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電影的敘事模式與歷史再現
第三節 再現白色恐怖：從「懲治叛亂條例」到「檢肅匪諜條例」
1949 年陳誠公告全臺戒嚴，其後台灣省警備總司令部發布一連串相關法令，戒嚴 時期台灣省警備總司令部等機關頒布一連串剝奪人權的行政命令，應受憲法保障的人 身、言論、出版、結社、通訊、行動等權利徒具虛文，軍方可以介入司法及治安的法律 基礎，壓制人權形成了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氛圍，直到1987 解除戒嚴，771991 年廢止
《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次日廢止，終結長達四十三年的動員戡亂時期，讓台灣擺脫 非常體制的桎梏，朝正常民主憲政國家邁進，人權才逐漸恢復。
在動員戡亂與戒嚴時期架空憲法時，《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也成為諸多惡法的 來源，民主憲政國家遲遲無法落實。這些法令嚴重地剝奪人權，其中《懲治叛亂條例》
與《檢肅匪諜條例》等「特別刑法」便是在白色恐怖期間時常援引的法源依據。《超級 大國民》與《天公金》兩片中即分別提及。
懲治叛亂條例
《超》片(29 分 28 秒)許毅生拿出判決書，畫面以黑底白字呈現裡面的文字：
陳政一 男 35 歲 醫生 死刑 許毅生 男 30 歲 教師 無期徒刑 林文揚 男 32 歲 記者 無期徒刑 吳勝國 男 31 歲 教授 十八年
77 蘇瑞鏘，〈台灣政治案件之處置(1949-1992)〉，頁 42
游民順 男 28 歲 樂師 十二年 吳美貞 女 18 歲 學生 三年
以上共犯，意圖以非法手段顛覆政府 依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戒嚴法
判決如上
其後，許毅生沉痛地自述著：
比著戒嚴法『二條一』
唯一死刑的手勢
陳樣的背影，是我此生最後記憶。
槍響之際，我心亦死。存在世間，有身無魂。
然而，臺灣並沒有《戒嚴法》的法條，影片中將《懲治叛亂條例》誤寫為《戒嚴法》。
《懲治叛亂條例》是統治當局製造政治案件的關鍵法律，其中第二條第一項規定「犯刑 法第100 條第 1 項、第 101 條第 1 項、第 103 條第 1 項、第 104 條第 1 項之罪者，處死 刑。」是將刑法原本已有規範之犯罪構成要件，重新納入並「加重其刑」主要是基於維 護統治者利益的考量，以「治亂世用重典」的方式壓制反對力量，卻未見更為詳盡之構 成要件規定，立法之粗糙與罔顧人權之作法，可見一斑。78這俗稱「二條一」的絕對死 刑，是白色恐怖時期判處死刑案件使用最多的法條，根據「戒嚴時期不當叛亂暨匪諜審 判案件補償基金會」的統計資料顯示，2005 年以前的受理案件中，遭判處死刑者有 634
78 江如蓉，〈戒嚴時期違反法治國原則的國家行為—以叛亂犯之死亡案件為例〉《國家發展研究》第5 卷 1 期，2005，頁 115
件，其中援引《懲治叛亂條例》二條一的有599 件，由此可見一斑79。由過去的法律沿 革來看，只有「暴動」內亂罪才有死刑，但《懲治叛亂條例》卻將犯普通內亂罪者處以 唯一死刑。80
《超》片的判決書中以「意圖以非法手段顛覆政府」為由，即是指違反刑法第100 條普通內亂罪的規定；「意圖破壞國體，竊據國土，或以非法之方法變更國憲，顛覆政 府，而著手實行者，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首謀者，處無期徒刑。預備犯前項之罪者，
處六月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81因為《懲治叛亂條例》規定「犯刑法第100 條第 1 項」加重其刑為「處死刑」，所以陳政一即是因援引此惡法而被判處死刑。
許毅生與林文揚皆被判處無期徒刑、吳勝國與游民順皆被判處十年以上的重刑，則 是再現了《懲治叛亂條例》第5 條規定：「參加叛亂之組織或集會者，處無期徒刑或十 年以上有期徒刑」單純參加所謂的叛亂之組織或集會，侵害性不及陰謀或預備從事叛亂 行為嚴重，卻處以無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的重刑，反而比陰謀或預備從事叛亂行 為處以10 年以上有期徒刑之法定刑為重，有違「罪刑相當原則」。82
在白色恐怖時期只是組讀書會，就有可能成為叛亂犯，刑罰的罪責程度則視情節或 解讀可大可小，這是違反憲法保障的思想、言論及結社自由。因為二條一可判處死刑，
因此戒嚴時期的「恐怖」形成了寒蟬效應。83法官判定「參加叛亂之組織或集會」與「意
79 詳見江如蓉，〈戒嚴時期違反法治國原則的國家行為—以叛亂犯之死亡案件為例〉，頁 114
80 蘇瑞鏘，〈台灣政治案件之處置(1949-1992)〉，頁 78
81 此處引述為 1992 年立法院修正前的刑法 100 條，修正後的刑法 100 條為：「意圖破壞國體，竊據國土，
或以非法之方法變更國憲，顛覆政府，而以強暴或脅迫著手實行者，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首謀者，處 無期徒刑。預備犯前項之罪者，處六月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
82 江如蓉，〈戒嚴時期違反法治國原則的國家行為—以叛亂犯之死亡案件為例〉，頁 118
83 陳顯武，〈法律的政治分析－論戒嚴時期的政治刑法〉，《國家發展研究》第6 卷第 2 期，2007 年 6 月，
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者」這兩個法條的界線相當模糊，參加組織後擔 任幹部或拉人進入往往被視為「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者」，刑責就 從「無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更加重為「唯一死刑」。84陳政一扛起讀書會「主犯」
的罪責，或許就是「再現」這種違反人權的「特別刑法」。
《天》片在豬肉屠宰場的一場警匪槍戰中，刑警蔡維強的夥伴被歹徒槍殺，蔡維強 差一點也喪命，受到這樣的刺激後，蔡維強來到女主角李家蓓的家中，「我開始覺得有 好多事情不能再拖了」向她說出家裡曾經遭受白色恐怖迫害的過往：
我爸爸、媽媽他們是政治犯 兩個人坐了快將近二十年的牢 他們實在是太年輕了
根本就不知道人心的險惡
而我爸爸他根本就是一個教體育的 在他訓練游泳選手的時候說
金門、廈門是很近的 游泳就可以過去了 我媽媽是學美術的
他幫我爸爸畫了一張海報
畫的是選手游過了海峽
頁158
84 蘇瑞鏘，〈台灣政治案件之處置(1949-1992)〉，頁 187
是從右邊游向左邊的 大陸正好是在台灣的左邊 當時我們學校謠傳有匪諜 就有人去打小報告
而我爸爸、媽媽兩個就被糊裡糊塗抓起來了 這些事情在那個年代是會被槍斃的
還好，我爸爸被判刑了十二年
媽媽被判刑了八年，這才保住了一條命 而我外婆到處去求情
可是一點用都沒有
他們被用軍法審判送去坐牢 我們根本就申訴無門
分析《懲治叛亂條例》的規範，蔡維強的父親因為和學生說到游泳就可以到金門與 廈門，這樣無心的言論被放大、曲解、陷害，有可能是以違反第6 條規定：「散佈謠言 或傳播不實之消息，足以妨害治安或搖動人心者，處無期徒刑或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故被判處十二年的有期徒刑。蔡維強的母親畫了選手由台灣游向所謂的大陸，觸動了當 局的敏感神經，可能因違反第7 條規定：「以文字、圖書、演說為有利於叛徒之宣傳者，
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而被判處八年的有期徒刑，彷若白色恐怖時期「文字獄」的再現。
電影中也再現了《懲治叛亂條例》第10 條規定：「犯本條例之罪者，軍人由軍事機
關審判，非軍人由司法機關審判，其在戒嚴區域犯之者，不論身分概由軍事機關審判之。」
所以蔡維強回憶其父母被用軍法審判送去坐牢，而他和外婆根本就申訴無門，道盡白色 恐怖受害者家屬的無奈與悲哀。
戒嚴時期雖有中華民國憲法，但《懲治叛亂條例》等惡法卻違憲規定以軍法審判非 現役軍人，並增列多項以唯一死刑論處的規定，反而在恣意立法、行政、司法的摧殘下 侵害人民的生命安全與財產自由，使人民的基本人權受到空前的迫害。85若國家觀完全 否認人權，則其所創造之法律為絕對不正之法。86
檢肅匪諜條例
《檢肅匪諜條例》即是《戡亂時期檢肅匪諜條例》，1950 年 6 月 13 日由總統令公 布施行，1953 年 12 月 28 日總統令修正公布第 14 條條文，1991 年 5 月 16 日總統令公 布廢止。第 12 條規定：「匪諜之財產，得依懲治叛亂條例沒收之。依前項沒收之財產，
由第七條之最高治安機關執行之，並應即造具財產目錄，呈報行政院。」1953 年修正前 的版本中第 14 條規定：「沒收匪諜之財產，得提百分之三十作告檢舉人獎金，百分之三 十五作承辦出力人員之獎金及破案費用，其餘解繳國庫。無財產沒收之匪諜案件，得由 該管治安機關報請行政院給獎金，或其他方法獎勵之」。87
《天》片中蔡維強和李家蓓一起到寺廟燒給蔡父的「天公金」時，解釋為什麼親朋
85 江如蓉，〈戒嚴時期違反法治國原則的國家行為—以叛亂犯之死亡案件為例〉，頁 143
86 陳顯武，〈法律的政治分析－論戒嚴時期的政治刑法〉，頁164
87 1953 年修正後第 14 條條文改為：「沒收匪諜之財產，一律解繳國庫。破獲之匪諜案件，其告密檢舉 人及直接承辦出力人員應給獎金，由國庫支付，其給獎辦法，由行政院定之。前兩項所定收支，應編列
〈台灣政治案件之處置(1949-1992)〉，頁 85
好友不願再追查受害者遺體的問題時說：
根據檢肅匪諜條例的規定，
告密檢舉思想有問題的人，
你就可以分到那些被檢舉人，
他們全部的財產百分之三十五，
而且那些經手辦的案子的人，
也可以分到百分之三十。
所以說，如果你問多了的話，
就是等於把自己亮出來，
告訴別人，可以把你給呈報上去，
最後，就以知匪不報之罪把你給抓起來，
那時候有很多的房子，就在一夜之間換了主人。
電影中所述的《檢肅匪諜條例》規定，與上述的第14 條規定：「沒收匪諜之財產，
得提百分之三十作告檢舉人獎金，百分之三十五作承辦出力人員之獎金及破案費用」有 些不符，將檢舉人與承辦出力人員兩者的獎金，誤述為相反之比例。
總之，白色恐怖時期的威權政府，恣意立法、行政、以軍法審判一般民眾，造成層
總之，白色恐怖時期的威權政府，恣意立法、行政、以軍法審判一般民眾，造成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