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即若離的小貓

一、小貓的故事

初次碰見小貓，是在某年的安寧工作坊裡，小組裡的她，沉靜卻又專注於討 論之中，情感豐富卻又不冒失、不躁進地陳述自己的經驗與想法，宛如安適的俯 臥在一旁，又閃爍著明亮眼神的貓咪。在幾次訪談的過程中，也有類似的感受，

在她緩緩而又清晰的陳述裡，一方面，如同小貓似地維持著些許距離，但又同時 並不會讓人覺得那段距離帶有拒絕感，反而更多的是像貓一樣，帶著觀察與好奇 地環繞在側。那是種由理智與謹慎包裹潛伏情感的感覺。

（一）追逐爺爺助人身影而踏入護理

 護理源自童年時期爺爺的觀念

小貓從小是由爺爺奶奶帶大，跟叔叔、姑姑住得很近，就像許多鄉下家庭，

家族比鄰而居的生活環境。從小，爺爺對小貓的教育觀念裡，就認為「如果可 以，就該幫助別人」，印象中，家境並不寬裕的爺爺，也確實樂於與周遭鄰居分 享，即便被奶奶罵，也依舊如此。

就是他種菜呀，什麼的，其實已經被奶奶罵說：「都沒有什麼錢 了，你還要分鄰居吃。」但他還是就是會分給鄰居。

好小的時候，不斷被教導「要幫助別人」的小貓，好奇的問爺爺，「要幫助 人」，該從事什麼行業？記憶中，爺爺似乎認為從事醫療相關工作，都能夠幫助 別人，也能夠照顧到需要照顧的人。

那時候爺爺好像就有覺得醫療人員，不管是醫生還是護士，他那時 候就有覺得是醫院裡面的人，就可以照顧人，然後可以幫助人。

雖然，長大後的自己，對這段回憶早已不復印象，但從後來回溯自己的過往 時，逐漸憶起這段對話，而讓小貓認為應該是從小爺爺的身影帶給自己影響，在 不由自主間引領著自己踏上了護理這條路。

那時候是自己覺得自己的成績沒有很好，沒有辦法念正統的大學，

然後他們（父母）其實就有說，不然就去念美容、美髮呀。但我就 是不想，然後那時候…我也沒有想到我可能跟爺爺有什麼關係，那 是到長大，現在才會說，ㄟ，其實是有關聯的這樣子。

（二） 護理是一種尊重地善待他人的專業

 無法認同急救現場對待人的態度而踏入安寧領域

最初，小貓踏入護理工作時，並沒有特別對於哪個科別感到興趣，而抱持著 想要學習更多更多護理專業技能的心態，投入了加護病房的工作，試圖在這個充 滿挑戰性的工作領域裡，盡可能地吸收、學習。但一年後，小貓開始越來越無法 忍受在急救情境時，護理學姐們對待病人的態度。對小貓而言，那些對待的方 式，彷彿眼前所面對的，並不是人，而只是一份工作，一項例行業務。而同時，

當小貓與幾位年輕的護理同仁，在護理過程中，把失去意識的病人仍然當成清醒 的狀態來對待時，卻反而遭受到學姊們恥笑。於是，不斷忍耐的小貓，在進入加 護病房一年半之後，決定離職，轉換工作場域。

其實我被裡面學姊的態度，讓我覺得有一點可怕。對，會真的就是 很像說是，對生命、對病人的不尊重，就是真的在急救的時候，我 們在壓人，但上面真的是在講：「我們要去哪裡吃飯，然後在看什 麼電影」…我們都會習慣跟病人，在翻身的時候都會習慣跟病人講 話，就講很簡單，就是只是說：「阿公，我幫你翻個身喔，要抽 痰」，但我們都會被學姊罵跟恥笑，他們都會說：「你們是豬喔！你 們跟不會回應的人講話，你們到底在講什麼」

在面對轉換工作場域這件事，小貓與安寧領域的淵源，其實只有護專時代的 參觀經驗，也因此，當初也並非真正了解安寧病房的性質，造成離職的更大部分 因素，仍然是對於當時單位的護理態度不敢苟同，以致她即便賠錢，也在所不 惜。

學生時代的時候有參觀過安寧病房…那時候剛好 xx 有缺…所以我在 加護病房那邊也算是毀約，所以也賠了不少錢。

 護理是尊重

對小貓來說，她所認知的「護理」是人性的照顧工作，因此，護理師本身對 待病人的態度，該是將病人仍舊以「人」的方式來面對，不只是他罹患的是哪種 疾病，也無論他是否擁有清楚的意識，更無論他是否仍舊活著，以「人」的方式 對待，是護理的基本態度。相對的，先前加護病房的護理態度，則讓她深深感受 到一種對人的「不尊敬」。

我就是不能接受，他們對病人的態度，我覺得那很可怕…我覺得 很不尊重耶！而且我會覺得那是「人」…你就會覺得其實他已經是一 個大體了，但還是要這樣子被折磨，但是我們這些人卻還是就是這樣 子的在「不尊敬」…

（三） 步入安寧，從無力到逃離，而後轉身與認同

 無力：無法理解病人而陷入無效互動循環的無奈感

從事安寧工作並不是一直都那麼順利。在面對臨終病人的生理滑落、心理起 伏，以及面對家庭關係的互動與變化等等，都讓小貓對安寧工作越發感到無奈與 疲憊。家屬與病人之間在臨終階段的衝突、彼此相對的情緒張力，凡此都使小貓 很難理解這些行為反應有什麼意義，遑論有否哪些深層的什麼意涵。而小貓也很 容易依據外顯的言行給予病人或家屬評價、標籤，再根據這些片段的評價或標 籤，直接反應。只是，這樣的護理照顧方式，逐漸地形成一個無解的迴圈，無法 真正看到病人或家屬的改變，而只能反覆地對著病人或家屬生氣、失望、或難 過。無力感，慢慢地出現在小貓心裡。

我覺得安寧做到一定的程度的時候，會覺得很無奈…會一直..不會想 要去了解他那個後面到底是什麼，就會直接把這個病人貼上標籤…

你就會覺得很無奈跟會很累，因為你不知道你到底能做什麼…

即便這段期間裡，小貓仍不時地參與單位或專業機構所舉辦的社會、心理相 關訓練課程，開始學習了解人類外在行為與情緒底層的心理意涵，但「眼見為 憑」的習慣，仍然讓小貓很難藉由這些課程來幫助自己因應護理照顧的無力感。

…其實這些課程在五六年前就有在講了，可是那時候會覺得，這種 看見情緒下面的那個真的有用嗎？…你會覺得你只是相信眼睛看到 是真的…你不會想要再進一步地去瞭解後面真正的原因是什麼…

 挫折：面對照顧的自我懷疑

這段期間，小貓的無力感也蔓延為自我懷疑，包括質疑自己的能力。小貓會 懷疑自己最初「幫助人」的起心動念，對比自己的能力與成效，會不會就只是一 種天真？而把「助人」想得太過簡單呢？這樣的自我懷疑，也包含了對自己的憐 憫，對於自己盡心盡力付出，卻反而遭受他人的負面對待，無論是咆哮、指責、

或嘲諷。這都讓小貓不僅跌落憂鬱狀態好長一段時間，也因此曾萌生離職念頭。

就會自己覺得，你說要幫人，沒有用呀，人家也兇你，會懷疑自己 的想法，懷疑自己當初想要踏入安寧..這個工作職場去幫這人的這 個想法..會覺得我想的這麼簡單，是不是我想的太簡單…

 逃脫：想離開，卻被合約賠款綁在安寧病房

仍舊停留在安寧病房，最初，也是最大的影響因素，並非什麼大志願或是什 麼偉大的理由，而是最為現實的違約賠款威脅。合約，成為綁住小貓的主要束 縛。雖然，因為這項現實的束縛而被迫留在安寧病房，使得小貓陷入無望又無奈 的困境，心情憂鬱得難以面對每日的護理工作，但相對的，很長的一段時間過 後，也因為合約的束縛，小貓不得不轉過身重新面對這份工作，以及這份工作的 自己。

有時候還蠻好笑就是，其實真的沒有為什麼，就是真的是因為

「約」。

 停駐：從渴望活著的病人身上，看見自己所擁有

小貓描述這個轉身，是她從照顧的病人身上，看見每一個人在面對死亡臨近 之際，無論如何都掙扎地渴望求生，卻始終無法重新抓取回生命。而回過頭，對 映自己此刻的狀態，自己所擁有的生命及各種條件，似乎擁有了許許多多病人最 為渴望的所有。那麼，兩相比較之下，何以仍不滿足呢？這樣的體會，逐漸地將

小貓的心拉回安寧工作。

那就會覺得說：「他們想要活下去都沒有辦法了，那我們還在不知 足什麼？」…其實很多人其實是很想要活下去的，但是就是因為 病，所以不行。那其實我們好像也該知足了，所以，就是再慢慢慢 慢把自己拉回來…

 轉身：不服輸的完美性格，而不想逃跑

此外，小貓也認為自己不服輸、追求完美的性格，也在這過程當中，扮演維 繫的角色，讓自己不願意在面對工作困境的時候，特別是無力、無能感的狀態 下，便轉身逃離挑戰。

我也是不服輸，對，就是我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笑），我覺得我 不想要再..就是我不想要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好像這個工作就中斷 了。

 面對：死馬當活馬醫，卻柳暗花明

由於決定要重新面對工作，面對臨終病人的照顧，以及面對病人與家屬之間 的互動，但仍不知道該以什麼方式「重新」面對的小貓，想起了那些年受訓課程 所學到的心理概念，關於人類的情緒與行為，而嘗試運用在臨床照顧上，也幸運 地發現這樣的概念，讓自己確實可以接近病人與家屬，甚至自己受到行為與情緒 矛盾的拉扯程度也降低不少，似乎看待病人與家屬的眼光，不再如過去那麼地單 一。於是，小貓就這樣的再次踏回到安寧工作。

告訴自己說：「這些年來，我只是用這樣的方式在照顧病人，好像

告訴自己說：「這些年來，我只是用這樣的方式在照顧病人，好像