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結論
第二節 「因緣果報觀」的運用在《紅樓夢》造成的效果
「因緣果報觀」雖然沒有如「不二法門」般深入的哲理內涵，但在《紅樓夢》
的時間建構上，以「三世」將全書涵攝，賦予《紅樓夢》一個整體時間。另外「因 緣果報觀」在《紅樓夢》男女因緣及預示人生的詩詞讖語中，亦有顯著的運用。
周慶華認為：「《紅樓夢》雖然不像一般佛書那樣暢論因緣，但也不時藉由書中人 物點出這一訊息。」444《紅樓夢》中的「因緣果報觀」，在前八十回中，常常是
「草蛇灰線」般的伏脈，並不如其他宣揚因緣果報的小說那樣實筆明言。
本節所要探討的，是為「因緣果報」在《紅樓夢》中的運用作一個結論。也 就是在「因緣果報」觀的運用下，對《紅樓夢》一書，造成什麼樣的效果？或使
《紅樓夢》中的人、事、時、地、物呈現何種審美感受。周慶華的著作中，對因 緣觀及其在《紅樓夢》中運作的情況及意義，有詳細的論述，然筆者以為，所展
444 參見周慶華著：〈佛教因緣觀在《紅樓夢》中的運作及其意義〉，收錄於《文學與佛學關係》
（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94 年，初版），頁 222。
示的「意義」，似有不屬於「因緣觀」的範圍。445故筆者擬對佛家「因緣果報觀」
在《紅樓夢》中的運用，重新進行審視，茲論述如下：
一、為全書呈現整體框架
中國古典長篇小說常見的特徵是為故事套上一因果關係，例如「輪迴轉世」
的框架。這樣的特徵在《全相三國志平話》、《後水滸》、《說岳前傳》、《梁武帝演 義》等書中特別顯著，然不免有「疊床架屋」之譏。而將「因緣果報」模式運用 的別出心裁、遽見其效的，《紅樓夢》便是一顯著的例子。
一部小說的敘事結構中，不可或缺的是時間及空間的建構，或許《紅樓夢》
中某些人物年齡的忽大忽小，會使讀者對其小說時間感到混亂，但以整體的大時 間而言，書中人物的生活，又是包含在「三世」這個廣大的時間中的。《紅樓夢》
以大荒山無稽崖的頑石及三生石畔的絳珠為兩人的前世，以小說描述的種種情節 為今生，以神瑛、絳珠、十二金釵等人回歸太虛幻境及警幻情榜為來世。將全書 涵攝在一「三世」的因果中，為全書呈現一整體的「因緣果報」框架。
另外在《紅樓夢》的主線結構中，頑石的下凡歷劫以至回歸、絳珠的還淚報 恩，甚至賈府由繁華至敗落，都可視為《紅樓夢》的多條主線，446這些主線背後 控制的線索，無非是「因緣果報」觀的運用。在《紅樓夢》全書的構建上，《紅 樓夢》的情節，就好像多條河流，時分時合的沿著同一方向流動，而這些「苦空 觀」及「因緣果報」的觀念，就像河床，引導著情節發展。因此「因緣果報觀」
的運用，具有統攝全書結構的功能。
二、為男女情緣披上「命定」輕紗
445 周氏將「因緣觀」在《紅樓夢》中運作的情況，分為：為功名冠上「虛浮」的形式、為錢財 安排「空洞」的內涵、為愛欲點染「詭譎」的幻夢、為親情措施「縹緲」的雲霓。筆者以為 這些分類，蘊含「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的「色空」觀較為明顯，在「因緣果報」上的 色彩較為薄弱。
446 關於《紅樓夢》的主線結構，可參閱秦英燮著，《紅樓夢的主線結構研究》（臺北：國立臺灣 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碩士論文，1987 年）。
「因緣果報觀」在《紅樓夢》中造成的另一個效果，就是為男女間的情緣披 上一襲「命定」的輕紗。《紅樓夢》中對男女情緣發生發展等等的構思，可歸納 出「明示」及「暗示」兩種手法，所謂「明示」，是在故事情節中，明確點明兩 者的情緣關係，如賈寶玉及林黛玉的「木石情緣」；而所謂「暗示」，則是藉由種 種草蛇灰線，千里伏脈，最後終成眷屬，如蔣玉菡與花襲人的「汗巾情緣」及王 板兒與賈巧姐的「佛手情緣」。
林黛玉本是三生石畔的一株絳珠仙草，纖纖弱弱，全賴神瑛侍者以甘露之水 澆灌，使得延年益壽，後神瑛侍者，也就是頑石，因一念無明，下凡歷劫，絳珠 仙草也就為此下凡，還淚報恩。賈寶玉及林黛玉的「木石因緣」，《紅樓夢》開篇，
即藉僧道之口加以點明，並由初見面時的一驚一笑、賈寶玉夢中喊出「我偏說木 石因緣」等數回情節中，反覆點染。因此賈寶玉及林黛玉，情繫前世，緣定今生，
是「緣定三生」的宿世因緣。這是因為《紅樓夢》主要以石頭歷劫、絳珠還淚為 主要情節，用明示的手法，彰顯情緣的「命定」。
蔣玉菡與花襲人的「汗巾」情緣，藉松花汗巾與大紅汗巾間不經意的交換，
牽起兩人間的情緣。汗巾成為兩人因緣的象徵，縱使花襲人不喜歡蔣玉菡的汗 巾，然因緣果報的業力下，豈有不願受報之理？最後還是與蔣玉菡結為夫妻。
而王板兒與賈巧姐之間的「佛手情緣」，也是藉由水果—佛手的交換，達到 一種情緣的連結，承第三章所言，「佛手」的交換，除了代表命定的因緣關外，
更有「救助」之意，暗示王板兒日後將對賈巧姐「拔苦救難」伸出援手，並在賈 家敗落後，與賈巧姐結成夫妻。
不論神瑛之施水與絳珠，或是蔣玉菡、花襲人的汗巾交換，抑或是王板兒對 賈巧姐「佛手」的給予，這種物與物之間交換或是給予的「因緣果報」關係，使
「物」成為一種訊息符號，成為牽起兩人情緣的象徵。因此「因緣果報」觀也就 造就一種情緣「命定」的效果。
三、為人生塑造「宿命」色彩
《紅樓夢》中的詩詞曲賦，文辭優美、風格多變、意境豐贍，更有著「言在 此而亦在彼」的雙重表現，因此不能以俗眼覷之。這種「一擊兩鳴」手法的運用，
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烘染了全書的抒情基調，勾勒了角色內在性格，更預示人 物未來的命運，使《紅樓夢》籠上一層「因緣果報」的宿命色彩。
曹雪芹藉著詩詞、戲曲、燈謎等種種形式，表現「因緣果報」的觀念，使詩 詞、戲曲、燈謎等文學形式，成為「伏脈」或「預言」。就書中「讖謠」的形式 而言，在「因緣果報」觀的運用下，充滿伏脈、預言的內容。例如十二金釵判詞、
圖讖及《紅樓夢》十二支曲，甚至是群芳夜宴時抽的「花名籤」，都詳盡預言了 書中女兒的命運歸宿以及故事結局。
《紅樓夢》中的詩、詞、曲，不論其為讖謠或詩讖的形式，都著重渲染其「因 緣果報」的色彩，而使這些詩、詞、曲等作品對書中人物的人生，有著「宿命」
的觀照，更有著「一切命定」的哀嘆。
而從讀者角度而言，將「因緣果報」觀化入詩、詞、曲、燈謎、花名籤的作 法，也有著讓人想一窺究竟的神秘性。因為其「伏脈」、「預言」的功能，也使讀 者有繼續看下去的雅興，這也是《紅樓夢》歷久不衰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