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結

二十世紀初《你往何處去》有兩個中譯本，跟歐美譯本相隔二十多年了，也 比首部日文譯本晚了十年了，這兩個譯本一直再版到一九八〇年代才有其他譯本 可以跟它們比了。兩個譯本有什麽差異？

很明顯，費明君版本比徐炳昶、喬曾劬版來的完整，而且閲讀起來比較通順。

Kozakiewicz 版刪掉了許多細節，導致徐喬版的簡略，這些細節被木村毅保留，

同時保留在費明君版本裡。譬如這一段，敍述 Winicjusz 因爲找不到 Ligia 而着 急，等不到Chilon 來報告尋找進度，終於來報告成功了：

徐炳昶：基隆有彀長的時候沒有出現，維尼胥止能想著他。一天他來了……

答道：「是在那裡，貴人」（徐炳昶，1966，頁 89）

費明君：「但是，紀洛又在相當的時期中沒有出現，維尼西阿斯對於他的不 來，全然不知道怎樣的加以解釋才好。他祇能自己空空洞洞的反復思考，

如果要他獲得確實的成功，尋找就自然非得徐徐地進行不可。血氣旺盛而 又偏執的他底本性，並不肯在這種批判的聲音之前折服。所謂束手的毫不 做什麽事情地等候，是和他底性質全然相反的，從任何一條路上來説，終 究是難以忍耐的。」（靜山，1967，頁 195-198）

接下來費明君再用三十五行的篇幅敍述Winicjusz 的苦惱等待，終於等到 Chilon 的來臨。以上的段落，原文也花了兩頁的篇幅才表達完，讓讀者同情 Winicjusz 便跟著他着急尋找女人，甚至Chilon 拿到了錢之後是否再度出現，Kozakiewicz

將這一段改成一句話，第二句話已經讀到Chilon 出現了，報告找到 Ligia 的過程 與結果，這樣影響到閲讀效果。木村毅沒有刪掉這種敍述，因此費明君的讀者讀 得到這些描述。法文刪掉的篇幅過多。兩本中譯文之間的差異是中介語言產生的 ， 因此分析《你往何處去》譯本一定需要跟著中介語言版一起分析。

儘管如此，就是徐喬譯本，因爲出版於商務印書館這家主流出版社，在中國 和臺灣兩邊變成再版較多的譯文。兩本共同面臨早期譯本所面臨的問題，也就是 説，所依賴的轉譯本不見得可靠，而相關的資料極少，如果遇到像《你往何處去》

這種以波蘭文寫作的古羅馬題材小説，就無法充分表達書的涵義。

4 一九八〇年代譯本

4.1 侍桁譯本

韓侍桁（1908-1987），原名韓雲浦，著名翻譯家，於一九八〇年翻譯《你往 何處去》，是他唯一的波蘭文學譯作。不會波蘭文的侍桁應該使用英文版轉譯的。

筆者使用的上海譯文出版社二〇〇一年版本寫著：「本書根據Jeremiah Curtin 的 英譯本，Little，Brown，and Company， Boston，1898 年版，並參照 Zamenhov 的世界語譯本譯出」（侍桁，2001，版權頁）。Jeremiah Curtin 就是在第二章裡 所介紹的被授予版權的美國譯者寇丁，「Zamenhov」卻指的 Lidia Zamenhof

（1904-1942），世界語創造者 Ludwik Zamenhof 的女兒。Lidia Zamenhof 童年 學會世界語，自少年起從事世界語翻譯，積極推廣世界語，在父親死亡之後，成 爲主要是介於推廣者之一。其一九三三年初版《Quo Vadis? Romano el la tempo de Nero》是波蘭文直譯本⁸。章節總數為七十四章加「epilogo」（尾聲）一章，

如同原文一樣。

侍桁譯作不久之後在臺灣出現。只不過，在臺灣出版時，從來沒有註明侍桁 的原名。一九八三年遠景出版社出版的《你往何處去》，譯者名字欄寫著「顏正 儀譯」，就是侍桁的譯本。自一九八〇年起，這個版本在遠景各個「世界文學著 作」系列而一直再版到一九九二年。臺灣「顏正儀」這個假名版本很有特色。此 書有導讀，但沒有譯序；再者，只有遠景出版社出版了侍桁譯本。這是中文文字 最流暢的《你往何處去》，最好看的譯本，文字跟它本相比，似乎很整齊，内文 裡面為純中文，也因此裡面沒有拉丁文字讓筆者猜測「原文」或「來源」是什麽。

歷史人物名字或其他複雜的地方有註解解釋釐清。整體而言，這個版本給希望接

8作者研究世界語的電子版，封面顯示「由Lydia Zamenof 翻譯自波蘭語，2002 年語言修訂（el la pola tradukis Lydia Zamenhof. Lingve reviziita en 2002）」。

觸諾貝爾文學作品的中文讀者非常正面第一印象。章節數量跟原作一樣：原文七 十四章加尾聲一章，侍桁的《你往何處去》七十五章，章數齊全。中國版本使用 中文數字，但臺灣遠景的章節使用阿拉伯數字，不太適合歷史小説的面貌。本書 在一九八〇年代出版於陳映真主編的「諾貝爾文學獎全集」系列，封面上有顯克 微支人像圖片及諾貝爾獎圖。出版社讓讀者覺得其很在意提供原汁原味的作品：

在第一頁特別註明：「根據瑞典學院編纂、諾貝爾基金會贊助發行的『諾貝爾文 學獎全集』各國版本編輯修訂而成」。書除了小説内文有顯克微支本人、其住居 及全家福等照片，得獎評語，頒獎辭，致答辭，「顯克微支及其作品」，「顯克微 支得獎經過」，「顯克微支作品年表」等章節部分。在「顯克微支及其作品」名叫

「喬治·亞伯·洛萊克」如此描述顯克微支的童年：「老家是一所雅致的莊園，坐落 在白楊樹夾道的車路盡頭，門前的台階爬滿常春藤……」（顏正儀，1994，頁 753）

以虛構浪漫懷舊的口氣敍述作家的童年住宅，忽略歷史事實：在十五歲搬到華沙 之前，顯克微支同家人四五次換過住址，事實不如浪漫豪宅的畫面。接著，那位 洛萊克先生繼續創造顯克微支人生的故事，將作家無財產的家庭描述成有幾個僕 人，愛請家教來等等的大富翁貴族家庭。一九九〇年代版本是「世界文學全集」

（世界文學哪有全集的可能）系列的一本，封面與小説毫無相關的，是夏卡爾

（Marc Chagall）的《Calvary》（各各地）繪畫。

侍桁版本有什麽特色？侍桁翻譯的顯克微支是轉譯版本中内文最完整的一本，

而中文版中是最好看的，閲讀最通順，流暢而符合自然的中文語氣，連小細節都 看得見細心的處理並流暢的表達，譬如：

侍桁：「健康嘛！……説不上」（顏正儀，1987，頁 6）

書華：「健康……不！」（環華，1994，頁 218）

與早期譯文比較，因爲侍桁使用的中介本比較完整，所以主方語言譯文也比較完 整，文字也比較流暢，這一點是譯者本人的才華。因此，與早期譯文比較似乎不 太公平。那如果將侍桁與波蘭文直譯兩個版本對比，會有什麽樣的效果？看看以 下的幾個例子，以下是Winicjusz 寫給 Ligia 的一封信：

例子一：

原文："Chcę, aby gdy otworzysz twoje śliczne oczy, o boska, list ten powiedział ci: dzień dobry! Dlatego dziś piszę, choć jutro cię zobaczę. Cezar pojutrze wyjeżdża do Ancjum i ja, eheu! muszę mu towarzyszyć. Wszak ci już powiedziałem, że nie posłuchać byłoby to narazić życie, a ja teraz nie miałbym odwagi umierać.（Sienkiewicz，2000，頁 224-225）

林洪亮：我希望當然你睜開你那雙美麗動人的眼睛時，我的仙女啊！這封 信便會向你說：早上好!正是爲了這一點我才給你寫著封信的，雖然我明天 就能看見你。皇帝後天就要到安提烏姆去，遺憾的是，我不得不陪同他去。

我已經對你說過，誰若是拒絕不去，誰就會遭到殺身之禍，然而我現在是 不想死的。（林洪亮，2013，頁 329）

張振輝：但願你睜開你那雙美麗動人的眼睛時，我的女神啊！這封信能夠 向你說一聲早上好！我正是爲了這個才給你寫信的，雖然我明天就能夠見 到你了。皇帝將於後天起程去安茨尤姆，遺憾的是，我不能不陪他去。我 已經告訴過你，抗旨不去要遭到殺身之禍，我現在是不想死的。（張振輝，

2000，頁 359）

侍桁：當你睜開你那美麗眼睛的時候，我願這封信向你道一聲：早安！雖 然明天我就能見到你，但是我還是要寫這封信。皇帝後天將去安修姆，而 我呢，唉！必須陪他前去。我已經跟你說過，不服從便要冒生命的危險，

而我目前沒有勇氣尋死。（顏正儀，1992，頁 398-399）

寇丁：When thou openest thy beautiful eyes, I wish this letter to say Good-day! to thee. Hence I write now, though I shall see thee tomorrow.

Cæ sar will go to Antium after to-morrow, —and I, eheu! must go with him. I have told thee already that not to obey would be to risk life—and at present I could not find courage to die.（Curtin，Project Gutenberg）

侍桁跟著寇丁保留Winicjusz 的寫作風格和口頭語，如：「eheu」（唉）等，張振 輝版本則將這個「唉」變成「遺憾的是」，這樣寫法是沒有必要。侍桁文筆比張 振輝自然，句子與句子之間轉折比較通順，張振輝的「……雖然我明天就能夠見 到你了。」這種轉折不符合中文的習慣。

再看另一個例子，敍述Petroniusz 自殺前寫給尼祿皇帝的信，裡面說出他數 年以來無法表達的意見：Petroniusz 認爲皇帝稱不上藝術家、大家僅因爲害怕而 讚 美 他 ，Petroniusz 用 非 常 諷 刺 的 方 式 侮 辱 皇 帝 ， 同 時 保 持 自 己 arbiter elegantiarum 風雅大師的作風。

例子二：

原文：Wiem, o cezarze, że wyglądasz z niecierpliwością mego przybycia

（……）Och, nie myśl, proszę, że mnie zraziło to, iżeś zabił matkę i żonę, i brata, iżeś spalił Rzym i wysłał do Erebu wszystkich uczciwych ludzi w twym państwie. Nie, mój prawnuku Kronosa. （……） Ale kaleczyć sobie

uszy jeszcze przez lata całe twoim śpiewem, widzieć twe domicjuszowskie cienkie nogi, miotane tańcem pirrejskim, słuchać twej gry, twej deklamacji i twoich poematów, biedny poeto z przedmieścia, oto co przewyższyło moje siły i wzbudziło do śmierci ochotę.（Sienkiewicz，2000，

頁414-415）

林洪亮：啊，陛下，我知道你正以焦急的心情等待著我的來到（……）你不 要以爲，你殺死母親、妻子和兄弟，你放火焚燒了羅馬，你把你的國中的 全部有德行的人都送進冥國，才使我感到憤慨，啊，不！克洛諾斯的後代 啊！（……）但是，多年以來聽你唱歌真把我的耳朵都聽出了繭子，看到你 用你那多米玆尤斯家生就的細腿跳希臘式舞蹈，還得聽你的演奏、你的朗 誦、你的長詩，你這個近郊的粗野詩人，那才是我所不能忍受的，那才使 我想死的原因。（林洪亮，2013，頁 620）

侍桁：皇帝呀，我知道你在不耐煩地等待著我的來訪（……）啊，我求求你，

不要設想因爲你殺了母親、妻子、兄弟，放火燒了羅馬，把你領土裡所有 誠實的人送往埃萊伯斯我就不開心了（……）但是好多年來聽陛下的吟唱以 致耳朵作痛，看陛下在兩條細腿上挺著多米修斯式的大肚子，旋轉不停地 戰舞，聽陛下的彈奏、朗誦、像三流詩人的拙劣辭句，那可真是我不願再 忍受的事情了，於是在我心裡激起了情願死掉的願望（顏正儀，1992，頁

不要設想因爲你殺了母親、妻子、兄弟，放火燒了羅馬，把你領土裡所有 誠實的人送往埃萊伯斯我就不開心了（……）但是好多年來聽陛下的吟唱以 致耳朵作痛，看陛下在兩條細腿上挺著多米修斯式的大肚子，旋轉不停地 戰舞，聽陛下的彈奏、朗誦、像三流詩人的拙劣辭句，那可真是我不願再 忍受的事情了，於是在我心裡激起了情願死掉的願望（顏正儀，199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