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空窗期：1949─1976
1949 之後，兩岸由於政治因素分離，數十年來各自有不同的文化發展，因 此本論文從第六章到第九章的探討範圍，皆限制在台灣地區的中譯本。本章分成 三節，討論範圍從1949 年兩岸分治為起點，1976 年為終點，這段期間中譯本數 量甚少，直到1977 年東方出版社推出《安徒生童話集》，才又進入另一階段。第 一節討論此時期文學多元系統的概況，第二節分析此時期的譯文，第三節則對此 時期的翻譯情形做一小結。
第一節 1949─1976 的文學多元系統
1949 之前，安徒生的中譯本已經出現了兩種不同的預設讀者，亦即已分別 位於兩個不同的文學系統：成人文學與兒童文學。因此本節分別簡述1949—1976 這段期間，台灣地區成人文學與兒童文學的發展情況。
一、成人文學系統
張南峰指出，在「文化大多元系統處於穩定狀態時，政治與意識形態多元系 統會比其他多元系統處於較為中心的位置（極權國家尤其如此）」50（張南峰，
180）。1949 年國民政府遷台之後，整個台灣地區的文化正是處於這種穩定的狀 態。文化大多元系統之中，政治與意識形態的確處於中心的位置，並干預了文學 系統的發展，政府喊出「一切為反共」的口號，並高度控管人民的言論，因此五
○年代台灣地區的文學多元系統，以反共文學、戰鬥文藝為中心（張錦忠，94），
50 張南峰在〈為翻譯研究而設計的多元系統論精細版〉一文中，以「（文化）大多元系統」
（macro-polysystem（of culture））來指整體文化。他指出：「文化這個大多元系統，可視為由多 個互相重疊、互相交叉的多元系統組成，例如政治、意識形態、經濟、語言、文學、翻譯等等」，
即使多元系統的數量可無限增加，但就翻譯研究而言，這六個多元系統是支配翻譯規範的主要來 源（張南峰，178）。
其他文類則趨於邊緣。一直到六○年代，才因為現代主義的學者鼓吹翻譯歐美文 學，使得台灣地區的文學發展出現不同的局面。
然而，安徒生的故事並非反共或戰鬥文學，也不是現代主義的作品，因此五、
六○年代不在系統的中心，也由於不受當代文人的重視，翻譯活動便趨於停頓。
相較於五、六○年代不重視安徒生的台灣文壇，大陸地區的文學系統同樣受 到政治和意識型態主導，但是對於安徒生的翻譯活動，卻和台灣大相逕庭。李紅 葉指出，葉君健自1953 年開始，將安徒生的作品陸續直接從丹麥文翻譯成中文，
至1979 年，葉君健的譯本已發行超過四百萬冊，實為中國出版界的奇蹟（李紅 葉，32）。事實上，1949 之後的中國大陸，意識型態亦干擾了文學系統的發展，
當時中國的文學多元系統深受蘇俄現實主義影響，兒童文學更是在政治激情的年 代之下，一種強調政治性的文學（李紅葉，33）。而葉君健的譯本，由於強調安 徒生故事中的現實色彩，認為安徒生的故事有「豐富的社會內容，可彰顯丹麥社 會的罪惡和種種不合理的現象」（李紅葉，37），因此得以受到中國大陸讀者的接 受和文壇的重視。
二、兒童文學系統
若從台灣地區的兒童文學發展來看，林文寶將1945 年，亦即日據時代結束 的一年，視為台灣兒童文學發展的起點，其後分為四個階段：（一）萌芽期
（1945—1963）；（二）成長期（1964—1979）；（三）發展期（1980—1987）（四）
多元共生期（1988—至今）。其中五○年代的萌芽期，較多作品是民間故事或是 古籍改寫，以及說教意義較濃的生活故事，而一直要到「成長期」的後半期，也 就是七○年代之後，才出現兒童詩的創作熱潮，戰後在台灣受完整教育的年輕一 代，也開始為兒童文學創作（台灣兒童文學的建構與分期，29-31）。
從林文寶的觀察中可看出，1949─1976 這段期間，台灣的兒童文學發展較 為緩慢。相較於台灣新文學，兒童文學較為弱勢（27）。受限於此階段兒童文學 系統的發展，安徒生故事也沒有較具規模的新譯本出現。
綜合台灣地區成人與兒童文學系統的發展來看，這一階段的安徒生故事，由 於不屬於中心位置的反共文學或現代文學，加上這時期的兒童文學發展緩慢，因 此無論是在成人文學或是兒童文學系統中，譯本的數量都非常少。
第二節 譯文分析
表三為1949─1976 期間，台灣地區所出版的安徒生故事中譯本。這段期間 若不計再版書，則二十多年來安徒生故事的中譯本不到十種51。光從出版的數量 來看，比1949 年之前大為減少。
除了筆者無法取得實書查證的正言版及大眾版之外，剩下的版本皆不是台灣 地區的新譯本。這些版本又可分為兩類：（一）沿用、抄襲1949 年之前的譯本；
（二）盜用葉君健的譯本。以下分別說明。
一、沿用、抄襲 1949 之前的譯本 1. 沿用
啟明書局分別在1955、1956 年重印 1937 年所出版的〈安徒生童話全集〉，
只是少了譯者的名字而已52。而甘棠的譯本，也是重印1934 年的版本。
2. 抄襲
正文書局於1972 所出版的《安徒生童話選集》，為中英對照的版本，共收錄 十六篇譯文，雖然此書譯者為劉振文，但實際上並非重新翻譯，而是抄襲啟明書 局版的譯文。至於英譯本的部份，也未說明版本。
51 1967 年東南亞書局所出版的〈安徒生童話〉並非中譯本，而是英文選讀本，故不列入計算。
52啟明書局的〈安徒生童話全集〉為張家鳳所譯；本論文引用者皆為啟明的在台重印版。由於在 台重印本皆未提及譯者為張家鳳，故從本章開始，本論文皆以「啟明版」代替「張家鳳譯本」一 詞，以區別兩種版本的出版年代。
這本《安徒生童話選集》是英漢對照版，有部份的中譯文受限於必須與英文 對照，因此更動了啟明版的譯文，例如：
【鸛鳥】正文版，劉振文譯，安徒生童話選集，頁 2853
The next day when the children came back to play and they saw the storks they began their old song, —
“The first of your chicks shall be stuck through the breast, The second shall hang and the third shall burn.”
“Are we to be hanged and burnt?” asked the little storks.
第二天孩子們出來遊玩的時候，又看見了鸛鳥，他們又開始唱起歌來：
「你寶寶中的第一隻會中彈，
第二隻會被吊死，第三隻會被燒死。」
「我們真的會被人絞死燒死嗎？」小鸛鳥們問。
【鸛鳥】啟明版，安徒生童話全集，頁 16
第二天孩子們出來遊玩的時候，又看見了鸛鳥，他們又開始唱起歌來：
「第一個要像貓一樣絞死，
第二個要被我們燒死。」
「我們真的會被人絞死燒死嗎？」小鸛鳥們問。
由於英文中有三隻鳥（The first…The Second…and the third…），正文版也與 之更動為三隻鳥。但除了這一小段孩子唱的歌之外，其他部分並沒有更動，與啟 明版一模一樣。
然而，綜觀正文版的《安徒生童話選集》，像上述依照英文來修正啟明版譯 文的部份並不多，大多數仍然依循啟明版的譯法，因此，中英對照之下，仍可看 出中英文不符的部份很多，例如幾個故事名 The Garden of Paradise 仍譯為〈樂 園〉而非「天國花園」、The Little Tiny 仍為〈湯姆露茜〉，而非「拇指姑娘」，故 事中也可發現這種情形：
【小克勞斯和大克勞斯】正文版，劉振文譯，安徒生童話選集，頁 138
“Good morning!” said he to Little Claus; “you’ve got your best clothes on
53 本章節譯文的標明方式如下：【】內為故事篇名，其後依序標明出版社、譯者（部分未標明）、
書名、頁數。正文版的編排方式為中文位於右頁，英文位於左頁，而兩者頁數相同。
every early this morning!”
「早上好，」他對小克勞斯說，「你今天這麼早就穿上了你的禮拜日衣 服了。」
依照外國基督教習俗，星期天上教堂時，可能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表示慎 重，因此啟明版的譯文可能依循某種國外的版本，把最好的衣服譯為「禮拜日衣 服」。但是，正文版所引用的英文並未譯成星期天的衣服，而是「best clothes」，
不過中譯文仍然為「禮拜日衣服」，顯然是直接抄襲自啟明版，並未對照修正，
造成了中英對照的版本，卻中英文不符。
除此之外，啟明版有些誤譯之處，正文版也沒有修正：
【樂園】正文版，劉振文譯，安徒生童話選集，頁 11
He could read about everything which had ever happened in the world, and see it all represented in the most beautiful pictures.
這個世界上發生過的一個事情，他們能夠從書裡讀到，在美麗的圖畫中 看到。
故事中「He」指的是王子，只有一人而已，啟明版的譯文誤譯為「他們」，
但是正文版未加修正。
【小杉樹】正文版，劉振文譯，安徒生童話選集，頁 3
A short time before Christmas, the discontented fir-tree was the first to fall.
在來年聖誕節的前天，那棵不知足的小杉樹，第一個就被砍下。
這一段英文說的是聖誕節前不久，沒說是來年，也沒說是前天。
【醜小鴨】正文版，劉振文譯，安徒生童話選集，頁 35
“Just look there! Now we are to have that tribe! Just as if there were not enough of us already, and, oh, dear! How ugly that duckling is; we won’t stand him!”
「看那兒！我們好像還不夠似的，有另一種鴨來了。呸！那裡面一好醜 的小鴨；我們不要他！」
這是〈醜小鴨〉故事中，鴨媽媽帶著一群剛誕生的小鴨四處逛逛。其他的 老鴨子看到又有一群小鴨，覺得這群小鴨十分多餘，因此說了引文的這句話。若 從文意來看，「另一種鴨」應指「又一群鴨」；「我們不要他」應指「我們受不了」。
但是正文版照抄啟明版，因此又是一處誤譯。
正文版雖然為中英對照，但事實上是抄襲啟明版，誤譯之處也不加修正，就 連小引的部份也如法炮製，使得僅收錄十六篇故事的正文版，在小引的部份說明 收錄了「六十個極有趣味的故事」，且「仍由啟明書局出版」，實在是相當粗糙的 盜印手法。
二、盜用葉君健的譯本
1949 年到七○年代初期，台灣安徒生故事的中譯本除了沿用及盜印 1949 之 前的譯本之外，另一個譯文的來源為葉君健的譯本。
1949 之後，台灣地區長久以來並未出現新的安徒生故事中譯本，倒是中國大 陸出現了重要的譯本──即葉君健在 1953 年之後，陸續推出的安徒生故事集。
葉君健的譯本特色，是直接譯自丹麥文，且譯者使用直譯的策略，不加以改 編，並有大量注解。另外，葉君健更強調安徒生故事的現實意義，因此葉君健的 譯本，預設讀者是成人，而非僅僅是兒童54（李紅葉，37-8）。
雖然 1949 年到 1987 年這段期間，大陸出版品在台灣為禁書，但事實上葉君 健的譯本已經出現在台灣了，包括 1968 年大方出版的《安徒生傑作選》，收錄七 篇故事，以及 1973 年易知出版的《安徒生童話選集》55，收錄三十二篇故事。這 兩個版本中，有四篇是啟明書局未收錄的故事56。
這兩本中譯本，大方所出版的譯本未標明譯者，易知所出版的編譯者標明為
54李紅葉指出，1949 之後，中國大陸的兒童文學深受蘇俄影響，講求兒童文學作品的現實意義。
她綜合多篇葉君健對安徒生的引介文章，指出葉君健認為安徒生和廣大的丹麥人民一樣，飽嘗下 層社會的困苦，也因此使他的童話累積了「豐富的內容」，得以反映社會的罪惡與不合理的現象。
葉君健也強調安徒生童話對成人的教育意義，特別是利用〈大小克勞斯〉、〈豌豆上的公主〉、〈賣 火柴的女孩〉、〈皇帝的新裝〉……等，可以看出安徒生的童話接觸到了不同的社會階級，並提出 問題讓成人想想（李紅葉，37-8）。
55 本書無版權頁，出版年係根據館藏地中央圖書館台灣分館之館藏目錄。
56 大方的〈荷馬墓上的一朵玫瑰〉、易知的〈老單身漢的睡帽〉、〈墓裡的孩子〉、〈甲蟲〉。
呂世棠。但是，若與 1999 年台灣出版、葉君健所譯的《安徒生故事全集》對照，
不僅可發現譯文雷同，就連注釋文字也都相同，只是葉君健注釋安徒生故事的工 作，一直持續到九○年代末期（李紅葉，35），因此 1999 年的版本注釋較多。
易知版《安徒生童話選集》附有譯後記，簡介每篇故事的原文名稱、來源，
並對故事稍加評析。然而，評析文字所透露的意識型態，可以看出絕非出自台灣 譯者之筆：
這篇作品是根據丹麥的一個民間傳說大兄弟和小兄弟（Store Broer og lille Broer）寫成的，但是作者注入了新的內容：他控訴了私有財產 制度的罪惡，同時揭露了位當時統治階級說教的牧師的醜惡嘴臉（大克 勞斯和小克勞斯譯後記，350-51）。
作者透過這個故事諷刺了當時正在崩潰的沒落貴族，他們的可笑的虛榮 和愚蠢（公主的皮膚57譯後記，352）。
階級社會裡的庸俗和虛榮的惡習，在這個故事中受到了嚴厲的批判。天 真的年輕人受到這種惡習的毒害，不僅喪失了他們的純真，同時也失去 了他們的幸福（戀人譯後記，356）。
這裡面充滿了對老的一代的留戀，對新的一代的熱愛，以及對誠實的、
勞動的人的一生的歌頌（接骨木樹媽媽譯後記，357）。
在階級社會裡，人對人的剝削是殘酷的。「胡椒紳士」的獨身生活居然 在合同上就規定下來。作者在這篇故事中對這種違反人性的生活提出嚴 厲的抗議（老單身漢的睡帽譯後記，361）。
在兩岸敵對的年代，台灣譯者不可能像上述的例子，嚴厲地批評社會階級與 私有財產制度。或許是因為政治因素，使得台灣的出版社無法標明譯者為葉君 健，但是，將葉君健的譯作改掛上其他人的姓名，且譯文完全未經潤飾，以符合 台灣讀者的需求，實在是不負責任的盜印手法。
57 即〈豌豆上的公主〉。
第三節 小結
1949 之後的二十多年，台灣地區的安徒生故事譯本不僅數量極少，且不是 沿襲1949 之前的譯本，就是盜印大陸譯本，並沒有新譯本推出。雖然同時間中 國大陸已經出現了葉君健的譯本，引進了更多安徒生的故事，並把預設讀者設定 為成人，可說是一大突破，但是，由於因為政治因素，台灣地區無法引進葉君健 的譯本，也使得葉譯本僅停留在出版社盜印的對象，無法發揮影響力。
綜觀1949 到 1976 年，安徒生故事中譯本的發展可說是停滯不前。在五、六
○年代，台灣整個文化大多元系統之中，政治和意識型態干預了文學系統的發 展，因此不屬於反共文學的翻譯文學，便位於極為邊緣的位置。而六○年代雖然 因為現代主義的興起，使得翻譯活動較為活躍，但是安徒生的故事不屬現代文學 的學者所關注的範圍，因此未能有新的譯本產生。
由於安徒生向來被視為童話大家，因此他的作品也必然位於兒童文學系統之 中發展。但是在七○年代之前，台灣的兒童文學系統發展得相當緩慢，即使在兒 童文學的系統之中，也不見較有規模的新譯本。
綜言之，1949—1976 這一段期間，是台灣翻譯安徒生的活動中，一段空白 的時期。
表三 1949-1976 年台灣地區的安徒生故事中譯本
出版
年 書名 編譯者 出版社 備註
1955 安徒生童話全集 啟明書局編譯部譯 台北：啟明 1955 台二版、1956 台 三版、收錄 60 篇
1966 安徒生童話 甘棠編譯 台北：商務 在台重印；共二集。
第二集收錄 4 篇。
1968 安徒生傑作選 (丹麥)安徒生著 台北：大方 盜印葉君健譯本、收錄 7 篇
1972 安徒生童話選集 劉振文譯 台北：正文 英漢對照、盜印啟明 版、收錄 16 篇
1973 安徒生童話選集 呂世棠編譯 台北：易知 盜印葉君健譯本、收錄 32 篇
1974 安徒生童話全集 正言出版社編輯部編 台南：正言 1976 安徒生童話集 大眾書局編輯部編 高雄：大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