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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情調的轉化

第四章 張大復的諷世之病與轉化

第二節 生命情調的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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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復自言,是個無用之人,雖不為世所容,他仍不肯稍減自己的直傲之氣,

病成了他人生中的「最後一道防線」103。狂躁不安,是他的病,亦是他內心的焦 灼與憤懑。

第二節 生命情調的轉化

特別是明代,「離經叛道的人物成為新的典型,放蕩不羈的文人領導著社會 的時尚」104,日本學者川合三康指出,士大夫形象隨著時代的遞嬗演進而多樣化 起來,這種情形尤以明代為甚。費振鐘說得更直接:這是一個「產生異人的時 代」105。這般才稟性格的特異,更主要的是指他們處身在價值淪落的時代條件中,

精神的失範和生存的無序,以及由此造成的生命狀態的自我扭曲與分裂。這也 說出了許多士子之所以在此能堅守節操,不為現實消磨殆盡,正因其內在已然 產生「轉化」106:以一種正面而積極的心態來看待種種不順遂,並創造出異於世 俗的精神面相,讓自我從變態世局中超逸而出。他們高舉重情貴我的旗幟,顛 覆經典、嘲諷時局,展現各種怪誕奇情,自嘲為瘦人、畸人、癖人、痴人或狂 人,不惜自殘、自虐、自悼、自唱輓歌……,並以種種「正言若反」的詭辭言 說,與外在亟速崩壞的「世變」107相抗衡。

張大復借諷世之病所呈現的種種悖離常軌的行徑,也是反映強烈的自我覺 醒色彩,與深沉的悲劇意識,一方面以「病窮」、「病傲」、「病戇」、「病 躁」的姿態遺世獨立,另一方面又以狂妄的個體生命去抗衡外在社會對人性的 扼殺與衝擊。

一、 卸下傳統陎貌

張大復描繪出被十一種疾病纏身的自我,眾我在執筆之我的觀照中此起彼

103 費振鐘著,《墮落時代――明代文人的集體墮落》,頁 79。

104 川合康三著,蔡毅譯,《中國的自傳文學》(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9 年),頁 206。

105 費振鐘著,《墮落時代──明代文人的集體墮落》,頁 191。

106 林宜蓉指出,此內在的「轉化」機制,大抵如《孟子》論「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之義,蓋「困 阨適足以淬煉奇才」的心態來看待種種不順遂,這也讓這些居處蹇險顛阨之場域的士子,能夠 在困境中擁有強大的支撐力量。林宜蓉,〈不入城之旅:明清之際遺民徐枋的身分認同與生命 安頓〉,頁 75。

107 關於「世變」,吳宏一指出其有二義:一為,江山易主、朝代更替。一為,世風丕變,亦即 政治環境與社會風氣產生了大變化。此二者亦互相關係,互相限制。吳宏一,〈清代世變中的文 學世界〉,收於李豐楙主編《第三屆國際漢學會議論文集:文學、文化與世變》(臺北:中央研 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2002 年),頁 6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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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多音喧譁;多重「我」的對話演出,與多方「我」的介入,提供了生命不 同聲音的複雜理解108,也形塑了一個揮去傳統面貌的我。

萬曆四十二年(1614)新春,張大復回首十年歲月,書寫心中最深刻的印 象:

言念曩昔,感茲舊笥,筆墨如新,日紀可述。甲辰開卷,註子女婚嫁之 期。乙巳空文,垂海虞顧李之號。丙午失恃于蘐庭,何知歲月。丁未剖 書于雙鯉,獨紀南昌。戊申大雨如澍,頄蝦襍處之災,為之兆也。己酉 好賦閒情,有美蕣花之詠,樂忘死矣。庚戌珠沈掌上,誰能對景不傷心。

辛亥茶鬭却人,喜聽搊彈邀夜月。壬子之歡會,合尊促坐者十二人,寧 知豆寇花先埋塵土。癸丑之索居,冷醉閒吟者如帄日,不亯却林項且欲 離群。淚灑空花燈寂寂,游魂昨夢漏沈沈,紫豔離披霂雨洗。來香獨膩,

烏衣嚄唶。麥風吹貣燕將雛,自喜門前息交人。傳簾外,賽會神,陎自 新。衣冠禮樂,日增其舊,民情漸減。狂歌醉舞,窡失其初,何人能故 貧病老;敢亯十年,閱世彌窮丙庚癸,那堪三痛。感時序之無情,悲週 甲而猶載。109

在里社迎神賽會的狂歡氛圍中,張大復離群索居,拿出舊笥中筆墨如新的日紀 翻閱,撫今追昔之嘆油然而起。從五十一歲到六十歲,十年的歲月中,歷經子 女婚嫁之喜、水災之難、宴飲聽曲之閒,乃至喪母、喪女、喪弟之痛。內心的 深沉悲痛可知。「衣冠禮樂,日增其舊」、「民情漸減,狂歌醉舞,浸失其初」,

不堪回首的往事與末世之痛的處境,更讓他陷入無可自抑的孤絕感。「貧病老」

的自我比況,並未讓他對生命厭離,反而讓他淬煉出藏身守志的智慧;轉化為

「病居士」之姿,重新面對繼起的生命。鄉里教諭沈應奎在《聞雁齋筆談》卷 首〈病居士筆談小引〉中,援引《莊子‧天下》篇:「天下為沈濁,不可與莊語」

說明張大復著書意趣。云:

惜乎奇男子之為病居士也,有如曰此病居士之談也,則談何容易,談何容 易。噫嘻!濁世庸庸,難與莊語,南華氏蓋言之矣。110

108 毛文芳指出,這個多音競爭的場域生成,來自於一種心理需求:傳主真誠地講一些即使令人 輕蔑的事情,而期望讀者耳朵聽到的是讚美。當說話人(書寫者)努力去重現他的過往時,心 裡涉及兩個冀望:再現與創造,說話人努力再現個人歷史,但並非記錄「赤裸的事實」而已,

同時亦企求創造一個理想的自我形象。毛文芳,〈自我認同的困惑─明清文人自題像贊初探〉,

收入彰化師大國文系主編《「中國詩學會議」學術會議論文集》(臺北:萬卷樓,2002 年 12 月),

頁 151-157。

109 張大復,《梅花草堂筆談》卷 5〈里社〉,頁 89。

110 沈應奎,《聞雁齋筆談》卷首,〈病居士筆談小引〉收入(《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冊 104), 卷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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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正如莊子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來清滌人心,導向忘己忘 我,逍遙自適的人生。

「病居士」被自覺而有意識的凝塑,成為個人的生命圖像。明顯看出他試 圖將自我的生命活動抽離傳統世俗場域,是以,在其對病體的「紀實」與「諷喻」

之文字背後,不只反映了張大復壓抑、扭曲且孤獨的內在情緒,亦且映射出主 體與外在社會嚴重邊緣化的難堪處境。

謂居士曰:子病奈何?居士曰:固也!吾聞之師,造化勞我以生,佚我 以老,息我以死,我未老而化物者且息我,我則幸矣,又何病焉?111

〈病居士自傳〉終以自稱無病收場。「病居士」形像的重塑,明顯已非記錄「赤 裸的事實」而已,同時亦企求創造另一個理想的自我。

二、 「病居士」之姿的再現

「病居士」本就是由來已久的文化符號,此一名號源自《維摩詰經》中示疾 以現無常的維摩詰居士。王維,字摩詰,由其取「摩詰」為字,即可窺知其對 維摩詰居士的心儀神契。在其詩〈胡居士臥病遺米因贈〉及〈與胡士皆病寄此 詩兼示學人二首〉之第一首,都顯示受到《維摩詰經》示病說法的啟發。

還如病居士,唯置一牀眠。112

證無生忍,造不二門,住不可思議解脫,莫極於《維摩詰經》。113

白居易在詩中每每以維摩詰自況,其詩中,更體現了自身蹈行了維摩詰自由自 在出入禪凡的生活方式。 晚明馮夢禎早年也曾自號「病居士」114。張大復自號

「病居士」,明顯受到源自《維摩詰經》中入世修行之「居士佛教」觀念的影響。

病居士曰:以予所睹憶如此,蓋不無質文之代矣。香山有言:「若學多情 尋往事,人間何處不傷神。」有味哉其言之也。115

111 張大復,《梅花草堂集》,卷 5〈病居士自傳〉,頁 413。

112 白居易著,朱金城箋校,《白居易集箋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年)卷 23,頁 1553。

113 引自白居易著,朱金城箋校,《白居易集箋校》卷 69〈蘇州重玄寺法華院石壁經碑文〉,頁 3702。

114《天台四教儀》卷首〈刻天台四教儀引〉署名「壬午春佛歡喜日病居士馮夢禎譔」,作於萬曆 十年(1582),高麗諦觀錄,《天台四教儀》,收入《大正藏》,冊 46,頁 774。

115 張大復,《梅花草堂筆談》卷 8〈睹憶〉,頁 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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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尋往事,徒增神傷,何足眷戀?

病居士曰:……俯仰之間,已為陳跡。豈浮屠人善幻,而人者戀戀耶?

悲夫。116

「俯仰之間,已為陳跡」,人事變遷,如浮雲蒼狗,若猶依戀不捨,不亦悲夫。

張大復儼然已展開了一個嶄新主體的「觀視機制」與「觀視位置」117,開啟了迥 異於過往生命的追尋與情感認同。

三、 價值觀的檢視

剖析一己之病痛,也借病喻志,展現了自己不同於世俗的人生志趣。雖是 同一個時間下的觀想,卻始終有個自我觀看的嘲謔基調,由初始觀看自身形貌、

病態開始,既而對個人處世、修行的深切省察,試圖透過反反覆覆、自我質疑、

自我否定的方式,尋求自我價值觀的重新定位。

(一) 自悼與重生

人生並未因病而廢,透過病態的陳述,張大復借之展示個人自我面目,並 將自我和一般儒生作區隔。118這樣的文學體式與表達內容,與晚明「自悼文學」

119之代表作如徐渭的〈自為墓誌銘〉等,實有異曲同工之趣,皆適足以反映當時 文人世情「怪誕」的特色。

賤而懶且直,故憚貴交似傲,與眾處不免袒禔似玩,人多病之。然傲與 玩,亦終不得其情也。120

徐渭之「賤而懶且直」,及「似傲」、「似玩」般玩世不恭的處世態度,皆為世 人眼中之「病」,亦是世人「不得其情」之「病」。張大復有同病相憐之苦:

116 同上註,卷 8〈陳跡〉,頁 159。

117 鄭文惠,〈後遺民時間 / 地理政治學:溥心畬台灣風物之文化敘事篇名〉,《臺灣文學研究集 刊》第 13 期(2013 年 2 月),頁 31。

118 李明儒,《「不必顯微,但務闡幽」──張大復的傳記書寫》(臺北:臺大中文研究所,2009 年),

頁 124。

119 黃惠菁,〈覓死與聊生的自我掙扎 / 晚明士人「自悼文學」所反映的世情文化〉,收入余崇生 主編《閱讀明清:明清文學的文化探索》(臺北:萬卷樓,2013 年),頁 234。

120 徐渭,〈自為墓誌銘〉,《徐渭集》(北京:中華書局,1999)冊 3,頁 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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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病廢,便有一二眉眼之傷,匿影避之,其游如昨者,較然不欺矣。邇

來氣衰神憒,每臨流對鏡,輒欲自掩其貌,奈何以此僕僕向人?121 張大復的「病廢」面目,張岱的自嘲「為廢物」122,徐渭的「傲」、「玩」,都充

滿生逢末世、才無可用的鬱積,及藉佯狂或玩是寄寓個人千萬般的無奈。123這 些產生自晚明混濁黯淡之時空背景的「自悼文學」,表面上看似否定自己的存

滿生逢末世、才無可用的鬱積,及藉佯狂或玩是寄寓個人千萬般的無奈。123這 些產生自晚明混濁黯淡之時空背景的「自悼文學」,表面上看似否定自己的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