以全閩與芝龍也。故芝龍不肯聽上出閩，思常有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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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隆武朝文人普遍都持這種看法，卻也點出了鄭芝龍之所以坐大，與隆武帝的 態度不無關係。再則，鄭芝龍所欲，便是能坐擁全閩。此形象加上之後的投清之 舉，一一載入史冊後，從來歷史評價甚低。如，謝國楨說，鄭芝龍是「福建最大
頁131-154。
42 (清)江日昇，《臺灣外記》，卷 1，頁 35。
43 鄭喜夫，〈鄭芝龍滅海寇劉香始末考〉，《臺灣文獻》18：3(南投，1967)，頁 19-39。
44 張增信，張增信，《明季東南中國的海上活動‧上編》，頁 135-175。
45 (清)江日昇，《臺灣外記》，卷 4，頁 46-49。
46 (清)江日昇，《臺灣外記》，卷 4，頁 61。
47 據錢海岳，《南明史》(北京：中華書局，2006)，第 12 冊，卷 93 載：「錢秉鐙，字幼光，後改 名澄之，字飲光，桐城人。……崇禎中，貢太學，上書言時政得失，不報。……尋受《易》
於黃道周。與陳子龍、夏允彝友善。……紹宗(隆武帝)立，道周薦試吏部，授瑞昌知縣，遷吉 安推官，改延平。秉鐙以薦舉得官為恥，請候鄉試，不許。」
48 (清)錢澄之，《藏山閣集》，收入《續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據清光緒三 十四年(1908)鉛印本影印)，集部，第 1400 冊，卷 3，〈過江集〉，〈侯家行樂詞〉，頁 10a。按，
詩中「夷王女」乃鄭成功之母田川氏。另據(清)錢澄之著，湯華泉校，《藏山閣集》(合肥：黃 山書社，2004)，頁 100 所載〈侯家行樂詞〉中，「牙旗鼓角報君門」一句，湯氏校正為「牙旗 鼓角報開門」。
49 (明)錢澄之，《所知錄》，卷上，〈隆武紀事〉，頁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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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美)司徒琳(Lynn A. Struve)著，李榮慶等譯，《南明史：1644-1662》(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
2007)，頁 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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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室皆已遠竄，惟有曹先生在湧爾寺，猶可以義動者，曷往懇之！』遂率井里無 賴子三十人直抵寺中而強其下山，言論舉止，忠義凜然。先生曰：『千金予不憚 傾囊以應，奈時勢已至此何！』四人巧言如簧。先生憫其志，惻然曰：『與其存 為兒孫用，不如先為國家用。成敗利鈍，非予所知，諸君勉之』！翌日下山，予 之如其數。四人者，延先生至帥府，時丙戌九月十六日(1646.10.24)也。距貝勒兵入 城纔隔三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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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齊巽在準備抗清，籌募經費及人力時，找過從駕閩西，之後返回福州的胡上琛將軍，欲借重其軍事才能，「(胡上琛)既至福州，諸生齊巽、
中翰張汾等，起義兵，立帥府，將軍與焉。戈殳凾鎧，家所有者，悉以給軍。既 而見所主事者，率皆迂闊文儒，所統眾亡紀律，不可恃，於是將軍死志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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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句話說，胡上琛於當時已清楚此役必敗。然而，抗清根本尚未開戰，便因黃璂 等人向清軍密告而告終。其所招募的群眾，也都四散逃亡。最後，「禮部尚書曹 學佺、通政使馬思理俱自縊死。其餘不降者，多從鄭氏入海。」77
胡上琛與其愛 妾劉蕙亦自殺。向清告密者黃璂，趁混亂之際大肆掠奪破壞。據《榕城紀聞》載：
八月，糧餉告匱，平國公鄭芝龍命撤兵開關，北兵隨至。而永福黃文煥子 璂，同陳乃夫等詐受清銜，劫掠閩清大穆溪、白沙等處鄉村，焚蕩無遺。
又作暗號，與城中亂賊約為內應。鄉人齊巽與曹能始先生、朱有桐議起兵 守城。璂等計遂阻，乃悉焚掠城外。各村受害之人，至今欲啖其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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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璂出身於福州西邊永福縣的鄉紳家庭，其父黃文煥於天啟五年(1625)中進士，歷 任知縣、翰林院編修。其與黃道周交好，本客居金陵，79
大概是弘光政權垮台後，返回永福。陳乃夫(陳乃孚)原本是長樂縣人，冒籍入永福縣學，因受永福豪族欺 凌，有宿怨。當隆武二年八月，乃夫號召千餘人，以勤王為名，實則是要趁機報 復積怨。「(八月)二十八日(1646.9.29)，乃孚屯兵重光寺，託言操練。有知其謀者，
大呼於路，曰：『乃孚反矣！』人皆驚竄，城門遽閉。乃孚見事洩，遂放火斬關 而入，焚縣劫庫，素有睚眦，咸遭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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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乃夫在佔領永福縣城後詐言降清，並連同黃璂及其隨眾朝福州城而來。然而，由於齊巽等人守城，使得福州城未遭 難，但城外商業區則遭其焚掠一空。換句話說，齊巽等人守城之舉，雖未能抗清，
但確實使得福州城在易代之際，避免遭受更大的破壞。
75 (明)佚名，《思文大紀》，卷 8，頁 155-156。
76 (清)陳軾，《道山堂後集》，收入《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台南：莊嚴出版社，1997)，〈集部〉，
第201 冊，據福建師範大學圖書館藏清康熙刻本影印，卷 4，頁 10a-12a。按，本段引文中的
「中翰張汾」，與《思文大紀》中的「中書張份」應為同一人，其人應為張份。
77 (明)錢澄之，《所知錄》，卷上，〈隆武紀事〉，頁 19。
78 (清)海外散人，《榕城紀聞》，收入(明)余颺等著，《莆變紀事：外五種》，頁 8。
79 (清)陳焱等修，俞荔等纂，乾隆《永福縣志》(台北：成文出版社，1967，據清乾隆十四年刊本 影印)，卷 8，〈儒林〉，頁 316。
80 (清)陳焱等修，俞荔等纂，乾隆《永福縣志》，卷 10，〈雜事〉，頁 567。按，引文中的陳乃孚與
《榕城紀聞》所述之陳乃夫，應為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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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三年九月十八日(1646.10.26)，由署梅勒章京趙布泰(卓布泰)等，率領清兵 先鋒部隊由山路出泉州，至興化，再進入福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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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軍入城的相關紀錄，說是「秋毫無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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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不血刃，居民安堵」83
。然而之所以如此順利，乃是因為從 閩北一路到福州，真正具有與清兵一戰之實力的鄭芝龍部隊撤守，全未設防之故。至於征南大將軍多羅貝勒博洛(1613-1652)，則於十月下旬，統大軍進駐福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