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三法第二次延長
明治 32 年第 13 次帝國議會中，〈六三法〉繼續案雖然受到嚴厲批 判，但最後以多數決通過。這次〈六三法〉有效期限到明治35 年 3 月 31 日為止。在〈六三法〉期限截止前，總督府鑑於第13 次帝國議會的經驗，
準備了各種對策。明治 34 年 11 月，總督府內部即有廢止〈六三法〉，
重新規劃新法律體制的提案，但結果僅止於內部提案階段。政府仍然以
〈六三法〉再延三年的提案，向帝國議會提出。而此時已經有前文所述
《臺灣民報》系統的在臺日本人在中央進行撤廢〈六三法〉的遊說活動。
眾議院於明治35 年 2 月 2 日，進行政府所提出的〈六三法〉繼續案 之一讀會。議會開始後，立刻有工藤行幹（憲政本黨）、鈴木萬次郎（立 憲民政黨）、望月長夫（立憲國民黨）、丸山嵯峨一郎（政友本黨）、
大津淳一郎（憲政會）、竹內正志（中央俱樂部）、星松三郎（憲政本 黨）提出反對質問。
這些意見大抵是引用小林勝民的臺灣總督府批判而展開的。即〈六 三法〉是在領臺初期的特殊狀況中成立的，領臺以來已經過了七年，不 再是需要〈六三法〉的環境，如果真有緊急事情，只要發布緊急敕令即 可。而且這段期間根據〈六三法〉所發布的律令，大抵與內地法律無異，
顯示臺灣並不需要特殊的法令。但其中還是有如〈臺灣新聞紙條例〉、
〈臺灣保安條例〉等違反人權的律令。因此，〈六三法〉不僅沒有必要，
更不應存續。179
此次〈六三法〉繼續案，政府在議會中還是遭遇到一直無法解決的 難題。自2 月 5 日起召開由 18 名委員組成的委員會，面對委員的質詢，
政府委員內務省臺灣課長森田茂吉回答說，殖民地經營應模仿英國，讓 主事者負完全之責任。180政府委員臺灣民政長官後藤新平也說：「新版 圖統治六、七年就想看到成效是不可能的」，強力主張給予總督委任立 法權的必要性。181對此回應，憲政本黨的金岡又左衛門主張，即使臺灣
179 《律令議事錄》，99~108。
180 《律令議事錄》，110。
181 《律令議事錄》，113~114。
有特殊狀況，絕對需要特別立法，也只要在帝國議會制定臺灣特別立法 即可，他批評說：「如此法律六十三號，實為將危險之極大權給臺灣總 督府，究竟其必要何在」？182
面對如此難題的政府方面，臺灣總督兒玉源太郎請求議會舉行秘密 會議。雖然這次秘密會議的紀錄還沒有公開，但從事後委員會委員的發 言，可以重現祕密會中爭論的幾個重點。
在秘密會議中，兒玉總督表明「如果沒有修改憲法，憲法就沒有在 臺灣施行」。也就是說，兒玉認為憲法並沒有在臺灣施行。183兒玉總督 這種「只要不修改憲法，就表示憲法未施行於臺灣」的說法，是卡庫德 邏輯的再現。如前所述，政府已經表明憲法施行於臺灣的公式見解，因 此兒玉總督這樣的發言，可以說是在議會中「失言」了。不過，也可以 說是兒玉總督說了「真心話」。對於兒玉總督的發言，後藤新平又幫他 做了一些修飾：
憲法施行與否在形式上已有定案，因此作為總督，並沒有說憲法不 施行。我想總督是根據臺灣的情況，來說這樣的話的。184
對於兒玉總督在眾議院秘密會議上冒出的「驚人之語」，伊東巳代 治在給正在訪歐的伊藤博文的信中說：「前幾日的眾議院委員會，有很 激烈的質詢，兒玉請求舉行秘密會議，說了很激烈的話。」185
兒玉總督在秘密會議中還表明，針對臺灣的制度，政府正在調查立 案，準備作根本性的大更動，但現在希望暫時先讓〈六三法〉延續。186
兒玉總督表示憲法不施行、未來將改變臺灣制度的發言，與後來岡 松參太郎將臺灣置於憲法之外的〈臺灣制〉、石塚英藏的〈臺灣統治法〉
應該有關。
雖然有兒玉總督在秘密會議中的特別說明，但是委員會嚴厲的批判
182 《律令議事錄》，113。
183 《律令議事錄》，124。
184 《律令議事錄》，124。
185 明治 35 年 2 月 7 日，〈伊東巳代治致伊藤博文書簡〉，《伊藤文書》九，頁 57。
186 《律令議事錄》，133。
或質詢仍然繼續。平岡萬次郎（憲政本黨）主張臺灣既然被日本統治，
就應該施行日本式的政治。187柴四朗（憲政會）對臺灣總督自立化的意 向表示疑懼。他追問，如果臺灣財政達成獨立，即不需要帝國補助金時，
臺灣的預算是不是就可以不需帝國議會協贊呢？此外，他也批判總督府 竟然想以日本國內嚴禁的彩票作為歲入的財源。188竹內正志（中央俱樂 部）除了批判總督府的〈法院條例〉是蹂躪司法權外，也質問到底臺灣 統治方針為何？帝國議會不斷支付臺灣補充金，卻無從監督臺灣，而總 督府方面擁有無限權力，卻一點責任也沒有，「總督府真是太舒服了！」
臺灣是日本國的一部分，當然人情風俗不同，但如沖繩縣和北海道 那般，也是作為帝國的一部分來統治。究竟是總督的方針，還是政 府方面的關係我不知道，但總督府的想法中，是不是將來想把臺灣 當成純粹的殖民地或屬地、特殊的地方？……
憲法如何姑且不論，錢是經帝國議會協贊而支出的，錢不斷的支出，
卻沒有任何權力，立法、行政、司法全部都集中於總督一身，帝國 議會也沒有監督權。……如果說今日財政不豐裕，沒有給臺灣錢，
那麼臺灣獨立施政則另當別論，然而錢是由內地支付，卻有像六十 三號這樣的法律，可以委任命令，總督對所有事情都有絕對無限的 權力。……總督府真是太舒服了，站在統治者的立場，非常方便，
一點掣肘的力量也沒有。對總督府來說非常好，但對日本內地的國 民來說，就非常麻煩。189
對於這些批判、質問，後藤新平的回答如下：以往臺灣接受帝國龐 大的補充金，但是內地從商業地臺灣得到比補充金更大的利益。他並且 斷言，國庫補充金「從本年起逐漸減少，42 年度由內地供給 99 萬的話，
此後全不需要國庫補助」。關於帝國議會的臺灣監督權，他的回應是，
當然也有預算審議權，「今日如果六三法繼續，帝國議會的監督權更是
187 《律令議事錄》，124~125。
188 《律令議事錄》，128~129。
189 《律令議事錄》，129~130。
絕對必要，一點也沒有妨害」。190而關於臺灣統治方針，與兒玉總督的 憲法不施行說相對應，後藤說：
關於臺灣是不是內地的一部分，從外觀來看，不得不視為內地的一 部分，但是從內容來看，在一定期間內，仍存在著殖民地的特質。191 2 月 25 日，兒玉總督再度出席眾議院委員會，說明臺灣統治的目標 是使新領土的人民「浴於皇化，成為真的忠義之民」，但是「這裡是有 近三百萬支那民族之地，他們移居此地至少已經三百年，可以說臺灣就 是臺灣，有獨自的特色。因此，我們如果想達到目的，至少要二世紀」。
他的結論：也就是說，「如果經過二世紀，臺灣民族固有特性才會有點 改變，不，會大大改變。彼時方能成為真正的忠良之民，不只為民，且 也真能讓此民負擔徵兵之義務，以此民防禦此國，且能向他處伸展其翼。
但很遺憾，這至少要今後五十年，乃至百年以後才有可能」。192最後，
兒玉總督以如下四個理由，呼籲帝國議會支持〈六三法〉繼續案：
1. 為了不錯過立法時機。
2. 「臺灣所有制度必須依據臺灣的風俗人情……不能與內地相同者 很多」。
3. 政府正在規畫整體的新制度，在新制度出來前，希望沿用〈六三 法〉。
4. 為了確保統治的威嚴，「將立法、司法權的一部分，或在某個程 度內，連行政權一起委任給總督，在保持威嚴方面，保持總督這 個日本政府的權威是最重要的」。193
在委員會中，永江純一（政友會）、原田赳城（立憲同志會）從承 認臺灣現實的立場主張支持〈六三法〉繼續案，但加藤政之助（憲政會）、
金岡又左衛門（憲政本黨）、神鞭知常（憲政本黨）、平岡萬次郎（憲
190 《律令議事錄》，130。
191 《律令議事錄》，130。
192 《律令議事錄》，135。
193 《律令議事錄》，134。
政本黨）則堅決表示反對。最後以多數決通過政府案。194
2 月 27 日，在委員會中通過的〈六三法〉繼續案移至院會，花井卓 藏仍然從違憲論批判〈六三法〉，主張臺灣的法律應該以北海道及沖繩 的特別立法來處理。
臺灣的人情、風俗、政令、慣習大不相同，但如北海道之法律也不 同，沖繩也施行特別的法律，臺灣也可以比照，以特別法案處理。
提具特別法案，經過特別處理，請求本院協贊，一點也沒有不便。
不僅沒有不便，而且可以平穩無事治理臺灣，此為本員看法。
將非立憲的法律施行於臺灣，將大大妨礙皇化普及，且有礙法制畫 一，此為臺灣統治的目的嗎？本員大感困惑。195
野間五造從另外的立場要求政府撤回〈六三法〉繼續案，重新提出 新領地統治法的百年大計。野間五造指出，如果憲法施行於臺灣，根據 立憲制原理，統治者和被統治者雙方必須分別履行權利、義務。因此，
「臺灣的人，如果是憲法治下的人民，對於自己所繳納的租稅，便該享 有自己的參政權，因此必須給予議員被選舉權，出席帝國議會。沒有給 他們這種權利，卻只要他們繳租稅，若臺灣土民說他們沒有繳納租稅的 義務，那不是無言以對了嗎」？196但是，現實上不可能將臺灣人同化，
因此，在臺灣也沒有施行日本憲法的必要，臺灣的統治「必須從根本改 變」，不可以如現在這樣「一部分曖昧，一部分清楚」：
想把臺灣人同化，如果不把對岸支那福建、廈門全部同化成日本人，
只同化臺灣是不可能的。而能不能將廈門或福建的人民同化成日本 人呢？或是更進一步，將四百餘州的人民同化，終究是不可能的。
對於不能同化的人民，要施以日本憲法，吾輩認為甚不得當。197
……簡單的說，將來統治此新領地，應該置於憲法之外，這是我的
……簡單的說，將來統治此新領地，應該置於憲法之外，這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