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關於文字詩
中國文字本身就充滿繪畫性與故事性，許多文人以中國文字作為題材與媒介，
創作出雋永的經典作品。熱愛中國文化的西方學者費挪羅莎曾說：「中國文字是最 能與大自然合一，而富於詩意的文字，是世界上最理想的語言文字。」43「文字詩」
即詩人運用文字本身富含自然與藝術的特質，編寫而成。關於文字詩的定義，杜榮 琛在《拜訪童詩花園》一書中，有以下的說明：
文字詩是利用中國文字，本身的趣味和藝術性，創作出以「字形」、「字義」、
「字音」為聯想的兒童詩。以字的結構或利用拆字、合字、比較字形……等 方式，所創作的稱為「字形詩」。而會意字中因結構看不出是一幅畫，它含 著抽象的意思時，則可寫成「字義詩」。如果利用同音字或相似音，來創作 出充滿音韻節奏美的作品，我們就稱它為「字音詩」。44
42 杜榮琛，《拜訪童詩花園》，台北：五洲，1996 年，頁 119。
43 引自賴慶雄，《認識字詞語》，台北：國語日報，1989 年，頁 113。
44 杜榮琛，《拜訪童詩花園》，台北：五洲，1996 年，頁 67。
杜榮琛以中國文字具有「字形」、「字義」、「字音」的特質，將文字詩分成「字 形詩」、「字義詩」、「字音詩」三類。而羅青則是在白話詩的形式中，依照六書裡的 文字種類：「象形」、「指事」、「會意」、「形聲」等，提出對文字詩的看法：
中國文字中的六書：「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
中，就有三項與圖形有關。例如日、月、木等皆為「象形」；木字下加一橫 則成了「本」字，這是「指事」； 「明」是由「日」和「月」合成的，「男」
是由「田」和「力」合成的，這是「會意」。由是可知，中國文字本身就充 滿繪畫的形象及符號。用這種文字來寫詩，當然容易產生或暗示出許多視覺 上的繪畫或形象效果。45
此外，陳木城和凌俊嫻，在《童詩開門（二）開門篇》裡，對於文字詩，亦有 另一番見解：
因為國字具有圖畫的特色，字的聲音和意義又可以拆解、組合、拼湊。所以，
自古以來，有許多人利用國字這樣的特性來表現，在文學上，成為一種特別 的技巧，叫做「析字」。46
綜合各家說法，我們可以發現文字詩可利用文字本身的形、音、義，或形象結 構，來做為創作詩的元素。這樣的寫詩方式，使得文字詩充滿視覺與文字形象的效 果。例如杜榮琛的〈尖和卡〉：
45 羅青，《從徐志摩到余光中》，台北：爾雅，1978 年，頁 53。
46 陳木城、凌俊嫻，《童詩開門（二）開門篇》，台北：國語日報，1992 年，頁 102。
〈尖和卡〉
尖先生有對兒子 一個叫小小 一個叫大大 卡先生有對女兒 一個叫上上 一個叫下下 小小喜歡養雞鴨 大大喜歡放牛羊
兄弟兩人從小到大住在鄉下 他們的房子不大也不小 剛好可以住全家
上上喜歡逛夜市 下下喜歡乘電梯
姊妹兩人高高興興住城市 他們的公寓不上也不下 剛好夾在九層樓中央 尖先生說
住在鄉下真好 卡先生說
住在都市也不錯
「尖」這個字，是由「小」和「大」組合而成； 「卡」這個字，則是由「上」、
「下」二字所構成。〈尖和卡〉這首詩，將「尖」拆成「小」和「大」，「卡」拆成
「上」和「下」兩個字。杜榮琛利用拆解後的文字作為主角，再以此發展出文字詩 的內容。這首詩除了能欣賞一篇有趣的童詩之外，還能讓人體驗中國文字可拆解、
組合、拼湊的特性與奧妙。滄浪在《漢字的魅力》中認為：
漢字以其獨特的魅力，成為了中華文明的載體和基礎。它是民族文化的化石，
是華夏歷史的記錄者，是前人智慧的結晶，是有著鮮活生命的「你」、「我」、
「他」。在我們的方塊字中潛藏著豐富的審美和詩意，有著深厚的文化意蘊，
有著獨特的文化魅力……47
詩人運用中國文字獨特的特性與魅力，以文字為發想的素材，創造出屬於文字 詩獨有的詩情風韻，更加豐富了童詩的內涵。
一、 林世仁的文字詩
林世仁在2017 年 2 月到 2017 年 7 月中，連續出版了三本「字的小詩」系列 詩集。第一本《字字小宇宙》，收錄了58 首文字詩，分成八大單元，58 個主題字。
第二本《字字看心情》，共有57 首文字詩，分成七大單元，57 個主題字。第三本
《字字有意思》，則有59 首文字詩，分成五大單元，59 個主題字。
「字的小詩」系列詩集，大部分取材於生活中常用的文字，藉由字形、字 義 的觀察與聯想，創作出一首首屬於中國文字特有的字的小詩。這系列的文字詩，不 論是在詩的「形式」或「風格」，皆不同於以往的「童話詩」及「圖象詩」。林世仁 在《字字小宇宙》的自序中表示：
47 滄浪，《漢字的魅力》，遠足文化，2011 年，頁 12。
二〇〇三、四年，我在構思圖象詩《文字森林海》時，開始對中國文字產生 了濃厚興趣。以前害怕的文字學，忽然像川劇變臉一樣，變成了有趣、好玩 的遊戲。48
雖然形式、風格異於往常的童詩，但「字的小詩」系列的啟蒙，可說源自於圖 象詩的構思。因此，圖象詩與文字詩乍看之下並無相關，仔細深究仍可發現兩者之 間與文字的關聯性。關於文字詩，林世仁有其個人的觀點和感受：
老祖宗在形音義上的創意和有趣故事，成了我徜徉、留戀的祕密花園……我 想保留寫詩的感性與自在，讓它們歡歡喜喜的自然生成。49
從這段敘述，可以看出林世仁對於文字詩的想法和創作觀。中國文字的美與趣 味，成為林世仁流連忘返的祕密花園。這些文字如同花園裡的花草樹木，繁花似錦、
綠意盎然。林世仁猶如園藝家，將他們加以設計擺放，再稍加修飾，最後形成一座 令人激賞的花園裝置藝術。
下列由研究者依照林世仁「字的小詩」系列出版順序，一一介紹、探究林世仁 的文字詩。
（一）字的小詩 1《字字小宇宙》
字的小詩1《字字小宇宙》這本書，依照字的特性分成八大單元，分別為：「向 大自然借來的字」、「字的生物課」、「叩叩叩誰在家裡」、「門裡藏什麼」、「熱呼呼的 字」、「文字疊疊樂」、「雙胞胎的字」、「一不小心就認錯的字」。林世仁在《字字小 宇宙》的自序裡提及：
48 林世仁，《字字小宇宙》，台北：國語日報，2017 年，自序。
49 林世仁，《字字小宇宙》，台北：國語日報，2017 年，自序。
大多時候，我由字的拆解中去尋找趣味，有時候則從字的形狀去聯想，或由 字的感覺去為它提味。這些詩的聯想，未必符合造字的本義，卻有遊戲的趣 味。透過這些詩，我嘗試打開字的想像空間，為文字注入創意的能量，讓小 朋友發現：哇，原來文字這麼好玩，一個字就藏著一個心情、一種想像、一 個故事。50
林世仁認為：每一個文字都有自己的心情與故事，只要發揮想像力，將創意放 進文字裡，不一定要拘泥於造字的本義，創作作品會有更多的趣味與想像空間。
這本文字詩集裡，有許多文字詩是由字的形象衍生而出，例如「旦」、「日」、
「月」、「山」、「水」、「米」、「羊」……等。〈旦〉是這一本書的第一首詩：
〈旦〉
太陽在溜滑板嗎？
他想遛去哪裡玩呢？
太陽在量體重嗎？
哇，一看就是太胖了啊！
還是－有人想把太陽放上拖車，
悄悄從太陽系裡偷走？
嘻嘻，都不是啦！
太陽是從海平線上 跳出來，跟世界打招呼 「哈囉，早安!」
50 林世仁，《字字小宇宙》，台北：國語日報，2017 年，自序。
陳正治在《有趣的中國文字》中說過：「古人創造文字，也曾依據天上的太陽、
月亮及地上的山、水等物體的輪廓，畫出它們的形狀來。」51〈旦〉這個字，是由
「日」加上「一」所組成。「日」即是太陽，而下面的「一」呢？林世仁運用其豐 富的想像力，利用「一」字的外型，將它幻想成滑板、體重機，還有拖車。直到最 後詩人才公布謎底，原來是太陽從海平線上出來向世界打招呼。
林世仁還利用文字對稱的特點與外貌形體，編寫出許多形象鮮明、充滿視覺效 果的文字詩。像是在「字的生物課」單元中的〈米〉，和「雙胞胎的字」單元中的
〈出〉這兩首詩：
〈米〉
教徒說：「這是會發光的十字架，
最聖潔！」
畫家說：「這是天上的星光，
最美麗！」
小弟弟說：「這是仙女棒的煙火，
最好玩！」
小雞說：「都不是啦！
這是一粒米，被我一啄，
往四面八方爆開來的樣子!」
51 陳正治，《有趣的中國文字》，台北：國語日報，2000 年，頁 93。
〈出〉
是兩座山疊在一起嗎？
它們在玩疊羅漢？
還是騎馬打仗？
是一隻青蛙嗎？
手往前，腳往前，
牠想跳去哪裡呢？
是一架新型的戰鬥機嗎？
機翼往上翹，尾翼往上翹 它是不是想一飛沖天？
還是一個懸絲傀儡？
一屁股坐在地上，
手往上，腳往上，
仰起身來伸懶腰？
「米」這個字上下、左右對稱，字的本身有向外放射的線條，很像一個符號，
具有圖畫效果。瑞典漢學家林西莉在《漢字的故事》裡曾提問：「米」字非常清楚，
但我們看到的是什麼東西呢？「是一個圖像。」高本漢輕巧地說。不錯，然而是什 麼東西的圖像？「穀粒。」《說文解字》說，「是穀子。」52而在這首詩裡，教徒
52 林西莉，《漢字的故事》，台北：貓頭鷹，2006 年，頁 155。
把它當作會發光的十字架；畫家把它當作天上的星光；小弟弟把它當作仙女棒的煙 火；而小雞則是認為：它是被小雞一啄後，往四面八方爆開的樣子。這些描述，都 是依照「米」這個字本身的字體形象聯想而成。
「出」這個字由兩個「山」字上下相疊組成，因此，一開始，林世仁便問：是 兩座山疊在一起嗎？╱它們在玩疊羅漢？╱還是騎馬打仗？接著，利用「出」本身 的外型構造，聯想出許多的可能性，像是：青蛙、戰鬥機，還有懸絲傀儡等這些具 象的物體。讓一個個文字鮮活了起來，使一個個文字具有獨特的個性，以及屬於自 己的故事。竺家寧在《中國的語言和文字》提出：
和拼音文字比起來，漢字還具有圖形識別的特性。漢字的筆畫較多，從識別 模式的立場，筆畫越複雜的字，越容易辨認。那些只表音不表意的字母，對 小孩來說很難記住。關鍵在於漢字具有圖形效果，從視覺上考慮，正如圖畫
和拼音文字比起來，漢字還具有圖形識別的特性。漢字的筆畫較多，從識別 模式的立場，筆畫越複雜的字，越容易辨認。那些只表音不表意的字母，對 小孩來說很難記住。關鍵在於漢字具有圖形效果，從視覺上考慮，正如圖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