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為宗―
《人間佛教佛陀本懷》論要
林素玟
華梵大學佛教藝術學系教授
《人間佛教佛陀本懷》一書，是近年來星雲大師口述「人間佛 教」的專門論著。筆者就一位感念皈依師的在家弟子身分，反復拜 讀此書之後，深感法喜禪悅，大師智慧慈悲的身影，躍然眼前！
本書雖由大師口述、弟子記錄，但仍自成系統，理路清晰。尤 其口語化的智慧法語，令閱者彷彿親臨現場，恭聆大師口傳，別有 一番親切之感。以下就閱後所得，將大師提倡人間佛教，回歸佛陀 本懷之思想體系，簡要分述如下，尚祈大師及方家不吝指正。
一、人間佛教的時代論
佛教東傳中國後，在隋唐時期，有所謂「八宗並弘」，誠為中 國佛教之盛世。宋代以下，並無新興宗派創立，而以禪宗一支獨盛。
由於禪宗的叢林性格，再加上國家政策的因素導致元明清的佛教避 處山林，與世人隔絕，離佛陀在人間說法度眾的本懷漸遠。二十世 紀初，太虛大師提倡「人生佛教」，回歸人間佛教的呼聲四起，主 張佛教應回歸佛陀在人間弘化之本懷。
星雲大師年輕時頗受太虛大師之影響，面對二十世紀初期佛教 內外環境出現許多弊端，亟待有志之士改革振興。星雲大師適逢佛 教革新的大時代，一生矢志提倡並落實「人間佛教」。綜論大師早 年所處環境，佛教界有二種現象：
首 先， 星 雲 大 師 年 輕 時 所 處 的 時 代， 佛 教 外 部 現 象 極 為 混 亂。 星 雲 大 師 指 出： 二 千 多 年 來， 佛 教 法 久 則 生 弊， 摻 雜 許 多 附 佛 外 道， 披 上 神 仙 鬼 怪 外 衣， 甚 至 迷 信 的 言 論， 像 看時辰、看風水、看地理、
抽 籤、 卜 卦 等 等， 幾 乎 成 為 迷 信 的 佛 教、 以 神 鬼 為 主 的 佛 教， 摻 雜 了 許 多 背 離 佛 陀 本 懷 的 內 容， 失 去 了佛陀本有的人間性格。1
在內部弘法方面，星雲大師認為：佛教東傳二千年，一則由於 人為因素，弟子對「佛陀教法」及「佛所制戒」產生許多歧見與異 說，形成很多不同的教派與思想主張，使得佛教因為教徒的種種分 歧而不容易團結、合作，造成佛教發展的困難。二則由於政治及社 會因素，佛教慢慢走入山林，形成「清修自了」的遁世佛教。以往 有一些法師過分強調「出世思想」，經常否定現實人生所需要的財 富、感情、家庭生活等。傳統佛教不重視人間生活，失去了人間性、
生活性，因而為世人所詬病。2
由於附佛外道的混淆、佛教界教理教產教制出現弊端、內部弘 法太深奧難解，於是太虛大師起而革新，在各地講說「人生佛教」，
1. 星雲大師：《人間佛教佛陀本懷》，高雄：佛光文化，2016 年，頁 6-7。
2. 同註 1，頁 26。
披上抽籤、卜卦與神仙鬼怪外衣的迷信佛教，
背離了佛陀本懷。
1932 年又提出〈怎樣來建設人間佛教〉；同一時期，慈航法師在南 洋新馬創辦《人間佛教》雜誌，傳播人間佛教的信仰。中國佛教協 會會長趙樸初也提倡「人間佛教」，中國佛教協會將弘揚「人間佛 教」寫入組織章程。大家都覺得應該要用「人間佛教」來回歸佛陀 的時代，一時風起雲湧，「人間佛教」成為世界宗教的主流。3
可惜的是，太虛大師所倡導的佛教革新運動最後未能成功，星 雲大師歸納其失敗的原因：一來是不到六十歲就往生了；二來佛教 舊僧的保守勢力太大；三者是太虛大師沒有一個根據地。4年輕有 為的星雲大師當此政局板盪、教界弊端蠭起之際，毅然荷擔起發展
「人間佛教」的如來家業。
二、人間佛教的目的論
星雲大師特別指出：
我之所以強調「人間」二個字，是希望所有佛教徒，都應 該重視佛法弘傳在人間。人間需要佛教，才能實踐佛陀示 教利喜的本懷。捨離人間、生活，佛教就會被邊緣化、被 捨棄。人間佛教是在五欲六塵中，以佛法淨化、昇華大家 的生活和人格。5
星雲大師身處佛教革新的大時代浪潮中，其思想傳承：一則要 本諸佛陀出生、成道、說法、弘化，甚至涅槃在人間的史實，所以 要回歸佛陀本懷，要信仰人間佛教。二則依著歷代祖師們的教法，
3. 星雲大師：《人間佛教佛陀本懷》，頁 32。
4. 同註 3，頁 342。
5. 同註 3，頁 322。
如六祖惠能大師的「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又如太虛大師的
「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回歸到 佛陀的本懷。6星雲大師明白地指出：「重新尋回佛陀的本懷，讓 佛陀的慈悲、智慧之光，再度普照寰宇，真正為人間帶來光明與希 望，這就是倡導『人間佛教回歸佛陀本懷』的主要意義與目的。」7
三、人間佛教的歷史論
星雲大師為了讓信眾清楚掌握教 義核心並加以實踐，為「人間佛教」
作了簡單明了的定義：「人間佛教就 是佛說的、人要的、淨化的、善美的 教法。」8由此定義展開，星雲大師區 分了二千多年來的歷史發展，為人間 佛教建構歷史定位。
星雲大師在第二章介紹佛陀一生 的行誼時，以佛陀的人間生活為主要 內容，詳細介紹佛陀的一日生活、對 弟子信眾及人間教化的事蹟。星雲大 師強調：「佛陀是人，不是神。」9可 惜後來人們出於信仰的虔誠，把當初 人間的佛陀神化，以顯示他的特殊之
6. 同註 3，頁 7-8。
7. 同註 3，頁 51。
8. 同註 3，頁 36。
9. 同註 3，頁 93。
佛陀是人，不是神。我們要還 原人間佛陀的本來面目，了解 他真實的人間生活。圖為佛陀 行化像。
處。現在我們要還原人間佛陀的本來面目，才能把人間佛教應用十 方，傳揚國際。從佛陀出家求法、成立教團，以及日常生活、教化 弟子、利生服務等各方面來認識佛陀，了解他真實的人間生活。10
星雲大師回歸佛陀的人間聖者之本來面目後，繼而對東傳後的 中國佛教發展，建構出六大階段：1. 秦漢魏晉：東傳譯經時期；2. 陳 隋李唐：八宗成立時期；3. 五代趙宋：禪淨爭主時期；4. 元明皇朝：
宮廷密教時期；5. 滿清民國：經懺香火時期；6. 二十世紀以後：
人間佛教時期。11星雲大師於第四章敘述佛教在中國的流傳，包括 在食、衣、住、行、語言文字、文化藝術等方面之深刻影響，指出 佛教東傳二千年來，深入人心，已成為中華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部 分。第五章講述近百年來人間佛教推動的情況。第六章則總結說明 佛教二千年來盛衰消長的情況。12
星雲大師指出：中國佛教衰微的十大原因：1. 本土宗教排擠，
專制帝王毀佛；2. 佛教蓬勃發展，引來皇朝不安；3. 佛教走入山林，
消極脫離社會；4. 弘講談玄說妙，不重人文關懷；5. 經懺密教鼎盛，
道德信仰墮落；6. 提倡鬼神信仰，殃及人間佛教；7. 外道邪教猖獗，
混淆佛教真相；8. 宋明理學興起，代替佛教信仰；9. 西方文化影響，
佛教無力抗拒；10. 藏經繁多深奧，讀者望之卻步。13
1949 年，星雲大師 23 歲，帶領僧侶救護隊渡海來台，1953 年 落腳宜蘭。有鑑於培養弘法人才為落實「人間佛教」最重要的當務 之急，於是如火如荼的接引青年學佛，相繼成立弘法隊、歌詠隊、
10. 星雲大師：《人間佛教佛陀本懷》，頁 93。
11. 同註 10，頁 242。
12. 同註 10，頁 12。
13. 同註 10，頁 221-236。
青年團、兒童班、幼兒園、小學、中學、大學等。星雲大師因應台 灣社會大眾對佛法的需求，以文化、教育、弘法、慈善等各種善巧 方式，將「人間佛教」普及於各行各業，使「人間佛教」在世界各 地逐漸開花結果。14
四、人間佛教的本體論
星雲大師在本書第三章講述佛陀說法的根本教義，作為落實
「人間佛教」的指導思想。大師提出許多簡明扼要的「人間佛教」
思想本體：
1.「菩提心」是信仰與修行的根本。人間佛教就是要發菩提心，
行菩薩道才是真正佛陀人間佛教的精神。
2.「四聖諦」的「苦諦」，讓我們學習、奮鬥、增上、成熟，
與超越。「老、病、死、生」四苦給予人生力量與希望。
3.「空」是給我們擁有，這就是所謂的「真空生妙有」。「無 常」，讓人珍惜擁有、因緣、關係。「無我」，是教我們不要執著 一個愚痴的「我」，而應該發揮一個「真我」，追求一個大我。
4.「六度」中的「布施」，在佛法裡面的意義是：接受的人也 和布施的人有同等的功德。「持戒」是防非止惡，不但不是束縛，
而且還是自由。「忍辱」，是一種力量；因為能忍，我們就有修養、
力量、智慧。對於斷惡修善之事，必須要「精進」去做，不能有懈 怠放逸之心。「禪定」的打坐只是過程和方法，用來幫助我們生定 發慧。有了「般若」，所有的布施、持戒等，就能成為出世間法，
是一種人生更高的圓滿解脫。
星雲大師總結說：人間佛教對於佛陀的本懷、真理的解釋，是
14. 同註 10，頁 241。
給予人間希望。苦、空、無常、無我，都是對我們有所增益的。15 由於星雲大師從積極樂觀的角度，對佛陀提出的重要思想：「苦」、
「空」、「無常」、「無我」、「六度」等教義，加以正向的詮釋，
故凡親近大師的信眾，都能歡喜自利、快樂利他，形成佛光山弘法 全球五大洲的盛況。
五、人間佛教的方法論
星雲大師非常重視人間佛教在社會的落實，提出幾項具體的 原則：1. 指導方針：以「戒定慧」為本體、以「緣起中道」的真 理為根本、以現代群眾需要安身立命的方法為依歸。2. 思想原則：
三好，身做好事、口說好話、心存好念；四給，給人信心、給人 歡喜、給人希望、給人方便。3. 行事標準：五戒十善，從理解「四 聖諦」進一步實踐「四弘誓願」，再用「四弘誓願」的力量去救 度眾生。16
15. 星雲大師：《人間佛教佛陀本懷》，頁 116。
16. 同註 15，頁 9、34、48。
星雲大師一筆字《緣起中道》
星雲大師於1967 年創立佛光山之後，將弘揚「人間佛教」的 生命線寄託在四個事業上，成立眾生需要的各項助人的機構：1. 文 化事業：出版佛教經典、學報、雜誌、書籍，成立出版社、美術館、
佛陀紀念館等。2. 教育事業：興辦各級大、中、小學，成立佛學社團、
夏令營，培養弘法人才。3. 慈善事業：建雲水醫院、育幼院、老人 院等，並以電台、電視弘法，教育信眾救濟人心才是最大的慈善，
包含宣揚戒殺、護生等觀念。4. 佛法事業：學習實踐四攝法、六度 萬行、三十七道品等。17
六、人間佛教的功能論
星雲大師指出：佛教在中國歷史上產生了非常重大的影響，諸 如：在生活中，擴及食衣住行；在公益上，設立義學、植樹造林、
設佛圖戶、長生庫等；在藝術上，中國文化在建築、雕刻、繪畫、
書法上，無不受到佛教影響；在文字上，因為譯經，豐富中國人平 常遣詞用語、文學創作的辭彙。而歷代的文人雅士，如陶淵明、謝 靈運、王維等人，莫不與人間佛教有深厚因緣。18
佛教東傳二千年，已深植中華文化的各層面，成為與儒家、道 家並列的中國三大思想之一，影響人心至為深遠。因此，信仰人間 佛教，即能獲得各方面的諸多利益，包括身心淨化，思想昇華，超 越人我對待，與人和合無諍，不對立、不執著、不幻想、不煩惱、
心無罣礙，享受著禪悅法喜。19
17. 同註 15，頁 292、334。
18. 同註 15，頁 141。
19. 同註 15，頁 11。
七、人間佛教的未來論
星雲大師追溯人間佛教的歷史脈絡後，同時指出人間佛教的未 來發展：第一以文化弘揚佛法；第二以教育培養人才；第三以慈悲 福利社會；第四以共修淨化人心。20今後佛教的出路：應真正依止 佛陀的人間佛教教示。所謂人成即佛成，把人做好，使人人能如佛 陀一般地開悟。21
星雲大師認為佛教未來要走上復興的路途，必須要積極走入人 間，回歸佛陀的本懷，熱心造福社會，培養與佛教有緣的人才，興 辦各級的大、中、小學，這才是佛教復興的要道。22而當今台灣的 佛教界，除佛光山之外，如：華嚴蓮社、華梵大學、法鼓山、千佛 山、靈鷲山、中台山、香光寺、慈濟功德會……，23可謂百家皆鳴，
大家發心立願，自我期許：我能為佛陀、為佛教做些什麼？把人間 佛教傳播出去，讓世界之大、五洲之廣，都有人間佛教。24
八、結語
綜觀《人間佛教佛陀本懷》一書，星雲大師為「人間佛教」建 構了時代論、目的論、歷史論、本體論、方法論、功能論、未來論，
可謂理路明晰、層次井然，成為欲了解人間佛教的簡明扼要之入門 法本。
星雲大師提出人間佛教的精神在肯定自我，我有如來智慧德
20. 星雲大師：《人間佛教佛陀本懷》，頁 46-47。
21. 同註 20，頁 130。
22. 同註 20，頁 262。
23. 同註 20，頁 343。
24. 同註 20，頁 336。
相，承認「我是佛」，25在人間自覺覺他、自度度人。26所謂「佛者，
覺也」，「覺」是佛陀當初成道的重要關鍵；然而，「覺」的修行 次第十分細密，包括從肯定人人與生皆具的「本覺」、為利眾生願 成佛的「始覺」、經十地修行至「等覺」、「妙覺」，乃至最後證 得「圓覺」，此乃極為深邃長遠的修行歷程。處於科技及文化高度 發展的現代社會，未來人間佛教的永續發展，勢必要在人間佛教思 想方面深化論述，加以抉發弘傳，繼續解行並重，並建構二十一世 紀人間佛教經律論的完整性。
25. 同註 20，頁 16。
26. 同註 20，頁 3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