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喬斯坦‧賈德寫作《紙牌的秘密》最大的企圖就是以年輕人覺得有趣的 方式，向讀者們提出—連串有關生存的根本問題。他認為─
「幾千年來，人類總是遭受一連串重大問題困擾，而四處卻找不到現成的答案。
結果，我們被迫面對兩種選擇：我們可以欺騙自己，假裝我們知道一切值得知道 的事情，或者，我們索性閉上眼睛，拒絕面對人生根本問題，樂得逍遙度日，擺 脫煩惱。今天的人類基本上分成這兩大族群。我們若不是趾高氣揚，自以爲通曉 人間事理，就是乾脆承認自己無知，不去過問自認爲不懂的事情。」69
因為人的有限性，根本就沒有辦法知道所有的事情。既無法假裝自己知道問 題的答案，逃避也不是辦法。有些人信仰神，是因為他相信神無所不能。問題既 由已身發出，要找到答案也必需回歸自身。當碰到問題，聖嚴法師說：「面對它、
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蘇格拉底說：「我所知道的是我一無所知。」蘇格 拉底常引用德爾斐廟（Temple of Delphi）所鐫的一句名言「認識自己（Know thyself）」來告誡世人。賈德在書中採用蘇格拉底產婆術方式以大量的對話來呈 現內容。某種程度也是對蘇格拉底的認同。《莊子》〈養生主〉中說：「吾生也有 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要以有限的時間追逐無涯的知識，如 同夸父追日，是徒勞無功的。而「知識」也不代表一切，只能嘗試多用心去「感 受」，因為語言和文字的表達終究有限。《小王子》中狐狸說：「現在我要告訴你 的秘密，其實很簡單：任何事情都一樣，眼睛可以看到的未必是事實，而真正重 要的、真實的東西，是要用心去體會的。眼睛看得到的，不過是些表面的東西。」
70所以我們要針對問題來加以探討。思考問題背後的關係，不僅要看到表面，也 能深入內在，發掘那些意在言外的東西。蘇格拉底說：「不經反省的人生是不值 得活的！」與其說哲學是一門複雜的學問，不如說哲學是一種心靈態度，它不是
69 Jostein Gaarder(喬斯坦‧賈德)著。李永平譯。《紙牌的秘密》(The Solitaire Mystery)。臺北市:智 庫。1996。序。
70 Saint Exupery (聖‧修伯里)著。吳淡如譯。《小王子》。(Le Petit Prince)。1998 年。
尋求知道所有答案，而是先了解問題。藉由一個參與和持續的思考與疑問的歷 程，省思這些問題，或許能夠了解存在是多麼的珍貴。
問題一:身世之謎
湯瑪士父子背負著私生子的枷鎖，無可避免的想要尋求自己的身世之謎。問 題發生了，所有與問題有關係的疑問就跑出來了。例如說我爸爸是誰？我是從哪 裡來的？我們到底是誰？這個世界到底是從什麽地方來的呢？存在的目的是什 麼？這些疑問一直存在他的心中，一再地觸發了他的哲學思維。澎湃得連兒子都 覺得國家應該禮聘他做國家哲人。也因此他會有這樣的疑問─
漢斯‧湯瑪士，你知道我們人是打哪兒來的嗎?你想過這個問題沒有?所以也接著 有這樣的對話─如果真有上帝，而這個上帝創造了我們，那麽他一定會把我們看 成虛假的東西。我們成天說話、爭論、吵架，然後訣别、死亡。你明白嗎?我們 自以爲聰明絕頂。會製造原子彈，會用火箭把人送上月球。可是，從沒有人問過，
我們到底是打哪兒來的。我們認爲只是碰巧活在地球上，如此而已。
(《紙牌的祕密》P19)
賈德熟悉神學與聖經，並且在書中常引證做為例子。他的神是上帝，如果信 道教的就是玉皇大帝、觀世音菩薩、彌勒佛等。換言之其它的宗教也是一樣。聖 經說上帝造人，中國傳說是盤古開天闢地、女媧造人。傳說在大地還沒有人類以 前，就有女媧這位女神。仿照自己的模樣，用黃土混合水創造出人類來。不過從 來就沒有聽說過女媧會對人類有甚麼意見的。有沒有上帝或是玉皇大帝、觀世音 菩薩都是關於信仰的問題，西方自古神學與哲學的關係似乎也是斬不斷理還亂。
不過一切都是從神話、傳說開始的文化特徵似乎都可以說得通，不論是神學、哲 學或者是文學的起源都跟神話傳說脫不了關係。以地域論也是如此。作者賈德在 作品中放入大量的神話與童話故事來襯托追尋起源的方式也就可以想見。
文章中那些欲待填滿的空白，那些寓言的象徵，告訴我們什麼？台大哲學系 教授林正弘說─
在《紙牌的祕密》中，即興式的哲學思考隨著故事情節自然出現，沒有特定的主 題論述，只是不知不覺地把讀者引到哲學思考之路。哲學不是那麼遙遠的抽象世 界，而是在日常生活之中！71
是不是沒碰到問題，就不會有問題？如果沒有戰爭，德國兵不會來到挪威弄 大了女孩的肚子？如果父親不是水手就不會遇見美麗的母親？如果母親不離家 尋找自我，父子兩人的旅程不會展開？一環扣著一環，如果父親沒有碰見母親，
那麼就不會有我們了。那是機緣還是巧合呢？賈德在文章中這麼說─
你的任何一個祖先，能夠平平安安長大成人的概率，只有幾十億分之一，爸爸的 話匣子一打開，就像決堤的河水一發不可收拾。威脅他生命的，不單是黑死病而 已。幸好，你所有祖先都能長大成人，結婚生子，儘管他們經歷過種種天災人禍，
儘管那個時候嬰兒的死亡率非常高。當然，他們難免生過病，但都熬過來。漢斯 湯瑪士，從某個角度看，你跟死神擦身而過的次數，多得無法計算。你在這個星 球上的生命，經常遭受昆蟲、野獸、隕石、閃電、疾病、戰爭、水災、火災、殺 人犯和各種有毒物質的威脅。光是在史狄克斯達德(Stiklestad)那場戰役，你就 受傷過好幾百次。若是那個時候你兩邊的祖先有一個戰死，一千年後，就不會有 你這個小子出生了。同樣的情況，發生在最近這次世界大戰。在納粹占領挪威期 間，你那個身爲德國軍人的祖父若是被挪威愛國志士殺死，戰後你和我都不會出 生囉。這種情況，在整個歷史中不知發生過幾億次。(《紙牌的秘密》P134-135)
這種說法當然有因果論上的歧見，到底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也很難說，如果 能有機會改變以前發生過的事，也難保新的問題不會產生。如果以前的歷史能夠 改變，現在也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演化如同鏈子一般的長長的一串巧合，可以
71 見《紙牌的秘密》推薦序。
追溯到地球上第一個有生氣的細胞。它分裂成兩半，演變出今天這個星球上的種 種生物。以結果論來說，我們都是非常幸運的幾十億分之一的存在。
當然疑問還是一直不斷的產生，我們就像一團飛撒在宇宙中的流星塵，莫名 其妙聚集在一塊兒。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這個世界到底是從什麽地方來的呢？
人類就這樣莫名其妙聚集在地球，最多百年之後就死去，日復一日，日昇月落。
究竟是怎麽回事呢？有人曾經跟我一樣這樣想過吧？酷愛自問自答的賈德在這 裡卻沒有針對這個問題提出解答，筆者認為這是為了之後的佛洛德與魔幻島做鋪 陳，線索就在後面。
問題二:佛洛德與魔幻島之謎
如果兩百年前佛洛德搭的那艘西班牙籍雙桅帆船，從墨西哥船前往西班牙，
途中沒有遭遇海難？如果佛洛德沒有帶撲克牌？如果那個島是食人島呢？如果 他不叫佛洛德而是叫魯賓遜？一五七五年，葡萄牙水手費南德茲在航行時，因為 偏離航道，無意中發現費南德茲島，漂流在島上的塞爾克在島上獨自生活了四年 後，一七○八年獲救。塞爾克對人述說這段經歷，引發英國小說家狄福的想像，
寫下名著「魯賓遜漂流記」。被公認為一切荒島故事中的翹楚。佛洛德在魔幻島 上創造的那些撲克牌，是不是正如同上帝製造人類，作家創造筆下的人物？
對照賈德在《蘇菲的世界》書中對浪漫主義的說法─
童話故事是浪漫主義者理想中最完美的文學類型，就像劇場是巴洛克時期最完美 的藝術形式一般。它使得詩人有充分的空間探索他自己的創造力。
他可以在他虛構的世界中扮演上帝的角色。(《蘇菲的世界》P489)
作家在童話故事中扮演上帝。讓作家可以自由自在地利用他那創世的想像 力，這樣的創造行為不一定完全是有意識的。作家可能會感覺到他的內心有一股 力量驅策他把一個故事寫出來。浪漫主義者認為自我在夢般的情境下創造了世間 的一切。作家也是這樣寫出作品。
這五十二個人物，容貌個性都不盡相同，老人回到剛才的話題。但他們有個共同 點，那就是，他們從不問自己是誰、來自何處。
因此，他們能夠跟大自然融合在一起。他們生存在花木茂盛的園子裏，無憂無慮、
自由自在，快活得像一群動物。(《紙牌的秘密》P207-208)
魔幻島上的撲克牌人物，原本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地生活，從不問自己是誰、
來自何處。讓人忘掉煩惱的飲料彩虹汽水，一點一滴地侵蝕其心智，最後便成為 毫無思考能力的角色，大夥兒過了幾年平安日子。從沒想到，一個丑角會突然來 到島上，小丑的來臨，在村民中引起一陣騷動，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現象。他 一 身滑稽古怪的裝扮，衣服上綴著許多鈴子，走起路來叮叮當當響個不停。頭一次，
島上有人膽敢向佛洛德的權威提出挑戰。小丑步步進逼，一個勁追問：我到底是 誰？爲什麽我會當丑角？我從何處來，往哪裡去？
如果我告訴你，村子裡的所有侏儒，包括你在内，都是我創造出來的；你會有什 麽反應呢?小丑呆呆地瞪著我，小小的身子顫抖個不停，衣服上掛著的鈴子搖晃 得愈發狂亂起來。靜默了半響，他顫抖着嘴唇說：那麽，我就沒有選擇的餘地囉，
如果我告訴你，村子裡的所有侏儒，包括你在内，都是我創造出來的；你會有什 麽反應呢?小丑呆呆地瞪著我，小小的身子顫抖個不停，衣服上掛著的鈴子搖晃 得愈發狂亂起來。靜默了半響，他顫抖着嘴唇說：那麽，我就沒有選擇的餘地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