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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家「色空觀」的運用

第五章 《紅樓夢》後四十回中佛家思想的運用

第一節 佛家「色空觀」的運用

由於原著情節及主題中瀰漫著對「色空觀」的諸多提示,高續後四十回承前 而來,故不能忽視原著中所瀰漫的「色空」色彩。因此本節論述的重點,在揭示 續書中,有關佛家「色空觀」的情節內容,並探討後四十回中,佛家「色空觀」

的運用。

一、佛家「色空觀」於後四十回中的展現

436 王夢阮、沈瓶庵的《紅樓索隱》成書於民國三年( 1914),蔡元培的《石頭記索隱》成書於民 國六年(1917),胡適《紅樓夢考證》成書於民國民國十年(1921)。現皆收錄於《紅樓夢卷》。

賈寶玉的悟道,是原著一路構設的情節主線之一,高鶚續書對此也加以注 意,而賦予賈寶玉一條照見實相而悟道出家的人生歷程,佛家「色空觀」,在後 四十回亦被普遍運用,並集中在百一十六至百二十回等數回,也就是重遊太虛幻 境及賈寶玉悟道過程兩方面,故筆者擬由此探討佛家「色空觀」在後四十回中的 展現。

(一)賈寶玉重遊太虛幻境

在賈寶玉失玉之後,和尚送來遺失之玉,他由昏迷轉而甦醒,可是卻又因麝 月的一句:「真是寶貝!才看見了一會兒,就好了。虧的當初沒有砸破!」(《紅 樓夢校注》,冊三,頁一七二九。)又引發賈寶玉二次昏迷。這時賈寶玉魂魄出 竅,隨著送玉來的和尚,再次來到太虛幻境。

《紅樓夢》中如此描述:

行了一程,到了個荒野地方,遠遠的望見一座牌樓,好像曾到過的。……

那和尚拉著寶玉過了那牌樓,只見牌上寫著「真如福地」四個大字,兩邊 一副對聯,乃是:假去真來真勝假,無原有是有非無。……寶玉恍惚,見 那殿宇巍峨,絕非大觀園景象,便立住腳,抬頭看那匾額上寫道:「引覺 情痴」。兩邊寫的對聯道:喜笑悲哀都是假,貪求思慕總因痴。(《紅樓夢 校注》,冊三,頁一七三一—一七三二。)

從這些文字看來,高鶚所構設的太虛幻境景象,似乎與曹雪芹原意不相合。他描 述太虛幻境是在一「荒野」地方,而牌樓上的四個大字—真如福地,437昭示著這 是一塊佛國淨土,其兩旁的對聯,以「真勝假」、「有非無」等「真」、「無」觀念,

闡述佛門「色即是空」之理。而配殿上的匾額鐫著「引覺情痴」,則是要人看破 世間情緣的虛幻。兩旁的對聯更提示吾人七情六欲是為假象,以及由痴而生的貪 愛無明之心。

綜觀高鶚「太虛幻境」的建構,為了表現其境「色空」的本質,特地以「荒

437 「真如」是佛家語,有著「真實而如常不變」之意。

野」來表達一種蕭索之感,因而頗有「槁木死灰」這種枯木禪的意味,也與曹雪 芹「朱欄白石、綠樹清溪」的美景不同。兩旁的對聯一改原先「假作真時真亦假,

無為有處有還無」,而以「假去真來真勝假,無原有是有非無」對「真如福地」

加以闡釋。筆者認為曹雪芹的「真亦假」、「有還無」,揭示其創作構思中,一種

「色空不二」的法門,而高鶚「真勝假」、「有非無」則轉而成為對原始佛教教義

「色即是空」的單向推衍。

(二)悟道的方法 1.談禪與坐禪

《紅樓夢》後四十回所揭示的悟道方法,首先是空破情根、指迷破幻的究竟 法,以及談禪、坐禪的漸進法。

在重遊太虛幻境之後,賈寶玉早將世俗情緣看破,為求儘速解脫,更是時時 研讀《南華經》、《五燈會元》、《參同契》、《元命苞》等書。第百一十八回描述賈 寶玉研讀《莊子•秋水》篇時,與薛寶釵的一段對話:

寶釵道:「我想你我既為夫婦,你便是我終身的倚靠,卻不在情欲之私。

論起榮華富貴,原不過是過眼煙雲,但自古聖賢以人品根柢為重……」寶 玉也沒聽完,把那書本擱在旁邊,微微的笑道:「據你說人品根柢,又是 什麼古聖賢,你可知古聖賢說過『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有什麼好處﹖

不過是無知、無識、無貪、無忌。我們生來已陷溺在貪、嗔、痴、愛中,

猶如污泥一般,怎麼能跳出這般塵網﹖如今才曉得『聚散浮生』四字,古 人說了,不曾提醒一個。既要講到人品根柢,誰是到那太初一步地位的﹖」

(《紅樓夢校注》,冊三,頁一七六四。)

原始佛教有「十二因緣」之說,即:「無明、行、識、六入……」等,而「無明」

是一切因緣生法的源頭,由於一念無明,而有了貪、嗔、癡、愛等種種有為法的 變現,然而這些卻是如夢、幻、泡、影般虛幻不實。而貪、嗔、痴、愛等妄念,

如同污泥般,蒙蔽了自心,使世俗中人找不到人生實相。高鶚描述賈寶玉體會到 這由貪、嗔、痴、愛所構築的網羅,而極思解脫之道,意欲將之完全摒除,因此

「聚散浮生」的出塵之思也就更加堅定了。

在悟得情緣之虛假之後,賈寶玉也常常藉由「坐禪」以收斂自己的塵心,如 第百十九回云:

鶯兒忽然想起那年給寶玉打絡子的時候寶玉說的話來,便道:「真要二爺 中了,那可是我們姑奶奶的造化了。二爺還記得那一年在園子裏,不是二 爺叫我打梅花絡子時說的,我們姑奶奶後來帶著我不知到那一個有造化的 人家兒去呢。如今二爺可是有造化的罷咧!」寶玉聽到這裏,又覺塵心一 動,連忙斂神定息。(《紅樓夢校注》,冊三,頁一七六八。)

鶯兒這番情意綿綿的話,著實勾起賈寶玉當年在怡紅院生活時的點點回憶,其出 塵之思不覺有所動搖,然而已下定的決心不容更改,於是連忙收斂自己心識、調 勻自己的呼吸,以求平復心中的悸動。

2.空破情根、指迷破幻

後四十回中對塵世中「情」的看法,主要呈現在百十一回及百二十回中。百 十一回鴛鴦殉主的情節中,秦可卿與鴛鴦魂的對話:

鴛鴦的魂道:「我是個最無情的,怎麼算我是個有情的人呢﹖」那人道:「你 還不知道呢,世人都把那淫欲之事當作『情』字,所以作出傷風敗化的事 來,還自謂風月多情,無關緊要。不知『情』之一字,喜怒哀樂未發之時,

便是個性;喜怒哀樂已發,便是情了。至於你我這個情,正是未發之情,

就如那花的含苞一樣。欲待發泄出來,這情就不為真情了。」(《紅樓夢校 注》,冊三,頁一六七五。)

鴛鴦認為自己斬斷對塵世的依戀,所以是個最無情的人,而秦可卿則以類似警幻 仙姑的身分,再次提醒鴛鴦及讀者,辨明情與淫的不同。一般人把淫慾之事當成 情,而自命風流地做出傷風敗德的行為,如此則非情而是淫。真正的「情」是指

「未發之情」,也就是曖曖內含於生命、靈魂這等心識中的情根、情骨。然一旦 發洩出來,就不是真正的情了。高鶚並對這種未發的真情,大加讚揚。然筆者以 為,此段引文中「喜怒哀樂已發,便是情了」與「欲待發泄出來,這情就不為真

情了」兩段話,皆是在說「發洩出來的情」,卻有「情」與「不是情」的差別,

明顯揭露高鶚的前後矛盾。

又如第一百二十回,甄士隱與賈雨村的對話:

士隱嘆息道:「老先生莫怪拙言,貴族之女,俱屬從情天孽海而來。大凡 古今女子,那『淫』字固不可犯,只這『情』字也是沾染不得的。所以崔 鶯、蘇小,無非仙子塵心,宋玉、相如,大是文人口孽。凡是情思纏綿的,

那結果就不可問了。」(《紅樓夢校注》,冊三,頁一七九七。)

「淫」故不可犯,「情」亦沾染不得。由於歷代癡情女子的紅顏薄命到書中諸女 子的紅顏薄命,其共通之處就是皆具有「情」的生命本質。因此,多情即與薄命 等同,俱是不幸的象徵。而此處「情」、「淫」並提,頗有一起貶抑之意味。

筆者以為,「情」與「不情」的矛盾與「情」、「淫」俱貶之說,是高鶚續書 的同時,欲延續曹雪芹對情的看法,使全書觀點不至相左,然卻對曹氏「情不情」

這種無執無繫的「情」觀,無法真正的瞭解與吸收,於是直以佛家「了斷塵緣」

的觀點加以闡釋,以致產生悖論而不自覺。

綜觀高鶚對「情」的看法,筆者以為他是依佛家「空破情根」的觀點,去否 定情的。和尚帶他重遊太虛幻境的目的,是要他看清一切前因後果,揭示情緣的 迷誤,以破迷悟道。和尚並提示「世上的情緣都是那些魔障」(《紅樓夢校注》, 冊三,頁一七三七。)的色空思想,因此在賈寶玉甦醒過來後,果然對和尚的警 語謹記在心,「竟把那兒女情緣也看淡了好些」(《紅樓夢校注》,冊三,頁一七四 0。)漸漸呈現出悟道出家的人生抉擇。當癩頭和尚再次來賈府要玉時,賈寶玉 與他的對話是說些:「什麼『大荒山』、什麼『青埂峰』,又說什麼『太虛幻境』,

『斬斷塵緣』這些話。」(《紅樓夢校注》,冊三,頁一七四六。)在會了和尚之 後,其意更加堅決了,「寶玉自會那和尚以後,他是欲斷塵緣。一則在王夫人跟 前不敢任性,已與寶釵、襲人等皆不大款洽了。那些丫頭不知道,還要逗他,寶 玉那裏看得到眼裏。」(《紅樓夢校注》,冊三,頁一七四九-一七五0。)又當 惜春要鉸髮出家修行時,賈寶玉口念「阿彌陀佛」,說:「難得,難得。不料你倒

先好了!」(《紅樓夢校注》,冊三,頁一七五九。)在言行舉止上,已對「出家」

做了萬全的準備。

「出家」的念頭堅定後,在後四十回中,便屢屢出現對世間兒女私情的貶抑,

如:

(襲人)便自己細細的想:「寶玉必是跟了和尚去。上回他要拿玉出去,

便是要脫身的樣子,被我揪住,看他竟不像往常,把我混推混搡的,一點 情意都沒有。後來待二奶奶更生厭煩。在別的姊妹跟前,也是沒有一點情 意。這就是悟道的樣子……」(《紅樓夢校注》,冊三,頁一七八七。)

襲人將「一點情意也沒有」與賈寶玉的出家劃上等號。清初董說在其《西游補•

答問》中云:「悟通大道,必先空破情根;空破情根,必先走入情內;走入情內,

見得世界情根之虛,然後走出情外,認得道根之實。」要「悟道」,必先空破情 根。必先走入情內,見證到世間情緣的虛幻,再看破情緣,認得佛家之真如正理。

而高鶚心中的賈寶玉,在脂粉堆中稱雄已久,若要通悟大道,必要將世間情緣斬 斷,空破情根,因此寫寶玉對襲人混推混搡,對薛寶釵心生厭離,無非是想告知

而高鶚心中的賈寶玉,在脂粉堆中稱雄已久,若要通悟大道,必要將世間情緣斬 斷,空破情根,因此寫寶玉對襲人混推混搡,對薛寶釵心生厭離,無非是想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