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目的之間的「『為了』關係」（回應 2.6）

行文至此，我們已經確立了《尼科馬哥倫理學》中如此的目的階級架構：

存在著一個最極致、最完成的目的，是根據自己即值得選擇且不再為了其他目的 的，這樣的最極致完成的目的是作為目的階級架構中的極點，是所有理性實踐活 動（或者是追求僅僅為了其他目的的事物，又或者是追求根據自己即有價值但也 為了其他目的的事物）所「為了」的對象。本文亦提及⁵⁹，在目的階級架構中，

說從屬目的的追求終究是「為了」統攝目的的，這至少有兩方面的意涵：一方面，

（the nutritive soul）的目的是繁衍，而生物是藉由繁衍後代來趨近、模仿不朽（cf. DA II 4 415a25-b7）；自然元素有其特定的變換方式（特定的變換即為其目的），自然元素的變換所構成的圓圈 式循環，是對圓圈運動的模仿，圓圈運動是好的，因為它是最接近永恆的運動方式（cf. GC II 10 336b 32-34, 337a1-7）。

59 可參考本文 3.1。

這意味著從屬目的是服務於統攝目的的；另一方面，這也意味著統攝目是在規範、

限定、使用從屬目的，因而也可說統攝目的就是從屬目的的價值來源。結合以上 的論述來看，不論是「僅僅為了其他目的的事物」又或是「根據自己即有價值但 也為了其他目的的事物」，對這些事物的追求都是一種對於從屬目的的追求，追 求這些從屬性的事物終究還是「為了」那統攝性的「只根據自己即值得選擇且不 再為了其他目的的事物」，一方面這些從屬事物是服務於那統攝性的最完成的事 物、另一方面那統攝性的最完成的事物也是在規範、限定、使用這些從屬事物的。

在這裡，我們需要進一步釐清的是，從屬目的究竟是以怎麼樣的角色來為 了統攝目的的？或者也能夠如此提問：作為從屬目的，「僅僅為了其他目的的事 物」一方面究竟是以怎麼樣的角色來服務、為了那「只根據自己即值得選擇且不 再為了其他目的的事物」，另一方面又是如何受到「只根據自己即值得選擇且不 再為了其他目的的事物」的規範？同樣的，作為從屬目的，「根據自己即有價值 但也為了其他目的的事物」一方面是以怎麼樣的角色來服務、為了那「只根據自 己即值得選擇且不再為了其他目的的事物」，另一方面又是如何受到「只根據自 己即值得選擇且不再為了其他目的的事物」的規範？這種釐清「從屬目的之角色」

的工作，也就是在釐清「從屬目的之於統攝目的的『為了』關係」的工作。理解 亞里斯多德究竟如何看待從屬目的可能的角色，是非常關鍵的，如此一來我們才 可以進一步掌握亞里斯多德所說的那些為了幸福的事物，如外在好事物（cf. NE I 8 1099a31-b8）、道德實踐及其相關德性（cf. NE I 7 1097b1-4, VI 13 1145a6-11），

究竟是以怎麼樣的角色來服務於幸福，又如何受到幸福所規範或賦予價值（尤其，

道德實踐及其相關德性作為「根據自己即有價值但也為了其他目的的事物」，究 竟是以怎麼樣的角色來服務或為了幸福，且又如何受到幸福的規範，是關乎於幸 福實質內涵的關鍵爭論之一，可參考本文 3.6）。

從屬目的可能有怎麼樣的角色呢？出於直覺，一般上我們會認為從屬目的 是作為一種「工具」來服務、為了統攝目的的，而這樣的直覺並非與亞里斯多德 的主張背離：

「因為顯示著許多目的，並且我們選擇某些目的是為了其他，例如

（選擇）財富、長笛、以及整體而言的工具（τὰ ὄργανα），明顯地，

並非所有的（目的）都是完成的：但是『最好的完成的目的』顯示為 某個如此（完成）的事物。」（NE I 7 1097a26-29⁶⁰）

此段引文曾在 3.4 提及，而我們亦已從中得出，所謂完成的目的，指的就 是那些「不是為了其他目的而被選擇、不需參照別的目的即已經有追求的價值」

的事物；且在完成的目的之中還能進一步區分為兩類，一類是不需參照別的目的 即已經有追求的價值、但仍舊為了幸福的「不夠完成」之事物，另一類則是根據 自身即值得追求、且不再為了其他事物的「最完成」的事物。在這裡，讓我們嘗 試聚焦於此：相對於那些完成的目的，那些為了其他事物、需參照其他統攝性事 物來獲得價值的從屬目的，例如財富、長笛等，亞里斯多德將這類從屬目的整體 而言皆稱之為「工具」。

亞里斯多德在《物理學》中談論自然事物的原因/第一原則（ἀρχή），論及 事物的目的因時，亦提出了類似的主張：

「還有，任何作為達到目的的中間的（μεταξύ）事物，當某別的事物 已經推動了運動——例如，在健康的例子，變瘦、淨化/催吐/通便、藥 物，以及工具（τὰ ὄργανα），因為所有這些都是為了目的的，雖然它 們彼此之間有所差異，即某些是『工作/活動⁶¹』（τὰ ἔργα）而某些則 是『工具』（τὰ ὄργανα）。」（Phy. II 3 194b35-195a2⁶²）

在此段引文中所論之「中間的事物」，所指即是在目的階級架構中，那些 仍會為了最極致完成的、處於架構頂點的目的的事物。亞里斯多德將這些中間的 事物或目的（即從屬目的），基於它們都是為了其他目的的（需參照其他統攝目 的來獲得價值的），而稱之為「工具」。但值得留意的是，亞里斯多德也指出，

這些作為工具的中間的事物，或說工具性的目的，可進一步區分為兩類：一類是 狹義的「工具」，這指的是一種靜態的、作為「事物」的中間目的，例如藥物；

另一類則被稱之為「活動」，這指的是一種動態的中間目的，例如變瘦、淨化/催

60 加註雙引號以為強調。

61 「ἔργον」一般上譯為「工作」或「功能」，指的是該類事物根據其本質而有的典型的、該類事 物做得最好的工作；從「ἔργον」衍生而來的「ἐνέργεια」一詞，字義為「在工作中」或「展現功 能」，一般亦將其翻譯為「活動」。根據 Reeve Physics (2018) p.231 的建議，本文亦傾向於將此處 的「τὰ ἔργα」理解為「在工作中」或「活動」之意，為的是強調其作為動態的工具性目的（或中 間目的），而與靜態的、作為「事物」的工具性目的區分開來。

62 加註雙引號以為強調。

吐/通便⁶³。但無論是動態的活動、或是靜態的目的，這些仍會為了最極致完成之 目的、參照於最極致完成之目的而獲得價值的中間目的，都是被稱之為「（廣義 的）工具」的。這些中間目的一方面作為「（廣義的）工具」來為了最極致完成 的目的、幸福；另一方面，幸福亦作為統攝者，規範、限制、使用這些猶如工具 的事物，或說就是因為來自於幸福的需求與規範，而讓這些中間事物成為具有工 具價值、值得被選擇的目的。

至此我們已釐清，所有從屬目的皆作為「（廣義的）工具」來為了幸福，

並且這些工具性從屬目的可區分為兩類，即動態的「活動」以及靜態的「（狹義 的）工具」。接下來，本文嘗試指出，針對「（廣義的）工具」，亞里斯多德除 了根據其動靜態之別做出區分，他亦根據其之於幸福的重要程度之別，做出了另 一種區分。相關證據可見於以下引文：

「然而它（幸福）顯示著（φαίνεται）需要外在好事物（τῶν ἐκτὸς ἀγαθῶν）的附加，如同我們說過的，因為在缺乏支援之下去做高尚的 行為是『不能夠』（ἀδύνατον）或者『不容易』（οὐ ῥᾴδιον）的。因 為許多行為的實踐，需要透過如同『工具』的事物，例如朋友、財富、

政治力量。」（NE I 8 1099a31-b2⁶⁴）

此段引文指出，為了追求高尚的行為、或說實踐活動的卓越，個人需要有

「工具」的支援，亞里斯多德在這裡尤其著重指出，是需要靜態的「（狹義的）

工具」、即外在好事物的支援⁶⁵。根據先前所述，我們在這裡也能夠說，個人需 藉由追求猶如工具的中間目的/從屬目的，來為了追求卓越的實踐活動。於此要特 別強調的是，亞里斯多德指出了工具性從屬目的之於其統攝目的，有著不同的重 要程度：有些工具性從屬目的的缺乏，只是會讓統攝目的的達成變得困難、不容 易，而有些則是會讓統攝目的的達成變得不可能；本文建議，前者的工具性從屬 目的可稱之為「有用的工具性從屬目的」，後者則可稱之為「必要的工具性從屬 目的」。

63 可參考 Reeve Physics (2018) p.231。

64 加註雙引號以為強調。

65 與此相關的說明，亦可參考本文 4.4、4.5。

從上段引文可見，亞里斯多德指出了卓越實踐活動的追求有其必要與有用 的工具性從屬目的，尤其是狹義的靜態工具，例如朋友、財富、政治力量。雖然 亞里斯多德並未進一步說明哪些工具性目的是必要的、哪些則是有用的，但相信 這是不難推測的：特定的工具性目的，對於某相應的實踐活動而言會是必要的

（例如：財富對於慷慨救濟經濟困境的朋友而言會是必要的工具性目的），但對 於其他的實踐活動則未必是必要、而僅僅是有用的（例如：財富對於卓越的從政 活動、得以為城邦謀福利，則未必是必要的，但擁有財富相信也能對卓越的從政 活動有幫助）。行文至此，我們釐清了之於卓越實踐活動而言，分別有著必要與 有用的工具性從屬目的，那麼我們也能進一步追問，之於幸福而言，是否也有著 必要與有用的工具性從屬目的？亞里斯多德的回答，可參見以下引文：

「我們所尋找的答案從我們的論證來看也是明顯的（συμφανές）。因 為我們說，幸福是一種靈魂依照德性的活動，而在其餘的好事物中，

有些必然是存在的/必然是需要的（τὰ ὑπάρχειν ἀναγκαῖον），其他的則 在本質上以工具的方式（ὀργανικῶς）而是共同工作以及有用的事物

（τὰ συνεργὰ καὶ χρήσιμα）。」（NE I 9 1099b25-28）

亞里斯多德指出，除了作為最極致之統攝目的的幸福，其他的各種好事物，

或說之於幸福的從屬目的，可被區分為兩類：其中一類是之於幸福必然已經存在 的事物；另一類則是作為（廣義的）工具支援幸福之活動，有些是與幸福共同工

或說之於幸福的從屬目的，可被區分為兩類：其中一類是之於幸福必然已經存在 的事物；另一類則是作為（廣義的）工具支援幸福之活動，有些是與幸福共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