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表標籤與身體展演
第三節 身體標籤：術語運作與身體的權力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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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身體標籤：術語運作與身體的權力結構
「為什麼這些年不多認識其他同志朋友呢？」我問邁可。56
邁可雖然年過三十，但只有一次戀愛的經驗，也幾乎沒有同志的朋友可以一起出 去。我很訝異，雖然我的戀愛經驗也不多，但從高中出櫃以來，卻一直不缺同志的朋 友，難道是因為邁可出櫃時間比較晚而造成的嗎？
「我很宅的。」邁可先跟我說。
「但不管怎麼樣還是會有喜歡的對象吧？」我繼續追問下去。
「嗯…有啊！但我以前很胖的，所以第一個男朋友是我瘦下來後才交的。」邁可 有點害羞地說。
我才知道，因為對身體缺乏自信，邁可幾乎不主動認識其他男同志，他總覺得自 己在社交圈裡是不起眼、不受歡迎的那個。之後雖然努力瘦下來，卻還有追求對象嫌 他不夠瘦，這讓邁可追求對象的時候，習慣透過各種體貼的表現，以彌補他覺得自己 身材不夠完美的缺點。
從熊族與猴族的互動過程中，可以看出身體體態對男同志的重要性，同時，也可 以觀察到體態分類裡蘊含一套價值體系。所以像熊、豬或猴族等分類，絕非是單純客 觀的體態區別，男同志各種不同的體態，不斷地互動與比較，於是在特定的社會、歷 史與文化脈絡中，產生「受認可」、「受喜愛」、「受讚揚」等正向的體態，相對來說，
也會有相對的「不被認可」、「不被喜愛」、「不被欣賞」的負面體態，這些不同體態的 男同志在社交圈中落在不同的位置，形成或高或低的社交地位。
56 報導人「邁可」，第一次訪談：2013 年 5 月 5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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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體體態蓬勃發展之前
雖然受到網際網路交友的影響，特別是智慧型手機上的男同志交友軟體風行之後，
照片的視覺效果與體態的吸引力，成為男同志為彼此「打分數」的標準，但身體體態 並不是一直以來都受到男同志的重視，至少還沒有被廣泛地討論與分類之前，氣質、
年齡與財富，也是男同志之間衡量彼此是否「相配」的標準。以氣質來說，娘娘腔、
或者男同志慣用的「C」、「C貨」，經常是男同志地位低或不受歡迎的指標。台灣男同 志重要的交友網站Club1069 拓峰網，其交友簡介的選項雖然沒有熊、猴、狼等體態的 分類，卻讓每位男同志自己點選「CM指數」，57
不過，不管是「妹子亭」或「陽具崇拜」等地方，大多仍屬年輕男同志出沒的範 圍，他們聚集在新公園北側的露天劇場、博物館跟鄰近的花花草草，是社交往來最熱 絡的空間。在這當中，有人單槍匹馬前來，在公園池畔期待美麗的相逢，也有一群人 是呼朋引伴，聚集在涼亭裡聊天、聯絡感情，這些年輕男同志的目的雖然不盡相同，
但共同點是他們大多來自鄰近的台北車站、西門町，他們在繁華的商圈中隱沒，又在 公園裡現身，相反的，他們可以在公園裡嬉鬧，又可以快速回到「一般人」的商圈裡，
機動性強。在隱蔽又便利的環境下，公園北側的年輕男同志，享受著自在又方便的交 讓其他男同志瞭解自己到底「C還不C」，
為男同志分類的初步標準。由於娘娘腔長期作為男同志被歧視的污名之一，所以許多 男同志都致力抵抗娘娘腔的標籤，形成一種「拒C」的風氣，造成「C貨」被排斥，社 交地位低落。事實上，台北新公園的空間與代稱，就可以看到「C貨／非C貨」的分佈 概念，例如位在國立台灣博物館東南方的花架，由於許多年輕又「C」的男同志會在 這裡聚集，因而被起名「妹子亭」，說明這裡是個「姊妹」聚會的場所。新公園改名二 二八紀念公園後，新建的二二八紀念碑，也有專屬的男同志稱呼「陽具崇拜」，男同志 在充滿男子氣概的二二八紀念碑下搭訕，不僅增添曖昧的氛圍，也可以看到陽剛的氣 質更容易引起男同志的興趣。
57 Club1069 拓峰網的交友功能之一。C 代表娘娘腔，M 則從 man 而來，代表男人的陽剛。CM 指數即 是從娘娘腔到男子味的氣質量表，指數 1 代表最娘娘腔,，指數 7 則最有男人味。第一次登錄使用其交 友網頁時，必須在進階設定勾選自己的 CM 指數，若對量表有所疑慮，也可以勾選「暫時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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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空間。但年華老去的男同志就不這麼幸運了，他們大多散佈在新公園南側，由於這 一帶鄰近博愛特區，隔著凱達格蘭大道還有外交部、氣象局、國家圖書館等公家機關，
充滿著肅穆的氣氛，加上戒備森嚴的總統府，更給人疏離的感受。於是，上了年紀、
身體不再健美、面容不再姣好的年老男同志，只能在俗稱「老人區」的公園南側尋找 機會，這些「老人」不受年輕男同志歡迎，在空間使用上明顯是被排擠的。從這點我 們可以看到年輕人與老人的年齡差，透過新公園的空間分佈區隔開來。
除了氣質與年齡，財富與權力也是男同志地位的一種評價標準。相對於受到網路 風行而交友更便利的男同志，台灣早年男同志的社交圈較小、較隱蔽，人數也有限，
為能找到適合的對象，男同志無不使出渾身解數，只要能「受歡迎」，就能享有更多機 會，社交地位當然也隨之升高。相反的，如果各項外表的條件不夠出眾，就越沒有人 青睞。在這樣的情況下，金錢經常成為彌補外表與年齡的利器，尤其在台灣物資不豐 的年代，特別明顯，例如當時就有經濟能力較好的男同志，透過「拔金錶、給項鍊」
的方式，結識其他男同志。58我們也能在小說當中找到蛛絲馬跡，白先勇的《孽子》，
背景正好是 1960 年代左右，《孽子》的故事裡就有要角楊教頭「介紹」他照顧的男孩 給其他男人的情節，這些男孩付出身體與感情，換取男人的經濟資助。楊風的短篇小 說〈三水街少年〉的故事背景也發生在 1960 年代，59
「娘娘腔／陽剛」、「年輕／老邁」以及「富有／貧窮」的概念，都是相對應的二 元觀，它們在身體體態的分類與發展還不夠豐富時，成為男同志交友的標準。報導人 作家楊風即表示，他年輕時新公園裡頭就有「娘／man」、「年輕人／老人」這樣的分
男主角周達生因為「朋友」在其 窮困潦倒時出錢照顧，所以現在「朋友」病了，周達生只好憑著「義氣」為他在萬華 三水街賣淫。隨著時代推進，台灣人的生活品質大幅提升，年輕的男同志越來越能掌 握自己的經濟能力，透過金錢維繫感情的對價關係，逐漸退出男同志社交圈的舞台。
58 賴正哲，《去公司上班：新公園男同志的情慾空間》，頁 99-100。
59 報導人「楊風」，第一次訪談：2013 年 4 月 4 日。〈三水街少年〉故事改編自楊風的真實經驗。楊風 雖然從小瞭解自己為同志，但一直不知道臺北同志出沒的場所，直到服兵役時，偶然聽到長官提到萬 華三水街有服務男同志的男妓，才因為好奇前往三水街探訪。三水街的男妓，柯瑞明也有提及，詳見：
《台灣風月》，1991 年，頁 119-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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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可見這樣的標準存在台灣男同志的社交圈內已有一段時間，至於現在男同志所使 用的體態分類，其實是最近十幾年來的發展，在這之前，台灣的男同志社交活動非常 低調與隱晦。楊風也提到，剛在台北唸大學的時候，他根本連新公園都不知道，後來 知道新公園為認識男同志主要的場所，還是間接從其他異性戀得知的。另外一位報導 人景大哥60
二、台灣男同志身體體態的發展
，更是讀了白先勇的小說後才去新公園認識朋友，可見台灣早年的男同志 對於社交圈的知識模糊不清，更重要的事資訊並不像網際網路時代極不流通，許多男 同志都是因緣際會到新公園「出道」後，才建立自己的同志社交圈，體態的分類也就 沒有太多發展的機會，這跟 1990 年代後越來越多男同志第一次接觸相關資訊與社交圈 的方式為網路，相當不同。
瞭解台灣男同志的體態分類之前，我們必須瞭解歐美的男同志對身體體態的瞭解 與發展。戰後，人們開始意識到身體其實充滿多種權力的競逐與角力，因此激發對自 己身體的探索慾，進而產生各種認同。身體承載的符號與價值觀，在這樣的過程中不 斷被發掘出來，利用身體對既定的文化價值進行展演與對抗。男同志就在這樣的發展 脈絡下，開始思考自己的身體是什麼，並為各式各樣的體態分門別類。透過「分門別 類」，不僅滿足男同志不同的喜好，更讓這些不同體態具備「意識」，新的身體與體態 因而不斷演化。對男同志來說，這些豐富的體態分類都蘊含各種不同的訊息，如果每 位男同志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即能展現男同志更多元的面貌。
因此，歐美的男同志在這歷史脈絡下，發展出一套極其細膩的體態分類。分類的 細項，針對的是各種不同的標準，諸如年齡、身高、體重與體毛等指標，使得許多不 同的體態術語被發明出來，例如狼、狗、兔子、牛、豬、爹地、熊、水獺等，種類繁 多。這些體態分類皆是長期發展下來的結果，所以男同志也得花費時間去學習，還必 須從社交經驗中，累積判斷的準確度，也難怪男同志以外的人，初聽這些術語的反應 通常是丈二金剛。認識自己身體的意識，雖然助長男同志的體態分類，但不禁讓人想
60 報導人「景大哥」，第一次訪談：2013 年 4 月 22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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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sogyny）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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型與鬍子都精心梳理，而且打扮又時髦的男同志，猶如都會美型男（metrosexual）66體態分類，也同時影響男同志的消費行為。例如酒吧開始針對不同的群體分眾行 選手的精實體態（swimmer build）與積極的性愛演出，從 2009 年出道以來就作品不斷。2011 年受邀參 加台灣同志大遊行與「野狼」派對，2012 年也曾受邀來台參加「狼熊」公益派對。2013 年 5 月 18 日
體態分類，也同時影響男同志的消費行為。例如酒吧開始針對不同的群體分眾行 選手的精實體態（swimmer build）與積極的性愛演出，從 2009 年出道以來就作品不斷。2011 年受邀參 加台灣同志大遊行與「野狼」派對，2012 年也曾受邀來台參加「狼熊」公益派對。2013 年 5 月 18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