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聖俗二分的原理（二） ：禁忌與越度
第四節 越度的聖世界
一、 李維史陀的親屬關係理論及其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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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的要求。亂倫禁忌至少涵蓋了三個層面：主體/客體、個體/集體、歷史/非歷史，
它們可以用 economythos 描繪出一種知識。我們底下就用亂倫禁忌來說明：即使 一個好像是俗性領域的人類制度，其實也隱含著節慶的越度性格。聖俗二分、禁 忌的遵守與違反、普遍經濟論以及時間/瞬間的對立，這些都可以在亂倫禁忌中 獲得最好的印證。
貳、亂倫禁忌：一個普遍經濟論的說明
一、 李維史陀的親屬關係理論及其限制
亂倫禁忌已經成為人類文明的基本前提，它是如此跟我們的生活緊密結合以 致於我們無法想像把亂倫禁忌拿掉之後的人類會怎樣生活。亂倫禁忌表現出來的 重大結果就是婚姻制度和親屬關係的確立，沒有這種確定的關係，我們就無法去 看待異己，定位他人。從哲學的角度來看，人類由於對生存有關切，才會關心存 有和認識的問題。初民對存有者的認識直接表現在對存有者的命名與分類，而對 他人與自己之間關係的界定是非常特殊的命名與分類系統，這是基於生存的迫 切。這種迫切跟以往的維生所需有很大的不同，這是一種意義的迫切，也就是說，
它不是針對外在世界：食物和環境，而是轉向自己和人群：我是誰？誰是誰？我 跟誰不可性交？有些性交被視作亂倫而被禁止，而禁止的力量來自於關係稱謂，
稱呼本身就是頒佈禁令或解除禁令，它宣告著性行為的准或不准。所以稱謂已經 是存在者與認識的結合，意義與行動的結合。
這樣看來，從logos（言理）與名實的角度觀之，親屬稱謂和名字（專名）都 是 一 套 很 獨 特 的 logos 系 統 ，577
577 當然這裡是用柏拉圖式的語言。把語言和親屬稱謂並舉為兩大人類象徵活動的研究，可參考 Jean Lassègue, ‘Archéologie de la fonction symbolique: quelques pistes récentes’(exposé au séminaire’
Formes Symboliques’18 octobre 2005) ，出處：
兩 者 最 大 的 不 同 在 於 名 字 能 夠 自 我 自 足 地
（kat’auto）達到同一性的要求，然後可以成為一個實體性的基礎；相反地，稱 謂沒有自我同一性的能力，它只能放在雙方相互關係中才得以成立。這也是稱謂 的相對性與脆弱性所在，因為一旦發生亂倫，稱謂系統就會自我矛盾、混淆而瓦 解。舉例來說，如果一對兄妹亂倫而生下一個女孩，則對男方來說，她既是女兒 又是外甥女，對女方來說，她既是女兒又是姪女。如果該名男人又和女兒發生亂 倫而又產下一名男孩，他的父親同時也是祖父又是外公，而母親同時也有姊姊的 身份...這樣下去，稱謂不但無法自我限定而且還會相互破壞，不過兩三代的光
http://formes-symboliques.org/article.php3?id_article=165 以及 Jean Lassègue,’ Présentation de Emergence et évolution de la parenté’，出處：
http://formes-symboliques.org/article.php3?id_article=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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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整個親屬系統的logos就會崩塌。這是意義的崩塌，雖然不會直接影響到生理上 的生存，人可以依然活下去，依然狩獵採集如故，可是一旦人有了命名能力而且 把此能力用在自己與他人身上，人就有確立稱呼意義的迫切需要。
於是我們甚至可以站在一種觀念論式的立場主張，只要跨越過理性（logos）
的門檻，任何型態的生命自然而然會建構出一套親屬命名法則，因為這是精神的 自我認識與表達。換言之，人類的大理性就以一種超越個人意識與行動之上（或 之下）的層次來說話，透過亂倫禁忌與外婚制來論理。人的婚姻制度就是理性的 說話系統，宣告人與禽獸之間不可通約的差異。人的婚姻形式就是理性的發聲系 統。用巴塔耶的語言來轉述，這種觀點就是肯定外婚制就是一種 logos，可以把 一男一女之間或是兩個對偶團體之間的 economie 說完。
當然，這種觀念論式的推想畢竟還是太過唯心、片面與抽象了，並且用目的 論般的事後證成的方式，把亂倫禁忌和親屬關係當成是拯救人類免於混亂性關係 的機械降神一下子憑空頒佈的律法。我們置身其中的親屬系統看起來是如此自然 且合理，以致於我們很難不把它當作先驗形式來接受。但世界上五花八門的親屬 系統有助於我們解除這種先驗幻象。人類學研究讓我們瞭解到，親屬稱為畢竟不 像生物分類學那樣可以透過「屬+種差」的方式來開展出橫向並列（coordination）
和縱向從屬（subordination）的層級系統，而且該系統和實在（reality）有高度的 一致。相較之下，親屬稱為更顯得是人為的隨意成規（arbitrary）的。另一方面，
親屬系統的共時性比較打開了歷時性回溯的可能性，讓我們把亂倫禁忌當成是人 類在性交與直系後代這兩個基本生物學與料（biological data）上進行形式化編碼 的心智實驗之成果，而非在腦袋中打造出來的先天圖版。李維史陀的貢獻就在於 對亂倫禁忌提供了集體心智的運作法則。
首先，李維史陀從唯理論那裡接手了一個前提，那就是文化/自然的二元對 立。就某個意義而言，文化的創制恰恰是建立在消極的手段上，即亂倫禁忌。有 了這個否定性的律令，人才成為人而與動物區別開來。再來更重要的是，李維史 陀從牟斯的禮物理論那裡延伸出亂倫禁忌和族外婚的規則，也就是把婚姻看成是 一種婦女交換的法則，而這可歸屬在人類的普遍交換法則中的一大類型。578禁忌 或禁止，其實只是交換關係的一環，它必須和非禁止或開放同時成立。也就是說，
婦女交換體系的規則就是如果族內婚姻被禁止，那就代表者另外一個集團內也同 樣禁止族內婚，而兩個集團構的成交是開放的。當某對偶集團的男人把自己的姊 妹或女兒贈與出去，一種權利就應運而生了：該集團的男性成員就可以要求或等 待對方集團回送一個女人。這就是亂倫禁忌和族外婚制的起源。
578 Lévi-Strauss, The Elementary Structures of Kinship, translated by James Harle Bell, Boston: Beacon Press, 1969, pp. 5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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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看來，婚姻與其說是一男一女的關係，不如說是兩個男人之間用女人中 介而成的遊戲規則。李維史陀的獨步之處在於用語言學模式把各種可能的親屬關 係推演出來，它們像是語法形式的變換律，可以由幾組基本的規則推擬出各種可 能。這樣，我們就從亂倫禁忌跨到族外婚與親屬稱謂系統。基本的親屬關係形式 是普遍亂倫禁忌的直接結果，禁忌保障了交換與親屬關係的系統性，而後兩者才 是李維史陀的分析重點，這直接表現在他的書名《親屬關係的基本結構》而非「亂 倫研究」。禁忌畢竟只是個消極的開始，而文明真正的意義是從消極的禁律進展 到積極的創變。最後更重要的是，李維史陀發現婚姻交換和語言能力一樣是人類 深層心靈的自發創造，它不但具有集體性，更具有普同性。所以文化是集體心智 的產物，親屬關係的意義在於這是人性的註冊商標，人和動物、文化和自然的二 元對立直接銘刻在我們集體的心靈中。我們人之所以有文化，是因為心智理性用 亂倫禁忌的語法把我們寫了出來。
在《親屬關係的基本結構》中發表之後的隔年（1950 年），李維史陀為牟斯 過世後人們所編的《社會學與人類學》寫了一篇意義重大的〈導言〉，如果我們 把這篇〈導言〉和《親屬關係的基本結構》的方法拿起來對讀，我們更可把握李 維史陀是如何把牟斯的禮物論改寫成結構語言學的強勢版本的：他一方面把禮物 交換提升到全面象徵的層次，另一方面用思維規律取代了訴諸動機與情感的解 釋。他提出這樣的主張：
交換不是一個從送禮、收禮、還禮的義務出發、在神秘的情感扭結的幫 助下被建構起來的複雜構造。這是一個直接被給予象徵思想的綜合，也 同時是一個直接被象徵思想（la pensée symbolique）給予的綜合，它在 交換和所有其他交流形式中克服了自身固有的矛盾，即把事物感知成對 話的要素，它們既處於自身與他者的關係中，又出於本質而以相互過渡 為目的（destinées par nature à passer de l' un à l'autre）。579
我們看到，在牟斯那裡，禮物流動讓個體都把自己打開成為缺了對耦的配子，個 體的意義只有放在與他者的關係中才完整。這在親屬關係中得到更形式化的確 定：我對某個親屬的稱謂反射出那個親屬對我的稱謂。在這個意義上，李維史陀 確實是牟斯最強勢的詮釋者。
可是對巴塔耶而言，李維史陀的分析仍是一種唯理論的模式，而唯理論總是 限制經濟的。也就是說，它肯定了兩種economie和logos的同一：一方面，禁忌的 logos和同一個團體內部男女成員之間情慾的economie保持同一，另一方面，外婚 制的logos和兩個團體之間男對男（聯盟）與男對女（夫妻）的economie保持同一。
這兩種同一可以再進一步推演出第三種同一：結合和排除的互為表裡的同一，也
579 Claude Léve-Strauss, ‘Introduction à l'œuvre de Marcel Mauss’, p. XL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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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允許（交表婚）和禁止（平表婚）的同一。借用黑格爾的語言，這就是同一 與差異的同一（the identity of identity and difference）。580所以亂倫禁忌和外婚制用 律法、契約、制度說出了（legein）整個economie的價值與意義，並且說完了。然 而，巴塔耶從普遍經濟的角度觀察到，不管是對偶團體內部的，還是兩個團體之 間的，它們的economie能量遊戲都無法被logos充分道盡。能量遊戲是jeu，既是遊 戲又是冒險、賭注，並且帶有幻覺性質，就像幻象（illusion）一詞在拉丁文中是 從遊戲（il-ludere）而來一樣。唯理論被遊戲的表象所惑，把表面的交換活動理 解為僵固的制度而沒能看到內部的遊戲狀態。有學者指出，李維史陀的〈導言〉
把 聖 性 消 解 掉 了 ，581從 巴 塔 耶 的 觀 點 來 看 也 是 如 此 ， 所 以 我 們 需 要 一 種
把 聖 性 消 解 掉 了 ，581從 巴 塔 耶 的 觀 點 來 看 也 是 如 此 ， 所 以 我 們 需 要 一 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