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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愛別離苦

第三節 橙花的故事

一、訪談印象

我與橙花是在讀書會認識的,但是沒有很熟識,在尋找研究參與者的過程中,

透過友人的引薦才知道說橙花有先生早逝的生命經歷,我非常感恩橙花願意接受 這個訪談,橙花表示之前曾接受過碩士論文訪談,主題是有關單親媽媽,所以她 對於接受訪談是有經驗的。橙花的故事讓我在訪談時,打逐字稿時,以及後續多 次閱讀文本時均哭到久久不能自已,那種強烈依附斷裂之痛啊,就可以理解為什 麼壓力事件第一名是喪偶。

也因為故事如此扣人心弦,我從原本將近三萬五千字的訪談逐字稿中,取捨 到最後依然有將近一萬五千字的故事,因為一些朋友看過後都沒有在篇幅上有疑 義,而都是回應我他們的淚水,因此,我就帶著一點對於篇幅較大的不安,想要 完整的呈現這喪夫後十幾年的錐心之痛與愛的故事。

橙花這將近二十年的喪夫歷程,走得、爬得是蜿蜒崎嶇,從一開始面對丈夫 死亡,橙花被姊姊阻擋,哭到無力在地上爬著,只是想要送先生上山頭,但是隨 著時間的進展,橙花卻把悲傷的門一扇一扇地關上,決定不再哭。但是其實她時 時刻刻都好想跟先生走,悲傷到願以死相隨。

哀悼過程帶給橙花很大的釋放,鶼鰈情深卻因死亡而斷裂的連結被修補了,

橙花獲致了一個對於死者及死亡更大的圖像,也更瞭解自己,以橙花來說,她發 現自己的皮膚過敏,對孩子生病的擔心,還有漂流到泰國等等狀況,其實都與死 亡有關,這些看似無關的事物,如今有了很大的看見,釋放了先生也釋放了自己,

讓橙花從悲傷的無期徒刑中卸下枷鎖。

橙花對丈夫的思念,也從身體上的可近,轉化為靈性上的可近,丈夫新喪時,

她會幾乎每週從花蓮一個人開車回臺中,再搭車進埔里,只為了去親近丈夫的靈 骨塔,到現在的她開始練習「斷捨離」,並提到「他活在我心裡,我隨時想到就可 以拿出來」。那持續的連結不是保有死者遺物,而是自己這個人就是死者的遺物,

如何照顧好自己,讓死者的遺物可以平安,就是對死者對大的敬重,於是橙花像 是毛毛蟲,終於破繭而出變成蝴蝶。

橙花與先生之間緊密的連結因生死斷裂後,透過哀悼過程的過程重新連結,

透過訪談的過程再次敘說,我是在一百零一年四月初訪談的,在十月底與橙花再

見面,她告訴我先生再次入夢來,與上一個夢隔了十七年,在夢中,他們恢復年 輕的樣貌,相愛地相處,這個關係從來都沒有結束過。

另外要特別說明是,故事中有一段橙花說:「妳看喔,我們都覺得,就是很巧 啊,國外有公司需要我去,所以我就去了啊,可是實際上那是我自己去把它創造 出來的,所以我就到泰國去開公司,我去了兩年。」這一段是橙花在與研究者對 話,因為她覺得研究者在父親過世後考到花蓮去當老師,其實是一種「逃」;我很 感恩橙花的智慧,點醒了我,因為我一直以為我是「考去花蓮(當老師),逃回臺 北」,結果原來我是「逃去花蓮,考回臺北(當研究生)」,我也必須承認這是逃沒 錯,而且我原本打算逃一輩子,在花蓮老死。

二、橙花的故事

(一)訣別

我這一生有兩個最重要的男人,他們都已經離開我了,民國八十四年離開的 是我先生,然後民國九十一、二年是我爸爸,一開始我有被遺棄的感覺,漸漸的,

我發現,原來這一切都是我們的選擇…

我跟我先生是一對很平凡的夫妻,我們的感情非常非常的好,我常常跟我朋 友說,我們在一起的七年就相當於別人的七十年,因為我們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

非常恩愛,所以他的死,對我而言,我當下真的是一片空白。

我先生走的時候是三十九歲,我才三十二歲,我們結婚七年,小孩分別是五 歲跟三歲,其實我覺得他是不甘心的,可是,沒有辦法,因為他生病了。第一時 間聽到他是肝腫瘤的時候,我從醫院走出來,開車時我沒有辦法踩油門,我只能 停在路邊放聲大哭!

他是肝癌去世的,折磨我整整四個月,那段期間,簡直是人間地獄,因為晚 上我不能睡覺,可是白天一定要去工作,沒有工作就沒有收入;晚上他不讓我睡 覺,因為他怕我被鬼神帶走,他一直說:「有某某人來,妳不能睡,睡了會被帶走。」

到後來我就跟他說:「他要帶的人是你不是我」。一開始我求菩薩再給老公十年,

到最後那半個月我求菩薩:如果能減輕他的痛苦,祢隨時帶他走。我覺得那是一 個過程,從求生到求死,還有後來我希望菩薩帶他走的罪惡感。

這些過程,不是一般人能體會的,因為我跟我老公那麼恩愛,可是我要求菩 薩帶他走,那是很煎熬的,我看到他的痛苦,我先生有一次痛到要咬舌自盡,他 說他不想再拖累我們。

我先生生病那段時間沒有人去看他,因為他不准我告知外人,他不要別人看 見他很醜的樣子,所以當我在發訃文的時候,所有的生意伙伴都嚇一大跳,大家 都說我實在太會保密,那時候我每天笑笑的進去工廠,出來之後,車門一關我就 哭,我的助理每次都跟我講說:「老闆娘,妳不要哭,妳不要哭」,可是那時候我

(哽咽)每天只要獨處就會哭,因為我去醫院又不能哭,就只能在車上哭。

(二)十點四十

最後那個禮拜他的狀況時好時壞,死亡那一天早上七點多,因為他已經很久 沒有進食了,所以那天早上我做了稀飯,我問:「我們吃一點稀飯好不好?」,他 跟我點頭,我眼淚就掉下來,我知道時間到了,然後(哽咽)七點多我在餵他時,

他就一直問我說:「現在幾點?」我說:「七點半」,他說:「不對,十點四十」,我 說:「沒有啦,七點四十,你看錯了」,他說:「我跟你講,十點四十」,講到後來 他生氣,我說:「好,十點四十」,我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在取得我的同意,當我跟 他講:「好,那就十點四十」,他就安靜下來,結果他的最後一口氣是十點四十,

因為他最後一口氣,我跪在那邊的時候,二嫂拍我的背說:「十點四十分」,那時 候我才知道,他七點多就已經在告訴我,他十點四十要走了,而且,兩個人感情 很好的時候,是會有感覺的。

我先生是家裡的老么,他們家有七個兄弟姊妹,所以臨終那兩、三天,家裡 一直有很多的人,那天早上,他大姊要我跟她出去買一些東西,我把稀飯餵完,

我就跟著他大姊出去,大概九點多的時候,我就有一個很怪的感覺,我就跟大嫂 說:「我要回家」,然後他大姊說:「再等一下」,我說:「我不能等,我現在就要回 家!」,我就坐著計程車回家了,結果我回到家的時候,我看見我先生在嘔吐,他 就在嘔吐了,然後,我握著他的手,發現他的手一直縮起來,他就是一直萎縮,

那時候我就突然有一種很害怕的感覺,然後大家就開始按照古禮把他放在客廳,

那時候我就知道:他要走了,他要走了…可是,我只知道他要走,我沒有辦法很 冷靜的去跟他講最後的話語,真的沒有辦法,後來,我先生真的是那天早上十點 四十分走的,我才知道,原來他完成了他這一生的使命,他一直是一個很好的人,

然後他也是一個很孝順的人。

先生過世時我嚇傻了!當下不知道怎麼傷心,我發現好像完成了一件事,…

對,就很奇怪,我把他的喪禮辦完的時候,我只覺得我好像完成了一件事,我說 不上來,可是我覺得我那些悲傷喔…好像是要哭給別人看。

那時候的我是行屍走肉,我整個人空掉了,可是我的頭腦還在,所以回想這 一段經驗,我很清楚地知道,什麼叫做頭腦跟心靈的不同;告別式時,司儀在講 說,怎麼拜啊,怎麼拜啊,我根本不知道,我只知道下一刻他就要走了,我就是 一直在「剉咧等」,我一直「剉咧等」這個儀式如果舉行完的時候,他就是要走了,

我永遠看不到他,當下真的是叫做心吶,心的召喚,那種痛,那個儀式的結束就 像一個永遠的,他就走了。

所以,我不知道為什麼有這樣的古禮,我不能送我老公到山頭,他出山的時 候,我最記得那個儀式要開始的那天早上,我起來,我還對著鏡子問自己說:「我 今天要怎麼哭,才能顯現出來我很愛他?」

葬禮的儀式中只有搥搥棺木而已啊,我沒辦法搥,因為他爸媽還在啊,他爸 媽會打他啊,我不能送上山是因為我們有個古禮是:如果妳陪著棺木送上山頭,

代表妳要再嫁。所以我媽媽在我先生要辦葬禮的前一個晚上,她千叮嚀萬交代說:

「妳絕對不可以給我送出去!」,可是我不平衡啊!我覺得,他的最後一段路,我 一定要陪他,我就是一定要陪他,因為,怎麼可能在那當下決定我要不要再嫁,

所以媽媽那一天派我大姊顧著我,她怕我會衝出來,好苦喔,那時候我哭癱了,

我是用爬的,我一直求我姊姊讓我跟去(哽咽),可是,我姐怎麼可能放手?當下,

我的眼睛只有那個棺木,我眼中完全沒有別人,因為我看到的是這個人真的要離 開我了,他要走了,我卻不能送他最後一程,我覺得那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三)夢裡不相擁

他剛走,我都沒有夢到他,因為我很愛他,別人說做什麼對他有幫助,我都 會去做,所以我也有幫他做七,我做到七七四十九天的那一天晚上睡覺的時候,

他就來我的夢;我的夢境是,我帶著我兒子要到一個好像是軍營裡面,那裡面有

他就來我的夢;我的夢境是,我帶著我兒子要到一個好像是軍營裡面,那裡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