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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甲午戰爭詩之諷諭類型與詩史體現

第二節 .「詩史」體現

「詩史」觀念是中國詩歌史上一個重要的論述。「詩」、「史」二字原來各有 其獨立的意義。《說文》云:「詩,志也。」段注引〈毛詩序〉云:「詩者,志之 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說文》又云:「史,記事者也。」最早將二者 連稱「詩史」101,是晚唐孟棨《本事詩》裡指稱杜甫及其詩作:

杜逢祿山之難,流離隴蜀,畢陳於詩,推見至隱,殆無遺事,故當時號為 「詩史」。(高逸第三)102

這段話是附於探討李白「高逸」,其中透露晚唐學者對「詩史」與杜甫關聯性的 重要詩學觀念。所謂「詩史」,必須具備兩個條件:首先是「杜逢祿山之難,流 離隴蜀」,詩史的產生必須有一個特殊的時代為背景,安史之亂,是唐代由盛轉 衰的關鍵戰爭,杜甫在安史之亂中流離隴蜀,個人安危與國家存亡緊密相連,此 時所寫的詩歌自然流露出憂國憂民的情懷。其次,杜甫在寫作這些戰亂詩歌時,

「畢陳於詩,推見至隱,殆無遺事」,記錄了他流離隴蜀時的全部事情,沒有任 何遺漏。兩者缺一不可,構成「詩史」的內涵。孟棨認為杜甫能以詩歌記載當時 戰亂,無所闕遺,對詩歌存史的功用予以肯定。

孟棨代表晚唐士人對杜甫詩作提出「詩史」的評價,對後代詩學觀念的影響 很大。宋人對「詩史」觀念加以接受,從「詩史」之「史,記事者也」的面向,

加以詮釋杜甫詩史的內涵,並發揮儒家的詩教觀念。如臺灣學者陳文華所言:「『詩 史』概念的基本內涵是『敘事』,正因為詩歌能夠敘事和記錄歷史事件,宋人才 認為杜詩可以補唐史之闕,正唐史之誤。但這些仍是枝節問題,根本問題則在於 宋人重視詩歌的褒貶功能;而構成褒貶意識的內在原因,則來自作者肺腑之中的

『情性』。所以,『詩史』是『個人情懷與歷史事件之高度結合』……而『情性』

的內涵既為『誠』或『正』,進一步發展,便可指實為『忠愛』之精神。」103這 種忠愛精神,對於衰弱不堪的宋代,是具有鼓舞人心的作用,也難怪宋人對杜甫

「詩史」如此大力推崇。

101其實在孟棨之前,早已見詩、史連稱的現象。例如《宋書.謝靈運傳論》:「至於先士茂製,諷 高歷賞……並直舉胸情,非傍詩史」。此「詩史」據文脈,其意當為「徵事數典」。又如《南齊書.

王融傳》:「今經典遠被,詩史北流」。據文脈,此「詩史」當與「經典」意思相類。二者「詩史」

意思,與孟棨《本事詩》對「詩史」含意的認知不同。

102孟棨:《本事詩》,載丁福保輯:《歷代詩話續編》(北京:中華書局,1983 年),頁 15。

103參見陳文華:《杜甫傳記唐宋資料考辨.詩史》(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87 年),頁 257-258。

另外,龔鵬程也注意到「詩史」理論中的敘事問題,參見龔著:《詩史本色與妙悟》(臺北:臺灣 學生書局,1986 年),頁 23-24。陳平原也認為「敘事」為「詩史」重要的內涵。參見陳著:〈說

「詩史」-兼論中國詩歌的敘事功能〉,載《中國小說模式的轉變.附錄二》(北京:北京大學出 版社,2010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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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史」理論與明末清初遺民詩學的關係,可參見嚴志雄:Lawrence C.H.Yim,Qian Qianyis Theory of Shishi during the Ming-Qing Transition。

109陳寅恪〈復明運動〉一文指出:「《投筆集》諸詩,摹似少陵,入其堂奧,自不待言。且此集牧 齋詩中頗多軍國之關鍵,為其所身預者,與少陵詩僅為得諸遠道傳聞及追憶平居者有異。故就此 點而論,《投筆》一集實為明清之詩史,較杜陵尤勝一籌,乃三百年絕大著作也。」參見陳寅恪:

《柳如是列傳》(北京:三聯書店,2001 年),頁 1193。

110參見張暉:《中國「詩史」傳統》,頁 164-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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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所述,宋人與清人基本上是從「詩史」之「史,記事者也」的特色切入,

對杜甫「詩史」的內涵作廣泛的討論,詩和史之通合處為可以賦筆敘事與記錄時 事。明人則從「詩史」之「詩,志也」的本質切入,對宋人的「詩史」說作深入 的反省,強調詩歌雖可記載時事,但不能拋掉抒情言志,詩歌必須通過美刺、比 興手法來記載時事,目的仍是抒情言志。也就是說,詩與史有區分,也可以有通 合,區分之處在於史必須以事實為意義構成的條件,而詩卻不必然。而其通合處,

則在於史固然批判現實,而詩也可以批判現實,然必須通過委婉的美刺手法批判 現實。記錄事實是一種層次,穿透這一歷史事實,而顯出歷史的批判與意義,又 是一個層次。

經過以上的探討,「詩史」乃是以敘事的表現手法,記錄重大的歷史事件,

而又能透顯歷史的意義與批判。正因為詩與史都是敘事見義的創作活動,「詩史」

作者的判斷,又即是歷史的判斷,詩與史遂因此得到由形式以至內容意義同質性 的會通。可以說「詩史」一方面是紀錄詩人所見聞經歷的具有歷史意義的事件,

為後世保留史料;另一方面則是有意識地以歷史的眼光來看待詩人所處的時代,

試圖勾勒出一代興替之變。其特徵不外有二,一是「敘事記實」,二是「諷諭批 判」。

我們發現晚清詩人在「詩史」概念形成後,所創作的詩歌「指向題材的重大 性與風格的深沉濃鬱」111,尤其是「喚起吾國四千年之大夢,實自甲午一役始」

之甲午戰爭詩更是繼承杜甫以來的「詩史」精神,其中尤以黃遵憲與洪棄生兩位 甲午世代詩人的作品被後人推崇為「詩史」。梁啟超《飲冰室詩話》評黃遵憲的 詩為:「公度之詩,詩史也」。又錢仲聯《夢苕盫詩話》則評為:「(公度)撫時感 事之作,悲壯激越,傳之他年,足當詩史。」112另外,彭國棟《廣臺灣詩乘》稱 譽洪棄生的詩:「篇章之富,蓋為臺灣第一。其所為詩,多繫三臺掌故,自清末 政治設施,以逮臺灣前後之迹,日人橫暴之狀、民生疾苦之深,皆著於篇,信乎 不愧詩史」113。以下試著從「敘事記實」與「諷諭批判」二個特徵,對黃遵憲與 洪棄生的甲午戰爭詩,進行「詩史」體現的論述:

一、黃遵憲甲午戰紀之「詩史」體現

黃遵憲於光緒十七年六月,在英國倫敦史館寫下〈人境廬詩草自序〉宣稱:

「詩之外有事,詩之中有人」,其中「事」指的是現實的社會情狀,以及危急存 亡的國家局勢;「人」指的是作者有自己的批判觀點,不流於人云亦云。也就是

111詳參蔡英俊:〈詩歌與歷史:論詩史的歷史成分及其敘述的轉向〉,《清華中文學報》第三期

(2009.12),頁 239-272。

112錢仲聯:《夢苕庵詩話》。

113彭國棟編著:《廣臺灣詩乘》(南投:臺灣省文獻委員會,1946 年),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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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詩歌不僅要能敘事記實,更要能從敘事記實中透顯作者的情志。如何敘事記 實中透顯作者的情志?黃遵憲給出了具體方法:

以單行之神運排偶之體,取離騷樂府之神理而不襲其貌,用古文家伸縮離 合之法入詩。

所謂「以單行之神運排偶之體」,即不拘對仗聲律,力求完整表達自己的思想情 感,既不流於冗散,又不偏於麗整。這種方法多用於近體律詩中運用,一般稱此 類句法為流水對,即律詩中二聯的對仗,上句是因,下句是果,二句一氣連貫成 一完整詩意。「取離騷樂府之神理而不襲其貌」,是指繼承「感於哀樂,緣事而發」

與「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樂府精神,寄託諷諭之義。至於「用 古文家伸縮離合之法入詩」,則是借鑒宋人以文為詩的手法,或直敘,或逆敘,

或夾敘夾議等,以應付晚清層出不窮的題材變化。

基本上,黃遵憲是一個政治家、外交家,他最關切的是政治情勢的發展,他 是「餘事為詩,未嘗立志為詩人也」114。晚年他曾寫信給梁啟超:「吾論詩以言 志為體,以感人為用」,這是他作詩的原則。他的詩是政治理想的寄託,所以能 聯繫社會現實,從而諷諭時政,具有豐富而深邃的思想內容。

1894 年爆發的甲午戰爭,是近代史上一個重大事件。就在戰爭激烈進行的 歲月裡,黃遵憲由新加坡領事館奉調回國。他始終關注著這場改變中國命運的戰 爭,並陸續寫成了〈悲平壤〉、〈東溝行〉、〈哀旅順〉、〈哭威海〉、〈降將軍歌〉、〈度 遼將軍歌〉、〈馬關紀事〉、〈臺灣行〉八篇有關甲午戰爭的紀事詩,全面而真實地 記錄了甲午戰爭的重要進程。〈悲平壤〉不寫平壤之戰的全過程,而是從玄武門 之陷落筆,側重寫清軍的敗潰,以抒悲憤。〈東溝行〉記敘了大東溝海戰的全過 程,深刻地揭露了清王朝的腐敗與落後。詩末二句「人言船堅不如疾,有器無人 終委敵」,呼喚改革,立足甚高。〈哀旅順〉記敘了旅順保衛戰的過程,詩極言旅 順口堅不可摧,而以結尾二句「一朝瓦解成劫灰,聞道敵軍蹈背來」,反振全篇,

寓譴責之意於悲哀憤慨之中。〈哭威海〉記敘了威海海戰敗績的過程,通篇採用 三言結構,簡潔的詩句加快全詩的節奏,突出威海衛生死存亡的危急處境。〈降 將軍歌〉以白描手法,詩中沒有插入一句評論,只是通過客觀的、不動聲色的描 繪,刻畫了海軍提督丁汝昌心理交戰、滄桑悲涼的身影,從另一個側面記敘了北 洋水師覆滅的過程。〈度遼將軍歌〉刻畫了陸軍統帥吳大澂狂妄自大、迂腐可笑 的醜態,從一個側面記敘了東北遼陽陸戰敗績的過程。〈馬關紀事〉組詩五首,

其一紀錄張蔭桓、邵友濂使日被逐一事;其二敘寫李鴻章乞和受辱一事;其三專 寫李鴻章赴日賠償鉅款一事;其四則寫李鴻章乞和割地一事;其五就甲午戰後朝 鮮局勢興慨。最後一篇,〈臺灣行〉不寫乙未割臺戰役的全過程,而是著重記敘

114吳天任:《黃公度先生傳稿》,頁 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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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臺灣人民抗戰前的決心與勇氣,以及抗戰失敗後的怯懦與卑鄙,前後對比諷刺 深意蘊蓄其中。

這八篇甲午戰爭紀事詩,大多能運用黃遵憲自己提出的具體方法:「以單行 之神運排偶之體,取離騷樂府之神理而不襲其貌,用古文家伸縮離合之法入詩」, 以樂府歌行體敘寫為主,輔以組詩五律近體紀實,紀實敘寫甲午戰爭從發生到結

這八篇甲午戰爭紀事詩,大多能運用黃遵憲自己提出的具體方法:「以單行 之神運排偶之體,取離騷樂府之神理而不襲其貌,用古文家伸縮離合之法入詩」, 以樂府歌行體敘寫為主,輔以組詩五律近體紀實,紀實敘寫甲午戰爭從發生到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