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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的投射:精魅妖體

第四章 異類身體

第二節 身體的投射:精魅妖體

第二節 身體的投射:精魅妖體

儘管「三言」中有時會將「鬼」與「妖」用來指涉同一異物,但是查看文本 中對於異類的書寫,仍舊可以從身體的特徵區辨出「鬼魂」與「妖物」的差別。

傳統社會對於「精怪」的觀念與認知,早在先秦時期就已萌芽,兩漢時期發展較 為成熟,其中以萬物幻化而成且出沒各地的「精魅」逐漸成為傳統社會對於「魅」

的主流觀點。39儘管在長時間的發展中詞彙會歷經語義上的分殊,且在通俗用語 中往往沒有嚴格遵守這些規範,有時會將現實生活的異物稱為,然而,綜觀「三 言」志怪題材故事,大致可以區辨出其與無形鬼魂的差別,因此在本文中所指涉 的「精魅」主要指的就是「變異」之「物」。有別於由生人死後凝聚的靈魂身體,

39 兩漢時期發展出三組詞彙「魑魅」、「鬼魅」和「精魅」,從形體而言,「魑魅」是有特定形 體的生物(大多是獸形或人獸合體),「鬼魅」則多半無形或能隱形,沒有特定的形體,「精 魅」則能千變萬化,萬物(包括人)都能變成精魅,早期的觀念是以物化為人形為主,但後來 認為萬物之間都可能互相轉化其形,而且能隱能見。詳參林富士:〈人間之魅——漢唐之間

「精魅」故事析論〉,《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78 本(2007 年 3 月),頁 107-182。

話本小說中如何看待這些從本質上即存在物種差異的異類身體?而馮夢龍又是 如何在文本中解決被異類擾亂的秩序,使生活回歸常的軌跡?

在上一節中,從人死後所延續的靈魂身體探討人突破生死的精神意志,本節 中將探討異類身體在析離出人的主體意識後,身體被觀看的象徵意義,以及人身 與妖身在文本中的並置關係。首先文中先探討情慾文本中出現的精魅妖體,從妖 體的身體特徵歸結人們的慾望投射,在這些文本中,剝去人的身份屬性後,身體 的慾望特質將展現的更加明顯,同時也更能提供讀者以更純粹的眼光看待情慾本 身,思考面對情慾時所能因應的解決之道。其次,小說故事在因果報應的道德框 架之下,對於妖物擾亂生活秩序往往也有明確的前因設置,透過梳理妖物介入的 原因,探討這些妖物身體所隱含的善惡價值,進而與人類對照,探討妖與人在文 本中所顯現的對應關係。

一、情慾投射:道德與欲望的抗衡

不論是透過官家閨女、青樓名妓、市井之女、孤魂野鬼或是妖物精怪的設置,

「三言」在男女情愛的主題上,以文學想像向讀者展演人生情慾的各種可能。在 各種精魅之中,蛇精所佔據的位置幾乎不亞於狐狸精,「白蛇傳」的故事成為蛇 魅故事的代表作品。40《警世通言》卷28〈白娘子永鎮雷峰塔〉在南宋出現了大 致的底本,歷經明代初年的改寫後,由馮夢龍從題目開始乃至文字、情節及內容 做出了整體性的編撰。41因此,對於白蛇精魅身體的析理,更有助於我們釐清馮 夢龍對情慾所展現態度,以及他認為面對慾望時所應有的因應之道。

在對故事情節的考察中,白蛇身體在眾人面前總共出現了四次,前兩次分別 被李克與許宣姐夫從門縫、紙窗縫中窺視,以及第三次在焦躁下現身攻擊捕蛇者,

他們三個所見皆是「吊桶來大的蠎蛇」形象,然而,當白娘子在法海禪師的收服 下現出本身時,卻是僅有三尺長的真身,顯然與李克、姐夫以及捕蛇者所看到的

40 林富士:〈人間之魅——漢唐之間「精魅」故事析論〉,《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

第78 本(2007 年 3 月),頁 107-182。

41 胡萬川:〈從馮夢龍編輯舊作的態度談所謂宋代話本〉,《古典文學(第二集)》(臺北:臺 灣學生書局,1980 年),頁 381。

樣貌顯然有極大的不同。從第三次白娘子主動現出精魅身體的動機來說,她是為

一次的順從自己的本能慾望。既知對方的真身可能不如外表所見,許宣仍抵擋不 住情色誘惑,屈從於自己的慾望,李豐楙認為:

民眾既不得不承認「常」世中,日常的事件都是按照秩序進行的,因此人 不可與異類共處而破壞了常理、常道的大秩序。但是在內心深處卻又隱藏 著一種隱微的願望,希冀暫時違反常理,脫離日常的理性、秩序,特別是 中國禮制成規的束縛。47

這種隱微的、不法輕易向人訴說的心態,其實正是每個人都希望能在禮法制度下 獲得喘息空間的投射,也是人的非理性原始本能萌動的溫床。

精魅身體雖有美豔的形貌,在本質上依舊是危險的,許宣與白娘子相處日久 頭上被黑氣籠罩,因此終南山道士與法海禪師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出許宣被妖怪纏 身而賜予解救之法。在小說文本中,當精魅身體的現出本身時,慾望的本質被揭 露,也就到了不得不割捨的時刻。許宣的人身與白娘子的妖身並置於文本之中,

展現人的理性意志不斷與情慾本性拉扯、遷就、妥協的角力過程。在故事的結尾 中,許宣用盡生平力氣親手以缽盂緊緊罩住白娘子的美麗人身時,正顯現他在法 海的幫助下通透情色本質,不再輕易被表象魅惑的決心。作為一個平凡的市井小 民,許宣在克服慾望的過程是感受到許多矛盾的,不論是前面放任自己被眼前的 美色迷惑,或是在最終面對白娘子動之以情,「和你數載夫妻,好沒一些兒人情!

略放一放!」48的求饒,許宣的種種的遲疑、妥協,都向讀者展現人在克服情慾 時所承受的煎熬。

在勸戒色慾的思想主題下,白娘子的精魅妖體成為一種情色的隱喻符號。在 文本最後,白蛇被鎮壓在雷鋒寺前塔下的情節中,法海原本讓人以磚石砌成的一 塔,在許宣四處化緣奔走下,漸漸堆成了七層寶塔,象徵著公眾社會對色慾的壓 制力量。情慾本屬個人的私領域範圍,然而馮夢龍透過七層寶塔的建造將情慾問 題上升至公共領域的高度,顯現個人如何處置情慾已經成為每個人都不可迴避的

47 李豐楙:〈白蛇傳說的「常與非常」結構〉,《中國神話與傳說學術研討會論文集》(1996 年 3 月),頁 413-431。

48 〈白娘子永鎮雷峰塔〉,《警世通言》,卷 28,頁 422。

課題。在文本結尾,一磚一瓦的募資,凝聚的是眾人對抗情慾的理性意志,這座 透過募資興建而成的七層寶塔,不僅反映世人對鎮壓白蛇的認同,更是代表著社 會大眾對情慾的鎮壓力量。

這股鎮壓的力量,從馮夢龍改訂的題目〈白娘子永鎮雷峰塔〉中亦可見其編 創意圖以及馮夢龍面對於情色慾望的姿態。情慾是人生在世上的一種本能慾望,

在小說文本中將白娘子設定為蛇精妖體,是從本質上剝去人的情感屬性,試圖將 白娘子簡化成色慾的層次。49人們可以接受與異類的短暫姻緣,但分離也成為故 事必然的結局,而在使人間秩序回歸常軌的過程中,精魅妖體所隱喻的情慾力量 成了故事情節中需要被克服的對象。馮夢龍承繼晚明思潮50,肯定人生而有情色 慾望,因此在「三言」文本中,這種對色慾的克服恐怕不是完全的斷絕、斬除,

因為人不可能完全捨棄色慾,慾望必是生成人類的一個部分,因此面對慾望的方 法不是試圖消滅,而是用心中的理性道德力量約束。

這樣的態度在「三言」其他文本中,依然可見。《警世通言》卷27〈假神仙 大鬧華光廟〉同樣敘寫人與異類間的情色互動,雄龜精與雌龜精分別象徵了魏生 兩種內心渴望的投射。魏生因外表陰柔,時常受到同儕的戲弄,因而在家閉門讀 書,因此當他看到雄龜精「有出世凌雲之表」51的幻象後,便將自己對於功成名 就的渴望投射在雄龜精身上,以致他選擇隱忍雄龜精的求歡。而在雌龜精的幻象 上,魏生「看這仙姑,顏色柔媚,光豔射人,神采奪目」52,從「神魂飄蕩,心意 飛揚」53的反應中可知,雌龜精的妖體對他而言無異是充滿對情慾的渴望。但相 較於白蛇文本,許宣在身體上並沒有受到實質的傷害,大大弱化白娘子的妖性,

49 王晴慧認為白娘子身上所保留的「妖性」,還原女性對情的召喚,對欲的無掩,然在父權文 化及儒家禮教視角下,卻成為需要被鎮壓或教化的緣由。白娘子不能現出原形的禁忌,也正 如同在禮教社會中,難以言說的女性情欲般,是不能現形的。詳參王晴慧:〈符號詮釋與文 本接受——論明清白蛇女符旨意蘊及隱喻的女教思想〉,《興大人文學報》第 60 期,2018 年3 月,頁 125-156。

50 從李贄以「穿衣吃飯,即是人倫物理」突破以倫理為本位的道德規範,充分肯定人在生理方面 的合理欲望,對欲的理解賦予人欲更多的生理屬性。普遍來說,明清之際的學者們認為,欲就 是人的自然生理、心理需求,而並非惡之根源;欲不僅和理一樣都是自然的,而且在理的範圍 內它還對天理的自然流行具有積極的促進作用。詳參劉永青:《情禮之間——論明清之際的 禮學轉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年),頁 45。

51 〈假神仙大鬧華光廟〉,《警世通言》,卷 27,頁 389。

52 〈假神仙大鬧華光廟〉,《警世通言》,卷 27,頁 391。

53 同上註。

而魏生與龜精相處半載後,出現「漸漸黃瘦,肌膚銷爍,飲食日減」54的異常身 體現象,不僅周遭親友察覺到,連魏生「自睹屁贏之狀,亦覺駭然」55。在小說 文本中,常透過身體淒慘恐怖的毀滅方式,凸顯過度縱慾對人的危害,以恐嚇的 方式將色慾亡身的主題烙印在讀者心中,達到箴規世人的目的。然而,儘管透過 魏生的身體異常強化精魅的危險性,在文本最後,雌龜精並沒有如雄龜精一般被

而魏生與龜精相處半載後,出現「漸漸黃瘦,肌膚銷爍,飲食日減」54的異常身 體現象,不僅周遭親友察覺到,連魏生「自睹屁贏之狀,亦覺駭然」55。在小說 文本中,常透過身體淒慘恐怖的毀滅方式,凸顯過度縱慾對人的危害,以恐嚇的 方式將色慾亡身的主題烙印在讀者心中,達到箴規世人的目的。然而,儘管透過 魏生的身體異常強化精魅的危險性,在文本最後,雌龜精並沒有如雄龜精一般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