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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事災禍中建立自我的身體

第三章 娼妓身體

第二節 在人事災禍中建立自我的身體

第二節 在人事災禍中建立自我的身體

當個體的生存環境產生顛覆性變化時,不僅既有認知受到重大衝擊,連帶也 影響個體看待自我的方式,以新的認知因應外部世界的變遷。許德金和王蓮香認

感。詳〔日〕合山究著,蕭燕婉譯注:《明清時代的女性與文學》(臺北:聯經出版事業股 份有限公司,2016 年),第二篇節烈婦女論,頁 171-219。

29 溫毓詩:〈中國「貞節觀」文化對婦女的影響兼論心理特質探討〉,《華梵人文學報》第 6 期

(2006 年 1 月),頁 33-76。

30 〔明〕馮夢龍:〈關盼盼〉,收錄於《情史》(長沙:岳麓書社,1986 年),卷 1,頁 32-33。

31 溫毓詩認為,在明清史料、小說及男性文人筆記紀錄許多貞女、烈婦、娼女的節烈事蹟,具有 對抗強暴、惡權的意識,或表現對愛或情的忠貞等,貞節的行徑只是他們的「踐履之途」,實 際上他們已找到了主體的方向以及內在感知的意義。詳參氏著:〈中國「貞節觀」文化對婦女 的影響兼論心理特質探討〉,《華梵人文學報》第6 期(2006 年 1 月),頁 33-76。

32 晚明時期,伴隨文人化的妓女出現,「取名妓為妾可以說就是一種生活形式的選擇,這種愛 情下的婚姻可以說正是一種實踐情藝生活的範例」。詳參王鴻泰:〈青樓名妓與情藝生活—

—明清間的妓女與文人〉,熊秉真、呂妙芬主編:《禮教與情慾:近代中國文化中的後/現 代性》(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9 年),頁 114。

為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形成強烈的身體意識,也更留意自己的身體特徵,而男性的 自我認同較少附著於身體。33在父權體系之下,身體貞節成為保障女性身份的依 據,因此,娼妓所面臨的考驗,往往來自於找到身體所屬對象前對破身的抗拒,

以及找到身體所屬對象後,對於自我身份的維護。在身體貞節的底限上,不論是 淪落風塵,或收編入人倫體系,都伴隨著社會地位改變所帶來的身份轉變,以及 她們看待自我的方式。本節依據身體所面臨的人事變遷,從折辱與死亡的身體變 化中,尋繹承受命運災難的女性身體,反映出什麼樣的精神風貌。

一、在折辱中重建:對自我身份的審視

身體一旦進入公共領域,必然受到社會的各種約制,而正是在與其他社會要 素的互動之中,作為肉體的身體就產生了多種多樣的身份。34「三言」經常借用 歷史戰亂作為時代背景,將兵荒馬亂中的災禍降臨在人物身上,這些來自良家的 女性帶著原生家庭的貞節觀,或被誘拐或被賤賣流落妓戶,以潔淨的身體進入情 慾世界。在身體的底線不斷被觸犯的狀況下,也改變他們的自我認同,並在既有 的認知結構中轉化出新的身份認同。

《喻世明言》第17 卷〈單符郎全州佳偶〉中,刑春娘原為宦族之女,自幼 與單飛英定下婚約,兩家關係親密,在故事的開頭便為兩人姻緣預先設下美好的 鋪陳。然而隨著金人攻破北宋的一場戰爭,刑家一門遇害,春娘也被輾轉賣入楊 家,其身份遂從士宦之女轉入了樂戶之妓,從此脫離禮教社會的規範,也失去身 體的自主權。然而流落風塵後,春娘仍保有自幼養成的氣質,「不妄言笑,有良 人風度」35,儘管身體已經不再潔淨,然而其舉止儀表仍然透顯出不同於其他官 妓的「良人」風範,春娘在身體失去了禮教世族向來看重的貞潔後,並沒有因此 轉而認可為物質享樂而活的價值觀,她仍舊保有原生家庭的觀念,遵守禮儀規範,

展現出有別於一般妓女的端莊矜持。因此,當單飛英從物質生活的角度出發,指

33 許德金、王蓮香:〈身體、身份與敘事——身體敘事學當議〉,《江西社會科學》(2008 年 4 月),頁 28-34。

34 許德金、王蓮香:〈身體、身份與敘事——身體敘事學當議〉,《江西社會科學》(2008 年 4 月),頁 28-34。

35 〈單符郎全州佳偶〉,《喻世名言》,卷 17,頁 258。

出春娘回歸人倫禮教後的生活處境未必有現在風光時,春娘的反應是非常不認同 的:

司戶心中已知其為春娘了,且不說破,只安慰道:「汝今日鮮衣美食,花 朝月夕,勾你受用。官府都另眼看覷,誰人輕賤你?況宗族遠離,夫家存 亡未卜,隨緣快活,亦足了一生矣。何乃自生悲泣耶?」楊玉蹙頞答道:

「妾聞『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雖不幸風塵,實出無奈。夫家宦族,即 使無恙,妾亦不作團圓之望。若得嫁一小民,荊釵布裙,啜菽飲水,亦是 良人家媳婦。比在此中迎新送舊,勝卻千萬倍矣。」司戶點頭道:「你所 見亦是。果有此心,我當與汝作主。」楊玉叩頭道:「恩官若能拔妾於苦 海之中,真乃萬代陰德也。」36

「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不僅是春娘的心願,也是禮教社會下女性的共同願望,

因為只有依附在男性底下,女性才能獲得正式的社會身份。37春娘不惜拋棄現有 的榮華富貴也要脫離妓籍,可見其回歸禮法秩序的堅定意念。但是,在身體貞節 被破壞的狀態下,終究改變春娘的自我認知。就心理意識而言,婦女在身體出現 所屬對象之前,會意識到愛惜、保護身體的重要性,進而產生身體的潔淨感,並 將其視為道德人格的象徵。38因此,當單飛英提出相隨的要求時,春娘自比侍妾 處境設想日後可能會有的妻妾衝突,並預先請求持齋念佛以報其德。當身體有了 失節的標籤,春娘已經不能期望自己恢復仕族之女的身份,成為官員的名門正室,

因為女性貞節也被視為一種道德衡量的準則。

同樣是女性在身體遭到凌辱後,重新審視自我身份認同者,還可見於《醒世 恆言》第3 卷〈賣油郎獨佔花魁〉。莘瑤琴原是小戶人家的兒女,原本應是平順 美好的一生卻在金人舉兵南下之際,掀起天翻地覆的變化。在逃難中莘瑤琴與父

36 〈單符郎全州佳偶〉,《喻世名言》,卷 17,頁 261。

37 傳統父系社會中,人與人的關係由男性系譜決定,女性的社會身份來自丈夫的婚姻與性,所以

「身體」是確認「身份」的憑藉,「守身」代表信守了女性與丈夫間婚姻與性的承諾。詳參費 絲言:《由典範到規範:從明代貞節烈女的辨識與流傳看貞節觀念的嚴格化》(臺北:國立臺 灣大學出版委員會,1998 年),頁 2-15。

38 溫毓詩:〈中國「貞節觀」文化對婦女的影響兼論心理特質探討〉,《華梵人文學報》第 6 期

(2006 年 1 月),頁 33-76。

母失散,被卜大郎拐騙賣入妓戶,改名王美,從此脫離良民的身份。然而,初被 賣入妓戶時,在王九媽事事順承的態度下,莘瑤琴並沒有感受到作為娼妓的身不 由己,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份轉變,甚至屢屢拒絕前來疏弄的客人。小說以十 五歲破身,對比一般人家與門戶人家的不同,揭示莘瑤琴對門戶人家缺乏認同感,

甚至當妓客編出歌謠戲弄她的性事時,仍以取得親生父母同意為由拒絕。莘瑤琴 真正感受到身份的變化,正是她被老鴇設計梳弄,感受到自己失去了身體的自主 權,她在事畢後「自憐紅顏命薄,遭此強橫」39首度展現出對命運的悲嘆,不僅 向金員外表現抵抗的態度,並且「茶飯不沾」40「從此托病,不肯下樓」41來標舉 自己的身體有別於其他妓女的特殊性。在莘瑤琴看來,儘管他已經被迫失去身體 貞潔,但仍舊不願意將身體當作換取金錢的工具,以自殘托病的行動堅守身體的 自主權。劉四媽的出現可視為故事的轉捩點,她以從良說在說明解釋的過程中化 解瑤琴對於自我身份疑惑的關鍵,淡化失去貞節/潔所帶來的道德譴責,避免瑤 琴在身份認同的過程中出現危機。42然而,當莘瑤琴放下了貞節的道德感,將身 體視為脫離妓戶的工具,也一併落入了妓女的身份認同,達成劉四媽的勸說目的。

莘瑤琴雖是以挑選合適對象為由接客,然而在妓客的哄抬之下,聲價越重,

非王孫公子,貴客豪門不接,迷失了最初小戶人家兒女的身份認同,將自己置入 名妓的位置,立心挑揀足以和「花魁娘子」的美名足以匹配的對象。因此,當秦 重初次求見時,莘瑤琴以非名門顯貴為由拒絕,甚至不顧禮節逕自喝酒,倒頭便 睡,再度以行動表現出對這次會客的不滿。秦重不以為念是他知情識趣之處,但 真正讓他被烙印在莘瑤琴心裡的,是他對「花魁娘子」美名的維護。

「花魁娘子」是莘瑤琴唯一仗勢的資產,也是她最後保有身體自主權的方式,

她不願意接尋常妓客不僅出自於對自己名聲的維護,也是展示她不同於其他妓女 擁有選擇權的權力,當吳八公子求見時,瑤琴以氣質不好而拒見。而當瑤琴半夜 因醉酒而失態嘔吐時,展現的卻是一個尋常妓女的姿態。從身體排出的穢物,往

39 〈賣油郎獨佔花魁〉,《醒世恆言》,卷 3,頁 40。

40 〈賣油郎獨佔花魁〉,《醒世恆言》,卷 3,頁 40。

41 〈賣油郎獨佔花魁〉,《醒世恆言》,卷 3,頁 40。

42 洪敬清:〈身體、空間、身分:〈賣油郎獨佔花魁〉中身分建構與認同抉擇〉,《道南論衡》

(2015 年 6 月),頁 21-44。

往被視為骯髒、低俗的象徵,和莘瑤琴以「花魁娘子」所塑造出來的美麗名聲背 道而馳。然而秦重不僅體貼照顧,以自己的新衣包覆著莘瑤琴的穢物,溫情服侍 一整晚,甚至隔日也閉口不談,在言行舉止間替她收整好凌亂不堪的醉態,並提 早離去,仔細地維護了「花魁娘子」的美名。此後,瑤琴每當受了委屈,孤單寂 寞時便想起秦重的種種好處。

秦重的善良並沒有讓莘瑤琴下定從良的決心,她評價秦重時認為「難得這好 人,又忠厚,又老實,又且知情識趣,隱惡揚善,千百中難遇此一人。可惜是市 井之輩,若是衣冠子弟,情願委身事之」43,儘管秦重在各方面的條件已經到達

秦重的善良並沒有讓莘瑤琴下定從良的決心,她評價秦重時認為「難得這好 人,又忠厚,又老實,又且知情識趣,隱惡揚善,千百中難遇此一人。可惜是市 井之輩,若是衣冠子弟,情願委身事之」43,儘管秦重在各方面的條件已經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