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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妮.洪恩攝影中的貓頭鷹

攝影與標本:動物形象在作品中的問題

《藝術與動物》的作者艾洛伊(Giovanni Aloi)是當代藝術領域探討動物議題 具代表性的評論者。透過創作案例的藝評寫作,艾洛伊試圖闡明那些動物的⾝

體、動物的聲⾳、動物的凝視與動物的蹤跡,在當代藝術中都是新的啟動創作 問題的體裁。⾯對藝術與動物,艾洛伊問道,「關於⾃然與動物的問題,藝術 如何提供更新、更多焦點的觀點,並且對我們產⽣什麼改變?」(註1)我認 為,艾洛伊的提問隱含著對當代藝術創作常將動物視為某種創作「材料」之批 判,⽽這可以做為當代所有以動物為議題的創作與展覽的第⼀課題。

另⼀⽅⾯,在這些由⼈類知性與慾望極度主導的當代藝術場景中,做為⼈類的 我們透過各種批判反思⼈類中⼼主義,以及試著「讓動物說話」的作品案例想 得到的是什麼?⽽真正能得到的是什麼?動物是展現某種相對於⼈的主體性或 是更加被⼯具化?為什麼是動物?為什麼⼈類開始對各種非⼈類感興趣?其實 無論如何,我們不難理解在「⼈類―動物(或非⼈類)―藝術」的連結中,⼈

類真正需要的是⼀種不斷⾃我反⾝的立場,因為反思與⾃我批判正是⼈類重要 的能⼒。本⽂將透過羅妮.洪恩(Roni Horn)的⿃類攝影、比爾.維歐拉

(Bill Viola)的錄像,以及台灣藝術家吳權倫與⽝相關主題的各種現成物創 作,做為進入此議題的參照案例。

羅妮.洪恩攝影中的貓頭鷹

洪恩(Roni Horn)的攝影作品〈死貓頭鷹〉(Dead Owl),採取歐洲古典雙 聯畫的形式將兩幅攝影影像並置,呈現出⼀對看起來是⼀模⼀樣,或是僅有極

微⼩差異的全⽩的貓頭鷹標本照片。這件〈死貓頭鷹〉攝影作品,是洪恩的

「成對物」(pair objects)系列之⼀,其創作想法是利⽤「副本」

(duplication)的原則和形式,來探索「單⼀與統合」(unity)的概念。關於 這個作品系列,採取成對並置⽅式展現的⼿法,洪恩認為:「我的想法是,要 創造⼀個空間,讓觀者可以棲居(inhabit)於作品中,或者⾄少成為作品的⼀

部分。」(註2)

不過,對我們⽽⾔,洪恩拍攝的是動物標本,⽽動物標本其實有幾個主要的意 涵。⾸先,標本是⼈類(打獵)征服其他物種的勳章,幾乎有著跟⼈類⼀樣悠 久的歷史,例如獵⼈家中牆上的動物頭或⽑⽪,這種征服也包含吃動物;當 然,很明顯地動物標本就是那些被征服⽽來,也許是展⽰但不⼀定被當作食物 吃掉的動物。關於吃動物,在⼀席與南希(Jean Luc Nancy)的對談裡,德希 達提到要「好好地吃」(Eating well)。(註3)德希達不是素食主義者,也不 是不殺動物的提倡者,他是希望以「好好地吃」做為我們的倫理義務,藉以區 分「滋養我們精神與⽣理的食物」和「做為戰利品的食物」。事實上,無論是 語⾔或是食物,都是透過⼈類做為動物的⾝體孔洞進出,並吸收其養分。⼈必 須吃,這是本能的需求和慾望,既然如此,重點便不在於要不要吃,⽽在於如 何吃。「好好地吃」也就是以比較經過思考、體貼的⽅法,在吃的過程中滋養

⾃⼰與他⼈。⽽不是透過吃來展⽰某種炫耀戰利品的⼈類宰制⼒。

另⼀⽅⾯,⼈類收集與製作動物標本的另⼀個主要意義就是為了建構與推進⾃

⾝知識邊界、對世界進⾏分類的收集與建檔;⽽其對象並不限於動物,無論是 非⼈的礦物、植物,甚⾄⼈類⾃⾝都包含在收集標的之中。因此,洪恩拍攝動 物標本這件事,似乎已經是對⼈類關於⾃然知識系統的⼈類中⼼主義的⼀種質 疑,⽽洪恩採取雙聯畫的展出格式,施展關於重複、雙重性、或相似性的視覺 語彙,是否另有深意?

〈死貓頭鷹〉與「成對物」系列的展⽰形式,也很有著19世紀流⾏的立體視鏡

(stereoscope)創造虛幻影像的觀看機制之提⽰。然⽽,從藝術作品的「原 作權威」⾓度,並置的兩張相同或相似的作品其實是在組裝⼀套否定與挑戰的 機器,⽽這組否定機器挑起關於「原作與複製」、「權威與模仿」等問題。當 然,對繪畫⽽⾔,原作的權威性遭受挑戰這點並不難理解,但即使是攝影這種 相對於繪畫的⾼度流通與可複製性的媒介,也就是說,即便是攝影的「複數

性」和「圖像消費⽂化」的語⾔特質(idiom),其實從藝術市場的攝影作品 版數⾓度來看,並置的形式所激起的問題也會形成⼀種挑戰。

若進⼀步仔細思考標本與攝影的關係,會發現兩者其實有著某種相似性的本質

――主要是關於對世界或事物之固定或凝結,⽽這樣的凝結同時包含了實體索 引性的,以及時間性的意義。照片中的⼈事物應視為死亡或是永存?這⼀直是 攝影美學思考時,涉及攝影本體論的核⼼哲學問題;同樣地,動物成為標本的 外形,或動物就在標本中,就如同攝影、如同琥珀中的昆蟲,牠是死亡還是永 存?當動物標本製作術以物理性和化學性、這樣或那樣的⽅式再現了動物的⽣

命、姿態與軀體,尤其是某種對栩栩如⽣的追求,於是標本與活著的動物之間 的關係乃像極了攝影與被攝物的關係,某種程度我們甚⾄可以說,標本簡直就 是種立體的攝影術。標本並不是對動物之存在的複製,攝影也不是對被攝物之 存在的複製;毋寧說,若借⽤德希達的攝影觀,這裡正是種關於「他異性」

(alterity)和「非同時性」(non-coincidence)的最佳例⼦。簡⾔之,標 本、照片與其主體的參照關係,就像是⿁魂與⽣前的⾃⼰,總是有他異性

(otherness)的痕跡(trace)在作祟(haunted),是對主體與對在場的⼀種 擾亂。

洪恩以〈死貓頭鷹〉的作品標題,搭配栩栩如⽣的兩幅相似的⽩⾊貓頭鷹,⽽

貓頭鷹雙眼直視著觀者,這裡所形成⽂字、影像、重複和觀看關係,是〈死貓 頭鷹〉將⼈與動物之間的凝視關係問題化,作品做為問題影像所啟動的⼀系列

⾃我反思的符號經濟。其實,在這個「成對物」的系列作品中,洪恩也展⽰了 另⼀種形式的動物形象:背對著觀者。如1998⾄2007的「⿃」(Bird)系列,

是⼀系列包含著雁鴨猛禽等各種不同⿃類的頭部肖像,畫⾯呈現為分別代表著 凝視觀者的正⾯,以及背對觀者的背影,但其展出形式是兩幅正⾯與背⾯各⾃

並置成為⼀組作品。

洪恩的這些⿃類主題攝影作品令⼈聯想起比爾.維歐拉(Bill Viola)拍攝於 1986年的90分鐘影片「I do not know what it is I am like」,以極緩慢的鏡頭 逐步貼近多種野⽣動物,尤其是動物的眼睛。影片由五個部分組成:「⿊暗⾝

體」(Il Corpo Scuro )、「⿃的語⾔」(The Language of the Birds)、

「感覺的⿊夜」(The Night of Sense)、 「⿎聲的震撼」(Stunned by the Drum)、「⽣命的火焰」(The Living Flame)等,整體的敘事結構隱含著⼀

趟從理性到直覺、從⾃然世界到精神儀式的的想像旅程。其中⼀段3分鐘長度

的鏡頭,Viola持續地以放⼤(zoom in)鏡頭(⽽不是攝影機的移動)逼近⼀

隻貓頭鷹的眼睛,當貓頭鷹的眼睛在畫⾯中愈來愈⼤,佔據整個景框,卻仍篤 定地以其⿃類少有的⼤眼睛回眸凝視著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