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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案語言的現代禪劇視野:高行健的《八月雪》

在文檔中 第一章 緒論 (頁 188-200)

第四章 趙州禪問答的循環傳釋

4.4 公案語言的現代禪劇視野:高行健的《八月雪》

南禪的不假修持、不立文字,可以造就何等文化?開啟何種文學 面相?在周慶華《佛學與文學的系譜》書末,提出了未來可能的思考 模式,認為「貞定或開發新實相世界,也就是未來的文學佛教化的新 方案所在」;周先生將禪門不可說的阻斷,理解為「佛教所提出的這 個絕對義上的實相世界,最多只能存在於個別的經驗中」;因而依個 人契悟的程度,正視詮釋的差異,而賦予該實相世界可憑人領會的彈 性,即可開啟文學佛教化的無限可能。254

千禧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高行健(1940~ A.D.) 近十餘年來的創 作,往往饒富禪機;其近作《八月雪》(1997 作於巴黎)255的主人翁 慧能(638-713 A.D.),則適為此一創作理念的起點。2002 年 12 月,

《八月雪》隆重地在國家劇院首演,並於全球巡迴演出,從中不難發 現此劇誠為高行健實驗性濃厚的「全能戲劇」的體現。256

此節即嘗試從《八月雪》的劇作出發,以作品的形式解析為基礎 點,一探在趙州遊戲三昧的禪風之下,可能拓展的禪劇的面貌。

253 參《趙州錄》78 則,師示眾云:「老僧此間即以本分事接人。若教老 僧隨伊根機接人,自有三乘十二分教,接他了也。……」

254 引述自周慶華:《佛教與文學的系譜》(台北:里仁,1999 年),頁 221-226。

255 該書於 2000 年聯經出版,2002 年 12 月 19 日於台北國家劇院首演。大 陸旅英學者趙毅衡即在《建立一種現代禪劇.一個新的戲劇美學》

(台北:爾雅,1999 年),頁 236 中表示,高行健「為我們的時代發 明了禪宗戲劇美學」。

256 參周美惠:《雪地禪思.楔子》(台北:聯經,2002 年)。「全能戲 劇」被作者界定為一個「現代的東方式歌劇」的新劇種,既不拘泥於 京劇或西方歌劇的格式,又兼融話劇的張力、舞蹈及功夫。因既像話 劇、京劇、歌劇和舞劇,又都不是,因而被稱為「四不像」。

禪與中國詩書畫之圓融結合,較少進入現代文學藝術之門類,一 如佛教各宗把宇宙分層作為最主要立論方式之一,層次觀對禪思惟而 言也影響至深。在禪宗文獻中,公案以故事喻層次,高行健的劇作則 以表演呈現層次,是一個長公案,即戲劇轉向自身。它可以是禪的迷

/悟,疑/慧,見惑/真如的層次觀之推演發展,所謂「眾生諸 佛」、一念之隔。當劇情在二個互相隔斷的層次中呈現時,突然隔 斷、匯流時,往往不落窠臼而發人深省。

高行健這樣的戲劇觀,非常類似禪門的參禪或觀話頭:舞台上的 主體,只是觀眾自心的投影。

1997 年高行健的六祖慧能傳記劇《八月雪》,是其劇作中,不依 傳統程式而寫的唯一一齣京劇。在三幕八場的現代戲曲中,從一代宗 師慧能的開悟、弘法、圓寂,轉向世間眾生相的描繪;其中無盡藏的 出現,緩和了純男性宗教劇的單調;而無盡蔵和其化身的歌伎形象,

始終困於解不脫的因緣,認為生命之痛無人能解!相對的,劇中也出 現了跨越二百五十年的作家,相當於惠能或高行健自我投影,諷刺性 地求慧能給一個光圈,在劇中自由穿梭、冷眼觀照。最後,全劇終結 於佛堂貓叫、後殿火起的喧囂,此時慧能從容圓寂,滿山林木瞬間變 白,似為八月下雪!

《八月雪》以三幕八場的大歌劇,演唱從盛唐至晚唐,二百五十 年間禪的歷史和傳說。劇中以主角慧能的生平為線索,進而演唱唐末 大狂大俗的參禪場景;為了使這齣「和尚劇」有戲可看,安排了女尼 無盡藏及橫跨二百五十年的歌伎為對比,形成參照;而「作家」的角 色除了是慧能的精神代表外,也代表了高行健,對全劇作出乎其外的

「距離的關注」。257

4.4.1 《八月雪》的主述結構分析舉隅

○主述推移的模式:句子的主位選擇和排列,組成了話語和篇章

257 參周美惠:《雪地禪思.劇中人》,頁 96。

主位(Theme,句子起始成分) 述位(Rheme,句子後續發展)

(按)以下的T表主位,R表述位;T1 表第一個小句主位,R1 表第一 個小句述位。

曹山(T1)本寂(R1)(T) / 影弄青風(R) 石頭(T1)希遷(R1)(T) / 個中透消息(R) 皇天(T1)悟道(R1)(T) / 一片虛無(R)

上例為《八月雪》三幕大鬧參堂的情境中,歌伎為狂禪的劇情演 唱序曲,以簡單的語法構造:主語+述語的方式展開,顯現出單純主 位-述位的形式,由忠於禪宗法系的陳述,演唱出史詩般的語言風 格。

4.4.2 對話的語境分析

4.4.2.1 簡單的主述結構與宗教劇的指向

在一個完整的語篇裡,各句的主、述位交替銜接,是扣合語篇、

繫連全文意旨的重要環節;因而掌握主位的發展脈絡與順序,是理解 篇章構成的重要關鍵。而《八月雪》的劇本中,主述位的分布多半呈 現敘事方式的直接推衍,例如:

(下引文無劇本起迄關係,但具有意義的相關,其中「煩惱、菩提、

涅槃」的主位,具有重複前句主位,從述位 2 發展出主位,及前句主 述位發展新主位的特質)

劇中對白 主述對應 T R

1 慧能:聽師父頌經 聽師父 /頌經

2 無盡藏:無盡藏我無盡的煩惱啊 無盡藏 /我無盡的煩惱啊!

3 慧能:前念繼後念,念念不斷 前念繼後念/念念不斷。

4 慧能:煩惱即菩提,涅槃即彼岸 煩惱 /即菩提 涅槃 /即彼岸

而三幕〈大鬧參堂〉的部分,則展現了較具臨場隨機感的對話互 動,分就幾則公案做環繞主題的開展,其中又以「斬貓失火」一段的 對話機制最為縝密。主位的推移則有如下的趨勢:

劇中對白 主述對應 T R 俗人甬:別叫那廝溜跑了! (我們)/別叫那廝溜跑了 瘋禪師:尌是他,這鬧貓漢! (禍首)/尌是他

(同位語:這鬧貓漢)

一禪師:抓賊了!抓賊了! (我們)/抓賊了!抓賊了!

又禪師:賊還是貓?究竟抓個什麼? (我) /(抓)賊還是貓?

(我們)/究竟抓個什麼?

以上的主述結構,普遍呈現出命令、祈使及疑問句中省略主位的 現象,一種劇場詠歎調的風格;而述位的名詞有共同的指向:造成紛 鬧的來源,或是「鬧貓漢」、「貓」或是「賊」,造成了同中有異,

混淆模稜的禪式諧趣。

4.4.2.2 表演三重性與非言語的銜接照應

在高行健的禪式創作中,主位的成分常有「你我他」三種稱代詞 的轉化現象,呈現出主述位模式中「重複前句的主位:T1→T2」(或 述位R1→R2)的內涵,而 T1.T2.T3 則以你我他的人稱作觀察視角的轉 換,例如三幕抓貓場景(頁 124):

劇中對白 主述對應 T R 眾人:別叫他跑了! (我們) /別叫他跑了 俗人甬:倒看你們哪去找? (我) /倒看你們哪去找 眾僧俗:(唱)你也狂來我也狂, (你) /也狂來

(我) /也狂

這種人稱的變化轉換,在高行健的理念和西方劇場的理論中,有

「淨化自我」的效應,高行健稱之為中性演員的狀態;而表演藝術的

成功關鍵,他認為在於如何處理「我──中性演員──角色」(表演 三重性)的關係。258高行健以為在舞台上,演員的動作距離,若能跟 說話者之間拉開得愈遠,愈有滋味和張力。此處的「距離」與其說是 手勢,毋寧說是內心的態度──即建立內心的距離感。通過表演、編 舞和配樂,共同呈現一個角色。在此先引西方舞台動作和指稱詞的理 論與圖示,再進而延伸至高行健「表演的三重性」之理念。而高行健 的禪劇演出建議中,常提出一種「距離的關注」,主張觀察者和被觀 察者有一段距離,二者之間才有真正的互動。因而演員應關注自我和 其他演員及一台觀眾的互動關係,在很緊張的戲裡造成餘裕回轉的空 間。此一模式,和高行健《八月雪》第三幕大鬧參堂中,表現方式的 建議,適可互為參照:259

「大鬧參堂」並非在那裡胡鬧,而是說「看眾生相胡鬧,我也 在其中」。人生如戲,參堂也尌是人間,……人人都在其中,

雖然在其中,但我悟道了,我觀察到了:「我也在其中」,因 此,我得有個態度「如此這般」!你尌會有所醒悟,有所抽 身,有所距離,所以「大鬧」而遊戲,「大鬧」非真鬧,是遊 戲、做戲的大鬧,而從中觀察而得趣,最後抽身、昇華。……

剛開始,鬧貓鬧狗大家還有點在裡頭,等到最後完全靜止,希 望作曲家再給二十秒空白……不是做胡鬧狀二十秒鐘,而是靜 觀這胡鬧的人世和我們身在其中,你瞧,人生如戲,這麼一個 靜觀,它尌有很大的張力。

基於《八月雪》的史劇性質,呈現了較文言的劇作風貌,你我他 的口語稱代較不多見,但此一人稱的三種轉化視角,卻在此劇排練 時,成為演員必修的暖身課程與觀照訓練。260

258 有關人稱與人物心理感受的關係,在高行健各類文學創作的闡述中,

析論極多,此引高行健:《沒有主義.第四輯 劇作法與表演理論》

〈劇作法與中性演員〉(台北:聯經,2001 年),頁 208-301。並參周 美惠:《雪地禪思》(台北:聯經,2002 年),頁 133。

259 參周美惠:《雪地禪思》頁 132-133。

260 此段的語篇分析,將於後續之公案劇研究,自兩篇身體語言的文本分 析闡釋發揮:Victoria Lee and Geoffrey Beattlie. ―The Rhetorical

Organi-4.4.3 《八月雪》的雪地禪思

4.4.3.1 由詞義的對比到劇場的參照體系

由於高行健向來不喜他人套用學理分析其創作,因而在本文的語 言或戲劇分析中,許多假設都架構在高行健自我評論的基礎上。在周 美惠採訪編輯的《雪地禪思》裡,高行健提出了角色和劇情的對比意 涵:261

……慧能死了,無盡藏也不在了,歌伎卻變成一個世俗女性的 另一面,她可以跨越二百五十年。……這戲的劇作法表面上看 上去非常古典,但它背後的東西實際上很現付。

……這尌形成一個參照系,一個是慧能的解脫、一個是人的苦 惱,兩者的對比貫串全劇,這兩種的對比是:你悟道了尌是 佛,沒悟道尌是眾生。其實這兩個都是存在的。慧能並非超凡 脫俗,只是一念之差,開悟了尌是佛,沒開悟尌是眾生。慧能 是超越的,而無盡藏和歌伎所構成的女性,始終在現實的苦惱 之中。……要構成戲,我的前題是不能違背史實,其他算是藝 術加工、藝術的手法了。

就高行健的自我陳述,我們可以推衍出本齣劇情的兩大參照系:

慧能──無盡藏,而「非具象人物」的作家與歌伎,則分別是二者的 延伸或分身。此一理念,當可溯自六祖在《壇經.般若品》中,有關 迷悟的雙重辯證:262

善知識!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 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

在般若品末所附的偈語中,有「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

zation of Verbal and Nonverbal Behavior in Emotion Talk‖ (Semiotica 120-1/2 [1998]), pp. 39-92;, Radan Martinec, ―Cohesion in Action‖ (Semiotica 120-1/2 [1998]), pp. 161-180。

261 參周美惠:《雪地禪思》,頁 95-96。

262 參敦煌本《六祖壇經.般若第二》(台北:慧炬,1999 年),頁 18。

在文檔中 第一章 緒論 (頁 188-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