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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事情都是從檔案或檔案熱開始…」

無疑地,關於檔案、⽣命與攝影之間的連結在德希達(Jacques Derrida)那裡 的豐富討論同樣是難以忽略的。德希達在《檔案熱》(Archive Fever)對佛洛 伊德的閱讀,尤其著墨於精神分析檔案的書寫性與敘事性,甚⾄,「檔案化」

(archivization) 恰恰形構出⼀段精神分析的歷史。德希達將「archive」⼀詞 回到其希臘⽂源頭,並仔細評析其意涵。希臘⽂的arche有「開端」

(beginning)、「治理」(rule)、「命令」(commandment)等多種 含 義。「開端」具有本體論意義的序列性質 (sequential),「治理」與「命 令」則更多帶有政治權威的味道,⽽供權威訂立律法的檔案應有其位址和(存 放)地點,即希臘⽂的房⼦(arkheion)。⾯對此種意義的雙重性,德希達認 為在當代,我們比較不是⽤權威的⾓度來看待檔案,⽽是著 重其「開端」的 意義(例如archeology的⽤法)。然⽽, 重點在於,從某種解構式的觀點,

檔案做為概念本來就不會只有單⼀意義;於是,我們不會有屬於檔案的固定概 念,⽽是其「印象」(impression)。由此,《檔案熱》的談法試圖解構了做 為檔案的⼈類內在記憶,以及檔案的外在形式與系統之間的界線。

國際策展⼈歐奎.恩威佐(Okwui Enwezor)在2007年曾以「檔案熱」之名將 檔案與攝影連結,推出「檔案熱:介於歷史與紀念碑之間的攝影」展,其策展 專⽂論述了攝影、當代藝術與檔案的問題諸⾯向。他直截地指出了相機與攝影 機基本上就是個檔案機器(archiving machine),所以透過攝影機具,無論是 以⽂件、圖像或影像記錄的⽅式所形成的檔案,都是某種存在的⾒證。〔註 15〕攝影的欲望,記錄事件的欲望、其實更直接連繫著創造檔案的渴望。對 此,德希達對攝影的看法也是檔案式的,他將攝影的機械複製性質賦予幽靈學 的延遲――像是⼀種來⾃過去的聲⾳與存在。重點在於,這也是關於銘刻、紀 錄、重複、與保存等朝向檔案化的存在模式。

最後,關於檔案,也許乍看起來德希達只有《檔案熱》在談檔案,但其實檔案 的思考除了《檔案熱》中的佛洛伊德的書寫場景,更是從《論⽂字學》(Of Gamatology)、早期的「書寫」(writing)與「痕跡」(trace)概念、或是 在「幽靈」(specter)或「幽靈學/作祟」(hauntology)等幾個德希達重要

的思想軸線中都可看到;或者說,我覺得其實這些主題某種程度都是在思考某 種「檔案性」,尤其是思考「檔案」那屬於「死亡」與「未來性」」的特質⾯

向。我認為在德希達那裡,檔案就是從檔案的時間性、空間性、有限性

(finitude)、事件性等性質,延伸為關於操演性(performativity)、擔保/保 證(promise)、複製/重複(repetition),以及在「野獸與主權」研討班中標

⽰出⼈與動物之間的差異。亦即是說,從某種追隨著其探索的讀者的⾓度,循 著其思路思考檔案,就是思考時間、痕跡、展演性,更是思考關於權⼒、主權/

權威(sovereignty)。

曾有⼈指出未來的20年,德希達應該會較常以「⼈―動物關係」的哲學家被提 起,反⽽較不是解構主義。事實上,我覺得晚期德希達的動物思考可能是進入 並回溯德希達思想的最佳入⼝。在德希達的最後研討班「野獸與主權」中,此 種關於痕跡、書寫、死亡與幽靈性,以及權⼒與主權等的檔案思考彌漫其間。

在2002年12⽉18⽇的那場研討班中,德希達有⼀句以攝影為比喻的,對於死 亡的先在性與未來性,「所有的事情都是從檔案或檔案熱開始。」

(Everything begins with the archive or with archive fever)〔註16〕

此外,曾有美國的圖書館員或檔案⼈員想跟他討論,「你的著作和檔案,在你 死後怎麼處理?你的家⼈是否能決定?」等問題時,對⽅使⽤的不是「on your death」或「after your death」,⽽是「after your lifetime」。其實這個軼事般 的例⼦埋藏的線索,也正是那個以「野獸與主權」為名的研討班不斷在討論的 東⻄;重點就是那些關於對死亡的迴避、對於孤寂、有限性、以及從檔案特性 思考的⽣命。同時,更是質問⽣命「之後」是什麼?⽽這個⽣命「之後」,其 實從⼀開始就伴隨著我們的⽣命⽽在。就像檔案。就像攝影。

註釋

1. 米歇爾.福柯(Michel Foucault),汪⺠安編,〈聲名狼藉者的⽣活〉,

《福柯⽂選1》,北京:北京⼤學出版社,289–319。並參閱Michel Foucault, 2010, Lives of infamous men, in Power: The Essential Works of Michel

Foucault 1954–1984. London: Penguin Books, 156–74.

2. Deleuze, 1995, Negotiations 1972–1990.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89–90.

3. Giorgio Agamben, 2009, What Is an Apparatus? and other Essays, Californi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

4. John Tagg, 2012, The Archiving Machine; or, The Camera and the Filing Cabinet, Grey Room, 47, 24–37.

5. Ibid., 27.

6. 強納森.科拉瑞(Jonathan Crary),2007,《觀察者的技術:論19世紀的 視覺與現代性》,台北:⾏⼈出版社。

7. Rosalind Krauss, 1982, Photography’s Discursive Spaces: Landscape/

View, Art Journal, 42: 4, 311–19.

8. Allen Sekula, 1986, The body and the archive, October, 39, 3–64.

9. Ibid., 62.

10. Giorgio Agamben, 2009, What Is an Apparatus? and other Essays, 23.

11. Deleuze, 1995, Negotiations 1972–1990, 88.

12. 張⼀兵,2019,《遭遇阿⽢本:⾚裸⽣命的例外懸置》,南京:南京⼤學 出版社,⾴63–77。

13. Hal Foster, 2004, An Archival Impulse, October, 110, 3–22. 亦可參閱同作 者2015年篇幅較長的改寫版本,該⽂收錄於Hal Foster, 2015, Archival, in Bad new days: art criticism, emergency. London: Verso, 31–62.

14. John Tagg, 2012, The Archiving Machine; or, The Camera and the Filing Cabinet, 34.

15. Okwui Enwezor, 2008, Archive Fever: Uses of the Document in

Contemporary Art. New York: International Center of Photography, 11–51.

16. Jacques Derrida, 2011, The beast and the sovereign vol II, 2002–2003,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