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權侵害、經濟損失與商品自傷

第一項、侵害所有權的基本態樣

關於「所有權侵害」的理解，若是實體的毀壞、無權占有他人之物或違反所 有權歸屬等通常情形，基本上並無爭議⁵¹。例如開發土地過程中，動搖鄰地地基、

開車肇事擦撞他人汽車、於他人牆壁隨意塗鴉或張貼廣告、未經允許在他人土地 建造違章建築，以及將所借用的他人之物，未經授權轉賣予第三人等等。從這些 實例觀察可以發現，如發生物理性毀壞固然構成所有權侵害，惟縱使實體上完好 無缺，亦可能屬之，實務關於盜贓物之牙保或寄藏，便認為既然足以令被害人難 以追回其物，即當然構成侵權行為⁵²。容易產生疑惑的，主要是涉及所有權使用 目的與利用功能的妨害，或物之瑕疵的競合等問題，容後詳述。

面對所有權侵害的問題，不妨以民法第 765 條規定此一所有權的基本規範為 思考的起點，條文內容為：「所有人，於法令限制範圍內，得自由使用、收益、

處分其所有物，並排除他人之干涉。」換言之，所有權的內涵，包含占有、使用 收益、處分所有物及排除他人干涉等權能在內，即學說所歸納的積極權能與消極 權能。可以看出，所有權的侵害，概念上不限於實體，亦不必以導致所有權喪失 或消滅為必要，對權能的侵害，即使用目的或利用功能的剝奪或妨礙都可能被如 此認定，這也是德國通說見解⁵³。應注意的是，在排除他人干涉的消極權能這裡，

學說上指出，係指「直接的」侵奪、干擾或妨礙，像是丟棄廢料於他人土地此種

51 王澤鑑，同註 5，頁 197-198。

52 最高法院 64 年台上字 1364 號判例、65 年台上字 838 號判例。

53 王澤鑑，同註 5，頁 229，註 164；Larenz / Canaris, Schuldrechtcht II/2, S. 390.

情形，消極的干涉或精神上的侵擾，如興建大廈遮蔽鄰地陽光、開設娼院影響居 住環境等，則不構成消極權能的侵害⁵⁴。然而若從積極權能的面向來看，則已非 全無爭議。以興建大廈遮蔽鄰地陽光為例，可能認定有一日照權受侵害，也可能 認為是妨害住屋所有權的居住目的或功能。當然，此中的各種思考路徑，其曲折 與風景，還需要深入的研究。

在歐洲大陸，各國對於所有權侵害的認定，只要符合侵權法的其他構成要件 而造成他人所有物的毀損滅失時，均會要求加害人負擔賠償責任。同時，有無物 的損壞固然於許多特別法規中至關重要，尤其在嚴格責任的領域內，除此之外，

就基本條款的規定，原則上也不以具有物理性毀壞或對物有實體的影響作為必然 的前提。於歐盟實務，對不動產所有權的侵害也包含了影響採光、違章高層建築 對相鄰不動產外觀造成的消極影響，以及房管部門強加給不動產所有權人的非法 限制等等。應特別指出的是，所謂「物理性損壞」的意義也存有不同觀點，例如 汙染（如粉塵）應至何種程度方構成物的毀損、物的審美價值的降低、物的整體 秩序（如圖書館）被打亂是否亦屬之等等⁵⁵。其中，本文特別感興趣，也容易忽 略的，係「物的凝聚態」的改變也可能被認為屬於實體損壞這一觀點，像是不合 適的花土影響了植物的生長，或鐵塊因故移出鑄模而不能在正常溫度下保存等。

這在建築物並無物理性毀損卻有結構性安全問題，或為輻射屋、海砂屋等類似的 情況時，就後面的部分論述而言，或許可以增強本文的相關說理意境。

54 王澤鑑（2006），《民法物權（一）通則．所有權》，頁 157，台北：自刊。

55 詳參：Christian V. Bar，焦美華譯（2003），《歐洲比較侵權行為法（下）》，頁 47-60。

第二項、侵害所有權的權能

本土實務上，近年有抽沙影響蚵苗案⁵⁶。事實係原告於某一工業區海域進行 抽沙工程，運作期間引起海水飄沙，因濁泥濃度過高，波及附近上百位蚵農定置 於海中的蚵條，面積約八百多公頃，造成彼等因蚵苗不易著床成長，受有無法收 成出售蚵苗的損失。本案中因蚵農未申請取得漁業權，能否請求損害賠償，關鍵 在於有無構成民法 184 條 1 項前段規定的所有權侵害。

從具體事實來看，原告可能的主張，或係「蚵條所有權」被侵害，惟亦有可 能認為，其所受損害僅為蚵苗得以順利著床成長的「抽象利益本身」，實際訴訟 中，兩種評價均曾為原告所陳述。被告則抗辯，蚵農的蚵條、蚵架本身並無任何 毀壞情事，應不構成所有權侵害。在此，就涉及到如何認定所有權侵害的思考與 評價。

回想一下前揭基本案型的邏輯，如果行為人有一具體行為，導致蚵條所有權 終局喪失或暫時性的失去占有，或是侵犯了物的實體，毫無疑問的會得出肯定的 答案。德國聯邦最高法院在相似的粉塵堆積案⁵⁷中認為，若粉塵的堆積密度已使 得被附著物的價值受到減損，比方說塵霧的微粒侵蝕了車漆時，可認定為物之損 壞。對應本案的海砂濃度過高、泥沙覆蓋等因素，似乎也有如此認定的空間。當 然，或許也可以解釋為，行為人僅是由於抽沙而間接的影響到蚵條設置的預定效 用。惟如前所述，所有權侵害並不以導致所有權毀損滅失為必要，物之使用目的、

利用功能的剝奪或妨礙亦可能屬之，因此非不得認為，本案「蚵苗得以順利著床 成長的利益」實際上乃蚵條的所有權權能範圍之一⁵⁸，如對之加以剝奪或妨礙，

同樣構成侵害蚵條所有權。德國聯邦最高法院在車庫挖溝案⁵⁹的見解類似，被告

56 本案歷審判決為：雲林地院 93 年公更字 1 號判決、台南高分院 95 年公上字 1 號判決、最高法 院 96 年台上字 1222 號判決、台南高分院 95 年公上更（一）字 1 號判決、最高法院 100 年台上 字 250 號判決、台南高分院 101 年公上更（三）字判決。最終，被告上訴遭最高法院 102 年台上 字 2218 號裁定駁回確定。關於高等法院提及民法第 191 條之 3 規定，非屬本文研究範圍，在此 僅就侵權責任的保護法益相關部分予以論述。

57 BGHZ 92 1984, 143.

58 陳忠五（2011），〈抽沙汙染海域影響附近蚵苗成長：權利侵害或純粹經濟上損失〉，《臺灣法學

雜誌》，187 期，頁 35。

59 BGHZ 66, 203, 206.

建築公司在車庫前非法挖掘溝渠，導致停車其中的車輛所有人無法使用，法院認 定被告應為損害賠償。我國則另有學者主張，為免行為人責任無限擴大，得以認 定構成所有權的功能妨害者，應以該所有權功能的發揮，與該物之本體密切相連，

具有高度的必然性者為限⁶⁰。

其他相關的德國實務案例，如水道船舶受困案⁶¹。事實乃因被告的過失行為 造成河堤崩潰，原告的其中一艘船舶，因而被迫長期受困於水道之內長達一年，

在物的使用功能幾近被剝奪、市場價值大減的情況下，聯邦最高法院認為構成所 有權侵害，判決理由提及，侵害所有權本即不限於實體，也可以是因為事實上的 作用使得物之使用權能受到妨害。本案中，該船作為運輸工具的特徵顯然已經喪 失。不過就水道外的船舶而言，儘管不能運送貨物至預定的磨粉廠，但只是不能 使用系爭公用水道，其自然的利用與運送機能未受影響，故法院在這部分否定了 原告的主張。另外在儲油庫爆炸案⁶²中，由於被告經營的儲油庫不慎發生爆炸，

為了避免災害擴大，警察遂命原告撤離其營業場所二個小時，之後因須淨空救火 通路，又封鎖道路交通五個小時，嗣後被害人便就這段期間不能營業的損失，起 訴請求損害賠償。法院認為，前兩個小時有理由，雖然被害人所有之物未有實體 上的毀損，但因無法使用其物，仍構成所有權侵害。後五個小時則只是單純不能 利用道路來派車送貨，故不得求償。然而此一區分非無爭議，學說指出，兩小時 時間甚短，其所有權市場價值幾乎未受影響，認係純粹經濟上損失應較為合理⁶³。

德國以外的概況，本文以《Pure Economic Loss in Europe》一書所設卡車堵塞 大廈入口案作為對照案例，擇要說明，以簡介法國、英國與德國三個主要國家的 基本研究結果⁶⁴。案例事實為：大衛的卡車由於發動機缺乏維護而故障，車子停 在彼得的花園中心入口兩日，導致顧客無法進入，彼得因此受有銷售收入損失。

在法國，大衛沒有妥善維護發動機且不當停車於入口的行為，將因為具備過錯、

60 葉啟洲（2015），〈純粹經濟上損失在臺灣侵權行為法上的保護－以最高法院相關裁判為中心〉，

《月旦法學雜誌》，241 期，頁 55-56。

61 Fleetfall, BGHZ 55, 153 (1970).

62 BGH NJW 1977, 2264.

63 王澤鑑，同註 5，頁 207。

64 Mauro Bussani, Vernon Valentine Palmer eds. , Case 16：truck blocking entrance to business premises, in：Pure Economic Loss in Europ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3), at 435-436、439-440、447-448.

緊密的因果關係而須對他人的經濟損失負責；在英國，大衛基於以下幾項理由，

也必須對彼得賠償其收入損失：第一，雖然大衛不會基於過失侵權（negligence）

承擔責任，卻可能構成阻礙私人不動產行為（private nuiance）。第二，如果公路也 遭到阻斷，並將構成公共侵擾行為（public nuiance），彼得的貿易損失作為特殊損 害，係有別於其他民眾所遭受的一般性不便⁶⁵。第三，關於干擾土地之使用或利 用的財產利益之賠償，英國法原則上也並不予以反對；在德國，法院會考量是否 構成所有權的侵害，在此應同時注意上述提及的水道船舶受困案與儲油庫爆炸 案，衡酌時間的長短、是否涉及公共利益等因素。本案中，原告遭受的阻礙期間 既非幾個月之久，也不是只有短暫的幾個小時，恰好是介於其間的兩天。有學者 指出，可能的論證是，儲油庫爆炸案中，原告不能使用其物來自於政府部門對火 災採取的應對措施，屬於一般人都應承受的風險。本案有所不同，卡車未經合理

承擔責任，卻可能構成阻礙私人不動產行為（private nuiance）。第二，如果公路也 遭到阻斷，並將構成公共侵擾行為（public nuiance），彼得的貿易損失作為特殊損 害，係有別於其他民眾所遭受的一般性不便⁶⁵。第三，關於干擾土地之使用或利 用的財產利益之賠償，英國法原則上也並不予以反對；在德國，法院會考量是否 構成所有權的侵害，在此應同時注意上述提及的水道船舶受困案與儲油庫爆炸 案，衡酌時間的長短、是否涉及公共利益等因素。本案中，原告遭受的阻礙期間 既非幾個月之久，也不是只有短暫的幾個小時，恰好是介於其間的兩天。有學者 指出，可能的論證是，儲油庫爆炸案中，原告不能使用其物來自於政府部門對火 災採取的應對措施，屬於一般人都應承受的風險。本案有所不同，卡車未經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