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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居士的諷世之病

第四章 張大復的諷世之病與轉化

第一節 病居士的諷世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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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張大復的諷世之病與轉化

張大復「病下血」、「病悸」、「病腎水竭」,是身體疾病上的痛苦,亦隱喻了 個人生命經驗的檢討。至於「病窮」、「病傲」、「病戇」、「病躁」,則似是張大復 借以勾勒出自身負面情緒與歧異社會角色的「諷世之病」。「諷世之病」的表述,

不只是反諷所處之病態社會,其核心思想更和大歷史、大時代緊密呼應,承襲 了李卓吾「童心說」,湯顯祖、袁宏道和馮夢龍等人之標舉「真」、「情」,所形 成的一種心靈再造工作。換言之,「窮」、「傲」、「戇」、「躁」,是張大復的「諷 世之病」,是張大復在末世中尋求精神自由的自我重建,也映射出其主體與外在 社會嚴重邊緣化的處境。

第一節 病居士的諷世之病

「病窮」、「病傲」、「病戇」、「病躁」是自況與世相違,扞格不入的諷世之病;

「病」名的標舉,是對病態社會的反諷,更重現了自身於此病態社會中蛻變而 出的再造形象。

一、 病窮

「病窮」是張大復自述的第一個「非病之病」,脫離了醫學上的疾病概念,

反而更像是標舉出自身生命在末世中的無可奈何:

祖父產粗足自給,所得脩脯常中上,又無貧乏施與及為人報讎或藏亡破 產之事,往往病窮。1

張大復自詡有粗足自給之祖產,所得有中上之脩脯,又自省無貧乏施與及為人 報讎或藏亡破產之事,但卻淪落至「往往病窮」的潦倒命運。對導致自身「病 窮」原因的述寫,呈現出不對稱之因果關係:表面上,彷彿在控訴著:為何偏 偏是我?實則對晚明「巨變下之士風」2有著深切的反諷。

(一) 與俗世的相違

1 張大復,《梅花草堂集》,收入(《續修四庫全書》冊 1380)卷 5〈病居士〉,頁 413。

2 趙雲杰指出,明末是歷史上一個特殊的時代,不僅僅是它具有改朝換代的動盪內容,「這一時 期商品經濟迅速發展並且出現了資本主義萌芽,中國正由傳統的封建社會向近代社會轉型。」

社會的巨變,導致士風亦遭到了被扼殺的命運。《淺析明末社會巨變與士風特徵》(石家莊:河 北師範大學碩士論文,2010 年),頁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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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復脫離舉業功名之途,以生員身分守貧終老,一生都未得志,「病窮」

是窘境的自況:

吾家藏榻甚多,獨晉唐小楷、褚河南夫子廟碑、麻姑以壇記,識者禒為 江南甲品,傳寶百二十年,今皆失之,吾雙眼祟之也。偶閱《輟耕錄》, 見陶九成《淳化榻記略》,追憶前事,紀之。3

家藏傳寶百二十年,今皆失之,「吾雙眼崇之也」。治療目疾的過程,讓張大復 幾乎傾家盪產。〈亡弟世長行略〉中所提及之「世長儥產質錢為予祈視」4,寫出 了兄弟間相互扶持的情誼,也寫出家人為祈療其目疾而儥產質錢的窘迫。〈病居 士〉一文中「貰米養其老母,或貸之友而久而負之」的拮据自況,並非言過其 實。

「不復作全人想」5的目疾,讓張大復黯然揮別舉業功名之途;其治病過程,

讓其「不免為鐵鞋道人所紿,床頭金殆盡」,陷入囊空的窘境。「怦怦若墜」的 病悸,則讓張大復反思既似「奴」,又為「俗」之種種羞惡心情,也讓他揮別「為 俗寫作」的營生之路。

(二) 孜貧樂道的文人風骨

張大復〈談藝錄序〉,直指肺熱促使他棄離舉業:

又賦性煩紆,火升肺旺,其或至之,而格于喉舌之乾焦,不欲重傷其性 命之情,決然舍去者,此予所以終不至耳。6

自言易於煩躁的個性,讓其身受肺熱之苦,甚至傷及性命;殘敗的病體逼著張 大復違棄舉業,選擇脫離傳統文士入仕之途,重新找尋自我人生定位,云:

睡庺兩孫文序云:時文者7,攫時之物耳。髻之高下,眉之廣纖,娼者之 笑顰,賈者之貴賤,朝更夕易,而不能以自主,且人亦走其便秀易與者

3 張大復,《梅花草堂筆談》卷 13〈淳化帖〉,頁 272。

4 張大復,《梅花草堂集》,收入(《續修四庫全書》,冊 1380)卷 10〈亡弟世長行略〉,頁 3 下 至 4 上。

5 張大復,《梅花草堂筆談》卷 5〈病眼〉,頁 99。

6 張大復,《梅花草堂集》,收入(《續修四庫全書》,冊 1380)卷 1〈談藝錄序〉,頁 308。

7 [明]顧炎武指出,因應舉業,「書坊所刻之義,謂之時文」,士人淪於「捨聖人之經典、先 儒之注疏與前代之史不讀,而讀所謂之時文。」《顧亭林詩文集》,(北京:中華書局,1983 年)

卷 1〈生員論〉,頁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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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迎世之心急,而獨行之思寡,豈惟舉業哉?8

張大復〈文章獨行〉中引湯睡庵之文,將科舉應試時文,視為「娼者之笑顰、

賈者之貴賤」,終而稱病求去,也是對時文之厭離。張大復不屑奔競、不以仕進 累心,返回本來真面目,選擇了守貧終老的獨行命運:

得元昭書,多自悔。一悔不知養身,故病;一悔不知治生,故貧;一悔 不知讀書,故無成立,受此途窮之苦。9

「病」因不知養身,「貧」因不知治生,既病且貧,自嘲此乃淪落至「途窮之苦」

的兩大因素。不諱言「病窮」,可以說是或諧謔嘲諷、或自我批判,誠如張岱之 自嘲:「故稱之以富貴人可,稱之以貧賤人亦可」10,亦如徐渭之自況:「五十 八年貧賤身,何曾妄念洛陽春?」11寫出真實處境,也寫出了一個在變局中安貧 樂道的文人風骨。在他們的身上,似乎可以嗅到一種孤芳自賞,不隨人俯仰的 高貴節操。

遠之有望易,近之不厭難;貧賤不移易,富貴不淫難。12

貧賤不改操守易,富貴不淫難。在人欲橫流的晚明社會,張大復選擇了安貧與 樂天知命。

昨晤夏士琰,將詣江上求試……,予獨異其冒暑飿驅,了不以為病也。

深山松柏,淩冬愈茂;汀蒲岸柳,未秋而零。志與氣,天與人,豈可強 哉?13

將夏士琰將詣江上求試之行,喻之為「冒暑馳驅」之異行。功名仕進與退隱自 適的人生,殊途異趣,若深山松柏、汀蒲岸柳,皆是依一己之志,各擇所處。

「夏死之人,不日而腐。今吾喘喘之形,所爭不能尺寸矣,危哉,危哉。」

14盛暑中之自處之道,「便當脫巾疊蹠,勿令筋骨楚。」15舉業仕途,成了重傷其

8 張大復,《梅花草堂筆談》卷 5〈文章獨行〉,頁 105。

9 張大復,《梅花草堂筆談》卷 7〈元昭書〉,頁 139。

10 夏咸淳點校,張岱著,《張岱詩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年)卷 5〈自為墓誌銘〉,

頁 294。

11 徐渭,《徐渭集》,(北京:中華書局,2003 年)冊 2,〈牡丹〉其一,頁 396-397。

12 張大復,《梅花草堂筆談》卷 12〈難易〉,頁 254。

13

同上註,卷 8〈冒暑〉,頁 156。

14 同上註,卷 4〈元神〉,頁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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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命的病因,是以決然舍去,不復妄求。

飲酒未必醉,倚梧便長吟。涼風吹芋衣,逍遙開我襟。朝朝白雲飛,飛 彼高山岑。敹敹孤禽還,想在中樹林。白雲共飛項,孰知浮與沉。朝朝 復敹敹,孰知古與今。16

一日偶得王伯欽《倚梧吟》,追想故人風味,遂不成寢。笑看他人「冒暑馳驅」

趕考應試,張大復選擇的是「涼風吹芋衣,逍遙開我襟」,離棄仕途,得以率性 自適,一如魏晉名士的生活,也成就出一己獨特的文人美學。

1. 孜貧獨行

在農作歉收的荒年中,張大復亦能保持從容自在的生活情調:

每日但吃陳米粥六甌,渴則煮綠豆湯飲之。煮豆法,俟一二沸後,取粥 器之淨者,濾去其殼,存實煎化,少許蜜和之。除煩解渴,極與神氣相 宜。水鄉多芡,稚女日剖其實升許,以佐午前後寂寞。兒子命倩錄香山 絕句百餘章,時一歌之。吾意中事,無所不能。寫此亦夏秋間度荒之一 適也。17

陳米粥除煩,綠豆湯解渴,時而吟唱香山絕句,「吾意中事,無所不能」,雖在 窘迫的困境中,張大復找尋到個性自主與生命安適。他自嘆一生:「在貧之日長,

老去之年促,吾每不堪其憂,未信不改其樂。」18生活的拮据,曾讓張大復不堪 其憂,一度動搖心志,〈貧人不樂〉中,他對處貧之道有了一番自我的獨到心得:

看來貧人不樂,只是不能行其念。如乍見孺子入井之類,開眼見得,側 耳聽得,畢竟無能下手付之,無可奈何也。何得樂人?不得樂則必感慨 於所處之地,縱不怨天,亦頇自怨,故曰貧而無怨難。貧人不能行其念,

而自謂於心無怨者,吾見亦罕矣。聖人念頭緊,當下行得一尺,決不更 留一寸,所以樂,所以無怨,又何疑哉?年來空囊羞澀,常無半錢,及 至冺害切身處,亦常有百千萬錢之用。如是,則亦可以盡行其念。而有 不然者,得毋念頭不緊之故歟。曹孟德言,二十五六時為頓丘令,至今 思之所為,都無悔於心。此與聖賢念頭何遠?吾欲拯一離母之子,貣念

15 張大復,《梅花草堂筆談》,卷 8〈盛暑〉,頁 156。

16 同上註,卷 3〈王伯欽〉,頁 48。

17同上註,卷 3〈度荒〉,頁 58。

18 同上註,卷 12〈清貧〉,頁 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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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日而不遂。雖曰貧故,究竟未有切身之念也。今亡矣,悔何及乎?19 苟能「盡行其念」,雖貧人亦樂;貧人之所以不樂,如乍見孺子入井,卻無能下 手拯救以「行其念」,儒家的理念,成為文人安身立命的憑藉。聖人能安貧樂道,

在於其「念頭緊」,當下行得一尺,決不更留一寸,所以能樂,所以能無怨,所 以能不疑其心志,皆在於此。

樊侯作旌孝匾,貽孺和,孺和懇辭之。父云:「辭者君德,旌者吾位,正 不相妨。」孺和囑主行者默遣人攜以歸。予謂孺和之孝宜旌,旌宜辭。

辭之不得,宜默攜以歸。此舉固恰中節耳。人生孙內,豈獨惡不可縱為,

即善亦不可顯為。至於年老居貧,尤宜退縮。節省一事,免見一人,其 益無量。薛文清公曰:「洗心退藏於密;以約失之者鮮矣。老少若能奉行,

大地齊成佛道。」20

托志簡遠、固窮自完,吾決不如王孺和。21

《崑山人物傳》中,張大復譽為「故王右丞、米南宮之流」,「孝直可為曾參」22 的王孺和,可說是張大復居貧固窮的取法典範。張大復雖然失意,其實「仍懷 有強烈的儒家精神」23,是以不似當時的山人般積極地周旋於權貴之間,也不逆 心作應酬之文。他雖哀嘆「貧人不樂」,自言「不如王孺和」,卻仍懷有一份固 窮之志與不隨波逐流的氣節。

《崑新兩縣續修合志.文苑》言及,張大復雖曾遊京師,然「不屑曳裾侯門,

遂引去。」24 〈病暑〉中,張大復描繪了雖生計拮据,卻樂而忘憂、不改其志 的生活情況:

缾儲嘗恥,黃口嗷嗷,計算米鹽,朝支敹詘。寧有好懷,消此永日。然

缾儲嘗恥,黃口嗷嗷,計算米鹽,朝支敹詘。寧有好懷,消此永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