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戲曲流傳與流變
第一節 曲選與曲譜
最早著錄南戲劇目的是《永樂大典》，而較早系統地蒐集、研究南戲資料的 是明正德至萬曆年間的徐渭，他撰寫《南詞敘錄》，記述南戲的發展源流、著錄 宋元及明代的南戲劇目。此外，尚有更早於徐渭的晁瑮（晁氏卒於嘉靖三十九年）
《寶文堂書目》「樂府」類著錄《戲文目錄》一種。可惜《戲文目錄》已佚，無 從得知其詳。1《永樂大典》 原收戲文三十三種，八國聯軍之役全部散失。幸葉 恭綽於一九二零年從倫敦購回《大典》所收戲文三種，得以略見初期戲文面貌。
錢南揚《戲文概論》說：「可考二百三十八本戲文中，流傳者不到十分之一。
流傳者中間，又可分為兩類：一、保持著戲文原來面目的；二、經明人修改過的。
保持著戲文原來面目的凡五本，經明人修改過的凡十四本。」2保持原貌的五本 是《張協狀元》、《宦門子弟錯立身》、《小孫屠》、《白兔記》、《琵琶記》。
明朝有關戲曲研究的論著很多，而曲譜、曲選也不少。這些書對曲文的保留 貢獻極大，可以做為校勘的參考，也可以看出後世演出的狀況。據俞為民《宋元 南戲考論》說：「雖元本《拜月亭》全本已失傳，但在紐少雅的《南曲九宮正始》
中，還保留了它的一百三十三支佚曲（或說一百四十八曲），其中許多曲文與今 存各本皆有出入。」3底下從曲文、選本劇套兩個路線做比較。
一、曲文的差異
（一）〈太平家宴〉【玉漏遲序】――「值此天時」
《南曲九宮正始》冊一黃鐘過曲【玉漏遲序】曲下引錄了元本《拜月亭》二 十九齣〈太平家宴〉「得寵念辱」曲，在「值此天時」句旁有注云：「『時』，《沈 譜》作『數』，韻雖協，但非原文。」驗之今存各本，只有世本第三十二折，此 曲仍作「值此天時」，而其餘各本第二十九齣皆作「值此天數」，可見世本較接近 元本。
1 王季思主編：《全元戲曲》第一卷前言（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 年）頁 6。
2 錢南揚：《戲文概論》（台北：里仁書局，2000 年初版）頁 101。
3 俞為民：《宋元南戲考論》（台灣：商務印書館，1994 年 9 月初版第一次印刷）頁 138。
（二）〈皇華悲遇〉【耍孩兒】――「我一言說不盡」
冊四中呂收錄了元本《拜月亭》的【粉孩兒】、【紅芍藥】、【耍孩兒】、【會河 陽】等曲，曲文與今存各本皆異。如【耍孩兒】「我一言說不盡」一曲，（世本二 十九齣〈驛中相會〉；今本二十六齣〈皇華悲遇〉）。紐少雅在該曲下注云：「第一 句句法按古本及元譜皆如是者，今坊本改作『我有一言說不盡』。且『況說』二 字出古本及元譜，今亦改作『嚮日』，亦非也。又『尋思他』三字按古本原文及 調律然皆一句，何今人錯謂『尋思』二字為斷，妄以『他』字屬下。」對照世本 首句作「我一言說不盡」，其餘各本皆作「我有一言說不盡」，且曲牌變成【紅衫 兒】。又「況說」二字世本作「況日」，他本作「嚮日」。「尋思他」三字，世本無
「他」字，作「尋思昔日時」，他本「他」字屬下「眼盼盼人遠天涯近」句，由 此可證，今本即紐少雅所謂坊本，已經明人竄改過了。
（三）“誤投絲鞭”一折
本論文首章所提“誤投絲鞭”一折，在《南曲九宮正始》冊二正宮過曲【四 邊靜】曲下，也引錄了元本「轉卻絲鞭，夫妻兩隨。」一曲，據此可知元本中確 有官媒誤投絲鞭的情節。在冊七越調過曲【二犯排歌】曲下，引錄了元本《拜月 亭》【文官狀元】一曲，有蔣世隆與王瑞蘭兩人相互指責的語句，如蔣世隆責備 王瑞蘭說：「久別你先夫是誰過衍？早忘了囑咐言。」王瑞蘭則埋怨道：「你言偏，
我意堅。方才及第，如何便接了絲鞭？有的話兒，但只問你妹子瑞蓮。」這正與 凌濛初所見到的舊本相合。
《九宮正始》收一百三十三曲中，見於世德堂本而不見於改本者十曲。可見 原來的南戲必定相當豐富，最多的有五十八齣，如《寒山堂曲譜》所說。而「寒」
書共選入《拜月亭》曲三十首，全部見於世德堂本，改本存二十九首。曲文與曲 譜選差異較大，總計從現存各種曲譜、曲選中，共輯出改本所無的曲子二十七首，
其中有十三首仍保留在世徳本中，十三曲中有十曲是最後六折中的，這也證明世 德本最後六折接近南戲原貌。4這部分又有下列發現：
1、有關〈誤投絲鞭〉一折，就明朝曲譜所見，除了《南音三籟》及《南曲 九宮正始》有部分收錄外，明代中葉的戲曲選本《秋夜月》中也選錄了〈誤投絲 鞭〉一折，雖曲文與《南音三籟》及《南曲九宮正始》所引錄曲文有出入，但基 本劇情相同，而且帶有說白，是其特殊處。如下所錄：
4 車錫倫：〈南戲《拜月亭》的作者和版本〉見（《內蒙古大學學報》，1978 年 2 期）頁 14。
【月兒高】（旦）：「文官狀元郎，武官狀元郎，兩下皆歡暢。既讀孔聖書，必 達周公禮，怎的不思一二？喜得是奴家絲鞭，若是妹妹絲鞭，你也受了不成？」（生）：
「不記得曠野奇逢，招商旅店，我道蔣世隆誓不重婚，王瑞蘭情願終身守 節。」（旦）：「你的話兒偏偏記得，我的話兒今在那裏？看將來你是負心人。
歹心偏，奴意堅，你若不肯信，有甚話兒，有甚話兒，可問你家妹妹瑞蓮。
自從那日分別後，奴為你晝忘食，夜無眠，情切切，淚漣漣。今日相逢，
今日相逢，三生有緣。文兄武弟雙桂聯，喬公二女正芳年，孫策周瑜深整 絃。夫榮耀，妻貴顯，宮花斜插帽簷邊，風流婿，職並肩，夫妻偕老到百 年。」
語詞相當白話，詞意顯然也接近古本。前面省掉誤接事實，後面主角互相奚落則 相同。「今日相逢」後之歌詞類同於汲本《幽閨記》四十齣末尾的【排歌】：「今 日相逢，三生有緣。文兄武弟襟聯，喬公二女正芳年，孫策周瑜德並賢。夫榮耀，
妻貴顯，宮花如錦酒如泉，風流事，著簡編，傳奇留與後人傳。」
另，明熊稔寰所編《徽池雅調》亦收有此折5，與《秋夜月》所收同。據葉 德均《戲曲小說叢考》中提及：「《秋夜月》四卷四冊……豫章饒安殷啟聖彙輯，
閩建書林熊稔寰繡梓。」「此書名《秋夜月》愚意為上海書賈妄加者，此書為《徽 池雅調》與《堯天樂》二書合成。」6因此，此二書作者實為同一人。
2、還有，與《南音三籟》相同的是：《舊編南九宮譜》以及《南詞新譜》亦 收錄了【杏花天】、【越調小桃紅】、【下山虎】、【二犯排歌】、【五般宜】、【本宮賺】、
【鬥哈嘛】、【五韻美】、【江頭送別】九曲（前面第一章已提及）。其中世本有【杏 花天】、【越調小桃紅】及【五韻美】三曲，都集中在末齣，通行本則均無。《南 曲譜》收【喜遷鶯】一首，《舊編南九宮譜》還多了一曲【羅帳裡坐】：「佯呆著 盡教他推我展，教文武兩全，將相雙權。不依從事，抗敕違宣。少年夫婦兩團圓，
拜月亭前謝天。」7這裡面有「拜月亭」三字，應是很珍貴的曲文。
（四）“殘曲”十二支
通行本的改編，再從《南曲九宮正始》中錄出的“元傳奇”《拜月亭》曲文 而不入於《幽閨記》者印證，這樣的“殘曲”共十二支：
5 明•熊稔寰編：《徽池雅調》王秋桂主編《善本戲曲叢刊第一輯》（台灣學生書局，1986 年初 版）頁 6。案：《徽池雅調》、《詞林一枝》二書版心均題《奇逢記》，應非偶然。
6 葉德均：《戲曲小說叢考•秋夜月中罕見劇名考》上冊，頁 371。
7 明•蔣孝編：《舊編南九宮譜》（明嘉靖已酉 1549 年，三徑草堂刻本）頁 170
【黃鍾歸朝歡】不須恁，不須恁見差，到此間除非因為酒茶。我承朝命，
承朝命判合，肯不肯回奏禁闥！（末）故違帝敕非作耍，絲鞭早早收留下。
（合）便意轉心回成就麼？（世本 39 齣）
【尚繞樑煞】嬌容才俊兩堪夸，不枉了姻緣配合，早赴佳期，仙郎等甚麼？
（世本 39 齣）
【正宮四邊靜】今朝豈比尋常日，華筵動清引，仙子轉桃源，佳期共歡宴，
不須恁遲。既傳與知，轉卻絲鞭，夫妻兩隨。（世本 42 齣）
【仙呂紫蘇丸】侯門宴飲來催赴，跨青驄徑臨庭宇。蒙君不棄到蝸居，森 森光彩生門戶。（應是世本 42 齣、汲本 39 齣）
【仙呂誤佳期】淚染胸襟濺，家尊去程遠。默想何時見，萬苦千辛念。（夫）
曾記分離，囑付去時言。（旦）天翻地覆，黎民遭賤。自離家鄉，千般受 勞倦，天！何時再團圓，脫離災危？問道穹蒼肯方便。（世本 16 齣）
【南呂太師引】路正側，坡前後，往來尋心不自由。更也無些踪跡，真個 叫破咽喉。年老力乏身倦，便死也無人搭救。停怎住，欲去怎走？好教我 去住難留。（世本 18 齣）
【仙呂入雙調破今歌】青包巾上野花兒插，白布衫肩綿套庒。山間路中若 撞見咱，客商家，買路金珠多留下！（應是世本 21 齣、汲本 19 齣）
【仙呂入雙調伍供養】定睛，多半晌，聽得人言，喧鬧驚慌。遙觀巡捕卒，
他都是棒和槍。東，西看了，更無處將身遮炕。見一舍村庄舍，矮圍牆，
暫時權向此中藏。（應是世本、汲本 7 齣）
【黃鍾近詞團圓旋】謝皇恩！念小臣，陋室變貴門。親至尊，殿墀試，文 武狀元及第，驟受開封府尹。惟憑英勇，講武朝君見紫宸。中大魁虎符掌 軍。奉旨成親，招贅將為秦晉。五花誥駟馬高車，享榮華夫人封郡。拜官 頒賞，聖徳吾王敬舊勳。盡意欣，美滿夫妻廝稱。來往媒勞頓。且如今，
都轉意，諸心順，令酬謝皆交無吝。（世本 43 齣）
【前腔】燕爾婚，值令辰，配合美眷姻。記那時店中受窘，鳳拆鸞分，怎 想今朝之分。英雄萬里，受盡苦辛，遇赦恩，幸得進身。地亂天翻，散失 逃亡誰問！經離合事事休論，玳筵開幸得識認。才子佳人成對，兩兩筵前 捧壽樽，謝玉傾金休吝。少年青春，萬歲永綰同心，雙雙共喜欣。（同上）
【仙呂近詞青歌】我是媒婆媒婆，兩只腳疾走如梭；生得來不矮又不矬。
我子要男多，子要銀多；――折莫男丑似閻羅，女老似姚婆，把臂來拖，
借手多多。管要諧和，便教成合。若是輕我，欺我，罵我，喚我，口若懸 河，舌若風荷，便做男賽潘安女姮娥，教獨自過！（應是世本 39 齣）
【不知宮調回回舞】東來東來東里東，東邊諸處朝水宗。扶桑日出海波紅，
東夷歸化仰皇風。仰皇風，萬國同，聖人德化先海東，先海東。（世本 3 齣）8
以上十二曲，世本用了八曲。通行本則全無。餘下四曲，大概可以看出在那一個 部位。總計《幽閨記》未收古本劇曲有二十六曲之多，且大都集中在三十五齣之 後，除了印證凌延喜所說：「《拜月亭》自“拜月”之後，皆非施君美原本。」之 外，不免令人想到明代改編者除了主題轉變外，古本詞句不夠典雅流暢是否也是 考慮之因？所謂案頭本和演出本，其差別也在此？
除了以上的發現，在曲文方面還有一些不同。比如《詞林摘艷》中的【八寶 粧】9注明〈閨情拜月亭〉，寫的雖是相思，卻是流於俗媚，類同於《龍會蘭池錄》，
乃艷詞也。而《吳歙萃雅》在二十五齣〈離鸞〉中多了一首【六么令】，（外）「安 心整舊粧，你且莫思蕭史行。藏父言母訓不尋當，休迷戀那東床。料他已做魚離 網，料他已做魚離網。」10王鎮的冷漠無情，這首曲子表達得很明顯。
二、曲文的紀錄
茲就明清兩代各本所收《拜月亭記》曲文、曲譜、戲文紀錄於下：
（一）曲文選（散曲、戲曲混合選本）
1、 吳歙萃雅
（明•周之標）
泣岐 悲遇 奇逢 途窮 間關 拜月 會敘 行路 閨情 悲遇 （崑腔）
2、珊珊集（明•周之標） 曠野奇逢 兵火違離 母子間關 拜月 （崑腔）
3、詞林摘艷（明•張保） 【二郎神慢】、【鶯集御林春】、【尾聲】
4、詞林逸響（明•許宇） 間關 閨情 泣岐 行路 拜月 （崑腔）
5、樂府南音（明•洞庭蕭士） 曠野奇逢 兵火違離 母子間關 拜月 6、月露音（明•凌虛子） 行路 途窮 悲遇 拜月 （汲本） （崑腔）
8 趙景深：《元明南戲考略》（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 年）頁 38。
9 明•張保輯：《詞林摘艷》卷一《國學珍本叢書 11》（台北：清流出版社，1976 年）頁又一。
案：《詞林摘艷》即《盛世新聲》，作者又名張祿，其序中有言：先有《盛世新聲》，再改名《詞 林摘艷》。然則《雍熙樂府》序中所言三大曲選《雍熙樂府》、《盛世新聲》、《詞林摘艷》是否妥 當？
10 明•周之標輯：《吳歙萃雅》（明萬曆丙辰 1616 年長州周氏刻本）收王秋桂主編《善本戲曲叢 刊》第一輯（台灣：學生書局，1984 年初版。）頁 685。
7、雍熙樂府（明•郭勛） 第26 齣【銷金帳】六曲；第 19 齣【山坡羊】、【水紅花】、
【皂羅袍】三曲
（二）曲譜（有曲文、有平庂、或有宮譜）
1、舊編南九宮譜（明•蔣孝） 78 支曲 2、增定南九宮十三調曲譜
（明•沈璟）
37 支曲
3、 南音三籟（明•凌濛初） 天籟：12 套 地籟：4 套 4、 九宮正始（清•徐子室） 133 支曲 或說 148 支曲 5、 九宮大成南詞宮譜
（清•周祥钰、鄒金生編）
10 支曲
6、 南詞新譜（清•沈自晉） 41 支曲
7、 南曲譜（清•張漢重） 61 支曲 其中【喜遷鶯】一曲為各本所無 8、 新定十二律崑腔譜
（清•王正祥）
61 支曲
9、 新定十二律京腔譜
（清•王正祥）
74 支曲
10、 納書楹曲譜（清•葉堂） 走雨 出關 結盟 踏傘 店會 驛會 拜月（崑腔）
（三）戲曲選（有曲文、有賓白）
1、歌林拾翠（明•無名氏） 風雨間關 違離兵火 曠野奇逢 虎頭遇舊 招商諧偶 幽閨拜月 姊妹論思 天湊良緣 洛珠雙合 （汲本） （世本） （崑腔）
2、 怡春錦（明•沖和居士） 分凰 （汲本） （崑腔）
3、 樂府紅珊
（明•秦淮墨客）
（邂逅類）〈蔣世隆曠野遇王瑞蘭〉（世本）
（崑腔）
4、玄雪譜（明•鋤蘭忍人） 野逢 拜月 （汲本）
5、賽徵歌集（明•無名氏） 兵火違離 曠野奇逢 幽閨拜月（汲本）
6、 摘錦奇音
（明•龔正我）
世隆兄妹散失（佚）曠野奇逢 招商旅店成親
（世本）（青陽腔）
7、 秋夜月中徽池雅調 誤接絲鞭 （弋陽腔）
（明•殷啟聖）
8、堯天樂（明•殷啟聖） 奇逢 （世本） （弋陽腔）
9、樂府精華（明•劉君錫） 曠野奇逢 （世本） （弋陽腔）
10、詞林一枝（明•黃文華） 蔣世隆曠野奇逢 （世本） （弋陽腔）
11、 綴白裘（清•玩花主人） 走雨 踏傘 拜月大話 上山 請醫 （汲本）（崑腔）
12、 醉怡情
（清•青溪菰蘆釣叟）
錯認 旅婚 拜月 重圓
（汲本） （崑腔）
13、 遏雲閣曲譜
（清•王錫純）
走雨 招商 拜月 （汲本） （崑腔）
14、 集成曲譜
（民國•王季烈、劉富樑）
結盟 走雨 出關 踏傘 驛會 拜月
（汲本） （崑腔）
上列所選《拜月亭》曲文，從《幽閨記》選錄的有第二、六、七、八、十、
十三、十四、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五、二十 六、二十七、二十八、三十一、三十二、三十四等齣，佔了相當多，其中較熱門 的自然是〈走雨〉、〈奇逢〉、〈招商〉、〈離鸞〉、〈驛會〉、〈拜月〉幾齣。從以上紀 錄，可以看到《拜月亭》所走過的痕跡。有一條很重要的脈絡：現今（弋陽腔）
採用的劇本偏向于世徳堂本，而（崑腔）則屬於通行本系列。也就是說：「明代 初期的《拜月亭記》古本富有樸素的表現，但是明代中期出現閩本以後，劇本分 歧，一是由文人修改而簡化、合理化、優美化的雅本（京本）；一是由市井戲子 修改的賓白繁化，內容通俗化的俗本（徽本）。」11
另外，今人傅雪漪選譯《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曲選》收〈圖形追捕〉【恤刑 兒】；〈相泣路歧〉【漁家傲】、【攤破地錦花】；〈風雨間關〉【人月圓】；〈偷兒擋路〉
【山坡羊】；〈幽閨拜月〉【二郎神慢】，12曲詞、曲譜均有。劉有恆《崑曲大成》、
《崑曲一零一曲集》收有《幽閨記》二十齣，曲文、曲譜、對白均有，相當難得，
內容全同於汲本。13
11 日本東京大學田仲一成：〈南戲《拜月亭記》劇本的分化以及其流傳〉收溫州市文化局主編《南 戲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北京：中華書局，2001 年 5 月北京第一次印刷）頁 208。
12 傅雪漪選譯：《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曲選》（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91 年）頁 73。
13 劉有恆編著：《崑曲大成》、《崑曲一零一曲集》按：《崑曲大成》收有1〈開場始末〉、3〈擾亂〉、
5〈全忠〉、6〈形捕〉、8〈少愁〉、10〈使番〉、11〈隨遷〉、13〈走雨〉、15〈回軍〉、17〈踏傘〉、
21〈途窮〉、23〈還朝〉、24〈會赦〉、27〈逆旅〉、29〈家宴〉、30〈愁景〉、31〈應辟〉、32〈拜 月〉、34〈女思〉、38〈請姻〉等二十齣。（台北中國音樂書房，1995 年）頁 1。
三、劇本選套的比較
在戲文方面，就幾齣戲及幾個本子來做比較：
（一）〈奇逢〉一齣
內容與世本相同的有《樂府精華》、《樂府紅珊》；與汲本相同的有《綴白裘》、
《玄雪譜》、《醉怡情》、《賽徵歌集》、《集成曲譜》；前半汲本，結尾同《堯天樂》
的有《歌林拾翠》；前半與世本同，後半不同的有《摘錦奇音》、《堯天樂》、《詞 林一枝》。後面這三本比較特別，末尾加了一些變化。如扯傘、送絲巾、以扇遮 臉等。三本均有：「（生）小娘子請站開些，待我好走路。」（旦扯傘介）「小娘子，
怎麼扯住我雨傘？好不惜羞恥！」之言，還有「你沒道理，我也不管你。」「我 秀才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叫我怎麼去做得夫？」看起來這三本的世隆比 較粗野。《摘錦奇音》增加更多，比如「（生）原來是小娘子自己驚疑了。」、「（生）
這亂軍中哪個與你盤今博古？」還有旦角以扇遮臉的描述以及「（生）我怎麼會 打拳」的俏皮話。結尾的部分，則《詞林一枝》和《堯天樂》同：
【皂羅袍】「千般憂不自在，看他臉皮兒生得多人愛。見幾個在林中躲，
咱兩個在路途挨。你將愁眉暫展開，憂愁放下懷。我有方羅帕與你揾住了 香腮。（合）你將紐扣兒鬆，羅帶兒解，歹也麼歹。咱和你商量取，一步步 趱上來。咱和你商量取，一步步趱上來。【前腔】（旦）俺爹在朝奉欽差，
母為干戈兩下開。（生）小娘子恐到關隘之所，有人盤詰，如何分辨？（旦）唉！
笑你是個痴秀才。關津隘口人盤問，只說道親哥哥帶著小妹來。腳兒疼，
步難挨，想是前生欠了路頭債。（生）還是前生欠了夫妻債。」14
在這之前，《堯天樂》這樣說：「（生）小娘子放大些膽，我蔣世隆是個忠厚的，只管放心 前行。」《詞林一枝》則是：「小娘子放大些膽，我讓你在前面行。」《詞》本較含蓄。
但戲劇表演可能《堯》本較討喜，而在各本未收的《雍熙樂府》的【皂羅袍】一 曲末句「今生相聚，前生命該，合伊少欠風流債。」和這兩本的結尾雷同，有無 關係？值得探索。《摘錦奇音》這樣說：「小娘子放大膽些，我讓你先行我隨後。」與
《堯》本、《詞》本又不一樣，令人眼花撩亂，結尾則是如下：
【孝順歌帶皂羅袍】（生）千自喜百自歡，看粉臉兒誰不愛？（旦）敢問君子 家居那裡？姓甚名誰？（生）家住離城五里臺，蔣世隆黌門中一秀才。我將汗
14 明•殷啟聖編：《堯天樂》頁 156。明•黃文華編：《詞林一枝》頁 57。均收入王秋桂主編之
《善本戲曲叢刊》第一輯，（台灣：學生書局，1984 年初版。）
巾兒與你揾香腮，你把途路上憂愁且放懷。動問小娘子家居那裡？姓甚名誰？
（旦）家住汴梁城皷樓街，我爹爹朝中奉欽差，卻被干戈兩下開。爭奈我 腳兒疼痛步難捱，想是前生少欠了路途債。（生）勸娘行，休憂慮，免傷懷。
你把纏腳帶兒且放開，待我把玉簪兒輕輕拆開一雙紅綉鞋，怕只怕關津渡 口人盤問。（旦）只說道親哥哥領帶一個小妹子來。君子你好歹，秀才你好 呆，說甚麼纏腳帶兒且放開，說甚麼玉簪兒輕輕拆開一雙紅綉鞋。那怕他 關津渡口人盤問，也只是沒奈何，權與你做夫妻。你向前行，待奴家一步 步兒趱上來，待奴家一步步兒趱上來。15
多溫馨！多甜蜜！多體貼！這樣的情節透過戲劇更生動地傳達了兩人的愛情發 展。比之原來的劇本要更討好，難怪地方戲增加了這些動作，甚至還有丟釵舉動，
不知是那一家劇本開始的？這樣的民間氣息、生活化的表現是人民所喜愛的，盪 漾著青年男女純真喜悅、互相扶持的美好品德，戲劇的陶冶人心自然而生。
（二）〈招商〉一齣
有《摘錦奇音》、《歌林拾翠》、《醉怡情》、《遏雲閣曲譜》四本收錄。這四本 只有《摘錦奇音》同於世本，但對話混合一些些汲本，比如把汲本的「渾家」改 成「拙荊」，把世本三種酒增加了兩種。沒有汲本的耍嘴皮，也沒有花心思勸瑞 蘭喝酒，一杯一錢的獎賞卻又與汲本同。唐明皇的醉魚故事由世隆簡單帶過，酒 保沒有插嘴。房間之爭三兩句就講完了，接著是兩人睡覺的爭辯，其中有「不知 令尊甚等之人，在朝販官？還是賣官？」的風趣之語，以及瑞蘭形容母親為「真 珠簾內老夫人」。店家沒有長篇開導。最後倒增加了這樣的細節：「（旦打生面調 情科）（生）這是甚麼掌？（旦）風流掌。（生）既是風流掌，這邊再打一下。小 姐！我和你也是夙世姻緣，推開窗扇，對天盟誓，百年諧老。」16
《歌林拾翠》則完全和汲本相同。《醉怡情》亦同於汲本，但有些改變。比 如開頭唱【水底魚】（丑）「造酒奇方劉伶與杜康，李太白留當，賀知章脫錦囊。
自家非別，乃是廣陽鎮招商店，貨賣的便是。且喜天下稍平，……」接下來把汲本起首店家 和酒保的生意經濃縮為數行，就進入主角的戲。酒保介紹的酒又不一樣了，也許 和地點有關係，他說：「有好酒，蘇州酒、秀州酒，蘇秀二州真好酒。官人吃得
15 明•龔正我編：《摘錦奇音》收（《善本戲曲叢刊》第一輯）頁 103。案：《摘錦奇音》版心題
《幽居記》，又一新名稱，值得注意。趙景深謂《秋夜月》題《奇逢記》乃標新立異，恐非如此 單純。
16 同上註〈招商旅店成親〉，頁 114。
肚皮像筲箕，娘子吃得屁股像漏斗。」語辭不雅。勸酒的行情變成一杯三錢；下 酒菜還有烟燻火腿；房間之鋪設還加上一枝安息香。可真周到。丑角又建議：「不 要慌，有個舖法。把來丁字樣舖，少間，吹其燈而滅其火，關其門而閉其戶，解 其裙而脫其褲，題目出了，文章你自去做。」17丑角的對白愈來愈花俏，教人消 受不起，看來插科打諢要恰到好處可不容易。然黃公說教的部分倒是有保留，這 是《醉怡情》與其他三本不同之處。
《遏雲閣曲譜》更離譜了，簡直喧賓奪主，就看丑角一個人表演。他還會串 一齣戲呢！起首是：「丑嗽上乾念字字雙，我家開個酒舖，主顧門前走過，停車住 馬喫三壺。也有葷，也有素，燥煎梅薺，魚菠菜，滾豆腐。」相當生活化。底下 亦同於《醉怡情》，把介紹詞簡化了許多。好菜則有「手絲雞兒、燙麪餃、東坡 蹄兒」；用了不少方言，應該是蘇州話。比如「革嚜請裏向坐」、「個位娘子阿是 鍾離鐵生薑三得來個」、「那縮腳韻纔弗曉得個鍾離鐵嚜拐生薑三嚜片阿是拐騙得 來個」、「我看娘子到鍾得兩鍾個來」、「喫得官人個肚皮好像梢箕，娘子個屁股嗶 力嗶力像漏斗。」18胡扯一大堆，無法詳舉。這酒保舌頭像裝了彈簧，講個不停，
展現地方語言的魅力。然後唱了一齣「貂蟬呂布」的戲，戲文也佔了不少。情節 發展到房間的爭執就下場了。與《醉怡情》不同的是：房間的舖設，「安息香」
變成兩支，還加上「草紙一百張」，相當粗俗。後面的爭論及黃公的戲都沒了。
從以上可看出後人多在對白上下功夫，使得戲劇更有看頭。爲吸引更多聽眾，通 俗化、逗趣化是免不了的，丑角的戲就更吃重了。
（三）〈請醫〉一折
有《怡春錦》、《綴白裘》兩本。《怡春錦》標題曰〈分凰〉，其實就是汲本第 二十五齣〈抱恙離鸞〉。內容均同。只有在後面瑞蘭與父親衝突部份，對白有一 些增加。比如（外）曰：「孩兒不必多言，我為父的不見你也只得罷了。今既在 此見了你，難道肯放你在這裡，與他同受苦楚不成？」幾乎是白話的口氣。還有
（生）：「你令愛在亂軍中，因尋妹子，我爲名兒廝類，苦挽相隨至此。今者小生 染病在身，舉目無親，只靠令愛看顧。老先生若要他回去，也須念此人病患之際，
豈可置之于死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19明崇禎年間的刊本如此接近現代 口語，有些奇怪，與原來文氣亦不合，反覺鬆散無力，似乎多餘。當（外）推倒
17 清•青溪菰蘆釣叟：《醉怡情》〈旅婚〉收（《善本戲曲叢刊》第四輯）頁 732
18 清•王錫純：《遏雲閣曲譜》〈招商〉（台北：文光圖書有限公司，1965 年）頁 3
19 明•沖和居士：《怡春錦》（明崇禎刻本）收（《善本戲曲叢刊》第二輯）頁 302、304、306。
（生）時（生）還多講了一句：「世間有這等狠毒惡心的人呵！」。大概是為了讓 觀眾更加了解劇情而增加的吧！
至於《綴白裘》，則收有〈走雨〉、〈踏傘〉、〈拜月〉、〈大話〉、〈上山〉、〈請 醫〉六齣，均來自汲本。〈拜月〉姊妹相認處多了這些：「（貼）姐姐請上，妹子 有一拜。（旦）做姐姐的也有一拜。……（旦）怎麼就是嫂嫂？…（旦）這便纔 是。」〈大話〉來自汲本第九齣〈綠林寄跡〉前半部分，以吹噓、笑鬧為主，夾 雜一些歷史典故。如：
（丑）日月未分我出世，壽星老兒纔把胎頭剃。王母娘娘是我親妹子；彭 祖公公是我小兄弟；五湖四海做硯台水：日月拿來做我的網巾；圈洋子江 裡金山是我屁股眼裡個痔；北寺塔是我勾氣逼簪。左腳一跨踏遍子滿蘇 州，滿城旗杆即籌腳裏踏介點木廢屑，一丟眼淚淹殺子千萬條勾□栗鰍。
有些字還看不太清楚，想是「吳語」方言，演時當地觀眾才能體會。《遏雲閣曲 譜》也有此情形，可見在蘇州當時此劇之流行 。〈上山〉是〈綠林寄跡〉後半部 分，起首省掉了【節節高】一曲，從【醉羅歌】開始。這一部分對白改動頗多，
比如：
（丑）呔！青天白日不帶眼珠子出來，我們麼杭州人說話無非要丟兒的。…
（丑）見籃裏勾表號纔不俚題子出來哉！」「（丑）弗知那亨軟子下來哉！
（生）這夥毛賊那裡來的這頂金盔？包裹內放他不下，待我踩碎了罷！
（末）請壯士戴一戴。（生）你們要我戴麼？（末）正是。（丑）一發拿勾 劍拉俚拿子，便如法起來哉！（丑將劍喚生介）太上老君急急如令敕，阿 有點頭痛。
（丑）我這裏虎頭山，山前有九州，山後有九州，二九一十六州。（末）
一十八州。（丑）啐！俚新來晩到，弗知坑紅井灶落個兩州，拉罢換點荳 腐白酒吃吃也是好個。（末）壯士，我每虎頭山上一十八州，自種自吃，
不納稅，頻有五百名嘍囉，少個寨主。留壯士在此做個寨主如何？20 沒有約三條規章，有些曲子也省掉了。對白的生活化、趣味化、和地方化是《綴 白裘》特點。〈請醫〉這一折，即二十五齣〈抱恙離鸞〉前半。起首之曲【三登 樂】亦省掉了，從（末上）開始。劇情不變，但對話均帶有地方色彩，比如把淨 腳的腰頭病換成「腳浪生子天泡瘡」是否跟當地泡澡有關？趣味化的，譬如：【水 底魚犯】四代行醫「（末）先生只有三代吓！（淨）弗瞞你說，昨夜頭添了一個
20 清•玩花主人：《綴白裘》（清乾隆刻本）收《善本戲曲叢刊》第五輯，頁 5243-5252。
阿孫哉！」後面翁太醫的一筆糊塗帳部分，有不少地方語言，閱讀起來頗為費解。
如：「我做郎中命運低，蒿里又蒿里。」這一部分幾全改動，還誇張到「夢見老 壽星拖牢子我要討藥吃，我說唔老壽星沒吃奢藥。俚說道我活得弗耐煩哉了，藥 殺子我罷！」21自我解嘲以搏君一笑。其中還有捉鬼、畫符，拉拉雜雜，相當瑣 碎。最後，還要佔店主王公的便宜「放伍罢娘個狗臭屁」，令人啼笑皆非。
（四）〈拜月〉一折
《綴白裘》、《遏雲閣曲譜》、《集成曲譜》、《醉怡情》、《玄雪譜》、《賽徵歌集》
均有收錄，是熱門的一齣。但因都依據汲本，沒有改編，就不再例舉。另外，《集 成曲譜》亦收錄了〈結盟、走雨、出關、踏傘、驛會、拜月〉六折，根據汲本，
也無多大改動。只有減少一些曲文，或在對話時因口語之故，稍有用詞不同而已。
它與《綴白裘》、《遏雲閣曲譜》、《納書楹曲譜》都是崑曲重要著作。最後，附帶 一提的是《醉怡情》〈重圓〉一折有：「（生）兵部王尚書。（淨）同名同姓的多。…
（淨）這個老忘八老殺才。（外）不要背後罵人。（淨）我當面還要罵他。」22這 樣的對白就很有諧趣，令人忍俊不住。底下以四十齣的【戀芳春】、【畫眉序】兩 曲結束，去掉了不少曲子。最後有這兩句下場：「撇裘漾在江心裡，從此團圓直 到底。」
四、小結
從以上紀錄觀察，這些曲譜和世本、汲本比較，曲文變化不大，頂多一二字 不同。而為了戲劇演出效果，藝人或改編者多就賓白下手，偏向口語以及製造諧 趣。曲文則有減少現象，趨向簡化。這在戲曲演變過程中或可作為研究根據，還 可以看到古本的一些蛛絲馬跡。另外，日本東京大學田仲一成的研究成果亦很值 得參考，他把《拜月亭記》劇本分為四類（一）1、古本群計有：《全家錦囊拜月 亭記》、《南曲九宮正始》、《舊編南九宮譜》。2、准古本群計有：《南曲譜》、《南 音三籟》、《吳歙萃雅》、《詞林逸響》。（二）閩本群計有：《新刊重訂出相附釋標 注拜月亭記》明世德堂刊本、《幽閨怨佳人拜月亭記》明吳興凌延喜校刻本。（三）
京本群計有：《李卓吾先生批評幽閨記》明虎林容與堂刻本、《注釋拜月亭記》暖 紅室刻本、《幽閨記》明毛氏汲古閣本。（四）1、徽本群計有：《詞林一枝》、《八
21 同上註，頁 5264。
22 清•青溪菰蘆釣叟：《醉怡情》〈重圓〉收《善本戲曲叢刊》第四輯，頁 742。
能奏錦》、《樂府精華》、《玉谷新簧》、《摘錦奇音》、《萬曲明春》。2、弋陽腔本群 計有：《樂府紅珊》、《堯天樂》、《徽池雅調》、《時調青崑》。23
他有說明：「古本」如《全家錦囊》、《九宮正始》、《舊編南九宮譜》是明代 前期流行于吳越地區的劇本，是早期崑曲的祖本。准古本是修改古本的，保存一 些古本的因素，是明代後期的散齣集。閩本是帶有古本因素的坊刻通俗本，賓白 很多，根據演出本而來。京本是明代後期成立的新本，經文人修改，較為文雅，
是文人愛讀的曲本。徽本是安徽、江西、福建地區流行的徽調戲劇的散齣集，歌 詞屬古本，增加大量賓白，是下層社會的通俗劇本。弋陽腔本是徽本的簡化本，
刪去大量賓白，比徽本文雅，文人也接受。他特別強調世德堂本是站在雅俗分歧 的關鍵地位，值得注意。接下來我們再從地方戲曲演出實況來更進一步了解。
第二節 地方戲曲
一、《拜月亭》的流變
到了元末明初，《荊》、《劉》、《拜》、《殺》、《琵琶記》在舞台演出後，受到 當時群眾的喜愛，迅速在各地流傳。前面說過戲文有二百三十八種，流傳下來的 不到十分之一。與當時北雜劇正盛有關。當局不重視，文人亦忽略，致使劇本殘 缺不全。何況元明清三代都有禁戲之令，明代如「禁止搬做雜劇律令：凡樂人搬 做雜劇戲文，不許裝扮歷代帝王后妃忠臣烈士先聖先賢神像，違者杖一百；官民 之家，容令粧扮者與同罪；其神仙道扮及義夫節婦孝子順孫勸人為善者，不在禁 限。」（大明律講解卷二十六刑律雜犯）24這也許就是明朝改編本何以改編《拜月 亭》結尾的緣故。但是禁歸禁，百姓的意願是禁止不了的。民間戲曲依然盛行。
關於《拜月亭》的流變，傅惜華說：
明代南戲復興以後，北雜劇日漸消沉，關作雜劇已不見搬演，而《幽閨記》
傳奇在舞台上無論是採用海塩腔、崑山腔、弋陽腔、青陽腔……某種聲腔 的形式的演出，都是普遍流行于各地方。所以直到今天，各種地方戲的傳 統演出劇目都還保存著《拜月亭》雜劇的同樣題材的豐富劇目，如福建梨 園戲有全部的《蔣世隆》，川劇高腔、滇劇有全部《幽閨記》、漢劇有〈風 雨會〉（一名〈搶傘〉）、秦腔有〈蔣世隆搶傘〉、長沙湘劇有〈搶傘〉、〈雙
23 同註 11，頁 193。
24 河洛出版社編審：《元明清三代禁毀小說戲曲史料》（台北：河洛圖書出版社1980 年）頁 10。
拜月〉、桂劇有〈世隆搶傘〉、〈雙拜月〉、湖北高腔有〈奇逢〉、〈拜月〉、
許昌高腔有〈搶傘〉、〈拜月〉等。至於近代說唱文學方面，也確實受了相 當影響。例如長篇的說唱鼓詞〈蔣世隆〉，就是清代中葉以前無名作家的 作品，現在還流傳著。它如子弟書、牌子曲、八角鼓、鼓子曲、南音等類 的曲藝，以及民歌中的【寄生草】、【黃鸝調】、【北河調】裡面，都有取材 于《拜月亭》故事的豐富的作品流傳下來。25
另外，在明代，文人雜劇已走向沒落，其形式體制也發生變化，折子戲流行 起來。民間小戲有從民間歌舞發展成小歌舞劇；有從民間說唱把敘事發展為代言 的故事表演。26劇本的改變有：大量的賓白加入，使增加趣味性、通俗性和可看 性。其次，選擇全劇最精采的部份重點表現，並增加必要的情節強化戲中的主題。
而在曲調、曲文方面，配合各地聲腔作最恰當的表達。以及上、下場都有特別的 設計，務使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
折子戲不受時間和場合限制，也正為表演空間的拓寬提供了有利的條件。而 各地樂曲、道白、詩詞、演法的不同，加上風俗、習慣的考量，各戲有各戲的特 性及趣味，可以說各施奇招，各展風華。王安祈在《明代戲曲五論》中談到折子 戲的價值，他說：「劇本方面：1、保存已失劇本的散齣。2、顯示元明傳奇改編 的複雜過程。演出方面：在全本傳奇已無法完整搬演的今日，卻還有不少崑劇折 子仍能經常上演。。……如果沒有折子戲這種摘段表演的方式，只怕崑劇表演藝 術的精華早就消失於人間了。而來源甚古的梨園戲和莆仙戲，不僅保存了一些早 期南戲的劇目，甚至還有些折子的劇本文詞也與早期戲曲相同。」27他還認為明 萬曆年間，散齣選本的大量刊行證實了弋陽系聲腔的折子戲已甚普及。折子戲無 論在表演藝術或劇本文學上，都展現了輝煌的成果，在戲劇史上佔有重要地位。
以《拜月亭》來說，近代京劇、越劇、評劇、川劇、湘劇、粵劇、閩劇、漢 劇等多種改編本上演，目前所知，除湘劇、越劇外，大多以折子戲方式演出，其 中以〈搶傘〉一折最有名。其次是〈拜月〉、〈招商店〉、〈請醫〉。大略說明如下：
（一）〈搶傘〉
25 傅惜華：〈關漢卿雜劇源流略述〉收李修生主編《元雜劇論集》上（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
1985 年第一次印刷）頁 156。
26 說據張紫晨：〈民間小戲的形成與民間固有藝術的關係〉見《民俗曲藝》第 30 期（台北：施 合鄭民俗文化基金會1984 年出版）頁 62。
27 王安祈：《明代戲曲五論》（台北：大安出版社出版，1990 年）頁 43。
情節方面，這一齣是歷來表演最多變化的一齣，又名〈踏傘〉、〈扯傘〉、〈拉 傘〉、〈奇逢〉、〈風雨會〉，是〈曠野奇逢〉中兩人相遇，瑞蘭不得已要求世隆帶 她同行的情節。明萬曆年間的《堯天樂》、《詞林一枝》、《摘錦奇音》三本中，都 加上了搶傘的動作。離亂之時，風雨交加，蔣世隆撐著傘尋找妹妹，與王瑞蘭發 生誤會。他正想轉身走開的時候，王瑞蘭就上前扯住他的傘，不讓他走，並口吟：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詩句，然後是權做夫妻的允諾。這就是後代膾炙人 口的“搶傘”（又名“踏傘”）的基礎。28湘劇高腔和川劇高腔改編這場戲，都 採用了這個細節。然後又有風狂雨驟，互相扶持的近乎舞蹈的表演，生動已極。
甚至丟釵定情。崑劇有踏傘動作；湘劇用搶傘；陜劇則扯傘三次。結尾處世本的：
「（旦唱）鞋弓襪小步難移」這一句，使得各家使出渾身解數，添増了許多情節，
過小溪、丟釵、撥綉鞋、解羅帶、扭濕裙、五彩旗等等，層出不窮。簡單的一折
〈奇逢〉，演變成這麼多的表演方式，想像力之豐富，令人折服。它鮮明地揭示 了人物的性格和人物關係，“傘”是一個重要媒介，這麼多的變化，可能是藝人 在演出中的創造。也可能互相流傳而模擬。編劇者必然費了不少心思去推敲。總 之，增加了戲劇的可看性。
在對白方面：世德堂本的一句：「娘子曾嫁人否？」引發了湘劇中還互問有 無嫂子？喝過婆家茶沒？增加了許多民間情趣，世隆又說：「這娘子極是乖巧，
與她講了這一會，不曾看得她仔細，待我鬨她一鬨。娘子適才說不見了令堂，前 面一個婆子來，想是你令堂。（旦看介）在哪裡？（生）娘子在這裡。」使得地 方戲又大大施展一番，背影、聲音，甚至故意把臉給世隆看。當瑞蘭說「權說是 夫…」時，世本又多了一些俏皮話：「“夫”字下面的不是夫子，是夫人。」世 隆故意戲問，更増妙趣。弋陽腔本的地方戲多採用世本，而且添油加醋，加強了 世隆的活潑，豐富了喜劇色彩。王季思說：「問的妙，答的更妙，好戲。」29結尾 部分，世本多了一句「（生白）待卑人相扶行幾步倒好」，各家遂進行改編，製造 溫馨甜蜜的畫面，並互問姓名住址，以詮釋男女主角的愛情進展。戲劇語言變化 無窮，但仍然沒有脫離基本架構。現存《車王府曲本》有〈奇逢〉全串貫，內容 可以說綜合各家版本。《當前台灣所見各省戲曲選集》上冊所錄四川劇〈搶傘〉，
內容相當豐富，是四川戲的特色。江蘇省崑劇院有〈踏傘〉光碟錄製。
28 說取 俞紀東：〈北有《西廂》南有《拜月》〉見《文史知識》第二期（北京：中華書局出版，
1985 年）頁 21。
29王季思：《中國十大古典喜劇集•幽閨記》（山東：齊魯書社，1991 年 7 月。）17 齣，頁 317。
（二）〈拜月〉、〈雙拜月〉
這齣是《拜月亭》的主戲，由雙旦上場，是文雅的大場面。先寫王瑞蘭與蔣 世隆分別後，日日思念，憂傷滿懷。瑞蓮看她憔悴之色，猜她「多應把姐夫來縈 牽」。瑞蓮此語分明說中瑞蘭心事，瑞蘭反責備她「小鬼頭春心動」，並做出要到 父親跟前告狀之舉。等瑞蓮離去，瑞蘭便安排香案，對月禱告：「愿我拋閃下男 兒疾較些」。這些“偽作”全被假裝離去的瑞蓮發現，於是瑞蓮反咬一口，也說 要到父親跟前告狀，嚇得瑞蘭趕緊下跪求饒，並全盤抖出心事，兩姊妹才得以親 上加親。這段戲之所以討喜，原因在於使用調侃的方式，成功地刻畫了王瑞蘭以 假掩真、時假時真的喜劇性行動。
第一支曲子【齊天樂】由旦與小旦輪流唱。旦唱抒情傷春，小旦唱出庭園初 夏的景緻。兩個人物兩樣的心情，一個是心事重重，悶懷難解；一個是天真無邪，
情竇初開。張敬說：「曲文與人物的個性、心情是完全配合的，接下來念上場詩，
（又稱定場詩，此齣用的是【浣溪紗】詞一首。）也是由小旦念寫景部分，正旦 念抒情部分。作者的細心安排，由這些地方可以看出。」張敬又說：「戲曲中的 傷春離情，沿襲了詞的老套，只是用曲寫來，更覺真切不隔。【青衲襖】一段：『我 幾時煩惱絕，幾時得離恨徹……』都是很自然的口吻，加上姊妹倆的俏皮對話，
更覺情趣盎然。」30作者處理曲文非常流利，主要的對話都用曲文進行。
到了地方戲曲，曲文、對白都有改變。曲文因應各地腔調曲譜或修改用詞、
或順序對調、或有所增刪；對白則增加兩姊妹的鬥氣或質問，使得這場戲在淡淡 的幽悽之中醞釀著喜劇的氛圍。吳國欽說：「這一場戲，雖然舞台上只有兩個人，
但劇情的發展隨步煥形，搖曳多姿。既出觀眾意想之外，又在人物情理之中。像
〈幽閨拜月〉（或稱〈雙拜月〉）這樣的場子，歷來十分為人稱道。」31《車王府 曲本》有〈姑嫂拜月〉全串貫；評劇也有〈拜月〉光碟；此外民國二十五年四月 三十日到六月十一日《北平晨報》〈國劇週刊〉有一篇〈《幽閨記》〈拜月〉演藝 之研究〉，為碧蕖所寫。碧蕖即傅惜華。此篇文章分七次刊出，即在介紹京劇徽 班《幽閨記》〈拜月〉。
（三）〈招商店〉
此齣戲來自二十二齣〈招商諧偶〉，梨園戲叫做〈宿店〉；閩南戲、南管戲叫
30 張敬校訂 朱昆槐選註：《沉醉東風》（戲曲選）收《中國古典文學精選叢書》（第二輯）（台北：
長橋出版社，1980 年）頁 153。
31 語見吳國欽：《中國戲曲史漫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1983 年第二次印刷）頁 83。
〈招商店〉。目前只見到這三種劇種。崑劇有〈招串〉一出，卻偏重在前半賣酒 的部分。東南沿海特重此齣，值得研究。
（四）〈請醫〉
《周貽白戲劇論文選》中說：「有時一本傳奇，根據其劇情只演其中具有關 鍵性的幾出，或在扮演上較為認真的幾齣，但不為觀眾所喜；相反地，在一些次 要的情節上，或只是一種“插科打諢”的作用的場子，因其所表現的人物獲得觀 眾的同情，或那一表演形式較為觀眾所熟習，其被歡迎的程度，竟超出其主要情 節或認真演出的幾齣。那麼，流行於舞台者便在此而不在彼了。」「拆自傳奇的 如〈老黃請醫〉，似已離開主要情節而另作發展。但它的主題卻是諷刺那些只知 藥名而不知葯性的庸醫，且名之為「劉高手」，其用意可想。換言之，中國戲曲 的喜劇絕不是毫無意義地專為逗笑，其與鬧劇的分別實有顯然的界劃。」32由此 可知〈請醫〉一齣的形成是始料所未及的，文人覺得厭煩的一段戲，卻被後人拿 來大作文章，另成一番天地。此齣戲其實只是《幽閨記》第二十五齣〈抱恙離鸞〉
正戲之前的一段玩笑戲，《綴白裘》有〈請醫〉一折；往下崑劇亦有〈請醫〉劇 目；再往下發展應就是平劇了。
王安祈的〈論平劇中的幾齣小戲〉33有談及：平劇中有一齣“老黃請醫”，
演一黃姓店主之店中來了男女二客。其中男客忽得病，店主乃請醫為之診治。全 劇自請醫始，至診畢為止，無一句唱腔，只以賓白打諢。此劇實出自於《幽閨記》， 但探本溯源時，則可由宋雜劇、金院本說起。宋金小戲有不少關於醫藥的資料，
如官本雜劇段數有“眼藥酸”； 金院本名目中有“雙鬥醫”，孤本元明雜劇中 的《蔡順奉母》第二折〈蔡順請醫〉一段，即是“雙鬥醫”院本演出實例，劇中 正淨扮太醫、淨扮糊塗蟲，雙雙插科打諢。它本是單獨演出的小戲，卻經常穿插 於大戲中，作為調劑之用，醫生從兩人變成一人。如《幽閨記》二十五齣〈抱恙 離鸞〉加入了一段庸醫誤診的情節製造笑料，與後半的悽慘殘酷的分別恰成對 比。其中還有「集藥名」的文字遊戲，放在賓白內。篇幅佔了一半，幾乎喧賓奪 主。此即是“雙鬥醫”在大戲中的穿插運用。到了清代《綴白裘》，有〈請醫〉
一齣，回復單獨演出的形式。而且只演到醫人下場為止，生、旦成了無名無姓之 人，地位從主角變成陪襯，這齣戲可說是獨立於《幽閨記》之外了。到了平劇，
32 見李恕基編：《周貽白戲劇論文選》（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1982 年）頁 238、 240。
33 王安祈：〈論平劇中的幾齣小戲〉見《漢學研究》（第 8 卷第 1 期 1990 年 6 月）頁 580。
生、旦更是沒什麼戲了，今日的“老黃請醫”自是不同於宋金小戲的面貌。在此 我們可以試作一流程圖：金院本〈雙鬥醫〉→《蔡順奉母》〈蔡順請醫〉→《幽 閨記》〈抱恙離鸞〉→《綴白裘》〈請醫〉、《怡春錦》〈分凰〉→平劇〈老黃請醫〉。
現存著名的有《戲考》中的京劇〈老黃請醫〉及復興劇校的國劇〈老黃請醫〉。
二、《拜月亭》地方戲梗概
傳至今日，《拜月亭》在各地流傳搬演的情況，如下表：
湖南（湘劇） 拜月記 湖南（祁劇） 世 隆 搶 傘 雙 拜 月 起程回家
江蘇（蘇崑） 幽閨記 浙江（越劇） 拜月記
浙江（浙崑） 踏傘 拜月 成親 浙江（調腔） 踏傘 拜月 廣西（桂劇） 雙拜月 搶傘 河北（茂腔） 拜月亭 河北（絲弦） 扯傘 河北（評劇） 拜月 北京（平劇） 喜相逢 老黃請醫 安徽（徽劇） 扯傘 拜月
青海（京劇） 拜月記 湖北（楚劇） 風雨會
陜西（碗碗腔） 兵火緣•拉傘 四川（川劇） 踏傘 雙拜月 雲南（滇劇） 雙拜月•拜月 甘肅（華劇） 拜月記 海南（瓊劇） 拜月記 福州（閩劇） 蔣世隆 福建（莆仙戲） 蔣世隆 瑞蘭走雨 許昌（高腔） 拜月 台灣（南管） 招商店 台灣（北管） 奇逢 福建（梨園戲） 蔣世隆（共五齣） 招
商店（單齣）
福建（閩南戲） 深林邊奇逢 招商店成親
34
茲就目前所見資料作一大略介紹：
（一）福建莆仙戲
有人認為溫州是南戲的發源地之一，但不是唯一的。在溫州雜劇產生的同 時，福建省的興化優戲也在盛行。南宋戲文流傳到福建，發展為福建南戲的一支 興化雜劇，當時有所謂的「興化七子班」，即後來的莆仙戲。它是流行于福建沿
34 以上表列綜合劉念茲：《南戲新證》（北京：中華書局 1986 年）頁 99 及各省《中國戲曲志》
而成。
海中部地區的一個古老劇種，以莆田、仙游兩縣為主。七子指七個腳色。
《拜月亭》在莆仙戲的劇目記錄有：
1、明末清初人楊夢鯉《意山堂集》記載當時流傳的莆仙戲傳統劇目三十六 種，其中有《拜月亭》聯句：「蘭去蓮來，旅館結晉秦，到底堂堂相國婿；文經 武緯，拜亭藏姑嫂，分明兩兩狀元妻。」35今存〈走雨〉一齣。
2、清末莆田縣涵江人楊玉章等撰寫的《梨園百咏》記載興化七子班演出的 劇目一百多個，名“百艷詞”。其中有「“夜月焚香拜”（拜月亭）」
3、莆仙戲現存劇目 “蔣世隆”（瑞蘭走雨）。按《中國戲曲志•福建卷》：
「莆仙戲亦有同名劇目，故事情節與梨園戲基本相同。其中王瑞蘭、蔣瑞蓮逃難 遇雨一折，曾重點整理為（瑞蘭走雨），載歌載舞，尤為動人。」36
（二）福建梨園戲
梨園戲是主要以泉州方言演唱的閩南地方劇種，它保存了不少在其他劇種中 已失傳的曲文。今之梨園戲，俗稱「七子班」，或稱「閩南七子班」。沿用南戲七 子班古制，凡閩南語系之處，都有它的演出活動。因所處為閩南地區，又叫做「下 南腔」。因演員年齡的不同，有大梨園與小梨園之分。大梨園又分「上路」、「下 南」兩種，表演和音樂同，只有劇目不同。「上路」多演忠孝節義的倫理戲，「下 南」多演半文武的公服戲。各有十八個基本劇目，稱為「十八棚頭」。37小梨園 多演才子佳人的生旦戲。閩南七子班和泉州南音在文學藝術的表現及成就是光彩 奪目的，它與宋元以來的南曲戲文關係密切，一脈相承。
《拜月亭》在梨園戲的劇目記錄有：
1、閩南七子班，所謂「閩子弟」所演的劇目：有《拜月》、《西廂》、《買胭 脂》、《荊釵》……八種。
2、閩南七子班傳統劇目遺存的宋元南戲十九種，有「蔣世隆：（《王瑞蘭閨 怨拜月亭》）」。
3、小梨園的「十八棚頭」存十四種，計 111 齣，其中有“蔣世隆”名目，
只存五齣，有手寫殘本及口述本。〈世隆頭齣〉、〈瑞蘭賞〉、〈深林邊〉、〈過小溪〉、
〈宿店〉五齣。簡介如下，第一齣〈世隆頭齣〉：
35 劉念慈：《南戲新證》第六章（北京：中華書局，1986 年第一版）頁 91。
36 中國戲曲志編輯委員會編：《中國戲曲志•福建卷》（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3 年）頁 155。
37劉念慈：〈梨園戲與南曲戲文之關係〉收曾永義主編《海峽兩岸梨園戲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 北國立中正文化中心發行，1998 年）頁 220。
（生扮蔣世隆上唱）芸窗十年，學習滿腹珠璣贵，探春闈管取得意，許時節 同歸故里。（念）十年勤苦守芸窗，自嘆命乖運未是。且看滿朝朱紫贵，紛紛盡是讀 書人。（白）小人姓蔣名世隆，字周祥。厝住汴京中都人氏，我爹生阮兄妹二人，我小 妹名曰瑞蓮，年當十八，未曾婚對。自恨命乖運蹇，且把書冊勤讀，試看尾梢侢呢。（唱）
命乖運蹇，參商兩地在天涯，記當初，我勤苦讀書時，參商兩地在天無處 訴起，且看我尾梢是侢呢。憶當初，韓信出世，身障單微，但願皇天相扶 持，終歸有日，身到鳳凰池。（念）萬卷詩書讀幾篇，顯我平生志氣堅。有日望卜 風雲會，蛟龍變化上九天。（下）
這等於《幽閨記》第一齣〈開場始末〉及第二齣〈書帷自嘆〉。 再看第二齣〈瑞蘭賞〉：
（旦扮王瑞蘭上）嬌養深閨乜贵氣，勤習針線卜伶俐。聽見窗外叫聲悲，輕 移蓮步出綉房。（白）念阮姓王名瑞蘭，年當十八，未曾婚對。阮一時心悶，不免叫 得翠桃出來，隨阮去到花園，賞花得桃一番。內面叫得翠桃出來。（貼扮翠桃上白）來 啊！（唱）春當日惡過，盡日當鳥樹下坐。山湖鳥，伯勞鳥，啄阮頭髻，
頭髻都垂，先日未甘共人說。（白）娘子萬福。……
主僕二人到花園賞花，這一齣等于《幽閨記》第八齣〈少不知愁〉。 第三齣〈深林邊〉：
（內白）嘻夫。（旦上白）媽啊！軍人退去了。瑞蘭值只處，媽，你著緊 出來，緊出來。噯啊！我苦了。我媽被賊人趕散去，侢得好，今卜做侢得 好。（唱）侢得好，今卜做侢得好。（內白）嘻夫！嘻夫！（旦白）媽啊！
軍人退去了，瑞蘭值只處。（唱）聽山外擂鼓鳴鑼。（內白）嘻夫！（旦唱）
就只林邊險難將身逃，阮那就只林邊險難來將身逃。（生上唱）心急如箭 走奔波，尋都不見，真個 人煩惱。……
刪結部份的情節大致來自於世徳堂本。這又等于汲本十七齣〈曠野奇逢〉。與世 本、汲本不同的是，有扯傘的動作，而「（旦白）阮是尋不見我媽，苦都成乜，
伊亦卜來看阮。好，恁既是愛看阮，這這，阮就度你看。」不知出自何本？
第四齣〈過小溪〉：
（生、旦同上唱）青山與白雲相接，烟霧開，滿山青，看起來，樹葉飛，飛 落滿地都是。一路來，斷火烟，障般急，咱行來未曾到處。聽見孤雁，忽 聽見孤雁斷腸鶴唳聲慘悲。（旦唱）越惹得阮孤栖悶越添。（生唱）莫聽伊，
咱今莫得聽伊，最緊行上幾里。（旦白）來到只處，都是一條溪，溪因乜無橋。（生
白）我看一下，都是一塊石頭值只。……
這一出等于汲本十九齣〈偷兒擋路〉。改編者的確很費心。這個過小溪的情節倒 是原本沒有的，是不是只有梨園戲才有？尚未可知。因為有此情節，於是有丟金 釵、撿金釵、扭濕裙的細節，表現出患難互相扶持的美德，相當細膩動人。結尾 遇到山寇，被抓入山中，同於汲本十九齣後半。
第五齣〈宿店〉
（丑扮店公上唱）酒店路西，窗外花香風送來。（白）是啊！小二啊！你將酒旗共 我挂起來。（內白）引公啊！酒旗挂起來若久咯，你共伊看一下。（丑白）呼！我看一下，
哼！是，都挂起來咯！（唱）酒旗斜挂在只小樓西，幾張椅桌，小心安排，清 閑度時，不管閑事。（生上唱）一路奔馳，受盡艱辛來到只。且喜山路平靖，
今即心安解了愁悶。（旦上唱）恨悠悠，悶憂憂，千里來到只，苦懨懨，一 片衷心哀怨。思憶我家鄉，將身轉來，只處關山阻隔，只處關山阻隔。……
這一齣等於二十二齣〈招商諧偶〉，但是劇情、對白增加許多，長達十二頁。此 劇以生、旦、丑唱工、念白見長，許多表演極為細膩。腳色行當的配搭，汲本是 末、淨扮店公、店婆，丑扮店小二。這裡則是丑、貼扮店公、店婆，略去淨這個 腳色。店公、店婆的戲各佔一半，開頭店公還唱了一段曲。梨園戲對酒特別有偏 好，光是酒名就比前面幾本多了好幾樣。世隆選酒的篇幅用了一整頁描寫；勸酒 也用了一整頁，幾乎都是對白，唱詞較少。房間的擺設多了一支蠟燭、一爐香。
梨園戲還多了生讀古詩、旦做針黹的安排。房外之爭，內容同於世本，不同的是 世隆叫門共叫了四次。而店婆日間做媒剛從外面回來，應門而出。她問世隆，又 問瑞蘭，瑞蘭的投訴正是著名的南音【非是阮】一曲，最為流傳人口。通行本無，
世本有，但簡化了些，《全家錦囊》亦有，全錄如下：
【五空管緊三撩•雙閨】（旦唱）非是阮，忘恩義，婆你今聽阮從頭訴起。
因前日，賊馬亂，阮一身流落在許深林邊。幸得伊，相遇見，伊說是誠實 君子。阮即一路共伊相隨行，誰知伊，來到只，就只招商店內，伊卜共阮 私結連理。阮亦曾勸解伊，甲伊送阮返去。稟過我爹媽，將只彩樓高結起，
就招伊人結親誼。明婚正娶，豈不強過招商店內，伊卜同阮私結連理？
瑞蘭已把態度表明得很清楚了，世隆還是不放棄，於是店婆各自問他們同行多久 了？有否同宿？他們都說有半個月了，還沒有同宿過。店婆勸他們，其中唱【北 疊】一曲，也是南音流傳的唱腔：
（貼唱）秀才娘子恁來聽說起，恁二人都是前世注定。（白）秀才……（唱）
路中情人那是兩相隨，意中豈無私情外意，只正是天時地利人和俱備。（白）
秀才娘子，恁來聽我說。（唱）我爲恁說合，做卜夫妻百年，顛鸞倒鳳，如醉 似痴。
在瑞蘭不答應時，店婆就詭稱要世隆與店公睡，帶他躲在另一房裏，然後來帶瑞 蘭，說是要和她同睡，實是帶到世隆房裏。當二人在房中，瑞蘭確是愛慕世隆，
表面不許，故意要索還寄在世隆的金針，實是表示早已相許。但這位耿直的書生，
竟要她答應才罷。結尾店婆來叫他們起床似乎多餘，宜在夜裡對著月娘盟誓較 妥。還有，這裡的店婆比較世故狡猾，不像《幽閨記》的明達周圓。
（三）福建閩南戲
明萬曆甲辰年有《新刻増補戲隊錦曲大全滿天春》二卷，稱做閩南戲曲。其 中收有〈深林邊奇逢〉、〈招商店成親〉二齣，試與梨園戲做一比較。
〈深林邊奇逢〉
（旦）【新圖令】媽啞！賊人過去了，佐侢好，佐侢得好，叫得我喉乾氣又無。
聽山外擂鼓打鑼，就只林邊深處且僻身逃。（生）瑞蓮啞！百里路途走奔波，
東西叫 無下落。瑞蓮啞！（旦）喏！（生）都值處應聲？謝天地，且喜無煩惱，
得相見，因勢走出別處去逃。瑞蓮啞！（旦）我估叫是我媽親，原來是別人。生）
我估叫是我小妹，原來是別人。……
基本上此齣劇情亦與世本同，只是結尾處比世本、汲本都來得簡化。也有扯傘的 動作，與梨園戲的文詞有些不同。
〈招商店成親〉
（淨）一座心香拜謝天，且喜世界得平靜。兵器拋卻買農器，旌旗不豎豎酒旗。老的正 是招商店酒保便是。且喜天下稍平，民安盜息，不免開張鋪面，迎接客商，多少是好。
麵蕖調和釀成上等美香醪，籬邊風旗似相招，三杯傾竹葉，兩臉帶桃紅，
不飲旁人應笑你，知味停舟，管教聞香駐馬來。……38
閩南戲這一齣可謂大融合。開頭酒保賣酒採用汲本；再來選酒時換成世本；中間 世隆喝醉各本所無，是新增的，很多對白不一樣。房間擺設多了「一個枕頭二尺 長」。房外之辯內容有世本的、有新增的、有與小梨園相同的、甚至與《醉怡情》
相同的；最後的部分是世本、汲本、小梨園綜合。結局比小梨園理想，沒有演到 天亮，先盟誓，再睡覺。此齣文詞比較典雅，可能受到崑劇或平劇影響。
38 龍彼得編輯：《明刊閩南戲曲絃管選本三種》（台北：南天書局，1992 年 5 月影印）頁 1。
（四）台灣南管戲
南管戲依據孟瑤女士說：「南管戲是流行於福建閩南一帶的戲，過去有七子 班，以全班不出七個人得名。所演劇目大抵為元明舊有傳奇，如琵琶記、殺狗記 之類，稱為江湖十八本。其唱法聲腔與崑曲極相接近，行腔吐字則更為柔曼。後 來七子班日趨沒落，於是原來戲劇變成清唱，即後日的南管，又稱南曲，或稱御 前清曲。」39呂訴上說：「泉州戲可以說為現存中國南戲中最完整的，即生、旦、
淨、丑、末、外、貼七色，各色有各色的動作。」40
《拜月亭》在南管戲的紀錄有
1、〈南管曲譜所收梨園戲佚曲表初稿〉中有〈招商店〉【非阮忘恩義】、【燈 花開透】41二曲。
2、《台南所見的南管手抄本》收有【非是阮忘恩義婆汝今聽】、【深林邊相遇 見權做夫妻】二曲42
3、《台南所見的南管手抄本》亦提到台南南聲社蔡勝滿先生所保留的傳統南 音梨園的十八齣戲戲目，其中有〈招商店〉、〈拜月亭〉二齣43。
蔡先生〈招商店〉手抄本與小梨園〈宿店〉一齣後半部分劇本相同。不同的 是：世隆改名世雄。宿店、喝酒細節省略，結尾以長滾【燈花開透】結束，含蓄 耐人。茲錄起首賓白如下：
（世雄）兄妹二人拆東西，生死存亡都不知。小人姓蔣，名世雄，字周常，
厝住東京中土人氏。因賊馬反亂，我即同我小妹瑞蓮逃走，不疑到中途拆 散。前日在深林邊遇見一位瑞蘭娘子，一路與我共行，今冥宿在這招商店，
做伊去睏，不理我。我今冥看此古書卜也乜用，想那會做官也不希罕。啊！
我不免也入內去睏。吓！門都關上，不免叫門。娘子！開門！開門！這（蘭）
是誰？（世雄）是我卜是誰。（蘭）你卜乜事。（雄）我卜入去睏。（蘭）你那 許外睏。（雄）只外卜障睏。（蘭）那許桌上睏。（雄）只桌上卜障睏亞，娘 子，開門！開門！44
底下是《蔣世隆》弦管曲詞，【短相思】、【將水疊】等共七首，屬於南管清
39 孟瑤：《中國戲曲史》第三冊，（台北：傳記文學出版社，1979 年）頁 645。
40 呂訴上：《台灣電影戲劇史》（台北：銀華出版社，1961 年）頁 189。
41 王秋桂 吳素霞編：〈南管曲譜所收梨園戲佚曲表初稿〉《民俗曲藝第 76 期梨園戲專輯，1980 年》頁125。
42 陳秀芳：《台南所見的南管手抄本》（台中：台灣省文獻委員會發行 1979 年）頁 124、166。
43 同上註，頁 245、246。
44 根據台南南聲社蔡勝滿先生提供〈南管手抄本招商店一齣〉頁 1。
唱之曲。末尾是長滾【燈花開透】。
【短相思】（聽阮訴從頭）聽阮從頭於訴出諸因由，賊馬擾亂敗陷城池，四 下干戈，於劫搶鄉里。出外逃避，不汝出外逃避，阮險送於殘生，誰想媽 親於叫尋都不見。單身女流，阮是單身姿娘，無處依倚。阮尋思，尋思起 來，阮目滓珠淚滴。全望恁慈悲，救阮脫離，全望恁慈悲，救阮脫身離。
〈深林邊〉曲詞
【將水疊】（母女逃難）母女逃難急奔馳，狼狽不堪無栖止。爹親外出尚未 歸，金兵猖狂破城池。山河殘缺，家園破碎，回首鄉關暮雲遲，回首家鄉 實可悲。
【北疊】（秀才娘子）秀才娘子聽說起，恁二人恁雙人整日途中兩相隨，豈 無真心共於真意，正是天時地利人和得意。婆仔爲恁做合，真個無差移，
顛鸞倒鳳做出無邊生意。願恁二邊都同意，今宵歡慶會佳期。
〈宿店〉曲詞
【雙閨】（非是阮）非是阮，忘於恩義，婆你今聽阮從頭訴起。因前日，賊
於馬亂，阮一身即流落在許深林邊。幸得伊於相遇見，伊說是誠實君子。
阮即同伊相隨行，誰知於今旦來於到只，就只招商（瀟湘）店內，伊卜（楳）
共阮私結連理。阮亦曾勸解伊，甲伊送阮返去。稟過我雙親，掠只綵樓高 結起，招伊人結親誼。明婚正娶，明婚共正娶，豈不強過招商店內，只處 共阮私結連理？豈不強過招商店內，只處共阮會合佳期。
〈宿店〉曲詞
【剔銀燈尾聲】（勸哥哥）於勸哥哥，於力心放回，海枯石爛，不汝任待那是 海枯石爛。小妹堅心句在，今被患難分於開去，日後相逢，咱日後那卜相 逢，各於有憑於據。於勸哥，我今勸我哥，你只芳心且覓除。在只患難中，
莫怪叫是小妹無開處。在只患難中，莫怪叫是小妹無一開處。接著聘釵心
於都茹，一場恩愛那是虛，一別關山兩地思。
【又剔銀燈】（勸我哥）勸我哥，力心放落（慈），海枯石爛，阮只堅心句在。
今被患難分開去，日後相逢各有憑據，勸哥哥芳心且覓除，莫相怪妾無區 處。【餘文】接著聘釵心都茹，一段恩愛那虛，一別關山兩地思。
（滿天春頁下 27）
【長滾】（燈花開透）燈花開透，於流亮透入羅帳中。娘子恁是如金於似玉，
我君恁是如畫於似妝。念阮正似牡丹於含蕊，阮身恰似牡丹花纔即含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