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晚明福州見聞錄：葡、西、荷人筆下的城市描繪
第一節 葡萄牙人及西班牙人所見之十六世紀後半期的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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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中。然而，明人所習以為常，認為是無關緊要的事物，在西方人的眼裡卻是相 當獨特而珍奇的存在。尤其是這時期到福州的西方人，通常肩負任務，其中甚至 還包含偵察中國內部的任務。因此，對於城市相關細節的觀察及描述，提供許多 迥異於中國記錄的外部觀點。
綜上述，本章擬分三節進行論述。第一節論述西葡兩國於十六世紀下半葉所 見到的福州是什麼模樣。本節以西方文獻為主軸，並將西方文獻所述不甚明朗之 處，以中方史料加以補充說明，進而建構十六世紀福州的城市印象。第二節以十 七世紀初期頻繁騷擾福建沿海的荷屬東印度公司為主軸，將其使節自閩南登岸，
前往福州的過程加以復原，並藉此觀察此時期自閩南往省城的沿途情況。當荷蘭 人進入省城與閩省官員展開談判，其談判過程究竟如何？造成了什麼結果？第三 節則擬針對在不同的時期，懷著不同目的而來到福州的西、葡、荷三國，在詮釋 福州的過程中，究竟是如何定義這座城市？又用哪些城市來與福州進行類比？為 什麼是這些城市與之比較？
第一節 葡萄牙人及西班牙人所見之十六世紀後半期的福州
嘉靖二十八年三月(1549.4)，在閩廣交界處的福建詔安走馬溪發生海戰，一批 葡萄牙人被朱紈(1494-1549，時任浙閩提督)下屬、都指揮使僉事盧鏜(1505-1577)逮捕，
並與柯喬(1497-1550，時任巡海道副使)一同押解到福州。這場著名的中葡走馬溪戰役，
朱紈稱為「詔安之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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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造成了朱紈被彈劾並自殺的悲劇，葡萄牙人也因此 不再到福建沿海貿易。5
這批關押在福州監獄的葡萄牙人，歷經明帝國內部對於 嚴禁或開放對外貿易的爭論所引起的政治角力後，有少數幾個人被福建官府囚禁 四年，6
幸運地存活獲釋，並將其在中國的經歷寫出，成為歐洲於十六世紀描述 中國內部情形最早且最為詳實的紀錄之一。目前可見的葡人紀錄有，Galeote Pereira(蓋略特.伯來拉)所著的《中國報導》及Gaspar da Cruz
(加斯帕.達.克路士，1520-1570)所著的《中國志》 。 7
其中，尤其是伯來拉對其所見到的泉州及福州的情形多 有描述。原本應羈押在監獄中的伯來拉，因為福州的士紳、官員欲一窺葡萄牙人4 按，《明世宗實錄》，卷 347，嘉靖二十八年四月庚戌，頁 6285：「廵視浙江都御史朱紈疏報詔 安之捷。」(嘉靖二十八年四月十一日，1549.5.7)
5 周景濂，《中葡外交史》(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頁 48-55；張增信，《明季東南中國的海上 活動‧上編》(台北：私立東吳大學中國學術著作獎助委員會，1988)，頁 232-242；張天澤著，
王順彬、王志邦譯，《中葡通商研究》(北京：華文出版社，1999)，頁 69-73；萬明，《中葡早 期關係史》(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頁 63-67；廖大珂，〈早期葡萄牙人在福建的 通商與衝突〉，收入中國中外關係史學編，《中西初識二編》(鄭州：大象出版社，2002)，頁 152-172。
6 張增信，《明季東南中國的海上活動‧上編》，頁 244。
7 以上兩本著作，皆收入 C. R. Boxer, South China in The Sixteenth Century(London : Printed for the Hakluyt Society, 1953).(中譯本：(英)博克舍編，何高濟譯，《十六世紀中國南部行紀》(北京：
中華書局，2002)一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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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目，而多次被帶出監獄，且於福州被羈押達四年之久，故得覽福州城之風貌。
伯來拉描述，「福州城很大，有內外都用方石築成的高大城牆，從城牆的寬度 看，中間是實以泥土，瞭望樓蓋瓦，有整齊的走廊，裡頭可住人。他們用的梯級，
修得平坦，人們可以騎馬上下，他們常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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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來拉所見到的福州城牆，重 修於正德初年，距離他所見到的城牆，已經過近四十年的歲月，9
可見福州城牆 的維護做得相當不錯。對於城市內部格局，他是這樣描述：如前所述，街道是鋪平的。有大批的商販，各人在他店門掛一塊大牌子，
寫明他出售何種商品。手藝人也寫明他的行業。市場不小，售賣的物品極 其豐富。城市建在水上，許多條河流經過它，河岸是傾斜的，很寬闊，做 為城市的街道使用。河流上有各種木橋和石橋，和街道一般高，不妨礙船 隻來往。河道很寬，在河流通過城池的地方，牆上有拱門。他們的巴勞(paraos) 駛來駛去，那是他們的一種船，僅在白天行駛。晚上關閉拱門，把所有的 城門都關上了。這些河流和船隻使該城變得十分高貴，好像它是另一個威 尼斯。房屋都很矮，但蓋得很好，除售貨的屋外並不高大。看到這些城市 這麼大，感到驚奇，原因在於，如我所說，房屋造得很矮，佔了大面積的 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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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伯來拉的敘述中，福州的城市景觀及市井繁忙的情狀，躍然紙上。福州的交通 網絡是由街道與水道所構成，街道進行交易，供給城市養分。水道主要負責運輸，
是城市的血脈。因此，伯來拉將福州譬喻為當時歐洲最為繁盛的大城市威尼斯。
伯來拉所見到的福州，是嘉靖時期最為繁華的樣貌，然而烏雲已逐漸積聚。
嘉靖二十七年(1548)，海賊開始劫掠福州府長樂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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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嘉靖三十六年八月(1557.9)，福州遭受前所未有的攻擊，當時「倭數千人由海入寇，至福寧，轉掠而 南，遂逼省會。四郊被焚，火照城中，死者枕藉，南台、洪塘民居悉為煨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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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城牆之外的市鎮，全遭寇難。上任未久的福建巡撫阮鶚13
(1509-1667)為了避免 倭寇攻破城牆，將省城內官府、民間的所有金銀財貨，悉數搜刮賄賂倭寇，方得8 (英)博克舍編，何高濟譯，《十六世紀中國南部行紀》，頁 17。
9 陳怡行，〈明代的福州：一個傳統省城的變遷(1368-1644)〉(南投：國立暨南國際大學歷史學研 究所碩士論文，2004)，頁 44-47。按，據筆者研究，福州城牆大規模重修應在成化二十二年 (1486)，正德初年亦重修，然紀錄簡略，或應是隨著內城還珠樓的重修而一併修建。還珠樓重 修完工於正德七年(1512)。本處年代計算，以正德七年還珠門重修完畢，至伯來拉 1549 年至 福州止，計已重修三十八年。再者，伯來拉在福州四年，由於伯來拉未確記時間，故本處約 略以四十年計算。
10 (英)博克舍編，何高濟譯，《十六世紀中國南部行紀》，頁 17-18。
11 (明)喻政主修，萬曆《福州府志》(福州：海風出版社，2001)，卷 75，〈雜事志四〉，頁 739。
12 (明)喻政主修，萬曆《福州府志》，卷 75，〈雜事志四〉，頁 740。
13 按，據《明世宗實錄》，卷 443，嘉靖三十六年正月丁卯，頁 7571 載：「改廵撫浙江都御史阮 鶚於福建。」再據《明世宗實錄》，卷457，嘉靖三十七年三月甲子，頁 7729 載：「提督福建 軍務右副都御史阮鶚有罪，詔錦衣衛遣官校逮繫來京。」故可知，阮鶚於嘉靖三十六年正月 十三日(1557.2.11)任福建巡撫，至嘉靖三十七年三月十六日(1558.4.4)被錦衣衛逮捕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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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而廢。郭汝霖一行人在福州待了三年，直到嘉靖四十年五月二十八日(1561.6.10)方才啟航赴琉冊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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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汝霖在福州三年，前兩年為避倭亂，後一年則是等待新由馬丁.德.拉達(Martin de Rada，1533-1578)所記錄，目前可見關於拉達的紀錄有二，
《出使福建記》、《記大明的中國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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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於西班牙人的紀錄，中國的紀錄相1558.4.18)
19 (明)郭汝霖，《石泉山房文集》，收入《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台南：莊嚴文化，1997，據浙江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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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覆，如閩撫議。」(萬曆四年正月二十五日，1576.2.24)，再據《明神宗實錄》，卷 54，萬曆 四年九月丙申，頁1264：「廵撫福建僉都御史劉堯誨奏報：把總王望高等，以呂宋夷兵，敗賊 林鳳于海，焚舟斬級，鳳潰圍遁，復斬多級。并呂宋所賫貢文、方物以進，下所司。」(萬曆 四年九月初七日，1576.9.28)，可知為何《明史》將呂宋進貢時間置於萬曆四年。再者，拉達 至福州一事，有清楚紀錄者，僅《明實錄》兩條。28 (英)博克舍編，何高濟譯，《十六世紀中國南部行紀》，頁 180-181。
29 按，劉堯誨為嘉靖三十二年進士，於萬曆元年正月二十五日(1573.3.8)至萬曆四年十月十六日 (1576.11.6)任官福建巡撫。
30 1 噚約 1.83 公尺，故城牆高約 5.5 公尺，寬約 7.3 公尺。然據(明)喻政主修，萬曆《福州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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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到，福州有十五萬戶。設若一戶以五口之家計，則粗估福州擁有高達七十五萬 人口。另外，拉達與伯來拉都注意到福州城內的水道，也確認了水道對於福州的 重要性，所有進出福州城的商品，幾乎都是經由水道運輸。抵達福州的第二天，
拉達與劉堯誨見面，「他收下我們呈給他的信函後，便命令他的將官護送我們到 下榻的寓所，那是幾棟既美麗又寬敞的房舍，位於城內緊鄰城牆處。軍門吩咐城 內的長官們善加照顧我們，提供一切所需，並懲戒任何騷擾惱怒我們的人。入夜 後有四十名武裝士兵前來我們下榻的寓所，靜悄悄地護衛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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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天起，拉達一行人入城居住。因此，他對於福州城內進行仔細的觀察後，描述福州的街 道市容：
大街很寬，都有許多牌坊，有的用石精築，有的用木。因為每位大人物都 以留下這樣一座牌坊作為紀念而引以為榮，上面就刻著他的名字和建造年 代，及他完成的豐功偉蹟。這些大街是做為市場使用，街上售賣各種肉、
魚、水果及蔬菜；有擺攤的出售書、紙、刀、剪、帽、鞋、草鞋等等。因 為這些大街很寬，中間有足夠的空地，攤子和屋舍之間有餘地可通，儘管 攤子從街的一頭擺到另一頭。其他街道則全是骯髒小巷。……他們的大路 鋪石板，還有建築良好的石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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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書於萬曆四十一年(1613)的萬曆《福州府志》中，紀錄了福州的街市，分為郡城 中街有十二條，郡城中市有六個，郡城外街八條，郡城外市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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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城中街及 郡城中市應不受嘉靖倭亂破壞的影響，而郡城外街及郡城外市，則是嘉靖倭亂破 壞後再復建所成。雖然福州城歷經二十餘年的時間，便自殘破中重生，但這是省 城特例，同時期緊鄰福州城的興化府城便非如此。據其所述，「我們途經興化，他們告訴我們說，幾年前它被日本人劫掠。日本人把它破壞到不僅平毀了郊區的 房屋，乃至城牆內好些地方，至今仍無人居住。關於這一點，他們說有三萬多戶 的地方仍無人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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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句話說，從拉達對廈門、泉州、興化與福州諸城市的描 述可知，福州的城市規模在當時是遠大於其經過的其他諸城。再者，由於拉達一行人抵達福州的第二天起，便入住城內。因此，拉達所見
再者，由於拉達一行人抵達福州的第二天起，便入住城內。因此，拉達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