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藤原定家漢學素養的表現──漢文日記《明月記》
第二節 《明月記》中的漢籍
藤原定家身為平安末期著名文人，學問承襲平安朝漢文學，身負深厚的漢學 素養，其公卿日記《明月記》以變體漢文寫成，內容記事多涉中國典籍。從《明 月記》與漢籍書名的相關紀錄檢視，除了記有定家的日常讀書習慣、還記載了教 授、閱讀漢籍、以及引用中國史書等內容。將這些記事整理歸納後，對平安末期 公卿貴族的漢籍閱讀情形便能有更直面的了解。
因此，本節以「中國漢籍的書名」或「中國經典的篇名」為關鍵字，分析《明 月記》的記事，探討平安後期文人的讀書情形、以及漢籍在《明月記》中的使用。
文本使用國書刊行會編《明月記》(全三冊)，載錄治承四年(1180)至嘉禎元年(1235) 期間的記事，注釋參考今川文雄《訓読明月記》(全六冊)。
一、藤原定家讀中國漢籍
《白氏文集》東傳日本後，廣受平安貴族文人的喜愛，文人之間有以白詩佳 句為題，競相創作和歌的情形，如《句題和歌》、《文集百首》等便是此類作品的 集成。生活在平安末期的定家，對於當世所流行的《白氏文集》當然不可能沒有 讀過。
《明月記》正治二年(1200)三月十日：「朝雨漸滂沱、終日不注、大風相交、
終日蟄居、握翫文集、三名來、乳母子有病、仍將來云々212」有定家整天在家閱 讀《白氏文集》的記載。建曆二年(1212)正月四日：「天晴、少將早旦直衣參內、
依中宮權大夫殿召奉借文集、不出行213」，中宮權大夫殿為九條良經214次男教家215， 向定家借閱《白氏文集》，該則記事中並未對借書的緣由多所著墨，因此只能初步 知道有貴族向定家借閱《白氏文集》。此外向定家借閱漢籍的記錄尚有寬喜元年 (1229)五月五日：「壬申、朝天晴、貞觀政要借送宰相、適披書卷、雖一卷可懇求也
216」，貴族之間是否有彼此互相借書的習慣？又為何要特地向定家借閱？從以上兩 條記事的資料還不足以說明。或許全盤檢視平安時代的公卿日記能有所發現。
212 《明月記》(一)，頁 152。
213 《明月記》(一)，頁 138。
214九條(藤原)良經(1169-1206)，鎌倉時代前期公卿，九條兼實的次男，母親為從三位行中宮亮藤原 季行之女。治承三年元服後敘從五位上，文治元年從三位，同五年任權中納言，並在同年中升權 大納言。建久六年任內大臣，在父親九條兼實失勢後隔年籠居，正治元年又任左大臣。建仁二年 源通親死後任攝政，建永元年任攝政途中於睡夢中死亡。後世研究者認為病死的可能性極大。見
《日本古代中世人名辞典》，頁 303。
215 藤原教家(1194-1255)，鎌倉時代公卿、漢詩人。為九條良經之子。位及正二位權大納言。詩在
《和漢兼作集》，歌在《續古今和歌集》有收錄。編有《教家摘句》等。《日本人名大辞典》，頁 1644。
216 《明月記》(三)，頁 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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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也」224。纔，僅也。定家抄錄《北史》齊周隋宗室的相關歷史，只是為了「知 時代」。《漢書》與《北史》皆屬於史書類漢籍，定家特以抄錄學習之，可見史書 在定家的學問上有其特殊地位。這一點亦能從《明月記》得到驗證，《明月記》與 漢籍相關之記事，按照中國傳統經史子集的四部分類法視之，除了集部《白氏文 集》外，就屬史部所占的篇幅最多(不包含定家記錄他人言論的部分)225。因此，
從定家對史書的學習方法、態度，乃至於《明月記》記事，皆展現定家對史書的 高度重視。或許對於定家而言，中國史書並不單純只是記錄中國歷史，還隱含了 公卿對當前政治的期待。
二、定家教授中國漢籍
《明月記》有定家教導兒子定修226讀《史記》、《文選》的記錄。寬喜元年(1229) 十一月廿二日：「(上略)准后名不知事多、仍申其由了、大原小僧能玄僧都弟子來 談、定修又來、依適有餘卷受留侯世家、依有讀外傳之志也」227，以及寬喜元年 (1229)十二月四日：「(上略)今日定修令受文選兩都賦風秋興雪賦、夕歸」228、同 年十二月廿三日：「(上略)定修來、讀文選西京賦月賦服鳥等、夕歸、(下略)」229。 除了《史記‧留侯世家》，定家還令定修讀《文選》〈兩都賦〉、〈風賦〉、〈秋興賦〉、
〈雪賦〉、〈西京賦〉、〈月賦〉、〈鵩鳥賦〉等文章。
賦，《毛詩序》稱賦為六義之一，《朱子語類》卷八十對賦解釋為「直指其名 直敘其事者」230，賦體的特色，劉勰《文心雕龍‧詮賦》：「詩有六義，其二曰賦。
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志也」231，賦體需要作者鋪陳詞藻、講究文采，
具體描繪事物以抒發思想情感。
班固〈兩都賦〉232，分成〈東都賦〉與〈西都賦〉兩篇，兩都指的是東都洛 陽、西都長安，內容描寫兩都之繁華。張衡〈西京賦〉233描繪長安的繁華，諷其 奢靡。宋玉〈風賦〉234，風，諷也，藉風之冷暖因人而異，諷刺統治者與庶民的 貧富差距。〈秋興賦〉235則是潘岳身處朝堂，卻心懷江湖山野，有感於此而作賦，
224 《明月記》(二)，頁 418。
225 關於《明月記》定家對史書類漢籍的運用，請參考本章第三節史部漢籍。
226 有關定修的生平考證，可參考石田吉貞《藤原定家の研究》，頁 45-47。
227 《明月記》(三)，頁 143。
228 《明月記》(三)，頁 146。
229 《明月記》(三)，頁 150。
230 (宋)黎靖德編《朱子語類》，頁 365。
231 [梁]劉勰著、王更生注譯《文心雕龍讀本》，頁 132。
232 [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卷一，頁 21-36。
233 [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卷二，頁 36-50。
234 [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卷十三，頁 190-192。
235 [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卷十三，頁 192-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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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正值秋天而命為「秋興」。謝惠連〈雪賦〉236與謝莊〈月賦〉237為六朝小賦之 代表，藉君臣問答以表真意。賈誼〈鵩鳥賦〉238則以鵩鳥入屋不吉，透過對禍福、
死生等達觀論述，尋求精神上的解脫。
由上觀之，定家教授《文選》的篇章，內容涵蓋京都繁華、朝堂君臣、死生 榮辱等。久保田淳特別指出〈鵩鳥賦〉對禍福生死的達觀圓融，與定家的人生觀 產生共鳴239。至於如何體現共鳴？文中並無多做說明，筆者認為不妨將《明月記》
寬喜元年十二月四日與廿三日這兩條記事，直接從文字面來解讀。這是因為定家 所選擇教授的賦，在《文選》編排上有篇章相連的情形。
定家選擇的《文選》作品，在編排順序上，除了〈兩都賦〉和〈西京賦〉為 相鄰篇章外，〈風賦〉、〈秋興賦〉、〈雪賦〉、〈月賦〉亦為相鄰之篇章。班固〈兩都 賦〉被《文選》編排在第一卷「賦甲」京都上。張衡〈西京賦〉被《文選》編排 在第二卷「賦甲」京都上。宋玉〈風賦〉、潘岳〈秋興賦〉、謝惠連〈雪賦〉、謝莊
〈月賦〉，被《文選》編排在第十三卷「賦庚」物色。賈誼〈鵩鳥賦〉被《文選》
編排在第十三卷「賦庚」物色之後的鳥獸上。
定家教授定修讀《文選》，寬喜元年(1229)十二月四日讀《文選》第一卷與第 十三卷，同月二十三日讀《文選》第二卷與第十三卷，四日至二十三日的日期中 間《明月記》雖然沒有對定家教授《文選》多作記錄，但從定家教授《文選》篇 章的順序觀之，似乎也很難判斷定家是否有教授定修《文選》第三卷至第十二卷 的內容。但就從其教授《文選》第一卷、第二卷與第十三卷的結果看來，定家教 授定修《文選》，並非毫無章法。
定家除了教授其子定修學習漢籍外，對同族的靜俊亦有教讀《孝經》一事。
寬喜二年(1230)三月廿六日：「戊午、朝少雨、巳後晴、窮屈偃臥、靜俊注記讀孝經」
240。《孝經》是明經道的科目之一，平安時代必讀的儒家經典，藤原定家的主家 九條兼實，喜愛漢學，常邀有學問者講述經典，《孝經》為其中之一。
三、明經博士家清原良業教授儒家經典
清原良業，為碩儒清原賴業的四子，建久四年(1193)清原良業繼任大外記241。 大外記，外記局的最高負責人。王朝國家時期太政官的實務中樞為弁官局與外記 局。官務由小槻氏、局務由清原、中原氏，以「家」為單位世襲制242。
236 [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卷十三，頁 194-196。
237 [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卷十三，頁 196-198。
238 [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卷十三，頁 198-200。
239久保田淳〈《明月記》に現れた藤原定家の漢才〉，頁 52。
240 《明月記》(三)，頁 196。
241 清原賴業有六子，四子良業繼承清原家宗家，宗家之外其餘皆為別家。見足利衍述《鎌倉室町 時代之儒教》，頁 70-71。
242 曽我良成《王朝国家政務の研究》，頁 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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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記》有明經博士家清原良業教授儒家經典的記錄。元久元年(1204)六 月廿二日：「天晴、早旦參中納言殿、良業真人奉授尚書、(下略)」243，「良業真 人」指清原良業。清原良業授《尚書》一事，還見於元久二年(1205)二月廿四日：
「天晴、巳時許大外記良業真人來、受尚書說了、申終退歸」244。
清原良業講述的儒家經典除了《尚書》外，也包含《左傳》。元久元年(1204) 八月二日：「天晴、參中納言殿、良業真人參會、令受左傳第一卷給、入九條殿又 參殿退下、宿九條」245，中納言令參會的清原良業講授《左傳》第一卷。承元二 年(1207)九月八日：「午時許參勤內陪膳、左衛門佐家季役送、近代殊不見事也、內侍殊 遲、退出之次向大外記良業許、近日在三條堀川旁、依問春秋事等也」246，「春秋」一 詞，辭典解釋有五種意義：一歲時。二年齡。三經書名、四時代名(孔子作春秋)、
五後世史書稱魯史為春秋247。會向明經博士家清原良業詢問的問題，自然是與儒 家經典有關之內容，因此該句所指稱的「春秋」，或許就是經書也說不定。
四、引用中國漢籍
語文中引用他人的詞語、詩詞、成語、俗語等來印證、補充，增加文章或說 話的感染力及說服力，稱之為「引用」。引用是一種訴諸權威或大眾的修辭法，利 用一般人對權威的崇拜或是主流意見的尊重，加強其言論的說服性248。
本節以中國漢籍的書名與篇名為關鍵字探討《明月記》記事，而這種明白指 出引用的話語出自何處、何書的引用手法，稱之為「明引」249。明引時，有對文 字全引不加刪除；有時會引一句或數句，文字有所更改刪除。從《明月記》「明引」
的記事內容觀之，定家引用中國漢籍，大致有四種情形：
(一)說明星象變化
定家自十九歲開始，至七十四歲期間，《明月記》陸續記有天文記錄，以其晚 年六十四歲以後，天文記錄的記事數量最多250。定家六十五歲(嘉祿二年)多次提 到星象與中國史書《宋書‧天文志》所記載的天文記錄、人事變化。嘉祿二年(1226) 十一月十七日：
243 《明月記》(一)，頁 372。
244 《明月記》(一)，頁 409。
245 《明月記》(一)，頁 370。
246 《明月記》(二)，頁 92。
247 《辭海》(中)，頁 2139。
248 引用修辭法見於黃慶萱《修辭學》，頁 125。
248 引用修辭法見於黃慶萱《修辭學》，頁 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