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創傷情境侷限的應變之道
二、 採訪報導「受創傷者」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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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採訪報導「受創傷者」新聞
(一) 情緒壓力
颱風新聞現場悲傷的罹難者家屬、驚魂未定的傷者、正在尋找親人消息的家 屬、等待援助與安置的居民,交織而成的在場氣氛顯得難過與沮喪。新聞記者並 非天生就有能力在充滿傷痛的一連串情緒轟炸下進行採訪報導(創傷與新聞研究 團隊,2009a)。但是,無論資深或資淺攝影記者,皆有不得不接近悲傷對象的工 作壓力。令受訪者 H 內心不舒服的情景,是小林村罹難者家屬陸續出現的招魂 現場,他邊拍眼前景象邊流眼淚;受訪者 D 並未進入小林村,在其他災害區域 也有相同的招魂報導經驗。
一般房子倒塌我是覺得還可以,但是你說人跟人的那種生死離別,比較 沉重,在做採訪的時候會覺得一整天都悶悶的。可能那個親人紙錢在灑、
在燒、在跪、在哭,就覺得那樣很悶。還有那些誦經的,那種採訪的氣 壓就比較低。(受訪者 H)
不管是怎樣的災難一定都會有招魂,在拍得過程當中,我們要盡自己的 本分,可是在鏡頭看不到的地方,不管是心理或生理都會有波動。(受 訪者 D)
尤其是罹難者眾多的災害區域,攝影記者得再度重回現場,拍攝罹難者家屬 放聲痛哭、召喚親人回家的影像,可能二度喚起記者的創傷情景記憶。當談到招 魂新聞現場,受訪者 D 再度直覺地回憶起攝影記者生命經驗中難以忘懷的大園 空難現場。新手記者的情緒反應在當時淚流不止,但是如此真實的情感被受訪者 D 認為是菜鳥記者「不成熟」的情緒表露,他坦言如今掌握情緒已更加成熟,不 會隨意在報導對象面前、災難意外現場流淚。
大園,我拍到哭,他們去招魂然後我整個人淚流不止。這跟經驗也會影 響到,因為那時候是很資淺,那時候是比較嫩的。那後來現在這個樣子 其實是比較不會外露,可是還是會有波動,你會鼻酸,只是程度不一,
會看狀況。(受訪者 D)
受訪者 L 例子特殊,他表露情緒的方式為拒絕拍攝。如此反應並非體現在 採訪報導颱風經驗,而是社會案件裡哭泣的罹難者家屬,卻是他在攝影記者工作 經歷裡重要的省思與不同於他人的拍攝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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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顧右盼每個人都在拍,那時候我做一個動作,我沒拍,因為我確實 是難過了,這一行也太殘忍,我覺得人要有點人性,不要跟我扯什麼專 業技巧、專業的素養……(受訪者 L)
在攝影記者或人的角色上,攝影機被視為導向記者服從社會既有規範的規訓 物,很多受訪攝影記者認為扛起攝影機後,便不能因個人情緒而影響新聞客觀性 和天生報導職責。受訪者 L 是所有受訪者中唯一的反例。
當受訪者 K 聽聞研究者提及受訪者 L 不拍攝舉動時,感到吃驚、不相信,
他第一句話便說到「那他應該是跑不久」。這句話意謂著資深攝影記者認為年資 代表自己在新聞業闖蕩多年的象徵。如此走過來的歲月足以處理、應對創傷報導 指派,而將如此反應歸類為經驗不足的菜鳥記者,無法掌握個人情緒影響所致。
工作「經驗」和「資歷」豐富的攝影記者,會將顯露於外的個人情緒加以隱 藏。在新聞室「男子漢文化」(macho culture)下,記者除了擔心展現報導創傷 新聞的軟弱情緒,可能導致未來被主管指派不重要的採訪任務、軟性新聞外
(Ricchiardi, 1999, p. 36),研究者認為資深攝影記者也會在後輩記者面前,顯示 前輩的報導專業。如:工作資歷 19 年的受訪者 D 便將菜鳥記者時期在大園空難 顯露眼淚和悲傷,以「經驗不足」解讀情緒掌握。隨著工作經驗累積,攝影記者 自然而然習慣性壓抑情緒,以做記者後輩的好榜樣,而且認為資歷豐富的記者不 應該顯露悲傷,那是初入行攝影記者才會被寬容、理解的行為。
因而資深攝影記者會以記者「應該」要拿捏與達到的標準傳承報導經驗,引 導新手記者效仿前輩記者的拍攝方式。但是,一直以來被新聞業界認為顯露情緒 便代表記者軟弱,尤其在男性眾多的攝影記者工作職場裡,這些經驗可能會忽略 面對創傷新聞的情緒壓力,而被制式化且不加思索地傳承給新手記者。
一個六十幾歲的老先生,你採訪他的時候,他指著旁邊淹水退下來的刻 度講說,當初泥巴淹到這麼高,水淹到那麼高的時候,他差點滅頂的時 候,一邊訪問一邊哭。所以我同事女生也是一邊採訪一邊流眼淚,我就 跟她講不可以這樣子,因為你的角色,這樣太失禮了。(受訪者 G)
就像我剛入行,我師父教我的一句話,你現在的身分是記者,當拿起了 攝影機、戴上工作證,你就是記者,你不能把自己當成人看,你就是一 個觀察者。(受訪者 E)
受訪者 G 對文字記者的警惕,與受訪者 E 從前輩習得而來的經驗,建立在 新聞記者「專業形象」基礎上,如同 Ochberg 所言,醫生和新聞記者在行業慣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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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不會輕易顯露個人職業的悲傷、恐懼與不安(Ricchiardi, 1999, p. 36),掩飾 悲傷情緒是為顯示職業專業。因而新聞專業經常聯繫起客觀中立報導價值,被當 作是快速產製新聞的手段及框架,排除個人情緒價值被認為是依循專業的產製手 法,而將個人情緒展露便是不專業、做不到客觀、中立的角色聯想在一起,很多 時候記者被教導成為不善於表露情緒的旁觀者。
研究者認為,攝影記者分離個人情緒,以利忠實呈現新聞影像的拍攝方式並 非不好,但是個人情緒有可能會因壓抑而變壓力。在攝影記者與許多罹難者家屬、
受難者互動後,累積出現的倦怠感(burnout)、或在接觸經歷巨大苦難的受害者 後,產生共鳴而同樣感受到重大創傷事件壓力的間接性創傷(secondary trauma;
創傷與新聞研究團隊,2009a, 2011)依然不被察覺,只被錯誤地當作是身體疲累 或工作壓力。
另一項令攝影記者感到倦怠的工作內容,建築在臺灣新聞媒體追求「眼淚」
感官訴求。受訪者 K 清楚地述說電視新聞的文字、攝影記者刻意引導罹難/受 害者家屬哭泣的手法與風氣,在颱風新聞現場亦然如此。
文字和攝影搭久了之後,一定會了解說什麼樣的畫面以及什麼樣的問題,
家裡長官會說 ok,他們一定要把他弄哭到崩潰為止。……有時候對方 已經欲言又止,可臺灣媒體有多少家,今天你不願意問,別人會繼續問 下去。我有過那個死者家屬前面杵了六支 mic,拼命問他殘忍的問題,
你女兒掛了,腦漿都出來了,你感覺怎麼樣?(受訪者 K)
有違新聞倫理的採訪報導手段,卻會被攝影記者變相地將哭泣畫面當作自我 能力的表徵,意味編輯室將記者有無獲得家屬眼淚、社會對罹難/受害者家屬的 悲傷影像期待,判斷記者的工作能力。長久下來,如羅芋宙(2013)提到女記者 在此新聞操作慣習下感到倦怠、無力。相似感受在受訪者 H 面對颱風災害的罹 難者家屬時,眼淚成為記者判斷自我工作價值的依據。
電視台長官很常會講一句話,在外場連線的時候對方有沒有哭?然後那 時候記者心裡會覺得說,沒有哭好像我沒有把他逼哭,就會覺得說沒有 讓他哭,我是不是就沒有採訪好的感覺……(受訪者 H)
不同於掩飾、分離個人情感或壓抑累積工作倦怠,研究者意外發現在「虐童」
事件裡,攝影記者會積極展現個人情緒,公然地修理施暴於受害者的加害人,如:
受訪者 D、E 和 F 會以肢體衝撞加害者顯露個人憤怒情緒。對比之下,颱風新聞 裡罹難者與家屬,是在人類難以預料災難死亡下的結果,受訪攝影記者的情緒沒 有明確的宣洩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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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唯一會造成情緒大波動的,就是棄嬰或打小孩那種,我會幫忙打你 知道嗎?就是他做的東西是超出,……就是這種東西不是常態的。(受 訪者 D)
難免情緒上來的時候,把個人情緒帶到工作裡,但那種事情從來沒有過 跑風災的時候,都是發生在跑一般社會突發事件的新聞上。虐童,……
現場所有的記者邊拍邊打那些人、用腳踹那個犯人……(受訪者 E)
小孩子被殺掉,家屬去警察局或者是要揍嫌犯,你當下也會有那種憤怒 的情緒啊!因為你了解案情,你去問警察案情或是問家屬一些什麼內情,
其實就會有一種反射,如果我當下將心比心的話,這個人是真的很可惡,
會出來的時候踹他兩腳。(受訪者 F)
研究者發現受訪攝影記者述說修理加害者經驗當下,從他們遣詞用字、說話 語氣和眼神裡,感覺這是一件被受訪攝影記者認知為「行俠仗義」的舉動,捍衛 正義的「勇夫形象」,比起顯露對颱風罹難者的悲傷、流淚等軟性情緒更易凸顯。
新聞故事的「壞人」向來被社會認知為應該受處罰的角色,對壞人的憤怒之情自 然而然生成、對死去孩童和家屬產生同理心。
當孩童是暴力威脅的犧牲者,成為新聞報導主角時,新聞記者對孩童受害者 的情感聯繫,很大程度關係到記者個人家庭成員組成,同樣身為父母的家庭角色 之感同身受的情緒易被觸動(陸逸馨,2008;Berrington & Jemphrey, 2003)。相 同家庭背景成員的情感聯想,或許是受訪攝影記者產生莫大情緒的因素之一,恰 巧受訪者 D 就兼具父職身分。
Simpson 與 Coté 曾說到,記者因個人同樣經歷與受難者或罹難者家屬的悲 痛經驗,「過度同情」會使記者過於和報導對象親近、忽略專業的界線(創傷與 新聞研究團隊,2009a,頁 12)。孩童的脆弱、需要受到保護的社會形象,正是
Simpson 與 Coté 曾說到,記者因個人同樣經歷與受難者或罹難者家屬的悲 痛經驗,「過度同情」會使記者過於和報導對象親近、忽略專業的界線(創傷與 新聞研究團隊,2009a,頁 12)。孩童的脆弱、需要受到保護的社會形象,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