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魚池紅茶與地方發展
第四、五章為田野調查的發現,研究者以客觀的角度描述魚池紅 茶產業的故事,包括第四章,說明產業從日治到民國 70 年代的轉變,
921 地震後社區營造下產業再造的過程及現況;第五章,講述大雁村 的澀水及山楂腳聚落如何透過社區營造進行災後重建、產業再造以及 社區營造過程的衝突與合作。本章則試圖進一步進行田野與理論的對 話,以 Marsden 的鄉村發展理論、行動者網絡理論、社會資本、傳統 理論的概念分析田野現象。
6.1 商品化的紅茶與地方發展
魚池紅茶的發展歷程,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日治、光復後到 民國 70 年初,921 地震之後的產業再造;從第一階段到第二階段,魚 池紅茶從賺取外匯的高級品淪為品質低劣的廉價飲料,第三階段的產 業再造,魚池紅茶成為精緻、高品質的文化產品。時間序列的演變過 程中,產品品質的變化反應在市場價格上,但價格除了代表品質之 外,往往還是政治、社會的建構;Marsden(1998)認為地方資源的 商品化是政治、社會建構商品價值的過程。不同的政治、社會建構過 程形塑商品性質的差異,從日治到 2007,魚池紅茶,從異化商品到文 化產品,每一個階段有不同的生產模式,象徵不同的空間秩序。
6.1.1
從異化商品到文化產品
馬克思以商品拜物教的觀點批判資本主義的生產模式異化勞動 力同時物化社會關係,資本家為了獲得最大利益,以廉價工資購買勞 動者的最大勞動,生產的過程中,勞動者只知道努力生產,不知道生 產的目的為何,產品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生存的需求而是要透過消費創 造出剩餘價值,而剩餘價值屬於資本家;勞動力變成商品,勞動者與 透過其勞動力生產出來的產品是異化關係,「商品」物化了勞動者與 其勞動產品的社會關係。
日治時代,殖民政府統治下,魚池紅茶的生產是壟斷、異化的生
產模式,由殖民政府、株式會社擁有生產的資本:茶苗、茶樹、土地、
資金、技術、機器設備以及「人力」;株式會社買下地方居民的勞動 力,由地方居民管理茶園、採摘茶菁、製造茶葉,然後加工好的成品 外銷歐洲、美國、日本。生產紅茶的是台灣人,品味紅茶的是外國人,
生產紅茶的是魚池地方居民,獲取經濟利益的是日本的企業以及殖民 政府;魚池地區的老茶農描述日治時期的生產模式,說明了紅茶與地 方異化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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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光復初期,生產模式改變,由地方居民承租茶園生產茶菁,
賣到紅茶工廠加工製茶;但這一階段生產的目的仍然在追求量化、規 模化的大宗生產,所以生產的過程中,地方居民依舊只是生產的工 具,以勞動力換取收入,養活自己,產品以外銷為目的,與地方只有 生產的關聯。
921 地震後,紅茶產業的復甦是地方社區營造下的社區產業,追 求的不但是紅茶的再商品化,更是文化化;紅茶,不但是商品,更是 文化產品。
張淑君(2004:22)認為文化產業的定義與內涵應指具有傳統文 化或歷史記憶性的文化產品之生產活動,係由地方文化內化出來的經 濟活動;黃世輝(2001)進一步從居民參與的觀點對地方文化產業提 出操作型定義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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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地方文化產業強調的是以地方資源為基礎,透過居民的參與實
做,創造出產品的使用價值、符號價值以及文化價值;這裡的「文化」
兩個字,包括產業的知識性、教育性、藝術性……之外,還有故事性。
2007 年,再出發的魚池紅茶產業,講的是偏遠山區裡的小村落在經歷 地震的浩劫之後,一群農村的阿伯、阿姆、老阿公、老阿媽,以年少 時共同的回憶為基礎,找回紅茶產業再生產的故事;縱使澀水與山楂 腳有理不清的恩恩怨怨,水沙蓮紅茶產銷班裡各人有不同的堅持,重 新出發的紅茶產業強調社區居民的共同參與、分工合作,追求的是恢 復傳統農村裡那種緊密的人際往來,同舟共濟、互助合作的精神。產 業的發展是過程,是手段,社區的參與、社區意識的凝聚才是目的。
再商品化的紅茶,不但是商品,還是有故事的文化產品;訪談時,山 楂腳地區一位阿姆將其形容為「那是有感情的紅茶……」。
從日治到 2007,紅茶的商品性質由異化商品轉為文化產品,改變 的機制在於社區總體營造文化產業的概念,將「社區總體營造」視為 一行動者,它的轉譯鑲嵌在地方傳統的產業基礎上,改變產業的商品 性質。
6.1.2
從規範空間到協商空間
Murdoch (2006)詮釋 Foucault 治理性(governmentality)的概念,
認為治理的基礎在於合理性(rationalities)及其技術(technologies),
所謂治理的合理性是解釋為什麼在不同地區可以有不同、特殊的方法 統治、管理?例如:有些國家允許死刑的存在,有些國家卻廢除死刑 這種刑罰方式,Murdoch 認為答案就在治理的技術,透過治理的技 術,如:論述、懲罰、獎勵……等等,權力得以合理化地實踐在各個 主、客體身上。因此,日治時代,殖民政府是以軍隊、武力、牢獄……
等各種規訓的機制取得治理的合理性,藉由統治者的權威,對紅茶產
業的治理採取集權統治的模式;由殖民政府替株式會社、地方居民決
定土地利用方式、發展紅茶產業,賦予株式會社經濟利益,地方居民
生存權力,分配日資株式會社在生產的過程中扮演投資者的角色,地
方居民則必須付出勞動力生產紅茶。殖民地的產業發展,地方沒有拒
絕的權力,只能被動妥協、接受殖民母國的利益為自己的目的,地方
只有單一的意志。Murdoch(1998)解釋所謂的規範空間,認為「轉
譯順利進行,行動者有效連結因此網絡穩定;儘管行動者可能是異 質、多元的結合但現在有一致的目標,因此主要行動者取得(替其他 行動者)代言的能力」日治時代的魚池,如同 Murdoch 所言是由殖民 政府代言的規範空間。
台灣光復後,農林公司的民營化是改變權力關係的開始。民國 44 國民政府釋放官股,農林公司轉為民營單位,不再擁有壟斷茶菁買賣 的權力,開放茶農與其他私人製茶廠的自由合作;因此,產業治理的 權力去集中化,新的行動者-私人茶廠加入紅茶產業的生產。新的生 產模式中,產業治理的合理性建立在私人茶廠與茶農的生產關係上,
茶農有販賣茶菁的能力,茶廠有購買茶菁的權力,相較於日治時代,
產業治理的權力是雙向流通的關係。國家退出紅茶產業的治理,地方 茶農與茶廠形成另一套治理的機制,去調節的過程其實是再調節;新 的治理模式,行動者擁有彼此抵抗、協商、妥協與退出的權力,空間 秩序逐漸改變,由規範過渡到下一個協商空間的階段。
第三階段,社區營造做為一調節的機制,紅茶產業的再商品化,
定位為量少、質精、高品質的文化產業,透過小農體制的自產、自製、
自銷生產模式,產生另一套新的社會結構。
然而,理想的自產、自製、自銷的生產模式,在實際的轉譯過程 中受到地方製茶機器限制的抵抗,產業行動者間再協商的結果,調節 形成茶農間、茶農與茶廠間的生產網絡;有的茶農扮演茶菁生產者的 角色,有的茶農在生產網絡上是購買茶菁的消費者或者同時扮演代工 者的角色,製茶工廠則是被賦予「代工」的任務,多元的生產模式產 生多元的社會關係,產業再造的紅茶網絡是協商的網絡。楊敏芝
(2001,引自張淑君 2004)指出地方文化產業發展的推動,需靠政府、
地方產業組織、社區協會、藝文工作室、自願團體等共同以「地方聯 盟」及「公私合作機制」來進行;魚池紅茶產業的再發展,國家力量 透過茶業改良場魚池分場以及鄉公所再調節地方產業,但再調節的過 程反應國家角色的轉換,從管制者轉為從旁協助,輔導的行動者,從 提供秩序轉為提供知識、技術、推廣產業,因此,產業治理機制再結 構。
相較於日治時代國家權力集中化的治理模式,現在的紅茶產業不
論在生產的分工或者推廣的合作,權力是去集中化的分佈在多元的行 動者關係上。茶農扮演生產者的角色擁有選擇生產或者不生產的權 力,可以生產高品質、有機的紅茶也可能混雜劣質的紅茶,影響產業 的穩定性;鄉公所可以選擇將行政資源放在紅茶或者其他的產業上,
影響產業的推廣行銷;農會可以不參與紅茶產業的再發展而將其資源 投注在其他的產銷班;還有製茶工廠、茶業改良場等也享有選擇或者 退出紅茶產業的權力,各方行動者治理的合理性奠基在其所扮演的角 色,擁有的功能上。
紅茶再商品化的過程中,產業治理性轉移,地方行動者擁有抵 抗、接受或者協商的權力;網絡中,行動者間的關係是暫時又未取得 共識,難以建立所謂共同的規範或常須彼此妥協時,Murdoch 稱其為 協商空間(Murdoch, 1998)。
6.1.3
紅茶的再商品化與地方發展
921 地震後魚池鄉大雁村的居民在雲科大工業設計系師生團隊的 協助下透過居民參與討論的方式決定復甦具有歷史意義、地方特色的 紅茶產業,紅茶產業的再生是社區營造的過程,然而地方公所對於紅 茶產業的推廣是選擇的結果。
再商品化的選擇
以魚池鄉主要農特產的競爭力而言,蘭花是季節性作物,不適合 整年推廣,茭白筍有品質相似但產量更多的埔里競爭,鄰近台中新社 的香菇也很有名,相較而言,紅茶才是一年四季都可以生產,地方特 有的作物;以近年來魚池鄉整體地方發展-「觀光產業」的定位而言,
有歷史背景、有實做技術,可以做茶、品茶的紅茶產業具有轉形成為
文化產業的潛力,比起一般農作物又可以吸引更廣泛的消費族群。所
以,魚池鄉公所從 2003 年開始年年籌辦阿薩姆紅茶文化季,2006 年
更正式更名為「台灣魚池紅茶文化季」,在紅茶文化季之後又有「蘭
花季」、「魚鄉魚香賞櫻遊」的活動;地方公部門選擇以紅茶打響地
方知名度,以紅茶帶動其他地方特產的發展。
差異化的商品價值
921 地震前,魚池紅茶是廉價的低級品,一公斤兩、三百元,現 在,一台斤的台茶 18 號有 2400 元的平均身價,換算出來,一公斤要 價 4000 元:魚池紅茶做為被選擇再商品化的地方資源,商品的價值 來自「品質、品種、品牌」的符號價值以及「社區營造」的論述。
不可否認,產業再造過程中,實做技術的改變提升產品的品 質,但「手工、一芯二葉」的論述給予消費者精緻、高品質的意象,
以災區的社區產業做為產品的包裝在滿足消費者物質的享受之外,其 實讓消費者買到道德的成就感;商品化是政治、社會建構商品價值的 過程(Marsden, 1998)。
地方再調節
檢視魚池紅茶產業再發展的過程,就投入資源的程度而言,魚池 鄉公所從 2003 年開始舉辦紅茶文化季,農會在其中的參與程度,以 第一年最高,協助聯絡農特產產銷班參加活動,接下來幾年都只是參 展單位,相較於許多鄉鎮,農特產文化季的舉辦都是由農會主辦(例 如:峨眉的東方美人茶產業文化季、龍潭椪風節、白河蓮花節……
等),魚池鄉農會似乎較不熱衷於推廣紅茶。
對魚池鄉農會來說,紅茶是沒落 20 年的作物,說產業再造,沒 有人知道產業的未來是如何,與其將有限的經費投入在市場未明的紅 茶產業,不如照顧好已經有穩定基礎的蔬菜、香菇、蘭花產銷班,這 是訪談中地方茶農對農會未積極輔導紅茶產業的標準答案。然而,進 一步追問,另一種答案是「因為他們覺得農產品是農會的……,可是 鄉公所,鄉長要搞鄉長紅茶,所以本來剛開始是在一起,變成對立」,
言詞間隱約透露出鄉公所與農會間的競爭。在紅茶產業再發展的過程 中,魚池鄉公所以紅茶為起點,陸續舉辦各種農特產的文化季,逐漸 取代農會成為地方農特產的推廣者,就有地方居民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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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池紅茶的再商品化促使地方行動者,鄉公所與農會重新調節其在地 方農特產推廣過程中扮演的角色與任務。
魚池紅茶市價的提高,吸引越多的行動者加入生產的行列,雖然 目前仍缺乏實證數據資料可以佐證生產者、茶園面積的變化,但從農 林公司要求契作茶農清除檳榔,恢復茶樹栽植,代表行動者的逐漸認 同;地方資源以及土地的開發利用隨著紅茶產業的再發展呈現細微但 持續的再結構,可以推測茶園與檳榔林的再交換,地景的變遷。
地方的再調節,不單是地方內部的調節,還有地方與地方間的重 組,魚池紅茶與台中太陽餅的異業連結,或者魚池紅茶與台中、台北 旅行社合作的深度之旅,是地方與地方間生產上的連結,使得原本沒 有關聯的魚池鄉-台中市,魚池鄉-台北市形成紅茶產業的關係空 間。
6.1.4
從日治到 2007
檢視魚池紅茶的發展,從日治到 2007 年,農林公司的民營化象 徵國家對紅茶產業治理的去調節,所以地方起而再調節,由茶農與茶 廠形成共治的合作關係,治理的權力由威權集中轉而建立在生產關係 之上;1990 年代後大環境的全球化及台灣加入 WTO,開放國外農產 進口,是國家對鄉村發展的去調節,由民間結合中央、地方政府以社 區總體營造的方式進行再調節,公部門退出傳統強勢領導的角色改為 輔助者,產業的治理由茶農、茶廠、鄉公所、農會、茶改場……等多 種角色形成多元的治理關係,權力愈趨分散在多元關係之上。Murdoch
(2006)指出規範及協商空間的差異在於權力中心控制網絡的程度,
不管它們是否只是鬆散、暫時的連結;從日治到 2007 年,產業的治 理關係由單一到多元,權力由集中到分散,行動者間有愈多的抵抗與 協商,從規範過渡到協商空間。
從日治到 2007 年,紅茶產業的發展從由上而下的主導轉為由下
而上的自主,社區總體營造的進入,是改變的開始。日治時代的魚池 紅茶是從印度引進的外來種,生產的目的是滿足殖民政府賺取外匯 的,同時維持地方居民生活,紅茶與地方,紅茶與生產者是疏遠、異 化的關係;社區總體營造下的文化產業,生產是發展地方經濟的手 段,目的是創造社區的故事,營造社區共同的記憶。從日治到 2007 年,紅茶由商品成為文化產品,從資本化、規模化的生產走向自產、
自製、自銷的小農體系,造成地方資源的重整,產業再結構。
6.2 行動者網絡與地方發展
Marsden 的鄉村發展理論,認為地方資源的商品化過程使地方及 非地方因為生產關係連結形成網絡,同時網絡內部因為行動者的轉譯 而產生再調節,商品化概念強調再調節的過程,地方如何抵抗、接受 資源的商品化;行動者網絡理論強調行動者轉譯進入地方的過程,包 括問題呈現、賦予利益、徵召、動員四個階段以及異議的可能,可以 分析鄉村資源商品化與地方再調節的過程(process),亦適用於分析 社區總體營造政策做為一行動者進入地方,如何徵召、動員地方居民 形成社區網絡,進行災後重建、產業再造。
6.2.1
紅茶產業的行動者網絡
Feierman(1990,cf. Marsden,1998:27)言「廣大的世界並非 置外於地方社區,它存在於社區內部差異化的過程。」地方與全球並 非二元對立的存在,而是透過關係連結。魚池的紅茶產業在日治時代 因為殖民政府、日資株式會社、地方居民三者間層層的權力關係而塑 造日本、台灣跨距離的生產網絡,地方的景觀、居民的生活由遠在千 里之外的殖民母國所掌控;關係建構網絡,權力流動其上。2007 年,
從 921 地震後兩年開始的產業再造已經進入第五個年頭了,再商品化 的紅茶生產過程中,與地方、非地方產生什麼樣的生產關係?這些關 係建立在哪些行動者之間?如何讓行動者接受紅茶的再一次商品 化?地方既有的關係又如何調節因應新的行動者進入?產生哪些抵 抗、協商的過程?
或者,簡言之,要探究的其實是再商品化的紅茶產業網絡的建構 過程,包括行動者抵抗、協商、接受、異議的發展,網絡的穩定性以 及由生產過程所建立的關係空間。
網絡中的行動者
Woods(1997:337)界定「一個有特定目標的行動者,藉由將
其個人的目標轉化為可以解決他者問題的方法而可以規範其他的行
動者。他(或它)創造了網絡。」921 地震之後,社區居民為了解決
社區經濟發展問題,選擇紅茶進行產業再造,後來茶業改良場魚池分
場、鄉公所、地方農會、其他生產者……等陸續參與紅茶產業的推廣;
以紅茶做為產業網絡的主要行動者,徵召地方,網絡轉譯的過程中,
地方將紅茶視為可以帶動地方經濟發展的商品,關乎茶農的生存利益 以及公部門地方發展的使命……等,因此,接受徵召,形成紅茶產業 網絡,以發展紅茶產業。
當紅茶在大雁村的社區產業討論會議中被提出、決議做為社區產 業發展的主軸時,以「產業再造」為強制通行點(OPP)的紅茶產業 網絡開始逐步連結;透過紅茶產業再造的「過程」,地方居民共同參 與討論,決定社區未來的願景,社區總體營造政策得以在大雁村實踐 草根民主的精神;而強調「有機、精緻」生產過程的茶農則可以生產 出異於傳統廉價紅茶的高品質產品;地方居民獲得採摘茶菁的就業機 會,傳統茶廠因為代工而有額外收入;公部門中鄉公所可以藉由紅茶 產業帶動其他農特產及地方觀光產業的發展,茶業改良場魚池分場得 以將多年研發的成果推廣於市並達到輔導推廣茶產業的使命,農會則 達到幫助農民推廣農特產及改進農業經營的使命(如圖 1 所示)。如 Woods(1997)所言行動者的結盟來自於本身的需求,而非權力的結 果,權力只存在於關係上,而非屬於個體所有;社區總體營造政策、
茶農、地方居民/傳統茶廠、鄉公所、魚池分場、農會以及主要行動者 紅茶在「產業再造」的共識下滿足各自的利益,所以得以透過一連串 轉譯的過程建立新的紅茶產業網絡;轉譯的機制在於「利益」,成功 的轉譯需要主要行動者整合各方利益以形成共同目標(Latour,1987:
121, cf:Murdoch,2006:63)。
但 Woods 亦質疑網絡動員過程中,為什麼徵召特定的行動者,有 些行動者卻被排除在外?又哪些行動者是促使網絡成功動員的關 鍵?對於這個問題,Woods 自己提出解釋,他認為網絡初始連結的過 程,主要行動者會期待利用地方行動者既有的權力,彌補自己不足的 部分以協助達到目的,所以行動者網絡理論是建立在權力關係的拓樸 學上(Woods,1997) ;新的紅茶產業網絡中,地方居民在被紅茶徵召 之後主動向茶業改良場魚池分場尋求資源,將其捲入生產網絡之中,
即是借助茶改場在紅茶生產方面的知識、技術權威以達到紅茶產業再
發展的目標, 「徵召提供既有權力者實踐權力的舞台」 (Woods, ibid)。
點、線、面 - 轉譯(translation)四部曲
紅茶與地方行動者在各有需求的情況下,透過集體行動達到紅茶 產業再發展的目的,以滿足個別利益,但集體行動的「過程」如何將 一個個的行動者連結?行動者各自完成哪些任務,才得以成功的促使 產業發展?Latour 稱這個過程為網絡的「轉譯(translation)」,他以 巴士得實驗室的例子解釋轉譯為網絡跨越空間、時間擴展的過程,需 要以利益吸引不同的自然及社會行動者進入,他們的目標必須連結主 要行動者的目標,Murdoch 則將轉譯定義為「一行動者得到替其他行 動者代言的方法」(Murdoch,2006:63);所以轉譯指的是「集體行 動的形成及擴大的過程」,主要行動者如何在完成自己的目標的同時 滿足個別行動者的利益,透過什麼樣的方法、技巧使得各別行動者願 意服從於他所定義的身份、任務。Callon(1986)將轉譯分為四個階 段,包括:問題呈現、互為實存、徵召、動員,以這四個階段來看再 現的紅茶產業網絡轉譯過程:
1.問題呈現:
由主要行動者提出其目的以解決其他行動者的問題,並以此界定 出誰為相關的行動者、他們的目標,以及利益。在界定相關行動者的 過程中,需找出其共同的認知,即強制通行點(OPP),透過強制通 行點可以滿足所有行動者的利益,因此其為進入網絡的門檻。
沈寂已久的紅茶產業要再發展,首先面對的就是「如何重新建立
產銷制度」的問題,日治到民國 70 年代這一段時間,大部分的地方
居民、茶農對紅茶產業的瞭解僅侷限在茶園管理及採摘茶菁部分,缺
乏實際的製茶經驗以及行銷宣傳的策略。因此在這一個階段,社區總
體營造政策被界定為可以促進居民合作,共同生產的機制;茶業改良
場魚池分場則提負責供實質的資源,包括製茶的技術指導及新品種的
研發;茶農、地方居民、傳統茶廠三者則必須建立起生產過程中茶園
管理、採茶、代工的合作關係;鄉公所以及農會則可以透過舉辦活動
進行宣傳,協助推廣產業,提高銷售量。所有的行動者間有一共同的
認知,即強制通行點-「紅茶產業再造」,透過產業再造,每個行動
者都可以獲得利益(參考圖 6-1) ,因此行動者願意認同產業再造做為
努力的目標,無法從中獲得利益的行動者則可選擇不加入,產業再造 為進入紅茶產業網絡的門檻。
2.互為實存:
主要行動者透過手段、策略滿足其他行動者的利益,以強化其他 行動者的認同形成聯盟。
紅茶的再商品化,第一步是作為一種「商品」,「如何生產、行 銷?」;第二步即為,如何讓其他行動者接受紅茶的問題,與它結成 聯盟?楊弘任將轉譯定義為「以自己的語言說出對方的興趣」(楊弘 任,2007),意為行動者在徵召、動員其他行動者時應建築在對方的 脈絡上,以對方所關心的興趣、滿足對方利益的方式使之接受自己的 目的。
魚池紅茶,做為一種再商品化的鄉村資源,再商品化的過程強調 品質、有機、特有種的論述,使魚池紅茶在短短幾年內售價翻漲數十 倍,滿足接受徵召茶農的經濟利益;對於鄉公所而言,紅茶產業的獨 特性以及文化性,可以滿足消費大眾的心理同時又可以發展紅茶文化 之旅,吸引更多的外地遊客進入地方消費,促進地方觀光服務業發 展,最後可以達到提升整體地方經濟的目標,所以願意結盟進入網 絡;農會,是農民的互助組織,紅茶的再商品化,可以增加農民收入,
提高農民在農會的儲蓄,農會擁有更多的資金來源,促使農會再發 展;茶業改良場魚池分場是為民服務的組織單位,因為紅茶產業的再 發展與地方有較密切的接觸,可以輔導農民實踐研發的成果。紅茶,
做為一主要行動者,因為滿足地方行動者的個別利益,所以彼此結盟 形成紅茶的產業網絡;異質的行動者間具有對等的重要性。
3.徵召:
主要行動者透過協商、策略……等方式,使其他行動者接受被指 派的角色及分配的任務,以鞏固網絡的連結並建立行動者間的關係。
再商品化的紅茶想要恢復生產,必須依賴被賦予任務的行動者執 行其任務,網絡才能真正的動員運作,所以在行動者網絡中,權力並 非單向地存在於各別行動者身上,而是依賴在雙方都可以接受的關係 之上,權力的實踐必須依賴其他行動者的配合。
紅茶網絡中,社區總體營造政策扮演動員地方居民主動參與社區
事務的角色,透過社區會議的進行以實踐其任務;茶農、地方居民、
傳統茶廠三者被賦予生產有機、精緻紅茶的任務,茶農透過茶園管理 的過程不噴灑農藥、不使用化學肥料……等方式,地方居民在採摘茶 菁時只採最精華的一芯二葉,而茶廠在代工過程必須謹慎精緻以完成 其任務;富有專業知識及技術的茶改場以提供新品種、研發小型製茶 機器、舉辦研習傳遞技術等方式達到紅茶再生產的目標;鄉公所及農 會則各自透過宣傳管道,特別是公所每年舉辦的文化季及農會在 2006 年開始的紅茶評鑑比賽等達到宣傳、推廣的目的。
圖 6-1:紅茶產業網絡 資料來源:研究者繪製
4. 動員:
行動者執行被分配的任務,以維持網絡動態的發展;行動者間持 續結盟、徵召的過程。
產業網絡上的行動者執行各自被賦予的角色及任務,建立完善的
紅茶產業生產、銷售流程,吸引更多茶農、消費者、地方組織……等
進入網絡。
網絡的裂隙-異議
Callon(1986)界定當網絡徵召行動者賦予任務,並成功地動員 它們執行任務時,一個成功的網絡就算完成;但成功的網絡不代表網 絡的轉譯就此停住,也不代表網絡就此穩定存在,李承嘉(2005:17)
提出「行動者網絡是一個動態網絡,它的動力來源就是轉譯-不停的 徵召、賦予利益
39、動員與異議。」Callon 認為轉譯的過程除了四階 段之外,還有「異議(dissidence)」的可能,被徵召、動員的行動者 因為目的改變、利益消失或者懷疑、不信任的產生而退出網絡,甚至 造成網絡的瓦解。
在紅茶產業網絡中,水沙蓮產銷班與群峰企業社「產銷分離」制 度的結束即是去網絡化的發展。Raikes et al.(引自 Lewis et al. (2002))
指出鑲嵌於地方的傳統有四種:市場、人際、企業運作、公民領域,
其中市場傳統指涉物品的價格是否與其價值相符,會影響人的行為。
水沙蓮紅茶產銷班的班員認為與群峰企業社合作的過程中,企業社以 低價向他們收購毛茶,精緻、包裝過後賣到市場的產品售價卻是收購 價格的 2~3 倍,而市場上品質不見得比較好的紅茶售價亦高於企業社 的收購價格,中間的利差讓產銷班班員覺得企業社的收購價格不合 理,不如他們自己賣紅茶,賺得的利潤還比較多,因此選擇結束與企 業的合作關係。產銷分離的制度中,茶農與企業社對於產品的品質與 價格看法不同,企業社的收購價格低於茶農認為的產品品質,價格與 價值的矛盾,新的合作制度抵觸傳統市場的概念,造成衝突,行動者 產生異議離開網絡,企業社結束與產銷班的合作。
社會資本(social capital)是另一個可以解釋網絡異議的概念。政 治學家 Putnam 定義社會資本「是指社會組織內能夠促成合作以致於 增進社會效率的要素,例如信任、規範和網絡。」 (引自王中天,2003) , 因此,Putnam 認為社會資本就是信任、規範,例如:傳統、組織章 程等,以及網絡……等建立在人與人、人與組織之間的關係上的社會 要素;法國社會學者則認為社會資本「是一種真實或潛在資源的總 和,而這種資源是源自於擁有一種長期而穩定的網絡關係,它是成員
39 轉譯的第二個階段 intressment,國內學者李承嘉將其翻譯為「賦予利益」,本文則譯為
之間集體擁有的資本,且可以讓內部成員去取用。」(引自王中天,
2003),在 Bourdieu 的定義中,社會資本源自於網絡關係,而且必須 是穩定的網絡關係。雖然政治學派、社會學家對社會資本的公共性亦 私人性質的看法不盡相同,但 Putnam 與 Bourdieu 都強調社會資本與 網絡的關係,以二者對社會資本的解釋為基礎,網絡是一種社會資 本,但它不單是一種社會資本,還是社會資本運作的基礎;社會資本 流通網絡之上,而網絡上所承載的資本性質、資本厚度影響網絡運 作,網絡品質的好壞,網絡的穩定性則影響社會資本的流動,社會資 本與網絡是動態循環。因此,社會資本不足或不斷消耗社會資本的網 絡,其運作會產生問題,以致於產生異議、瓦解的可能。水沙蓮產銷 班班員的離去反應產銷班內部其實存在著班長與班員之間溝通不完 全的問題,班長權威式的作風,視公有工廠為私人財產的態度,造成 班員的不滿、不信任,造成產銷班內部社會資本的不足,相似的問題 出現在整體的產業網絡中;紅茶產業網絡中也普遍存在不信任、懷 疑,生產者懷疑同業進口廉價的紅茶魚目混珠,質疑公所與農會與特 定的生產者關係密切,所以替特定品牌打公關,某些生產者可以事先 得知評鑑比賽的消息。行動者間懷疑、不信任的關係降低網絡品質,
提高網絡的不穩定性,生產者隨時可能產生異議,離開網絡。
在紅茶產業網絡中還有一個與異議相關的現象,網絡的行動者中 其實存在著一些特殊的游離份子,表面上看來他們接受徵召跟隨著這 一波紅茶熱潮,開始或者恢復生產紅茶,但他們與穩固在網絡中的其 他生產者不一樣的是他們不追求生產高品質、有機精緻的紅茶,這樣 的行動者隱身於產業再造的網絡中,看似接受徵召,卻生產廉價、品 質較差的紅茶與堅持精緻、高品質的紅茶網絡競爭,影響網絡的穩定 性。這些游離的行動者隱身於網絡中利用網絡的資源,獲得消費市 場,卻又不願盡其義務,堅持產品的品質,相似於社會資本的概念中
「搭便車」的行動者,享權利而不盡義務,影響集體行動的合作,破 壞網絡穩定性。
關係空間
日治時代的魚池紅茶,在日本政府的主導下,形成連結日本、台
灣魚池的生產空間,隨著紅茶銷售到歐、美國家又形成一不相鄰的消 費空間;重新出發的紅茶產業,生產的過程集中在魚池地區,消費的 範圍分散在台灣各地,產業在初創階段,與其他地方間的連結、重組 還在建立中。
因為生產空間的逐漸增加以及透過與台中太陽餅,台中、台北旅 行業的異業連結,網絡空間由魚池鄉大雁村逐步擴展,新城、五城、
中明及魚池等村落以及台中、台北縣市逐漸被納入網絡空間;空間的 再結構是建立在生產關係的基礎上,因而稱之為「關係空間」。
6.2.2
社區總體營造的行動者網絡
「社區總體營造政策」是在地震後才進入魚池鄉大雁村這個山中 小聚落,做為一種新的觀念,一個新的行動者,它吸引了哪些人事物?
如何吸引?做為一種新的做事方法,它與地方傳統之間有什麼樣的落 差?地方是否產生抵抗?兩者之間如何協商?
網絡中的行動者
921 大地震造成魚池鄉大雁村澀水地區的家屋有七成全倒,兩成 半倒,嚴重的天災使家園重建成為地方居民急於解決的問題,因此當 C1 來到澀水欲幫助災民重建家園時,澀水居民與 C1 很快地達成「災 後社區重建」的共識,透過 C1 的人際網絡,城鄉新風貌規劃團隊及 雲科大工業設計系師生進入澀水,協助社區居民以社區總體營造的方 式進行家屋重建,重建的過程,C1 以提計畫的方式向公部門、民間 組織申請經費爭取資源;因此,以「災後社區重建」做為強制通行點
(OPP),社造網絡中的行動者包含:社區總體營造政策、雲科大師
生、C1、澀水居民、政府各部會及民間組織(圖 6-2)。
圖
6-2 社區營造網絡圖 資料來源:本文繪製
社造網絡的轉譯及異議
大雁村的社區營造過程從 C1 進入澀水與居民展開災區重建開 始,陸續徵召其他的行動者在澀水進行災區重建,澀水具體可見的重 建成果做為一種示範,吸引山楂腳居民加入重建的網絡形成結盟;後 續澀水社區發展觀光休閒產業的過程中,亦持續徵召民宿、旅遊業者 進入社造的網絡,社造網絡呈現有動態的特質,持續不斷的徵召行動 者、再結盟、再動員。
1.問題呈現:
C1 在地震後來到澀水希望幫助他的鄰居重建家園,為了實踐這 個目的必須動員地方居民自救,也必須藉助外部資源做為重建基礎,
因此提出了「如何動員地方內、外資源進行災後重建」這個議題,與 此問題相關的行動者在「災後社區重建」的共識下,以滿足自己的利 益為前提互相結盟,形成社造網絡。
因此,政府各部會以及民間組織為了達到協助災民的使命而投入 人力、物力的援助;雲科大的師生則是將學術實踐於田野,從學術圈 裡提供必要的學識及學生人力;澀水的居民是最迫切需要家屋重建,
主要行動者:
C1
恢復穩定生活的行動者;社區總體營造政策則透過重建過程的實施,
可以實踐草根民主精神。以「災後社區重建」做為強制通行點,行動 者或主動或被動的成為網絡徵召的對象。
2.互為實存:
在澀水,社區居民結盟的過程有一關鍵性的要素,C1 先動員地 方鄰長以及金天宮的前廟會主委,這些行動者都是地方上擁有較多社 會資本的行動者,尤其金天宮的前廟會主委也當過村長,算是地方上 的大老,所以當社造網絡成功徵召、動員他進入網絡後,等於打通地 方的守門員,可以順利轉譯進入地方,形成結盟。因此,以 C1 做為 社造網絡的主要行動者,對外,積極邀請學者、民間組織進入澀水幫 忙,又以提計畫的方式向公部門申請充裕重建經費,給予澀水居民重 建的希望與動力;對內,成功動員澀水居民每個禮拜參與社區會議,
充分落實社造精神,澀水人積極參與又具體可見的重建成果滿足外界 幫助災區重建的目的。因此,在滿足各自利益的前提下,強化行動者 對網絡的認同,形成聯盟。
3.徵召:
在社區網絡的連結過程中,C1 做為主要行動者,首先徵召澀水 居民成立重建委員會,以每個禮拜的社區會議決定社區事務;政府各 部會及民間組織則扮演提供資源、人力的角色以協助災民;雲科大的 師生則在 C1 的徵召下進入社區進行田野調查及協助產再造;社區總 體營造政策是居民實踐重建的方法、態度、概念,也是發展社區產業 的目的,從徵召澀水居民開始,網絡就逐步動員。
4.動員:
動員是行動者間持續結盟、徵召的過程。社造的網絡在成功動員 澀水居民、政府部門、民間組織、雲科大師生進行社區營造後,持續 的向外轉譯,吸收山楂腳的居民進行重建,也吸引原本在外地工作的 澀水居民回鄉發展民宿,呈現網絡動態轉譯的特質。
5.異議:
異議的產生是因為行動者的利益不在,也可能是因為行動者間的 不信任,更可能是因為目的的轉移,行動者間的權力關係不再。
最初澀水地區面對地震災後的重建問題,需要 C1 做為強有力的
領導者分配其他行動者任務以完成家屋重建,但隨著重建工程的日漸 完成,社區居民的需要轉移為穩定的社區產業發展,且有社區發展協 會可以取代 C1 的位置主導社區的發展,所以 C1 與澀水居民間的權 力關係弱化,當 C1 又抵觸澀水地方特有的領域概念、男人為主的作 事方式以及地方既有頭人時,地方行動者的反抗即造成異議的發生,
C1 離開澀水的社造網絡;澀水社區發展協會取代 C1 成為網絡中的主 要行動者,如同李承嘉(2005:17)指出「行動者網絡的有力行動者 可能發生『取代』,這種『取代』使原先的發展網絡可以持續甚或擴 大,……。」
關係空間
社造網絡以南投縣魚池鄉大雁村澀水社區為中心,向外轉譯連結 鄰近的山楂腳、五城等社區,遠端的雲科大、中央政府以及以南投縣、
台北市為主的民間組織,分散魚池、南投、台北縣市的各行動者因災 區重建的關係連結,形成關係空間。
6.2.3
多元空間
後結構主義並非反結構主義,而是超越、有別於結構主義,它與 結構主義相同的是關注於形塑社會的系統結構而非個人,不同的是後 結構主義認為系統是開放、互動的,因此隨不同的系統交互影響,產 生不同的結構,社會呈現多元的特質。因此,以後結構的觀點看空間,
空間與地方不應被視為封閉、被包含的系統,而是開放並與其他地 方、空間互動;這些互動(engagement)代表空間與地方由不同的過 程及實踐切割、穿越,有些是內部的互動,有些來自外部,因此空間 與地方的性質是多樣(multiplicity)的,即,同一空間與多個不同空 間互動,實踐的過程形塑出同一空間的差異特質,所以後結構主義地 理學強調強調單一空間的多元性質(Murdoch, 2006)。
在大雁村,不論澀水還是山楂腳的居民,在地震後皆面對災後重 建的問題,因此被徵召進入社區營造的網絡,在社區營造的過程中,
紅茶產業的再造是重建社區產業的故成,社區居民選擇投入紅茶產業
者,被徵召進入產業網絡,因此同時扮演社造行動者以及生產者的角
色,居民在不同的網絡中具有不同的身份及任務,大雁村則接受社造
網絡、產業網絡的徵召,呈現空間的多樣性。
6.3 社會資本與地方發展
費孝通(1991)指出中國人的群己關係呈現「差序格局」的特徵;
在與人往來的社會活動中,每一個人都以自我為中心點,依照彼此關 係排列親疏遠近,面對關係網之外的陌生人,他就不再從互相依存、
互相信任的角度來連結自己與他人或者我群與它群(金耀基,1992)。
因此,在中國社會,「關係」是影響社會運作的主要變項,所謂「靠 關係」、「拉關係」都反應出私人的社會關係可以改變社會運作的機 制,或者,「關係」本身就是一種社會運作的機制;依循這種差序格 局而建立的網絡,例如,行會、幫會或者宗族組織,往往具有壟斷資 源的排他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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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這段話精闢反應出當代中國社會的特徵,第一,中國社會中的關 係網具有相當程度的封閉性,網絡外的行動者必須靠「中間人」打通 路才能連結網絡內的行動者;第二,由於網絡的封閉性,中間者有存 在的必要性,而且中間者可以從中獲利。
當代研究中國社會的部分學者,指稱這種因為佔據親疏關係網絡 位置而享有的資源為「關係資本(guanxi capital)」,然而這種關係的 存在雖然可以因為人情強化網絡內部的信任、互惠以及規範,卻不利 於網絡內、外的連結,阻礙社會資本的流通與積累;以此觀點思考傳 統的農村聚落澀水可以解釋其與 C1、山楂腳的衝突。
魚池鄉大雁村澀水社區的 7、8、9 三鄰分佈在同一個盆地內,盆 地的封閉地形對外雖然交通不便,對內倒是增進情感的好機會,因 此,地方內多為姻親,以陳、王、李為三大姓氏,所以地震前,這三 鄰儼然已成一社區就差沒正名而已;地震後,雖然是由 4、5、6、7、
8、9 鄰共同組成澀水社區,但地方組成重建委員會,進行家屋重建、
產業再造的過程實際上也只有 7、8、9 三鄰的居民參與,每一個禮拜 四晚上固定的社區大會讓社區居民針對重建的需要,敞開心胸溝通、
爭執、讓步與達成協議,傳統的姻親關係加上制度性信任的累積讓澀 水居民有很強的共識、凝聚力,但相對而言,也造成澀水的封閉性以 及領域性,對於外來者,領域以外的人容易產生排斥感、不信任。
地震前,澀水對外的窗口主要是當時的村長 SW5,地震那一年,
已經是他第二屆的任期;地震後,家在外地又有相似自救經驗的 C1 相對於昔日只負責傳達、執行政府政策的村長而言具有較廣的人脈、
較強的對外連結能力,所以對於當時急需外界支援的澀水而言,C1
「外地人」的角色不是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澀水對外連結的窗 口。但隨著澀水重建工程的日漸完工,對於社區居民來說,有外界的 資源當然好,但已不是那麼的迫切與必要,所以,外地人的符號又變 得明顯了些,領域內與領域外的界限逐漸浮現;這樣的差異反應在社 區理、監事的選舉上,對於澀水重建付出甚多的 C1,在澀水也有一 間房子,雖然地震前不常來住,與社區居民多為認識但不熟識,但地 震時與社區居民同舟共濟,一起度過最困難的時刻,可是在社區發展 協會選舉理、監事時,C1 卻沒有獲得任何理、監事的職位。
澀水人強烈的領域性也反應在與山楂腳的關係上;澀水與山楂腳 合起來就構成了大雁村,除了澀水自家人,山楂腳就是他們最常往來 的地方,但在重建時,澀水極在意將以澀水為提案單位申請到的經費 分配到同屬大雁村的山楂腳,表面上這是組織制度的問題,但是讓山 楂腳人印象十分深刻的是村長 SW5 的一句話「我澀水用剩的,才要 給你山楂腳」,反應出明顯的地域本位主義。
以姻親關係構成網絡結構的澀水本來內部就擁有較多的社會資 本,在重建的過程中透過儼然制度化的社區會議又增加網絡內行動者 的互信及互惠,積累社會資本,但如同費孝通(1991)所說中國傳統 的社會,個人與土地、個人與宗族高度連結,這樣雖然有高度的內聚 力,卻也在社會交往上造成了一種封閉性,一種「不流通」的狀態;
不流通的社會資本只能有限度的積累,甚至會形成 Hernando 所說不
具生產力的「死的資本」 。澀水的封閉性反應在 C1 的進入與離去,封
閉性的網絡缺乏對外連結的能力,需要靠「中間人」疏通聯繫管道,
因此,當傳統的地方頭人(村長)在地震時不能替澀水爭取到資源,
地方上就反而願意接受能扮演橋樑角色連結澀水與公部門、學術單 位、民間社團的 C1;C1 在過去雖然與澀水是弱連結,但也因此積累 較廣的人際網絡,在地震時可以找到較多資源,但當「社區災後重建」
的需要不再那麼迫切時,強制通行點消失,C1 進入社區網絡的窗口
又再度封閉起來,所以造成 C1 的離開。另外,澀水封閉的社會資本
也反應在不願意將資源分配給網絡外的山楂腳,減慢山楂腳的重建進
度,社會資本的負效用在此呈現,社會資本不流通會阻礙地方的經濟
發展。
6.4 傳統與地方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