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與理想的衝突

現實和理想的差距可能是來自於人生未來志向的抉擇或就學地點的兩難選擇；也可以 是愛情理想幻滅的心碎；或無法面對真實自我所造成的內心衝突。青少年究竟要勇於追求 理想，還是礙於現實順應他人的期待？在在都令人少年們迷惑。

如何面對幻滅後的真實世界？如何接受真實自我而不逃避？不管橫在眼前的現實面 是如何殘忍的摧毀理想，甚或引爆的真相掀起了讓人滅頂的波瀾狂濤，卻只能坦然面對。

人生路途起起伏伏，一路上的風雨總是和陽光伴隨著輪番同行，衝擊過後坦然面對事實真 相，學習調適，重新建構起新的自信，是每個青少年必須學習的課題。

一、傳承的壓力

李潼基於一份對傳統文化的熱愛和關懷，因此，在他的作品中，總可以看到對沒落傳 統行業的高度關注，所以，在《綠衣人．大厝來的少年家》、《大蜥蜴．少年傀儡師》和《綠 衣人．烏石港前演大戲》中皆可看到故事中的人物，徘徊在傳統與現代的兩難中而陷於無 所適從的困境中。

1.《綠衣人．大厝來的少年家》

《綠衣人．大厝來的少年家》中，阿全內心明白現實中日趨沒落的傀儡戲早已不符時 代潮流，內心渴望也可以當自己的傀儡師，做自己的主人，但因囿於父親將傀儡戲「第五 代傳人」的大帽子扣在他身上，讓他既不想屈服於現實中的安排，又無法勇於悖抗父親的 期待，現實與理想的衝突，讓他陷入兩難掙扎中。

阿全明白，不論是從他人口中或自己眼中，皆不看好前景堪憂的傀儡戲。即使是和父 親從小玩鬧長大，每次出場必前來幫忙的明坤叔都忍不住嘮嘮叨叨規勸：

不是我跟你洩氣，傀儡舞弄三十年，要是連一部自家用的貨車都買不起，早早該改 行了。(《綠衣人．大厝來的少年家》，頁 79)

阿全深諳明坤叔所言不假，再加上小小年紀早已看盡世間冷暖，更讓他感觸良多：

明坤叔說的也是實情。舞弄傀儡去收煞、鎮災，人家罵我們迷信——人都上太空了，

還在搬演這種戲？！那樣輕蔑的眼神——，我也不是沒見過。(《綠衣人．大厝來 的少年家》，頁 79)

上太空的新時代來臨，於眾人眼中，傀儡戲已是遭時代淘汰的舊把戲。在嚐盡箇中心酸滋 味後，傀儡戲在阿全心中的份量，從兒時舞弄得入迷至興趣日漸遞減，再到不屑一顧，嗤 之以鼻的態度，不自覺流露於言談之間：

什麼藝術？大家嚇得不敢看，怕被沖煞，³一年演不了幾場，沒前途啦，藝術！？

(《綠衣人．大厝來的少年家》，頁 87)

不論他人或自己皆不認同傀儡戲現況的價值，卻仍不自覺背負舞弄傀儡傳承的使命，無法 選擇做自己的主人，「做自己」和「傳承家業」的兩難使他陷入痛苦煎熬中。雖然內心清 楚——無法改變父親對自己的期待，卻又在內心交戰中渴望自己能夠果決：

而我總是怨嘆！何苦呢？這般時機，遲早得改行，不如早做打算。這「傳人」的 名號截斷，就記在我頭上吧……卻又開不了口！(《綠衣人．大厝來的少年家》，

3 俗稱加禮的傀儡，是民間祭煞或跳鍾馗的重要法寶之一，過去傀儡的演出，大都是為了這方面的需要，一 般人本就少有機會會看到，民間傳說又謂孕婦或孩子看到傀儡生下的孩子必患軟骨症。更添了幾分神秘色 彩。劉還月：《台灣民間信仰小百科》(台北：台原藝術文化基金會，1997 年)，頁 275。

頁 81)

即使父親表示「你好好考慮，願不願意，我都不勉強。」阿全仍然聽出父親特意搬出第一 代高曾祖父傀儡師的言外之意，使自己深陷在傳承的困境衝突裡：「『第五代傳人』——

我就是被這句話陷害的。」(《綠衣人．大厝來的少年家》，頁 79)

身負傳人的使命，難以對父親啟齒而不得不接受現況安排，但傀儡戲早已不符時代的 潮流，內心的衝突讓他既想違抗父命當一個叛徒，又因現實狀況的兩難使他陷入了深沉的 無力感中。

2.《大蜥蜴．少年傀儡師》

與阿全對照之下，《大蜥蜴．少年傀儡師》中，漢堂的父親亦然，他不勉強漢堂，他 讓漢堂自己選擇志向。因為面對現實的逼迫，父親明白傀儡戲的前景，因此不願家人再跟 著吃苦受累，不得不對漢堂表示將放棄相傳四代的「蘭陽軒」：

這是漢堂第一次公開演出，也是「蘭陽軒」最後一次的表演了。昨晚，父親告訴他：

「我實在不願意相傳四代的『蘭陽軒』斷在我的手上，但，這也沒辦法；電視、電 影、餐廳秀這麼熱鬧，別說我們這個還會沖煞人的傀儡戲，就連布袋戲、歌仔戲也 沒人看呀。」(《大蜥蜴．少年傀儡師》，頁 145)

漢堂明白父親的決定是迫於無奈，無話可說；對於父親問及打算考哪所學校，也僅能無言 以對；內心激動澎湃不斷回想著從小跟隨演出的畫面：

樂師解散前留下來的北管樂曲，漢堂聽過不下一百回了，這時聽來，卻聲聲入耳，

直扣心絃。一股熱流自手臂而下，貫穿指尖，流過懸絲，讓原本僵直木訥的傀儡，

舉手抬腿彷彿自由走動，好像要開口說話一般；伴奏忽慢忽快，傀儡忽靜忽動，夕 陽餘暉照在傀儡的針繡衣衫、照在布幕、照在漢堂臉上，漢堂直要忘了我是手中的 傀儡，或這傀儡才是我？(《大蜥蜴．少年傀儡師》，頁 147)

隨著記憶放映一幕幕的往事，呼喚他最初的悸動，也觸動他的感慨，戲裡戲外，「我」與 傀儡都無法操控自己的命運。

沖煞人的傀儡戲，沒有人要看，布袋戲、歌仔戲何嘗不然？在新浪潮衝擊下，傳統歌 仔戲也面臨了同樣的命運，最後僅存少數人願意投身傳承中。

3.《綠衣人．烏石港前演大戲》

在《綠衣人．烏石港前演大戲》中，當初學校歌仔戲研習活動開辦初期，竟能吸引兩 百多人前來報名，讓指導老師陳老師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然而在精挑細選了三十位學員後，卻在猶如職業演員的嚴密訓練下，讓多人無法適 應，當初那些多是懷著湊熱鬧和好奇心態的學生，在親身體驗到學戲得這麼苦之後，紛紛 打退堂鼓，八個禮拜後，只剩下十二個學員。

指導研習社的陳老師雖瘦小了些，但女扮男裝挺拔俊美，長矛、舞棍、迴旋劈腿、空 中翻滾，皆難不倒她，但卻也在受傷後深恐影響了她的生涯，在醫院時，不禁對遇到也前 來做復健的李家齊學員說：

我扭到了筋，又傷了肌腱，需要長期復健，要不將來真要拄拐杖才能走，我的戲劇 生涯快要結束了，你知道嗎？(《綠衣人．烏石港前演大戲》，頁 109)

陳老師不僅對自我的戲劇生涯懷疑，同時也憂慮著歌仔戲未來的發展，不禁搖頭苦笑：

歌仔戲的觀眾少，大家可以努力把人吸引過來。要是沒人演還會有觀眾嗎？(《綠 衣人．烏石港前演大戲》，頁 109)

陳老師感概之餘，年紀輕輕的她不禁對歌仔戲生涯萌生起退意，有感而發的對學員表示：

我年紀不小了，中氣和身子也不行了，將來就靠大家，這麼好的戲，將來會興旺或 衰退，就看各位的心意。(《綠衣人．烏石港前演大戲》，頁 109)

三十歲正值壯年，年紀不到三十的陳老師卻已老氣橫秋認為自己不小了，表明想把責任卸 下，至於歌仔戲的未來就交由學員承擔。

陳老師除了面對身體需做復健之外，在長期心力交瘁下，面臨戲劇生涯得停擺的命 運，選擇了不告而別，以靜養理由默默逃避離去：

星期五傍晚的研習活動，陳老師沒來，另請了她劇團的兩個演員來指導排戲。又過 一個禮拜，陳老師仍舊沒來，那兩個演員終於據實告訴大家：陳老師長期失眠、精 神衰弱，回員山老家靜養去了。(《綠衣人．烏石港前演大戲》，頁 111)

歌仔戲前景堪憂，耗損陳老師的精神，陳老師想由交棒給年輕學員，然而傳承擔子的壓力，

也在無形中轉移到了下一代，導致大夥也都曾有從歌仔戲「惡夢」中驚醒的經驗：

學員們嘩一聲叫起來，相互看著，紛紛都說：「我也作過這樣的夢呀。」

……

大戲開鑼，只見坐船來看戲的觀眾人影幢幢，小舢板的火把在「觀眾船」間游移，

戲臺上鬧熱滾滾。

戲到半途，李道人和太上老君的魂魄正在打鬥，卻見外海飄來一朵烏雲，逼近烏石 港上空，大雨落下來了，看戲的船隻跑的一艘也不留，連那叫賣點心的小舢板也不 見了，露天的戲臺上，全是雨。

李家齊從夢中醒來，窗外大雨如瀑布，雨水飛濺到床上來，打濕了毯子，一臉溼……

雖是夢境，誰敢說不會在現實出現呢？(《綠衣人．烏石港前演大戲》，頁 113-114)

學員彼此交換著夢境的內容，顯示出潛意識中其實對演出的結果充滿了焦慮⁴。然而，這會 單純只因日有所思而夜有所夢⁵？還是這是一場預示的夢⁶？預告著戲曲之路難行，年輕的一 代，將難以肩負傳承重任？

曾經風光一時的歌仔戲在時代的浪潮下沒落，淪為「很土」、「沒水準」的刻板印象（《綠 衣人》，頁 104-105。），讓熱愛它的觀眾日漸稀少，更遑論願意接受嚴格訓練參與演出的年 輕人了。至於其他舊傳統戲曲，皆在歲月變遷中，悄悄被繼起的產業淹沒，只能用它僅餘 的力氣，殘喘著試圖力抗時代的潮流。

沒落的夕陽產業，讓徬徨少年面對現實和理想衝突，不知該何去何從。崛起的新世代，

終究更多識時務者之俊傑，屈服現實尖銳利刃下而棄守最後一塊殘存堅守的疆域。李潼藉 著《綠衣人．大厝來的少年家》、《大蜥蜴．少年傀儡師》和《綠衣人．烏石港前演大戲》，

透露出對傳統文化的關懷省思，更傳遞著在成長過程中，青少年面對自我衝突的兩難抉擇。

4 焦慮的夢常被描寫成一種恐慌的情境，在其中，每個人和每件事都具威脅性和破壞性，而作夢者是在面對 他最深的恐懼。威廉．尹迪克(William Indick)著，井迎兆譯：《編劇心理學—在劇本中建構衝突》（Psychology for Screenwriters: Building Conflict in Your Script）(台北：五南圖書，2011 年)，頁 70。

5 佛洛伊德認為「夢是通往潛意識的大道」，透過夢可以將潛意識中的童年經驗、對性的幻想以及平日壓抑的

5 佛洛伊德認為「夢是通往潛意識的大道」，透過夢可以將潛意識中的童年經驗、對性的幻想以及平日壓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